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诡异感蔓延开，像是要推翻什么结论似的，余临快速往回走去，双眼始终紧盯岩石下裸露的文字。
从1420年之后，生物陆续灭种，记载者九次出现在这里，将这些东西写下。
也就是说，从1420年到今天，余临最少来过这里九次。
这个结论是残酷的。
世界曾向余临发出过最少九次的求救，他的选择都是放弃、遗忘。
恐惧令他遗忘，但他仍不清楚自己在害怕什么。
他重读那些记录。
1420年，海底的创造者自然消亡，可以照出所有生物真面目的“镜子”被迷失者渗透。
“镜子”可以协助清醒者，稳定海底生物的精神值，从这时开始，海底情况恶化，并且进入死循环。
1421年，灭种生物达到八十四种。
这是一个刚刚出生的世界，仅仅只有一个雏形，艰难破土而出的幼芽被上一代创造者踩断。
1422年，四月、九月、十二月的记录显示，清醒者开始陷入迷失。
这一年，余临三次进出这个世界，留下十三副画，一次次抛弃这个世界。
海底的创造者在向它们所在世界的创造者求助，后者对此视而不见。
恐惧源于未知，而未知就是恐惧本身。
余临一次次在这里告诉自己，不要往前走，不要进入这个世界。
但无形的力量却又一次次将他指引到这里，从未回头，却又从未伸出援手。
他陷入了无尽的意识飘忽状态，直到03457伸手打断，他才发现自己又一次受到了森林的影响。
03457在他身边，神色担忧，是不容商量的口吻：“我们离开这里。”
他比余临更早看穿。
余临明明忘记了这个世界大多数设定，却仍记得森林依靠恐惧俘获活物。
是巧合吗？
不，是他在害怕。
是在害怕进入这个世界。
他意识到自己对世界的恐惧让他差点成为迷失者，他意识到，无论深入这个世界多少次，他都无法做出最后的抉择。
余临摇头：“我们要克服恐惧，不是吗？”
过去几年内，他无数次进入这个世界，无数次在接触到海底世界后试图逃脱。
他不敢向前，不敢走到世界尽头，他只能待在这里，记录下一切，等世界将他放出去。
就像是不愿面对多恩格。
03457握了握拳，最终还是没能下定决心拦住他。
他们走到了空间尽头，但仍未找到通往海底世界的路。
就在他们一筹莫展的时候，一条宽大的影子出现在视线中。
很快，曾包裹着余临的触手伸出，在他们面前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伸展。
余临忽然就明白了，它那时是想带他们下来。
于是他万般遗憾地说：“早知道当时就跟着它走了。”
像是听懂了这句话，触手没了刚才畏畏缩缩的劲，大胆地往前伸出，只不过伸到一半就停下。
尖端绷直，不甘心地收缩，再铆足劲往前伸，结果是丝毫动弹不得。
余临后知后觉，它是卡住了。
他相信这些长相奇异的生物之间都是有感应的，因为在触手出现后不久，伯纳也醒了过来。
触手肉眼可见地激动起来，上面整齐排列的吸盘仿佛不是吸盘，而是泪汪汪的眼睛。
余临作沉思状，最后从03457手里抱过小恐龙，向触手的方向送去。
触手一惊，激动到剧烈蠕动，丝毫不像是被卡住生物该有的模样。
在小恐龙即将与触手会师的时候，余临突然恶趣味地将胳膊往回收。
确认它们会因此焦急到身体乱扭后，重复以上动作，举起放下，放下举起，像手里有颗糖就得把熊孩子馋哭的恶臭亲戚。
余临有时候，不怎么干人事。
因为不干人事的频率太高，他总是能做到点到为止，在双方彻底发飙之前收手，一副好人模样。
他心满意足地将小恐龙还给触手。
对方高兴地用尖端将盲盒机卷起来，一道烟溜了回去。
余临感慨，不愧是亲自孵出来的。
清醒者确实顾大局，没有因余临的无礼举动而将他们抛下。
很快，另外一条稍细一点的触手就又伸进来，放在地上，展开一个平台。
只有格斯拥有将活物带到海底世界的能力。
海底世界的格斯没剩几只了，它大概率见过余临。
墙壁上的文字说：清醒者将异世之人当做救命稻草。
余临就是这个异世之人。
他们踏上去，被带入地下世界。
一个巨大、空荡、被暖色光线充实的空间出现在眼前。
触手将他们慢慢放下，眼前的世界显然不是很大。
从1420年开始，创造者自然消亡，世界坍缩，体积越来越小。
海底世界没有海水。当然，不排除另一种可能，正如人类看不到空气一样，被清醒者带到这里的人，也同样看不到海水。
