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可能只是兔子老鼠这样的小动物,后来变成体型较大的小猫小狗,他们用这种东西,抹去你对活物的恐惧和同情心,让你在扼杀一条生命的时候不再犹豫、怜悯。”
“再然后,他们会一步一步训练你对人类下手。”
“我很好奇,你第一次被训练杀人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呢?应该很害怕吧?”
“那是跟你一样的同类,你下不了手。”
信宿动作极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脑袋:“从恐惧到麻木,从害怕杀死一只可怜的小动物、到毫不犹疑向吴昌广挥刀,这三年时间,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何方的嘴唇苍白,整张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瞳孔涣散无光,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甚至痉挛起来,他似乎被信宿的话卷入了某个恐怖至极的梦魇里,嘴里不停喃喃着什么。
章斐看何方精神情况不对,起身想要中断审讯,信宿却用手势制止了她。
信宿简直像是铁石心肠,冷白修长的手指强行按下他颤抖不已的肩膀,继续对他说:“何方,你只需要对我说实话,就没有人能伤害你。不管是在市局,还是其他任何地方。”
“但如果你说谎,在离开这里之后,那些人还会找到你……你这一辈子都会活在阴影下。”
信宿逐字逐句低声问:“冯岩伍为什么让你杀了吴昌广。”
何方陡然打了个激灵,嘴唇动了动,但是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信宿极有耐心地又问了一遍:“他为什么让你杀了吴昌广。”
“………”何方喉咙滚动,终于从嗓子里挤出一丝声音,“……杀人灭口。”
信宿脚步轻快地走出审讯室,低头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啊,超时了。”
只是审讯过程就用了两个小时,现在已经下午三点了。
信宿微微咬了下唇,给林载川打去电话。
那边传来一道沉静男声:“信宿。”
“久等了。”信宿一句废话没有,“何方说,冯岩伍指使他杀了吴昌广,是为了杀人灭口——两分钟前刚在审讯室里亲口说的。”
“……杀人灭口。”林载川低声重复一遍,又问:“具体原因呢?何方还交代了其他线索吗?”
信宿叹了口气:“没有,只说了这四个字。何方的精神状态不太好,我不敢继续问了,我怕他在审讯室里出什么事,可能就要直接送医院去了。”
“有一件事,何方在说出真相的时候,表现的相当恐惧,我个人判断他应该是接受过某种长期训练——就像某些机构的‘矫正治疗’,只要他想到某个念头的时候,那些人就会对他进行电击、或者给予其他生理性疼痛。长此以往,他就会对这种伴随着疼痛的行为产生条件反射一般的恐惧,就算憋了一肚子话,在警方面前也完全不敢开口。”
“……何方恐怕很难再跟我们说什么了。”
林载川那边沉默片刻,低声地说:“像何方这样的孩子,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或许还有很多。”
浮岫市分八个区,每个区的占地面积都有上千平方公里,失踪几个像何方一样无父无母的孩子……或许根本不会有任何人察觉。
“冯岩伍一个人不可能控制那么多孩子,他的背后一定有一个非常专业化的组织,来专门培养这种未成年杀手。”信宿站在窗边,眼里没有一丝温度:“何方是锦光分区本地人,所以我们才查到了跟他有关的线索。如果他们这次派一个外来的未成年动手,市局恐怕真的什么都查不到。”
说到这里,信宿突然感觉到一丝不对劲:“等等……”
他猝然道:“如果吴昌广知道了什么内情,那个组织想杀他灭口,完全可以找一个跟他、跟冯岩伍都没有联系的人,这样警方如论如何都查不到他们的关系,当然也查不到冯岩伍的头上。”
“何方完全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他们能培养出专业的杀人犯,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这两人的思维转速几乎是完全同步的,林载川开着车迅速分析道:“杀人灭口,可能是冯岩伍的个人行为,跟组织没有关系。吴昌广知道了冯岩伍的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所以他派何方杀了吴昌广,然后让何方去警局自首,自以为是天衣无缝的局。”
信宿眼里有些点笑意:“擅作主张吗……所以说其实是敌人给机会了啊,出了一个蠢材。”
顿了顿他又问:“冯岩伍那边有确定消息了吗?”
“我们追踪到了冯岩伍的车,他两个小时前进入了一家酒吧,现在还没有出来,郑副已经在那边盯着了,我也很快就到。”
“嗯,你打算什么时候抓捕他?”
