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九—— by二两香油

作者:二两香油  录入:10-09

此话一出,安知山就领会了意思。
是男孩还好,安富念着他所谓的“传宗接代”,顶多让孩子将安知山的旧路重走一遭。可如果是个女孩,长得漂亮,对安富而言又没有“继承”的价值……
即使是亲女儿又怎么样,谁都不知道安富会不会畜生到连亲生的都能下手。
如果是个男孩,那虽然过得不太好,但至少有个还算不错的前途,硬熬到十八岁,兴许也能熬出来。可如果是个女孩,熬到十八岁可能恰恰就是噩梦的开始。她又怎么可能放任她的女儿在地狱里代替她啊?
安冉深深吸了口气,又幽幽吐出来。年纪分明这么小,可心思已经不得不重。
这次抬眼,看向安知山的眸子里全是泪水:“我不能保护好她,那你呢?她如果真的生下来,那你就是她的哥哥了,你能保护她吗?你保护得了吗?你能保证她好端端长大,将来不会变成我吗?”
安知山哑然。
他想,但不能,做不到。
他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哪还有余地去护着别人?
同时,他又觉得万分的荒唐。眼前这个比他还小的女孩肚里怀着他的妹妹……
他看着安冉,很觉可怜,瞟见她的肚子,又觉得孩子也是无辜,并不怪谁,只是不该出生罢了。
追根溯源想起安富,他油然一阵恶心。
要作呕似的狠狠拧了拧眉毛,他拿起咖啡,要喝不喝地凑到嘴边:“那你打算怎么办?”
安冉:“我想了很多办法,都行不通,所以就又厚着脸皮来找你了。”
安冉扯起嘴角,像只走投无路的小动物,小心翼翼地冲他笑:“什么都好,帮帮我们吧。”
安知山没再立即拒绝,而是真的凝神想了一会儿,然后才摇头叹道:“不好帮。”
安冉听他语气没那么冷硬,态度也有所软化,就知道有戏,刚要趁热打铁再求求,安知山却是手机响了,他起身出去接了个电话。
再回来,他说不能久坐,男朋友放学了,他得回去。
安冉愣了愣,盯着面前杯子,盯了半晌,没忍住:“你男朋友……是学生啊?”
安知山正在手机上回消息,随口答道:“嗯。高中生。”
安冉:“……”
安知山回完温行云消息,才发觉安冉已经好半天没动静了,抬眼一看,安冉正满面难言地看着自己。
他反应过来:“……不是,我男朋友成年了。”
安冉:“……哦。”
安知山:“我俩在他上高中前就谈了。”
安冉:“这样啊……”
安知山:“……我不是变态。”
安冉装模作样地盯他片刻,没撑住架子,噗嗤一笑:“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安知山挑挑眉毛,认为自己虽然不是变态,可对“好人”这两个字还是受之有愧的。
安冉依旧笑着,哀而不伤,眉目柔顺地望着他,像一只心知将死的白鸽。
她说得很小声:“你是个好人,所以,如果是你的话,一切肯定就不一样了。”
安知山没听清,当是她自言自语,便也不感兴趣,没去问。
临走前,他起身去付款,走到桌旁瞥见安冉手上的两块红疤——藏在袖口处,她一直半攥着手掌来遮掩,不细看就看不到。
注意到他的目光,安冉心虚了,将手更往袖子里藏了藏。
普通的伤不必藏,要藏的,大概就是被打的。
安知山停步皱眉:“你怀孕了,他还打你?”
安冉嗫喏着:“……也,也不算他打的,是烫伤的。”
安知山:“他烫的你?”