另外两只格斯在远处等待，其中有一只触手上有一片烧痕，它算是这里个头比较小的了，正在和小恐龙戏耍。
年长的格斯伸出触手，沉默且悲哀地用尖端抚摸着余临。
无比悲痛怜悯的神色，这是它们对这个世界的有感而发。
余临知道还有更多格斯躲在后面，正默默注视着这个可能会心软的救世者。
很幸运的是，这一次，格斯成功了。
在注意到这个异世之人没有抗拒的意思后，格斯明显一愣。
它大概也想不清楚，为什么余临会默许它这个动作。
在格斯的世界中，用触手尖端抚摸同类是求助，不推开就是接受求助。
它颤抖着将一颗小小的宝石交给余临，这已经不知是第一次了。它依旧态度虔诚，因为除余临外，没有任何人可以救它们。
余临放低视线，从那颗接受过格斯祝福的淡蓝色宝石中，看到身旁03457模糊的倒影。
“我所恐惧的是那面“镜子”。”余临说，“那里藏着被我遗忘的一切，是我自己选择遗忘的，或许连你都没有见过。”
那面“镜子”却又一直吸引着他，让他再一次主动来到这个世界。
“以前我会害怕走不出那里，因为我孤身一人，现在大概不需要再顾虑什么了。”
“你会带我走出去的，不是吗？”
离开格斯的集结地之后，他们一刻也不停歇地向着“镜子”的所在地出发。
地下世界诞生之初，堆积在海底的透明化合物蒸干世界所有水分，后来这些坚硬的透明物质为创造者所用，成为照出所有生物原本面目的“镜子”。
格斯的宝石便是镜子的一部分。
宝石中聚集了所有已消亡创造者的意识，它们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亡，也不知道地下世界正在慢慢瓦解，更不知道他们已经被上一个高度发达的文明当做了养料。
它们的力量依旧纯粹、强盛。
“镜子可以净化雪山投下的负面影响，清醒者由此诞生。被镜子净化过的属于地面古老创造者的负面精神值，在这里成长为海底世界的灵魂。”
余临将宝石交给03457。
创造者自然消亡之后，镜子无法再净化森林投向海底的缩影。
雪山的力量在海底扩散，于通往“镜子”的必经之路上，映射出第二个森林。
穿过那片森林，他们才有机会走向镜子，在那里，余临会找到世界坏死的真正原因。
同时找到被他所遗忘的、恐惧的一切。
宝石会抵消一部分森林对他们的影响，余临吸收的血液已经足以做到这些，奇怪的是，格斯无法让03457吸收进这种血液。
他精神值过高，这让格斯都无法下手。
虽然不知道03457那时在害怕什么，但为了不让这种情况再次出现，余临长了几百个心眼子。
他现在能够做到隔绝森林带来的超过83％的干扰，这是格斯以血液为枢纽告诉他的，地下世界大多数生物之间的交流都依靠强大的精神力量。
格斯还说，03457的初始抵抗力是70％。
杀手的心理素质比平常人高，所以在听到这个结论时，余临并没有感到多意外。
虽然他也曾在Z组织待过一段时间，但毕竟是个连编号都十分敷衍的半吊子，自然无法与这个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职业杀手相比。
海底的森林一比一复刻地上，就像是荒漠之中会出现的海市蜃楼。它突然出现在眼前，就在宝石落到03457手中不久之后。
白雾比他们在地上看到的更为浓郁。
余临大眼一扫，先前的经历让他不想再多从远处观望那片森林。
他找了根绳子，一端系在自己手腕上，另一端系在03457手腕上。之后用力收紧绳结，就像是这样做就可以共享精神值似的。
“我们并排走，注意脚下，不要被藤蔓缠到。”
03457点头。
余临又说：“森林有自己的意识，它会想尽办法把你拖进幻境，把所有的清醒者变成迷失者。”
03457再点头：“嗯。”
余临不放心，把绳结解开，缩短绳结之间的距离，更用力地拉近，一直到绳结开始发出吱吱声才放心。
“……不要对看到的任何东西、经历的任何事产生恐惧。”
这句话说给他自己听更为合适，毕竟曾被“镜子”无情照出的，是他自己的恐惧。
03457依旧点头。
他从来都是全副武装，尽管身上带着的利刃大概率在这里派不上用场。
余临没再说什么，在入口处犹豫了一番，他绑着绳结的手五指张开，伸展，合上，再伸开。
如此重复几轮，深吸一口气壮了胆，若无其事地去抓过03457的手，从他五指间的缝隙探进去，紧紧扣住。
03457因他这个举动激起了浑身的不自在，他目光飘忽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放。手指头一动都不敢动，磕磕巴巴才把话说全了：