“立刻。”
信宿道:“好哦,行动顺利。”
挂了电话,林载川很快到了冯岩伍所在的酒吧,跟其他同事会和:“情况怎么样?”
盯梢的刑警回复道:“前门后门两个出入口都有人守着,他的车也盯住了,保证冯岩伍变成苍蝇都飞不出去!”
“林队,我们什么时候行动?”
林载川道:“其他人守住酒吧的各个出口,郑队、贺争,跟我一起进酒吧。”
“是!”
因为对方是涉嫌故意杀人的罪犯,这次行动刑警们都配了枪,而林载川的身上除了枪,还有一把军刀。
他的右手指骨受过重伤,已经无法开枪,左手勉强可以承受枪支强悍的后坐力,但不到千钧一发的危机时刻,林载川不会选择开枪。
这是一家地下酒吧,从大门进去要下几层台阶,白天的时候环境也极为昏暗,四面八方的音响震耳欲聋,几十个男男女女在里面跟着音乐陶醉地摇晃着身体。
林载川从群魔乱舞的人群中大步穿过,身上带着跟这里的气氛格格不入的冰冷凛冽。
“您好,请问需要开包间吗?”
见到有客人走过来,本来面无表情玩手机的前台接待人员瞬间面容如花。
林载川不动声色把证件贴在大理石桌面上,轻轻往姑娘眼皮底下一推,几乎是贴着她耳语道:“刑事侦查,协助办案。”
前台小姑娘目光往下一扫,脸色登时就变了,往后退了一小步,战战兢兢看着眼前的刑警,咽了一口唾沫:“警、警察同志,要我做什么?”
林载川单手收回证件放回口袋,拿出一张二寸照片:“这个人今天有没有来过?现在在哪儿?”
照片上的人正是冯岩伍,姑娘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不太确定地说:“好像在B04包厢。”
说完姑娘查了一下开房记录,比对着脑海里的大致时间,道:“对,就是B04包厢,今天下午1点开的,现在房还没退,付款的手机尾号是0735,您看对吗?”
林载川扫了一眼冯岩伍的资料,手机尾号正是0735。
他跟郑治国对视一眼,然后点了点头,“麻烦姑娘帮忙带路。不必担心,不会牵连到你。”
“………”这前台小姑娘恐怕是第一次看到会喘气的刑警,六神无主地飘出了柜台,领着林载川一行人走到了B区,伸手指了指倒数第二间房间,缩着肩膀小声道:“那就是B04房,他应该就在里面了。”
林载川看到了门牌,对姑娘说:“多谢。”
前台姑娘离开以后,林载川轻轻打了一个行动手势,郑治国猛然推开包厢的门,跟贺争一左一右同时冲了进去,厉声震慑道:“别动,警察!”
但紧接着,二人脸上都浮起愕然神色——房间里竟然没有人!
冯岩伍并不在里面。
林载川微微皱起眉,走进包厢,扫视着空无一人的内部环境。
冯岩伍只在桌子上留下了半杯没喝完的酒,他人却不见了。
……他不在包厢,还会去哪儿?
贺争单手叉腰:“会不会是出去打电话或者上厕所去了?”
林载川拿起放在桌子上的酒杯,观察着杯壁留下的凝固残色。
“他恐怕已经离开一段时间了。”
贺争迟疑道:“难道是去其它包厢了?”
林载川不置可否:“出去看看。”
外面舞厅很热闹,有人跟着音响鬼哭狼嚎,寻欢作乐丝毫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可能根本都没听见角落区域里发生的事。
林载川在人群中快步穿梭,迅速扫过每一张陌生的脸,在思考是要逐一找过去、还是把所有人都集中起来让他们配合警方调查。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性感短裙浓妆艳抹的漂亮女人直勾勾撞了过来,几乎扑在林载川的身上,吐息间带着浓重酒气,调戏般的语气:“哟,帅哥一个人出来玩啊。”
“……!”旁边的贺争瞬间倒吸一口冷气,眼珠子都瞪大了,刚要把这个醉醺醺的疯女人拖走,就看到林载川轻轻向后退了一步,修长手臂一旋,几乎没碰到她的身体任何一个位置,把那女人从他怀里瞬间转了出去。
那女人往回接连转了两个圈,仍然目不转睛盯着眼前男人冰冷的神色,陶醉道:“啊,冷脸帅哥……好帅哦。”
这女人不知道在这儿喝了多少酒,显然醉的不轻——林载川真正沉下脸色的时候,清醒的人很少有敢这么接近他的。
林载川冷冷盯着她看了片刻,突然从口袋里拿出照片放在她眼前:“你下午在酒吧见过这个人吗?”
