林载川以极快的速度跟身后的人拉开距离,然后转身回过头。
四个高大精壮的男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为首的是一个带着棒球帽的中年男人,一双狭长眼睛里在夜里泛着野狼一样的凶光,他阴森森开口道:“林支队,胆子不小啊,惹了不该惹的人,还敢一个人走夜路。”
林载川知道他们必然来者不善,双腿微分,目光慢慢扫视包围过来的四人,后脊如某种猫科动物般警惕紧绷。
“趁你现在还能喘气,早点打电话让你的手下过来给你收尸吧。”
这几个人没有反派死于话多的毛病,二话没说就冲了上来。
在这种视线受阻的环境下,大多数动作其实是看不清的,更多都是出于本能和后天习得的肢体反应,林载川抬臂挡下最先冲过来的攻击,攥住那人的手臂,脚下一转,甩手把人摔到了墙上,在黑暗中响起一声巨响。
还没等他回过头,耳后就传来一阵紧迫的拳风声,林载川偏了一下脖颈,一个铁拳擦着他的耳朵从后打了过来,一击不成,那人马上又用胳膊圈住了林载川的脖颈,像混凝土钢架一般死死绞住那一段脆弱的骨节。
林载川微仰起头,向后一个肘击——那分明只是一个攻击幅度并不大的动作,身后的男人却好像被重若千钧的力道砸穿了一样,脸色瞬间疼的扭曲,连腰都弯了下来,浑身卸力,被林载川顺势一个过肩摔摔到了他的身前。
另外一个男人拿着刀怒吼着冲了过来,对着林载川向下狠狠一砍:“去死吧——!”
林载川不躲不避,侧面一手刀砍了过去,男人瞬间整个手腕都麻了,砍刀脱手而出,快要落地的时候,又被林载川脚尖轻轻一挑,踢出了几米开外。
那四个人拿着刀,竟然跟手无寸铁的林载川打的有来有回,一时谁也不能把谁怎么样。
但对方毕竟人多,而且都是肌肉密度夸张的壮汉,在力量上始终占优势,那带着球帽的男人一直紧盯着林载川的每一个动作,终于找到一个机会,突然发难,提膝狠狠向他的腹部顶去!
这一下如果顶实了至少断三根肋骨,林载川勉强抬腿抵挡,二人坚硬的骨头碰撞到一起,发出一声悚人的脆响!
林载川闷哼了一声,支撑不住般,单膝跪到了地上。
那个带着球帽的男人喘着粗气,单手用力抓起他的头发,语气狠厉道,“不是很能打吗?嗯?怎么不继续打了?”
林载川半跪在坚硬地面上,手腕被迫压在背后,他被迫抬起头,喉结艰难滚动一下,低声问:“是谁让你们来的?”
男人冷笑着从腰带里摸出一把小刀,狠毒道:“要怪就怪你的手伸的太长,挡了许少的路,黄泉路上快点走,下辈子早点去投胎。”
林载川稍微垂下眼睫。
他们不可能许家的人。
许幼仪已经没有再翻供的可能,许家现在元气大伤摇摇欲坠,自顾都不暇,没有必要再跟警方公然作对,还不知死活地报上名号。
既然不是许家,那会是谁……
林载川收敛神色,身体忽然向前一压,凭借匪夷所思的柔术从男人密不透风的桎梏中挣脱出来,紧接着反手就把他狠狠摔到了地上,那巨大声响仿佛几吨重物落地,连地面似乎都震动了起来!
而后他旋身而起,将跟他距离最近的那人腿绞放倒在地,眨眼对方就倒了两个人!
这一切只发生在瞬息刹那间,其他同伙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过了几秒钟才怒吼着提着刀向林载川砍去。
林载川单腿一扫,脚尖重重踢在他的手腕上,拿刀那人只感觉整条手臂一麻,几斤重的大砍刀脱手而出,当啷掉到了地上。
他咬着牙挥拳冲上去,被林载川一脚踹的接连后退了两步。
直到这个时候,男人才悚然发现,这个条子刚才一打四的时候竟然还是留了力的!
眼见着对付这个条子越来越吃力,他余光一扫,发现同伙躺在地上装死不动弹,顿时大怒道:“老八你他妈在干什么!还不快点起来!”
那是一个身高将近一米九的大汉,被林载川放倒在地上以后竟然半分钟都没爬起来,他听到声音,脸色铁青咬着牙用两只手撑地,刚起来一点距离,又被林载川当空一脚踩了回去!