“我没，没害怕……”
余临点头：“嗯。”
我害怕。
03457浑身发烫，里衣内全是虚汗。
“不用……”
余临：“没事，我保护你。”
03457：“真的不……”
余临：“嫌弃我？”
03457一怔，无辜地闭上了嘴。
格斯告诉他们，雪山吞并了海底创造者的力量，扩大了自己对活物的影响力，镜子会反过来保护森林，这里的森林甚至比地上还要危险。
在森林中穿行了五分钟后，余临深切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他尽量小心翼翼地避开可能会缠绕在身上的树枝与藤蔓，仍难免剐蹭。
森林中温度正适宜，空气清爽，让人不得不怀疑这是世界为了留住他们做出的努力。
一路上，他们都万分警惕。
这里的他们其实特指余临，越往里走，余临抓着03457的手就收缩得越紧。
起初03457还能将不自在写在脸上，过了一段时间，就完全适应了。
这大概不是什么拯救世界的戏码，这是早期胆小鬼驯服无情杀手实录。
杀手终于能够完全将注意力从被人握住的手上转移。
忽然地，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余临神色激动起来，大概是连自己手上还绑着绳子都忘记了，便快步走向前去。
这一片多生乔木，地表还有渗透上来的地下水，空气越来越潮湿。同样的，新踏入森林的迷失者数量也大幅度增加，几乎每一步都可以途经一个迷失者。
03457没能及时跟上他的节奏，眼睁睁看着他差点跌过去，身边的藤蔓好似早有预谋，迅速扭动肢体，毒蛇一般爬过去。
身体本能迅速做出指示，03457眨眼间便将绳子反缠上手掌，用力一拉，另一只手则在同一时间灵活地勾出腰侧的匕首，干脆利落地瞄准藤蔓刺出。
在断成两段的同时，藤蔓停止了扭动，它似乎想用这笨拙的行动掩盖它并非不单纯是植物的事实。
03457有那么一瞬间心悬在嗓子眼上，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那种心情，但那时心中唯一想着的就是余临不能有事。
他常常为此担惊受怕，余临第一次从他眼前跃下高楼时他就知道，余临不怕死，甚至是很想找机会结束自己的生命。但是他怕，他怕余临会死。
03457稳稳扶住对方，一瞬间竟觉得意识有些模糊，像是被短暂剥夺了灵魂一般，许久之后才想起检查对方的情况。
“小心一点。”他说。
余临很快意识到刚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有多么滑稽，转头便对着03457笑出声来。
他示意03457去看他刚才要去的地方：“我们好像已经到了。”
03457吃惊：“到了？”
经余临提点，他才注意到身边的树木已经所剩无几。
他们本以为森林之行会是一场险象丛生的冒险，但一路上，除了余临差点原地绊倒之外，他们身边没有发生任何异样。
于是，在03457始终无法想通现状的五分钟内，他们结束了这片森林的冒险。
一路上，他们看到形态各异的迷失者，有的已经与树木融为一体，有的正在被吞噬、还有的站在空地上，闭着眼睛，面色安详地望向远方。
余临发现的出口就在它们望着的地方。
那里本该是雪山，在海底世界，路尽头变成了镜子。
一种无名的怪诞感在身边蔓延，03457思考不出有哪里不对的地方。
余临将他带到了镜子入口处，那时一个环形的断崖。从断崖往下看过去，入目便是无尽的白光。
如镜面般平静的深底，尽管周围已经被些许黑色的藤蔓腐蚀，那里仍旧是一片不可侵犯的盛景。
03457静下心来，全然从方才经历的事中脱身，感受着这种足以令他感到震撼的宁静。
他注意到余临现在明显没有接近镜子的打算，甚至是往后退了两步。
093457回头，看到余临随意地坐下，他微微抬起头，神色柔和，目光落脚点显然是那片属于白色的海洋。
“03，其实我已经猜出来里面是什么了。”
他们之间相隔不远，所以尽管余临声音很轻，停在耳边也无比清晰。
余临：“1420年，海底的创造者走向自然消亡，那是我在太阳城生活的第四年。”
“这段记忆大概已经被我自己删掉了，所以我才说，连你都没有看到过。”