这女人大概是个颜控癌晚期,盯着冯岩伍的照片看了一秒,然后发出一声嗤之以鼻的不屑:“哼,丑东西,看多了都折寿。”
林载川微微叹息,转身抬步离开。
女人一看就急了:“哎,帅哥,别走嘛……”
“让我再看看。”
她借机扒拉着林载川的手臂,又盯着冯岩伍看了几秒,然后才慢吞吞地说:“他走了。”
“跟另一个丑男人,他们两个,一起走的。”
贺争觉得这醉鬼的话简直没有一分可信度,不想在这里跟她浪费时间,但林载川却又问她一句:“他们什么时候离开的?”
女人想了想:“一个多小时了吧。”
一个多小时前,可能是他们警方刚找到这家酒店的时候!
林载川神情倏然一冷:“他从哪个出口离开的?”
女人向后指了指,借机又想往林载川的身上倒,“后门!”
贺争这次眼疾手快一把拦住了她,“大姐,回家醒醒酒吧你!”
那本来疯疯癫癫的女人被他拦住,眼睁睁看着心仪的帅哥走了,顿时一脸气愤道:“你才是大姐!我没醉!知不知道什么叫搭讪啊!!”
贺争一脸错愕回过头,林载川已经转身大步走向后门方向走去。
林载川在通讯频道中声音沉冷道:“冯岩伍已经从后门离开酒吧了。”
“什么?!”
“不可能啊,”守在酒吧停车场的刑警扭头看向冯岩伍的SUV,“他的车还在那儿呢!”
另外一个刑警回复道:“我都两个钟头没眨眼了,也没见他从后门出来啊!”
冯岩伍的车还在、人却凭空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可能:他是坐了其他车走的。
林载川:“跟这家酒店的老板联系,让他马上调取后门停车场的监控录像。”
二十分钟后。
林载川从监控录像上看到了冯岩伍的身影。
他确实是很早就走了,甚至在市局警察还没来的时候,冯岩伍就已经离开了酒吧。
刑警一路追着他的车找到这个酒吧,根本没想到他会换了一辆车离开!
冯岩伍确实是跟另外一个人一起离开的,而且两个人似乎有过什么争执,脸色都算不上好看,冯岩伍坐上了那辆面包车。
林载川垂着眼皮,面无表情地观察着那辆面包车的车牌的磨损程度和黄色,感觉十有八九是辆套牌车。
盯了这个人几个小时,竟然让冯岩伍从他们的眼皮底下跑了,刑警气急问道:“林队,要全城搜捕冯岩伍吗?”
林载川迅速思索着眼下情况,否定道:“不,冯岩伍现在应该还不知道警方已经盯上他了。”
他们目前的所有调查都是暗中进行的,没有惊动冯岩伍。
除非那个“邻居”给冯岩伍通风报信,但从那个女人表现的态度来看,她不可能会对冯岩伍说这些。
贺争点头道:“他可能只是有事跟人一起出去了,说不定还会再回来取车的!”
林载川很快安排下一步的动作:
“贺争,回到市局之后,你跟章斐负责调查冯岩伍的详细资料,人际关系、通话记录、流水开销、行动轨迹……所有能调查到的、跟这个人有关的一切线索都不要放过。”
“郑副,你带人追查这辆面包车的去向,一旦发现冯岩伍出现,直接就地逮捕。”
“老沙,你跟老林,你们两个就留在酒吧这里盯着,冯岩伍说不定会回来取车。”
“小夏,你带两个人盯着盛光小区那边的动静,冯岩伍如果不回酒吧,那他很可能直接回家。”
“明白!”
“明白!”
冯岩伍大概率是不知道警方已经盯上他的,这次跟他们擦肩而过,很可能只是阴差阳错的意外。
但这计划之外的变故,无端让林载川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市刑侦队。
信宿抱着手机,打开屏幕又看了一眼时间,然后叹了口气。
章斐扭头看他:“小信宿,好好的叹什么气啊。”
“林队这么长时间没消息,估计是那边行动出了什么问题。”
信宿喃喃道,“……我刚刚是不是不应该跟他说行动顺利。”
第五十四章
晚上七点,林载川披着月色回到市局,到办公室安排后续针对冯岩伍和吴昌广的侦查工作,然后发现信宿懒洋洋地趴在他的桌子上,一只手举着手机放在面前,时不时用指尖滑一下屏幕。
——这人竟然没准点下班。
信宿入职这一个多月时间,只有偶尔那么几天勤快加班,其他时候,基本一到下班时间人就已经没影了。
来的最晚、走的最早,要是市局有个日均工作时长统计,信宿肯定是无可争议的倒数第一。
“林队!”