都是刀尖舔血的亡命徒,被逼到困境时反而被逼出了不要命的血气,另一个男人双目赤红,从裤兜里摸出一把锋利小刀,破风声几乎尖锐成哨响,向林载川的身上刺去!
林载川反应敏捷地侧身躲过,握住他捅过来的手臂,另一只手抵住他的腰,所有肢体接触的支点在同一瞬间发力,狠狠向前一扔,直接把人腾空摔出了三米之外。
男人近二百斤的身体在空中翻了一圈,“砰!”一声落地,又硬生生往外滑出去半米。
“艹……”
他摸了一把下巴上的血,吐出半颗牙,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
林载川下手精准又狠辣,跟他们这些纯靠蛮力的大块头不是一个技术级别的,男人被摔这么一下,五脏六腑都好像被砸裂了,疼的他冷汗直往外冒,甚至都直不起腰来。
没想到这个看着清瘦文弱的条子竟然这么能打,“雇主”完全没提供这样的情报,这几个人见情况不对,各自逃窜,半身不遂连滚带爬地跑了。
只有一开始就被头朝下摔到地上的那个男人,肩膀又被林载川雷霆一脚踹脱臼了,现在正怪异地扭曲着身体,惨叫着趴在地上。
林载川神情冰冷地走过去,踢了他一脚把人翻了个面,伸手利落一拉一和,接上了他的手臂。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男人,平静道:“跟我走一趟吧。”
林载川出来的时候没带枪,赤手空拳还能抓到一个活的,换个人来可能已经凉透了,他用外套把男人结结实实绑在后备箱里,让同事开车过来囫囵带回了市局。
“目前还不能确定谁是他们的雇主,”林载川道,“这种杀手一般都是亡命徒,不可能是第一次作案,郑副,你去对比一下他的指纹,看看在公安有没有案底。”
郑治国一点头,起身去收拾那个自寻死路的小子了。
听到林载川差点儿被砍刀劈成两半,贺争气愤地锤了下桌子,“真是太嚣张了,法治社会,在你太爷爷头上动土!”
沙平哲也冷笑一声:“看出来时代不一样了,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出来抛头露面,林队当年给我们当教官的时候,这群兔崽子还没断奶呢!”
信宿本来还在观察林载川的伤势,现在听到这几个人的话……感觉整个刑侦队办公室好像都是林载川的资深脑残粉。
但这并不奇怪,信宿曾经调查过林载川的背景,跟他们这些公务员不一样,林载川不是警校毕业考进警局的。
他的父母都是烈士,林载川十二岁的时候被国家特殊安全部门带走秘密组织培养,用来完成那些常人难以完成的、九死一生的艰难任务——譬如卧底。
但不知道什么原因,林载川最后并没有被选中参与那些危险任务,反而回归了“普通刑警”的身份。
林载川十八岁刚成年就被现任局长魏平良推荐进了浮岫市公安局,不过不是以警察的身份,而是整个市局的格斗教官。
根据“酒吧老板”——也就是林载川那位前同事的说法,当时整个公安局的警察,治安、经侦、缉毒、刑侦,甚至隔壁消防,各个部门都不服这个刚成年的小崽子当教官,几百号人组团去“刷boss”,但没有一个人把林载川放倒在操场上过,更别提打赢他了。
被一个小一轮的小孩子揍的毫无还手之力,警察们灰溜溜地跑回各自科室,对林载川的称呼也从“毛没长齐的小崽子”变成了尊尊敬敬的“林教官”。
林载川在公安局教了两年近身格斗技巧,然后在魏平良的引荐下进了刑侦队,提拔速度快的让人匪夷所思,到现在为止都是市局历史上最年轻的支队长,简直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神话。
像沙平哲这样的老刑警,曾经也是林载川的“学生”,对他一直是尊敬又敬佩的。
就算林载川的身体受过摧毁性的重伤,不能跟当年相提并论,但想凭那几个业务能力不过关的业余杀手就想要他的命……也是在是太不自量力了。
林载川的体术是全国最顶尖的那一小搓精英一手教出来的,身体状态最巅峰的时候,国际拳击冠军都未必是他的对手——只是他现在已经不常跟人近距离起冲突,对身体的负担太大,总归损耗不起。
信宿看着现在沉静内敛的林载川,好像一块被岁月打磨过的温润玉石,想象不出他年少张扬、意气风发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那个把整个市局的警察都打到心服口服的少年。
但林载川本身的性格,跟“桀骜不驯”实在是八竿子打不着,事实上很少能见到他这样温和谦逊的上位者。
信宿没被林载川暴打过,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水平,犹疑问了一句:“那你受伤了吗?”