安冉没话,犹豫许久才说:“……他知道我来找你,问我有没有在你身边看见其他人,我说没有,他手边刚好有杯茶,就……”
安知山移开目光,几不可察地又叹了口气。
安冉替他撒了谎,又帮他把宝贝藏了起来,那礼尚往来的,他也没办法对她全然不管。
况且,她太像当年的妈妈了。
看着她,安知山不由自主地想,如果当年有人站出来帮了妈妈,那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他最讨厌做敢为人先的事情,也不愿意蹚浑水,可一溪哀水已经痛泣着流到了他脚下……
安知山一时冲动,简直想给她个承诺,可张了张嘴,他想起陆青和子衿,到底将话全吞了回去:“……再见。”
能不能帮的,也还是先想想办法再说,总不好允诺了人家又拿不出主意,让人家白欢喜一场。
安知山走后,安冉面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她重新歪头靠在玻璃上,哈气聚出一小团白雾,用指头在上面画了个简陋的穿裙子小女孩。
她原本是面无表情,可旋即,自虐一样,她在女孩儿肚子上画了个叉,而后就不可收拾,手指抽搐般将她的头发,脸蛋,身体,一切一切全都叉掉,抹除了。
手心贴在玻璃上,她咬着嘴唇,似笑似哭地冲着玻璃中的倒影扯了扯嘴角,而后泄了气力一般,她侧身软伏在桌上,无声无息地痛哭起来。
和安冉见面不过三四天,安富就给他打了电话,和颜悦色地也邀请他出来吃顿饭。
安富本就讨嫌,约的时候又偏偏是周日,愈发讨嫌——陆青六天放一天,安知山巴巴等一周,才能盼来这一天跟小鹿亲近。
安知山不想去,可现在不好跟安富撕破脸,所以不去不行。
在家里搂着正背单词的陆青缠绵了半个多小时,直到小鹿哭笑不得地做出反抗了,他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了人,起身痛下决心,“我去吃饭了!”
陆青看他吃饭仿佛上战场,就挺纳罕:“你这是去哪儿吃啊?”
安知山穿上深灰的呢子大衣:“唉。”
陆青:“跟谁吃啊?”
安知山仰首,往脖子上搭了圈菱格的羊毛围巾:“唉。”
系上围巾,他忽然觉着安富实在不配让自己庄重来见,便又把围巾一把扯了下去,随手扔到了沙发上。
三两步走到陆青身前,他弯下身去,掬起小鹿的脸蛋,结结实实地亲了一下。
脸蛋白净,嘴唇柔软,小鹿忽闪着长睫毛不明所以,安知山见了此情此景,愈发痛恨起安富——好容易歇一天,他不在家陪小鹿,反倒要出去跟那个猥琐的老菜帮吃饭!
妈的!什么东西!
而后,他郁闷而烦躁地踏出门去,走了。
见了安富,安知山还有点儿欣慰,因为安富拎着支拐杖,走路不离手,似乎是瘸了。
不想,安富注意到他的目光,很得意地用杖尖敲了敲地板,喜滋滋地表示这是自己的“搭配”罢了。
他近来总在上京,挂着远洋新一任总裁的名头大行其是。上京人对香港富商很有想象,故而他搞了根文明杖来,去响应他们的幻想。
闻言,安知山发现他只是装蒜,并不是瘸了腿,就颇为失望。
安富附庸风雅,把自己都糊弄进去了,饭局全程都宛如孔夫子的卵/蛋——文绉绉。倒是没说多少腌臜的烂话。
饭到中途,安知山更烦了,因为安富压根就没个屁事,只是想吃顿饭来“联络感情”而已。
安知山忍着恶心陪安富把饭吃下去,还得强撑精神应付他时不时的寒暄问话,一场饭行至尾声,他去洗手间洗了把脸,抬头就见镜中人眉宇阴郁,神情冷峻,换言之,就是没个好脸。
竭力笑了一下,他发现自己笑也不是个好笑,更像是在冷嘲热讽。
他向来很能装的,可面对安富,他装都装不来。好在安富自视甚高,从小被宠惯得十分没有自知之明,人家甩他一巴掌,他都能觉得这是鼓掌鼓错了地方。
唉声叹气地走出洗手间,安知山觉着自己要真是只狐狸,那这场饭真是把百来年的修为全耗净了。
快散席时,安富捏着一只小酒杯,咂摸着酒液,慢吞吞进入了正题。
他提到安冉,但没叫名字,只是说:“她最近是不是找你去了?”