“林队。”
办公室的刑警看到林载川回来,都起身喊了一声。
信宿听到声音,也支起手臂坐了起来,直起腰看向林载川。
林载川也看着他,“没回家?”
信宿低声一笑:“听说你们那边好像出了意外,就想留在这里听听。”
这人向来喜欢看乐子,且不分敌我。
林载川点头道:“冯岩伍在一家地下酒吧开了四小时的包间,但是他只在里面停留了不到半个小时,下午两点的时候,坐了另外一个男人的车离开了。”
“下午两点。”信宿道,“那时候你们才刚定位到他的位置吧。”
“就是说,警方还没过去的时候他就已经走了。”
当时冯岩伍的车还停在酒吧的停车场,刑警盯住了各个出入口都没有看到他离开,谁都以为他还在酒吧里面!
他们在酒吧前后密不透风地盯了两个小时,结果扑了个空。
信宿往后一靠,两条长腿交叠:“唔,跟冯岩伍一起离开的那个人的身份信息呢?”
“暂时还没有查到。”
“包厢是冯岩伍开的,那个人没有在酒吧留下任何信息,根据那辆面包车的车牌号码,查到的是一个跟这起案件无关的外地女性。”
信宿神情若有所思:“听起来很谨慎嘛,应该不是普通客户或者朋友这么简单的关系。”
顿了顿,他又推测道:“我们的调查追踪都是暗地进行的,按理说,冯岩伍现在应该还不知道他已经暴露了,很可能会回去取车。”
“嗯,林队也是这么想的,”贺争这时插话道:“我们已经在酒吧、律所、盛光小区都派了同事盯着,只要冯岩伍出现,就把他第一时间捉拿归案!”
信宿思前想后,感觉没有什么遗漏的了。
警方已经在冯岩伍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都布上了“眼睛”,只需要守株待兔,等他回来自投罗网。
但,10个小时过去,天色昏沉复又亮起,冯岩伍却并没有在任何一个地方。
他没有回去取车、没有到律所、甚至一整晚都没有回家。
这天,星空流云都静谧。
浮岫市的夜晚出奇安静。
次日早上,信宿八点来到市局上班,看到办公室的刑警脸上如出一辙的“浓妆”,恐怕都一夜没闭眼,黑眼圈一个比一个大,活似一窝国宝大熊猫。
整个房间里充斥着一股强烈的风油精和咖啡味儿,信宿一进去差点儿被呛出来。
“咳咳、咳……”
他呛的鼻子都发红了,伸手打开窗户通风,“你们这是什么情况?”
章斐目不斜视一脸麻木,嘴唇动了动:“信宿你来了。”
信宿看他们神情凝重、阴云遍布的表情,意识到了什么,“怎么,进展不顺利吗?”
“别说酒吧了,他竟然连家都没回!守在他家楼道口的同事一晚上连根毛都没看见,”贺争低头用力搓了搓脸,怀疑道:“有没有可能我们在追踪他的时候被冯岩伍发现了,所以他金蝉脱壳跑了?”
另外一个刑警道:“不可能!除了最后锁定那家酒吧,我们基本上是全程网络追踪,跟他见都没见过,冯岩伍怎么会发现我们?”
谁也不知道冯岩伍这诡异行踪是在干什么,信宿听了一时也没什么头绪,向某个位置望了一眼,问:“林队呢?”
贺争道:“交管那边的人说,那辆套牌面包车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城北区。”
“林队收到消息,一大早就带着同事们过去了。”
信宿扫了眼稍显清冷的办公室,市局的大半刑警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追踪、盯梢、调查走访……
他们在不同的地点彻夜不休,想要从这幅员千里的锦光分区沿着蛛丝马迹找到冯岩伍的身影。
但一无所获。
其实这才是刑侦工作的常态。
大量的线索经过长时间寻找、排除,最后可能只筛选出一两个对破案有帮助的细微“引线”。
刑昭那起案子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被侦破,是因为信宿在里面用了“富家纨绔”的身份,误打误撞找到了锦绣城,帮了市局一个大忙。
但这次信宿也实在爱莫能助,只能在审讯领域发挥自己的专长。
信宿坐到他的位置上打开电脑,又看了一遍林载川发给他的那段地下酒吧的监控录像,然后小声问对面的章斐,“章斐姐姐,何方应该还在市局吧?”