林载川道:“不碍事。”
“别担心啦,我们林队可是很厉害的。”章斐从上而下打量信宿一眼,玩笑道,“就你这小体格,林队一只手就能把你拦腰扛起来。”
信宿低头望着自己细伶伶的一截腰,感觉这人说的很有道理,于是温和地一笑,慢条斯理道:“扛起来也太粗鲁了,我还是更喜欢优雅一点的姿势。”
章斐:“………”这话可不兴说啊小伙子。
贺争问:“那许幼仪还要继续审吗?”
林载川略一沉吟:“先带下去吧。”
信宿从他的身上都撬不出来一个字,恐怕就算把证据甩到他的脸上,许幼仪也不会透露实情。
现在已经快九点了,警察们加班结束,三三两两地离开了办公室,很快就剩了信宿和林载川两个人。
“你真的没事吗?”信宿往下看了一眼,“感觉你的右腿好像一直不敢受力。”
从林载川进来,一直是左脚支地站着,右脚只有脚尖轻轻点地。
林载川的膝盖骨确实在打斗的时候受了点伤,但还在可以忍耐的范畴,并不严重。
林载川道:“只是碰了一下,过几天就好了,没事的。”
信宿又问:“你觉得,他们是谁的人?”
“我不知道,”林载川叹息道,“这起案子,一直给我一种大雾遮眼的感觉。”
干刑警时间长了,对真相会有一种敏锐的嗅觉。
林载川十二岁之前都在市局长大,后来又被带走秘密训练了五年,从小到大都跟这些东西打交道,对犯罪案件的阅读能力是常人所不能及的——但很少有案件会让他觉得这么棘手。
林载川一时没说话,忽然又转头看向他,“你觉得,刑昭可能对刘静做过什么?”
信宿也不能确定,但就目前得到的线索来看,李子媛的经历跟刘静很有可能高度相似,都是刑昭手底下的受害者。
他心里有了猜测,但不能给林载川“剧透”的太明显。
信宿斟酌回答道:“学生通常不会怀疑自己的老师,尤其是在困境中向她伸出‘援手’的老师,刘静可能毫无防备就去了刑昭的家里。”
“刑昭强迫了这个女孩,并且留下某种证据作为威胁,让刘静不敢报警。既然许幼仪是知道内情的人,那么我猜,刑昭还不止让她‘服务’一个人,许幼仪或者他的父亲许宁远就是其他的服务对象,然后,许幼仪把刘静从刑昭的手里‘拯救’出来,自诩是拯救失足少女的英雄。”
林载川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信宿不明所以,同样跟他对视,但他眨了眨眼睛,语气几乎低的暧昧不清,“林队长,书上说,像我们这样长时间对视不笑场的人,代表暗恋对方。”
林载川没有理会他的玩笑,反而向后退了一步,皱起眉盯着他,用一种从未有过的严肃声线道:“在今晚之前,我从来没有提到过刑昭这个人的名字,我们的调查目标也没有放在他的身上、不清楚他跟刘静之间的关系,其他人甚至连刑昭是谁都不知道。”
“你为什么清楚他是教师出身、985硕士学历?”
“你私下调查过他,为什么?你们似乎并不是一个圈子的人。”
信宿神情有刹那的停滞,眼中的笑意微微定格,似乎是没想到他会忽然说这些。
“虽然非常隐晦,但你一直在有意无意地影响着这起案件的侦查方向,我有这样的感觉。”林载川直直盯着他,一字一字道,“信宿,如果事情的真相跟你推测的相差无几,我想有些事你有必要跟我解释一下了。”
从接触张明华的案件开始,信宿的每一个“猜测”都成为了既定现实,他的“预言”精准地可怕,好像他早就知道什么一样。
信宿垂着眼安静许久,突然低声笑了起来,听上去竟然非常愉悦。
他笑的直不起腰,半天才缓过来,手指搭在林载川的肩头,在他耳边轻声道:“林载川,我真的很喜欢聪明的人。”
“至于真相……你可以跟我一起看看这起案子的结局,你一定会看到的。”信宿在他面前低声耳语,语气近乎亲昵,“到时候你想知道的事,我都可以告诉你。”
耳边送来带着微弱男香的气流,林载川微微转过头,眼神复杂地望向近在咫尺的男人。
他一直知道,信宿进入市局的动机可能并不单纯,这个人身上藏着太多秘密,父母的死因、冷漠傲慢的性格、对于犯罪的极度敏锐……种种蛛丝马迹,都暗示着信宿大概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曾经,不能把他当做普通同事来看待。
而且林载川有一种预感,信宿刚才说的话,很有可能是事实。
信宿的身份跟他们不一样,处在那样的圈子里,他有更多获取信息的渠道——那些“上流社会”里特有的信息。
他应该知道了什么,但出于某种原因不方便直接透露,反而选择用更隐晦的方式来引导警方办案的方向。
信宿看他不说话,眼底笑意微敛,轻抿了下唇,问:“你生我的气了吗?”