安知山:“谁?”
安富喝得上头,文明人的伪装歪歪斜斜地往身下掉了。他吃笑着,伸手在旁边比划了个身量:“那个小妞,我身边那个女的,是不是找你去了?”
安知山不答话,安富也不介怀,醉醺醺地往外一摆手:“你不用帮她瞒着我,她能走,我还能不知道?我是觉得无所谓,你们年轻人,想玩就玩玩,别玩出事来就好。哎……你不知道吧。”
安富拿出烟盒,磕出支烟来叼到嘴里,半晌没动,然后似乎醒悟了,想起来保镖全在外面,儿子又是个没眼力见的,就只好拢手,亲自点着了烟。
喷出一口青烟,他笑着说:“她最开始是我老爸,也就是你爷爷要派给你的。就是你刚十八的那年,他觉得孙子成年了,就想给你送个女人玩玩。你爷爷对你真是没话说,早给你选好了一群漂亮小女孩,那天喊了我去挑,那亲爸能亏了你么?一眼就给你挑中了个最漂亮的……就前段时间去找你的那个。漂亮吧?哎,不过她现在十七八了,长开了,成女人了,不像当初十五六那会儿那么水灵了。”
这些,安冉压根没跟安知山讲过,如今骤然听闻,他表面没反应,心底却是错愕了。
知道安家的一对父子没有底线,却是没想到能枉顾人伦到这种程度。
而他,他在不知情间被拉扯进了这桩“交易”,居然是无意识地成了事端的源头。
安富不知道他那一番波涛汹涌,自顾自说下去:“你爷爷是好心,不过挑人没挑好。那个小女孩看着清纯,其实是个……”
他难能没直接把“婊/子”二字吐出来,而是咳了声,掩盖过去了。
“她知道你才十八,得再过十好几年才有机会继承远洋时,就偷偷跟我说不想去找你。我当然不会理她了,可她不要脸,趁我那天喝醉了勾引我,睡了之后,又逼我把她收在身边……”
安富摇着脑袋,啧啧嘴:“要么怎么说人家有心机呢,小小年纪,这才十七,就当上我的秘书了!换普通人,谁能有这待遇?更别提她还是个小孤儿了,这简直就是一步登天么。”
话到最末,安富点明要意:“总之,你别看她长得柔柔弱弱,其实心思深得很。你跟她玩归玩,她要跟你说什么,可别全信。别怪老爸没有提醒你!”
安富别有一番想法。
他不知道安冉去找安知山做什么,现在名分也给了,孩子也有了,她锦衣玉食,吃穿不尽,还有什么不满足?
起初,他以为是她有颗红杏出墙的心,攀了老子还不够,还想攀儿子。一个大巴掌攥着攥着,预备着要甩到她脸上,可等她回家来,他思索着,到底没甩出去。
一方面,她怀孕了。他知道自己脾气大,容易动手,生怕把这胎来之不易的宝贝打得流产,所以在发现她怀孕后,对她一直是敬而远之,别说打骂了,连她脱/光了主动凑上来,他都不动心思,宁肯去外面打野食,也不愿沾她的边儿,就是生怕出个差池。
另一方面,他想,她肚里的儿子固然重要,可现在,股权对他来说才是头等大事。如果她真是要去勾引安知山,又真的勾成了,再或者安知山真的不小心把她肚子里的东西弄没了,那这正好是个把柄,可以用来威胁安知山把股权交出来。
儿子么,还可以再有。他现在年富力强,龙/精虎猛,有了这一胎,还怕没有后来的?