“从里里特逃出后，我在一个临海小镇中醒来，那是太阳城社会阶级矛盾最集中的地方，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收留了我。”
03457缄默，尽力压制住靠近他的冲动。
“45不允许我在外使用自己的能力，我所有的情绪都无法正常表达，到最后被人当做是哑巴。那些负面情绪就越积越多，每天都会出现在我的梦中。”
“你所看到的世界都曾是我的梦。”
03457对他接下来要说的话隐隐有了猜测。
余临：“1420年，上下层阶级矛盾大爆发，大批难民流入，奶奶为桥洞下面的流浪者送了将近一个月的饭。后来那些人与上层里应外合，将镇上的人杀得一个都不剩。”
“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时候，他们都大叫着怪物，为了逮捕这个怪物，不知道浪费了多少麻醉剂。总之，我再次醒来时，押送我回主城区的人就已经暴毙了。”
“那是我第二次能力失控，从那天开始，我就再也没有做过噩梦了。”
从那天开始，噩梦从虚幻走向了现实。
“03，那个时候你在做什么？”
他将视线慢慢往下放，离开镜子时尚且有一丝恋恋不舍。
这不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1420年的时候，年长他一岁的师兄与前辈决裂。他是造成之一切的罪魁祸首，为此他这六年来都十分愧疚。
余临浅笑着朝他招招手：“过来。”
03457最终没能克制住那种冲动，缓步接近，保持着恰当的距离感，小心翼翼地在他身边坐下。
很快，一个灼热的吻就贴了上来，突兀到出乎他的意料。
蜻蜓点水般一触即过，却让向来身手敏捷的杀手没了应对能力。
“你看过我的记忆，应该知道我是同性恋，其实我很喜欢你。”
余临弯起眼睛，很随意地问出口：“你喜欢我吗？”
作者有话说:
杀手连夜下载反诈APP
03457大脑宕机了很长时间。
无论是刚才余临那个举动，还是他问出的那些话，03457都为之感到不可思议。
09说，喜欢是每一次见面时会产生的喜悦和放松。
现在这个情况，似乎不太适合说气氛轻松或者喜悦。
而正相反，从余临做出那个过分亲昵的举动之后，03457反而有些紧张。
一点都放松不下来，但03457很想给对方一个肯定回答。
所以在接下来将近半分钟的沉默中，他都在思考这个前后矛盾的结论。
09也对他说过喜欢，但他知道，余临所表达的意思和机器人说出口的有很大区别。
其实犹豫本身就是正确答案，但现在的03457还不能够从他的表现中剖析出一句话来。
余临并不着急得到回答，甚至因为他现在的神态笑得更加愉快。
“怎么了？”
他偏过头问，那样的轻松的表情，仿佛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不是异世界某个随时都可以要他们命的魔窟，而是里里特动乱发生之前的水族馆。
那同时带给他无边宁静与恐惧的深海隧道，是他现在通过余临回想起的东西。
03457摇摇头，恍然回神的时候，才发现余临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解开了绳子。
明明已经失去了将他们两个联系在一起的东西，03457此刻却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近了许多。
他听到余临揭露出一个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事实。
“你喜欢我，对不对？”
余临捧起他的一只手，姿态不过分暧昧，拿捏得恰到好处。
在今晚之前，他们的关系本不会有任何变化。
“你看到了我全部的过去，比我自己还要了解我自己，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03457浑身燥热，手掌却异常冰冷。
余临盯着他的眼睛，从未像现在这么认真过。
“这意味着你接受了我。”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你看到的都是最完整的我，而你喜欢这一切。”
“想保护一个人，害怕他受伤，害怕失去他，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证明。”