林载川莫名:“什么?”
顿了顿,他又道:“我不知道你暗自调查过什么,又为什么选择把得到的信息隐瞒下来,这是你的个人意愿,我目前不会干涉——但你应该知道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可以做,不需要我来提醒你。”
需要在警方面前遮遮掩掩的,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林载川是在提醒他手段不要“过界”,信宿心领神会,温和回答道:“我明白的。”
跟信宿这样的人说话点到为止就足够了,林载川没再说什么,看了眼时间:“时间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嗯,”信宿抬起两只手伸了个懒腰,好像刚才的不愉快没有发生过,带着鼻音懒懒说:“真不想加班啊。”
林载川瞥他一眼:“你也可以不加班。”
信宿笑了声:“算了,我还不想每天去操场跑三千米,总归是自己选的路,加班也是没有办法的,我就是在善解人意的上司面前小小地抱怨一下——下次你给我打电话,我还是会来的。”
信宿声音天生带着一点鼻音,尤其在林载川面前,说话的语调就总是跟撒娇一样,听起来软绵绵的,带着点欲擒故纵的意味。
只不过林载川在这方面一向不敏感,也听不出什么“以退为进”。
临走前,信宿又问了一句:“今天晚上动手的人,你有什么想法吗?”
林载川道:“警局的同事不会透露我的行踪,如果那些人不是一直跟踪我,就是在我到达盛才高中以后,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
普通教师没有那么手眼通天,林载川前脚刚进学校、后脚就被人盯上,对方甚至明目张胆到懒得掩饰。
信宿神情微冷,淡淡道:“这么快就等不及了。”
林载川刚查到刑昭的头上,就有人想除掉他灭口,就算下手不成,还能嫁祸到许宁远的身上……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不过他们最多只能算是被送上门的炮灰,从那个人嘴里应该问不出什么。”
被林载川带回市局的那个男人叫王吉良,有过犯罪前科、还有故意杀人逃逸的案底,档案上一片飘红的“丰功伟绩”,如果不是送到林载川面前自投罗网,警方说不定还抓不着他。
不过跟信宿猜测的一样,他不知道任何关于这起案子的内情,只是一个拿钱办事的、随时可以被当做弃子的杀手——至于雇主,他一口咬定是一个姓许的有钱人,定金通过现金支付,没有留下凭证。
晚上十点半,林载川从市局回到家,推开防盗门,黑暗中一道身影从客厅里扑了过来,精准落到了他的身上。
林载川把“投掷物”双手接到怀里,揉揉它的毛发,带着些歉意低声道:“抱歉,最近有些忙,回来晚了,是不是饿了?”
怀里的庞然大物“呜呜”地叫了两声。
林载川伸手打开灯,一条体型高大的德牧围着他,在他的腿边不停转圈,用鼻子嗅着他身上的味道。
这是林载川两年前领养的退役警犬,叫“干将”,十一岁“高寿”了——由于警犬长年进行高强度的训练以及实地作战,体能消耗过巨,寿命通常比其他犬类要短许多,能活到十岁以上的警犬都非常罕见。
干将本来有个老婆,取名也取了一对,只不过后来那只警犬莫邪在一次缉毒行动中牺牲了,于是名字也只留下了一个。
林载川摸摸它的头,往碗里倒了一些狗粮和钙片,“快吃吧。”
干将却只是闻了闻,不感兴趣似的,然后轻轻咬住林载川的裤脚,小心把他往沙发上拖。
林载川顺着它的力道在沙发上坐下。干将喉咙里呜呜低声叫着,又转身跑到客厅角落里,用牙齿叼了一个白色医药箱回来,放到林载川的面前,还用湿乎乎的鼻子往前拱了拱。
林载川怔了下,然后眼里浮起一丝笑意,轻声说:“谢谢。”
警犬可能有一种人类无法理解的敏锐嗅觉,又极通人性,只是闻到林载川身上跟人接触过的气味,就知道他受了伤。
林载川伸手脱下上衣。
他的身体骨架偏小,可能是从小就练柔术的原因,他的身形比普通成年男人要窄许多,腰肢劲瘦,肌肉层漂亮纤薄,又蕴含极具爆发力的美感——是把二百多斤的男人扔到空中还能转个圈再落地的强悍力量。
只不过现在他白皙的皮肤上伤痕遍布,有过肢体碰撞的地方浮起明显的青紫色,左腿膝盖骨节更是瘀血一样突起,一眼看上去让人心惊肉跳。