何方昨天上午接受完审讯,整个人就好像遭受了什么严重精神攻击一样,状态明显不太好,市局也不敢把他就这么送回少管所,一直派专人看守照料着。
章斐:“在,怎么了?”
信宿说:“我有件事想问问他。”
章斐看他一秒,然后叹气道:“听说何方今天早上都没吃东西,现在他的情况……可能不太适合接受审讯。”
信宿弯了弯眼睛:“我会给他带早餐,这次会很温和的,我保证。”
章斐仍然不太赞同地皱着眉。
何方他再冷血、冷酷,到底还是个没成年的孩子,以后还要回到社会上成长,跟那些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终究不一样,不能用太严苛紧迫的审讯方式对待他。
而信宿造成的“精神伤害”是实打实的,短时间最好不要让他们两个人有过多接触。
信宿双手合十,一双凤眼无辜睁大,眼神直勾勾亮晶晶看着她,“绝对不会惹麻烦的!真的!”
章斐:“………”
世界上恐怕没人能禁得住信宿这套攻击,半晌她妥协道,“如果发现何方的情况不对,一定要马上停止审讯,你也不想林队回来点名批评你吧。”
信宿:“好的!”
进审讯室之前,信宿先去买了一份早餐回来,市局对门小吃摊上的蟹黄馄饨和奶黄包。
何方看到进来的人是信宿,整个人都一僵。
尽管已经过了一天,他仍然无比清晰地记得这个男人带给他的恐惧。
信宿把早餐递到他的手里,“吃吧,已经不烫了。”
“………”何方不经思考地就低头吃了起来,机械地大口咀嚼吞咽着,似乎已经对下达在他身上的命令产生了某种条件反射般的服从性。
信宿又倒了杯温水,放在他的手边。
虽然他不喜欢这小孩儿,但大概能猜到何方这三年时间都经历过什么……说到底,只是一个被强行磨掉人性的、身不由己的呆滞木偶而已。
可恨又可怜。
等到何方吃完了早餐,信宿才把搭在膝盖上的脚踝放下来,温声道:“别害怕。”
“这次你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好了。”
何方只是僵硬地看着他。
信宿把一张照片放到他的眼前——是酒吧监控录像里走在冯岩伍身边的那个男人,画面放大后能隐隐约约看出他的五官轮廓。
信宿问:“你见过这个人吗?”
这个问题何方根本不用回答——只是看到那个男人的脸,他的身体就颤了一下,脸上露出极为恐惧的神情。
何方见到冯岩伍的时候,还完全没有这种反应,照片上的这个男人说不定亲自动手“训练”过他。
信宿心里轻轻“啧”了一声。
这是眼下最不好的一种情况。
把冯岩伍从酒吧接走的那个人,是他在组织里的同伙,说不定地位更高。
信宿知道何方害怕见到这个人,于是善心大发地把照片收了起来,顿了顿,极轻地在他身边道,“何方,我知道你曾经或许有过一段很不好的经历,他们强迫你做了许多事,那些手段逐渐消磨掉了你的人性,把你驯化成一只软弱又听话的动物,所以有很多话你不能、也不敢开口。”
“但警察现在已经盯上了他们。那些对你来说万分庞大的怪物,最后会在监狱里度过余生。而你会独自回到社会,一个人面对陌生的环境……”他垂眼轻声喃喃,“总有一天,你要学着自己走出年少时的阴影。”
听到这段温声细语的话,章斐有些惊讶看向他。
因为信宿从来不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审讯官”,接受他审讯的人,都会有一种在刀口舔血的危机感。
他竟然这么低声温柔地安慰一个小杀人犯。
……章斐总觉得信宿别有所图。
——果然,信宿在给了一颗“糖果”以后,又俯身蹲到了何方的眼前,微微仰起头看着他。
“所以你现在可以尝试告诉我,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吗?”
何方用力握紧了椅子扶手,嘴唇颤动半晌,喉结不停滚动,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信宿微微一笑:“没关系,那我换一个你可以回答的问题。”
“杀吴昌广灭口,是冯岩伍让你这么做,还是那些人的命令?”
何方呆滞地低头看着信宿,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许久,才慢慢吐出两个字,“……是、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