第69章 辗转
离开餐厅,安知山怀着心事上了车,却是没立刻回家,而是绕着凌海漫无目的地瞎转。
他先去海边溜达了圈,又驱车去常去的奢侈品店里买了条花丝巾以及件跟衣柜里其他衬衫并无二致的白衬衫。
SA见了他,莺声呖呖迎了上去,问他怎么最近没来,店里进了新款,本来想送上门让他挑,他的电话却是打不通。
安知山穿花拂柳地挑丝巾,随口扯淡:“家里破产了,换了手机号躲债来着。”
闻言,SA给他包装衬衫的动作登时一顿,有些懵神:“那这……”
安知山挑好了,将条太空蓝而又花纹繁复的丝巾递给SA。而后,他两手插兜,目视远方,摆了副追忆往昔的惆怅样子:“走投无路,就卖身去了,现在又身家过亿了。”
SA更愣了,而后乐呵呵地埋头,继续将衬衫整理装好:“您还是这么爱开玩笑。”
玩笑归玩笑,SA心里也犯嘀咕,毕竟凭借这位二世祖的身量模样,消失半年去卖身卖个身家过亿,也不是全无可能。
不出多时,拎着购物袋返回车里,安知山扬了眼后视镜,后头的黑车已经不见其踪了。
不过他还是不放心,将车开回公寓,他上楼换了身衣服,消磨了大半个钟头的光阴,临走时,他瞥见角落里拆都没拆的爱马仕地毯,便将其卷了,一并带走。
这次他没开车,在路边状似无意地左右环顾,他见确实没人了,才打车往陆青家去。
他这算是犯了疑心病,总疑心安富会暗中派人监视自己,再一路尾随着找到陆青。
他没有证据,没有预感,甚至也并没有抓到任何跟踪的蛛丝马迹——唯一跟自己同路的那辆黑车,还跟一半就上了高速;前些天另一辆疑似追踪的白车,他神神鬼鬼地跟人家兜了半天圈子,末了白车停在游乐场门口,从里头下来一家三口。
安富未必见得有跟踪他的脑子与闲心,可为了以防万一,他近来每次跟安富见面后,就还是仿照自己从前的路数,在外头绕个把小时,再辗转回家。
如此折腾几次,安知山在麻烦中自得其乐,觉着自己是在金屋藏娇了。
回到“金屋”,就见他这位“娇”难能没在学习,而是盘腿抱着桶厚实老酸奶,跟吃西瓜似的,正边看视频边舀着喝。
安知山感到一阵踏实,仿佛在外面都是脚步飘忽,踩着棉花,到了家里,见了小鹿,他才能真真正正地脚踏实地。
陆青抬他一眼,含混说了句“回来啦”,他笑着应下,而后回卧室将衬衫收到衣柜里,丝巾搭在衣架上,走到客厅,他又将爱马仕地毯拆了包装,展开铺到门口鞋柜旁。
收拾利索,他换上居家服,也陪着陆青坐在了沙发上。攥住陆青腕子,截住那只正要往嘴里送的勺子,他探出舌尖舔了一点儿酸奶。
不吃还好,一吃,他狠狠皱了眉毛,缩回舌头:“这么甜!”
陆青往前探头,含下那勺酸奶,颇好笑地瞟着他道:“你那份无糖的在冰箱呢,喝那个去。”
小鹿吃相很好,一口是一口,斯文有礼,毫不狼狈,也没有贪吃样子,可就是吃得奇快无比。
边吃,陆青边往门廊扬了扬下巴:“你买的?”