林载川垂眼打开医药盒,把药油倒在手心里,温热后覆到了膝盖上,慢慢地按揉起来。
那分明是让人看着就觉得疼到倒吸冷气的画面,林载川的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好像早就习惯了忍耐这种疼痛。
干将蹲守在他的面前,喉咙里不断发出呜呜的哀叫声。
这种伤在几年前林载川根本都不会在意,只是受过那次重伤之后,他的身体不再像以前那样“坚固”——被重新粘合起来的瓷器,稍有不慎就可能再次全盘碎掉。
他的右手到现在甚至都没有办法开枪。
林载川上完药,低下头在干将的脑袋上轻轻蹭了蹭,“好了,别担心我。去吃东西吧。”
干将闻到他一身浓重药草的味道,这才去开始吃夜宵。
十一点,林载川在床上躺下,闭上眼睛,感到一阵丝丝缕缕的、绵密的、如蛆跗骨的阴冷。
这种轻微却又清晰的疼痛已经伴随他很久,这么多年,他已经学会跟它们共存着陷入沉睡。
林载川很少做梦,因为每次从市局回来都非常疲惫,没有精力用来做梦,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天晚上他又梦到了五年前的那件事——
朦胧间,他的意识里似乎响起一个人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而又温柔的。
“……载川,你要坚持下去,你必须醒过来。
“还有很多罪恶等待着你去清洗,还有很多英灵的眼睛需要你去阖上。”
“那些牺牲的同事还在看着你,你要带着他们的心愿一直向前走下去。”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保证,很快都会好起来……”
“告诉我,斑鸠是谁?”
静谧黑暗中,林载川心头一阵强烈悸动,缓缓睁开眼。
梦里那个人的声音说不出的熟悉,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但他其实再没有听到过那样低回温柔的、处于变声期特有的少年嗓音。
……阎王。
听安插在“霜降”组织内部的同事说,阎王在那件事发生之后,销声匿迹了半年时间,当时很多人以为阎王死了,组织内部各种言论众说纷纭,阎王却始终没有露面,直到半年后某一天,他才终于再次行动,为组织清理了一块非常难缠的“绊脚石”。
林载川知道,他最后开的那一枪很可能击中了阎王,那半年时间他应该在卧床养病,所以没有任何消息。
霜降原来的领头人周风物在三年前突然病死,这个犯罪组织后来由一个叫“宋生”的年轻人接手掌控,但听说宋生和阎王向来关系不合,上位后便开始处处打压阎王的势力,组织内部隐约有要分裂的趋势。
只是霜降上面几个领头的做事滴水不漏,那些卧底的同事也不能接触到这个组织的核心,获得的线索非常有限,甚至他们连阎王的长相都不知道。
五年了。
不知道那个危险、阴郁、善于伪装的少年,现在又成长成了怎样可怕的敌人。
林载川一直想不通阎王为什么要救他——当时那种情况,如果不是阎王对他的伤口进行临时处理,他根本撑不到警方的救援。
可能只是一时兴起,不想让自己的“玩物”死的太痛快,又或许,有其他什么原因。
听说阎王性格古怪、喜怒无常,身边的人都很难摸清他的心思,更别说跟他只有短暂相处的林载川。
林载川醒来的时间实在不巧,凌晨四点,闭着眼酝酿不出倦意,他许久睡不着,又不自觉想起信宿。
除了在刑侦方面惊人的天赋,这个人基本不具备一个人民警察该有的道德素养,好像天生就缺乏信念感、责任感和同理心——或者说因为过度理智,以至于显得人情冰冷。
甚至有意无意流露出一种居高临下的恶意,像盛开的鲜红玫瑰那样,将锋利的刺藏匿在美丽到具有蛊惑性的外表之下,艳丽、冷漠而危险。
信宿身上或许发生过许多事,很可能跟他的父母有关,林载川没有揭人伤疤的爱好,他对手下人的性格、行为向来宽容,只要不是犯了原则性错误,他就几乎不会插手干涉——就信宿这样轻挑懒散的工作态度,但凡换个性格强势一点的上司,小鞋都给他穿到两米高。
至于有些事,信宿不想曝露于旁人眼前,林载川也不愿意勉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