03457动摇了。
余临说得对，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他就沉溺于这一切。
不，是更早之前，从死亡边界看到同自己一般流浪的人时，他就想要沉溺进去了。
在相遇之前就萌生的情愫，高于牧羊犬对组织的绝对忠诚。
余临移开眼，接下来的话无需明说。
03457被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包围着，他想不通这种感觉来自于哪里，只是觉得一切都很突然。
余临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些？
他又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03457手脚僵硬在原地，很长时间之后才又跟上余临的脚步。
他的心理活动先他一步承认这种喜欢。
他们的行程没有发生任何改变，仿佛刚才只是冒险路上的一个小小插曲。
但又似乎在无形之中改变了什么，03457觉得奇怪，这些事情坦白之后，好像眼前的余临跟之前认识的余临不一样了。
两地之间的过渡段是一个很大的缓坡，比他们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格斯留下的深坑要广阔。
天空说不上是什么颜色，视线是昏暗的，没有厚重的云层，也不知道光从哪里打过来。
巨大的、无尽的虚空包裹着他们，身体开始变得轻飘飘。
如同正在走向一片深海，脚底被永远无法踩穿的水波托起。
越往里走，水波带给身体的作用效果就越强。
03457渐渐跟不上余临的节奏。
他只能听到对方的声音，平静且温柔，轻飘飘地被旷野间的风吹散。
聚在耳边时，又是那种令他难以抽身的，恍若隔世的细腻感。
03457忽得为此感到心悸，有个声音试图叫停他，那是他无比熟悉的腔调，却不该来自于身后。
余临的声音经过某种未知事物的磨损，但仍可以辨认。
“那里没有什么森林。”
他回想起这句话。
03457停下脚步，恍惚之间听到了水声。他看着余临在身前停下，似乎有所察觉。
“镜子会反射出一个人心中最真实的恐惧。”
余临保持着同亲吻他时一般的笑容：“现在的你会因为即将失去我而感到害怕，遇到我之前，你最怕的是什么？”
这句话像是触碰到了什么开关，03457突然从另一个世界抽出身来。
他注视着对方的双目，暗色调的光线笼罩下，那人的眼睛仿佛是能置人于死地的深潭。
与这里的环境融为一体，换一个更贴切的说法，他像是从这里生长出来，本就属于这里。
“我……”
一个熟悉的字符飘出，很明显没有下文。
他听到余临笑着说：“不要说你不知道。”
余临整个人都转过身来，与他面对面站着，手指紧紧扣在他的五指上，用掌心的温度让他冰冷的肢体回温。
“我已经将连我自己都不愿意面对的事情都告诉你了。”
03457再度动摇。
恐惧是什么？
他其实并不是很清楚这个概念，就连刚刚余临所说的喜欢，都是靠着09之前的解释才有了概念。
Z组织教会杀手如何精准剖开一个人的身体，如何用最简单的方式斩草除根，告诉他们怎样在暴露的时候精准反杀目标。
但组织没有教给他如何去恐惧、去爱。
这种属于人类的情感早早被扼杀在地下训练场，同淘汰下来的“生物垃圾”一同焚烧。
情感是最大的累赘，也是害死前辈的元凶。
03457否定了自己的内心。
余临似乎仍不死心，非要在这里提起这个完全不合适的话题。
“在遇到我之前，你会在哪个瞬间感到压抑、痛苦、无能为力？”
03457瞳孔骤缩。
这个表现让眼前的余临极度兴奋，整个人都为之振奋。
他知道自己将要成功。
森林以人类的恐惧为诱饵，在藤蔓与树枝的纠缠当中，将其无限放大。
最后恐惧成为一种超出身体承受范围之外的有形巨物，将迷失者吞噬、带走，供奉为森林的养料。
它是森林中所有死去的活物中的一员。
在不知多少世纪以前死去，又不知经过了多少个世纪，它听到雪山的呼唤醒来。
它感觉到自己正生长在一片白雾之下，至于为什么是感觉，因为它看不到，它只能看到活物的恐惧。
被森林吞噬的迷失者，所有的恐惧都被抽离，意识正游离在森林上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