这时,安知山也从冰箱里把自己那份酸奶取了出来,当然,比起陆青那份巨胃家庭桶,他这份显然就小巧玲珑得多了。
“很久以前买的,不过总也用不上,就拿来了。你不是说家门口缺个地垫吗?正好。”
安知山的确隔三差五往家里添置东西,有时候是大摆件,譬如钟表,有时候是零碎玩意儿,譬如扑克牌,或者小狗雨衣。
陆青不懂奢侈品,随他去添,全然不知自家客厅里已经攒了有小一百万的奢侈品了。
倒不是安知山非要浪费,事实上,除了今天这次,他已经好几个月没去奢侈品店里胡花滥买了。导购大概以为他出国玩去了,毕竟有钱人都像花蝴蝶,成天海内外地纷飞,总不可能永远耽搁在凌海这么个小地方。
各大奢侈品的导购们定然想不到这位赫赫有名的郦港公子哥儿非但耽搁在了凌海,还长长久久蜗居在了处旧小区里。
至于搬进家里的物件,都是以前配货时带上,或是瞧着好玩,随意买的,他寻思着在公寓里也是落灰,倒不如带过来,也能物尽其用。
物尽其用。安知山每每想到此处,都要暗笑,他以前挥霍得恨不得把钱成捆成箱往海里抛,这么个朝生暮死的货色,如今连副小小扑克牌都舍不得闲着,都想着要“物尽其用”了。
可见,爱人的确能治病,而小鹿必然是爱人中最好的一味灵妙良药。
陆青吃了半桶酸奶,可算吃够了。他起身把酸奶放回冰箱,而后单膝跪在沙发上,以个居高临下的姿态在安知山嘴唇上轻轻咂了一下。
安知山很温柔地笑了笑,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喝酸奶。安知山饭量不小,否则长不出这样结实而高大的个头,只是不爱吃饭,对“饮食”并不动心,毫无欲望。就连喝酸奶,比起陆青那不动声色的风卷残云,他吃得也是又慢又少,简直要急人。
陆青盯着他看了会儿,见他吃得慢条斯理,有滋有味,就好奇地埋下脑袋,也去品尝了半勺对方的无糖酸奶。
尝得他乍然耸起肩膀,倒吸一口凉气:“你这也太酸了!”
安知山喝了剩下半勺,乐着胡扯:“对,我都是兑着老陈醋喝的。”
连谈带笑,半晌过后,安知山才意识到家里缺了人。
“子衿呢?”
陆青:“子衿……”
他往次卧一努嘴,压低嗓音:“屋里呢。生气了,不肯出来。”
子衿向来心大,真不知道什么大事能堵了她的心。
安知山觉着挺可乐,也挺疑惑:“生什么气?”
原来是一年级前两天做了个小测验,子衿犯了马虎,将拼音音调标错了一个,扣了零点五分,痛失第一,成了第二。
安知山更觉好笑了:“哎哟,全班第二还不够好?”
他当年上学时过分混不吝,由于脑子聪明,所以成绩不差,又由于本人太荒唐,考试时往往是想去就去,不想去就直接逃课,所以成绩常年像坐了跳楼机,在班级前十和倒数第一第二蹦跳。
陆青无奈地耸耸肩膀:“我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她说我不懂,就抱着糖糖钻屋里去了。也不知道是睡觉了还是在玩,到现在也不出来。”
陆青从冰箱里拿了支奶油雪糕,抛给了安知山:“小安,去,哄哄去。”
安知山正有此意,领命起身,拿着雪糕进屋哄小孩了。
子衿在屋里猫着,没睡没玩,而是捧着本带拼音的故事书,正艰难地读着。小狗在她脚底下,任劳任怨地充当着一块暖脚小地毯。
听见动静,她应声回头,露出湿漉漉的眼眶,仿佛是刚哭过。见是安知山,她似乎觉着自己这模样有点丢人,就又把脑袋撇了回去,压得低低的。
没想到子衿会要强到这个程度,安知山啼笑皆非的同时,又挺心疼。他坐到了下铺,拆了奶油雪糕塞给子衿,哄道:“好了,吃点甜的,开心一下。”
陆青不放心,跟了过来,他咂着根冰棍倚靠门框,见子衿心情平复,没再撵人,就也走进屋里,站到了书桌旁。
子衿不吭声,手指尖抵在图画书的某个字上,半天不动弹。
最后,还是亲哥懂她,陆青越过子衿毛茸茸的脑袋顶看了那个字,说:“nǚ,女。女孩的女,我们填户口本的时候,你在性别那一栏里,填的就是这个字。”
子衿小声“哦”了一下,指头点在了另一个字上:“那这个呢?”
“niú,牛。就是俯首甘为孺子……哎呀,就是奶牛,会哞哞叫的那种。”
讲完,陆青失笑:“你是不是也分不清这两个拼音?我小时候刚学也分不清,后来才慢慢弄明白。”
子衿的马尾有些松散了,陆青叼着雪糕棍,将那头发拆了重扎,含糊问:“你是因为搞不清这两个字,才不高兴的?”
子衿耷拉眼睛,颇忧愁地噘着小嘴:“……嗯。”
陆青给她扎了个利利落落的漂亮马尾,又因见安知山最近没剪头发,发梢长得过耳,就另拿了根小皮筋,也给他在脑后绑了个小小的发揪。
大功告成,他拍了拍安知山的脑袋:“没事的,这两个拼音就是不好分,不是你的问题。不信你问知山哥哥,他小时候是不是也分不清。”
安知山摇头晃脑,脑后那根小揪就也跟着摇晃:“郦港小学不学拼音,我小时候没去学校,在家里请的家教,家教也只教英语和粤拼。”
他冲子衿一笑:“所以说么,自信一点,我还不如你呢。”
两位哥哥一迭一句,说起话来跟讲相声差不多,终于给子衿哄得破颜而笑,可算是不苦张小脸了。
子衿坐在安知山怀里,脚搭在陆青大腿上,以个舒舒坦坦的姿势吃着雪糕,将原委讲了出来。
原来是班里最近要选班长,要综合成绩与表现来看,子衿活泼机灵,就当仁不让成了孩子堆里的佼佼者。然而跟她竞争的还有个小男孩,小男孩成绩不赖,但是品行欠佳,刚进班级就对同班女生又揪辫子又掀裙子,班主任佯嗔着说了几次,可不放在心上,只说是小男孩“调皮捣蛋”,是脑瓜好使的表现。
子衿颇不忿,暗暗攒着股劲要超过他,可又在这次测试中不慎拿了第二,败给了那个耀武扬威的男孩。
失败是小失败,可班主任把男孩夸成了个宝,又在话里话外教训了子衿,要她下课不要总出去玩,女孩子应该文静一点,多看看书,不然以后更学不过男生了。
这番话,就实在令她委屈了。
子衿晃着赤脚,舔着雪糕,长长地叹了口气:“唉,我也不是输不起呀……我只是受不了他欺负人的那个样子!”
安知山静静聆听一番,这时就微笑评价道:“挺有正义感,适合当警察。”
“是嘛!”子衿往上看他,“行云姐姐也这么说。”
陆青也是和煦轻笑,当场并无其他反应。
两个人捧着一本故事书,一个扮演小羊,一个扮演巫婆,为子衿绘声绘色演绎了场童话后,子衿彻底一扫阴霾,重新没心没肺了。
然而,出了子衿卧室,两位的脸容却是一并阴沉下来。
“什么老师……”陆青啧嘴,极其不满地拧着眉头,“明天就找他去。”
安知山没什么表情,但因为他揍人时也可以面无表情,所以这副平静模样反而是兼容并包,让人琢磨不透了。
“那我也去。”
陆青歪过头来看他,一时觉着带安知山也挺好,能把那不知好歹的男班主任镇住,一时又觉得安知山像只火药桶,带他出去,简直像带个雇佣兵非法入境。
一番考量下,陆青揉了把安知山的脑袋,决定还是刀枪入库——让他在家好好待着吧!

入夜,吃过喝过,子衿不劳人操心,九点多就乖乖上床睡觉了。
静下来的家里,陆青不知从哪儿翻出来把吉他,琢磨着矫了弦后,他一手拎吉他,一手牵安知山,二人悄悄走出家门,直上楼顶天台。
他们这一年没少来天台,起初是那个雪夜,后来入了夏,天台凉快少蚊虫,他们常来乘凉。中秋之际,他们还带着温行云上来,几人一同吃了月饼赏了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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