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连他这种完全没有相处的人都会有所不舍,那么跟蓝摩同行的伊诺拉还有罗衡的感觉应该更不同才对。
张涛的目光下意识去追寻罗衡,似乎期望听见对方能够说些什么来平息这种不安的沉默,然而罗衡什么都没说。
“收拾完东西,就睡吧。”罗衡看了一眼手表,“今天还是一样,轮流守夜,伊诺拉也不例外,你们守上半夜吧,这样轻松点。”
伊诺拉转移开注意力,微笑道:“我该说是荣幸呢,还是该说这是压迫呢?”
“挑一个你喜欢的想吧。”
狄亚轻轻按了下她的脑袋,没等伊诺拉发怒就跟着罗衡一块儿去拨弄那些蔬菜干了。
如果在这支队伍里有谁算得上是文明人,那差不多就是张涛跟罗衡了,考虑到实力上的差距,罗衡“文明”的水平可能还要更高一筹,这也许就是队伍里总是他来做决定的主要原因。
这也让张涛百思不得其解,罗衡怎么会对这件事无动于衷呢。
不过狄亚可不认为这叫无动于衷,他恰恰认为,正是因为罗衡过于在意,才会导致这一局面的发生。
上车之后罗衡就很快进入睡眠,车子里散发着蔬菜晒干之后的气味,闻起来像是个陈旧的仓库,不过食物总是让人感觉很安心,因此狄亚也很快躺了下来。
天色已经很晚了,蝉在叫,蟋蟀也在唱,虽然白天被张涛抓了不少,但显然没能对它们产生严重的威胁,就像旧时代的毁灭一样。
对文明的确产生严重的打击,可是对人,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狄亚不太喜欢去想这些东西,一来是因为跟他的人生没什么关系,就像几十年前人们谈论性的时候还会指责暴力跟责任,现在已经没人有这个所谓了;二来那都是一些过去的事了,过去的事就已经过去了,不适用现在的环境了,如果人想活下去,那就只能抛弃掉过去。
尽管,如今人们仍然遭遇着旧时代遗留的灾难——遍布大地的诅咒、幸存者的分裂、文明丢失的混乱、如影随形的瘟疫……
活在数百年前的死人一刻不停地从地狱伸出手来,试图将他们一道拖入死亡。
可活人仍然在挣扎,也仍然按照自己的方式在前进。
虽然狄亚不知道最终结果是会选择重现旧世界的风采,还是等待旧世界彻底毁灭建立起新的世界来,毕竟这不关他的事,但他很清楚这一切必然会发生。
任何事情总是会有一个结局的。
至于在这个过程里死去的人,死了就是死了,他们的死亡也许有价值,也许没有,就像旧世界一无所知被毁灭的人、就像绿洲的覆灭、就像路上袭击他们被杀死的盗匪,就像金羊毛城的前一任老大绿毛……
在这个时代,无辜跟罪恶并没有什么区分的价值,甚至没有什么标准。
狄亚不明白罗衡为什么会在意这么简单的事。
又是一个平安无事的前半夜,狄亚睡醒后就把大部分关注点放在陷入沉思的罗衡身上,他并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只是觉得对方皱着眉头琢磨的模样也很好看。
“如果今天蓝摩没来的话——”这已经是后半夜了,狄亚拉过罗衡的手看了下时间,凌晨三点半,他端着一杯茶水,“你打算怎么办?”
罗衡看了他一眼,简洁道:“我们走。”
这差不多就是他们在这个晚上所有的对话,不过这个回答足以说明罗衡已经下定决心了,狄亚并没有感到满足,而是从心中涌起更多的疑问。
每当越了解一点罗衡,狄亚就感觉两人之间的距离像是被拉得更长一点,然而这种距离却让罗衡变得更加真实,不再那么虚无。
清晨六点半,在计划里已经被小队抛弃的倒霉蛋蓝摩背着一篓子的蔬菜瓜果单独下山,重新跟队伍汇合。
伊诺拉睡眼惺忪,开门下车时看见蓝摩的脸被吓了一跳,差点以为自己见了鬼:“你回来了?”
“已经五天了。”蓝摩仍然保持着他一贯的镇定、冷漠跟平静。
煮过三轮的茶叶仍然在水里沸腾,尽可能地压榨出一点茶味,水杯里漂浮着茶叶的渣沫,狄亚递给蓝摩一个杯子,自然地询问道:“村子里有什么情况吗?”
蓝摩的神色变得有点古怪,却没多少讶异:“果然瞒不过你们。”
“真的是荒人?”伊诺拉靠着车门问道。
蓝摩喝了一口茶,说出来的却是更惊人的消息:“是,不过只是荒人倒是个容易解决的麻烦,现在糟糕的是活水村救了个女人。”
“救人有什么糟糕的?”伊诺拉耸了耸肩,“怎么,他们也救了个聪明的黑心荒人吗?”
蓝摩摇头:“比那更糟糕,那个受伤的女人来自司南,活水村不知道什么是司南,他们打算把这个女人留下来,跟穆——就是之前那个猎人结婚。”
“司南?!”罗衡猛然从位置上弹起来,紧紧看着蓝摩,“你是说司南?”
蓝摩点头:“是司南,我认得她们的标志。”
“真有意思。”狄亚若有所思地说,“如果这个女人没有落单的话,那现在就要加一个司南小队了。”
狄亚的话音刚落,所有人都听见了极尖利的啸声从高处传来,五人下意识抬头,看见还未全然清晰起来的天空上,炽热地绽放开一朵灿烂的烟花。
“看来的确有一个小队。”
等到烟花彻底凋零,狄亚才好整以暇的开口,他仍旧对眼前发生一切报以漫不经心的态度,只对情况投以高度精准的判断。
蓝摩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与狄亚的旁观不同,他只是不认为自己要发表什么意见。
而伊诺拉则更干脆,她拉开车门,往车内示意:“所以现在怎么做?我们是去找一下这支司南小队,让罗衡问个清楚,还是直接走人,免得被卷到这堆麻烦事里面?”
“罗衡找司南做什么?”蓝摩问道。
伊诺拉耸耸肩:“谁知道,你得问狄亚,这事儿他们可没跟我说太仔细。”
“很可惜,我也不算太清楚,只知道罗衡想从司南那里找到一些问题的答案。”狄亚挥了挥手,“不过,我看他用不着见司南,就已经把答案找得差不多。”
他转过脸来,仍然带着轻松的笑脸凝视罗衡。
罗衡只是低垂着头,陷入沉默,思考着一件事。
如果司南小队没有来呢?
尽管手段不同,表现不同,可是在繁衍这件事上活水村跟荒人表现出了惊人的一致。
罗衡凝望着天空,烟花已经全然消散,他想起前不久的那个夜晚,倒在地上被叶子覆盖的孕妇,那高高耸起的肚子与绝望的眼神,似乎仍然徘徊在脑海里不曾消散。
如果司南小队没有来呢?
他再一次问自己,如果司南小队错失了这场烟花,那么这璀璨迷人的景色就成了吹响悲剧的号角,那个被拯救的司南女人将成为第二个悲剧。
几天前的夜晚,罗衡站在一个悲剧的结尾,可是现在,他站在一个悲剧的开始。
最终,罗衡将这个问题问出口来:“如果司南小队没有来呢?”
在这一瞬间,罗衡意识到自己已经下了决定,他的询问只不过是在征求他人的意见,这让他莫名感到轻松。
伊诺拉不明所以:“没有来就没有来,那又怎么了?能见到当然好,见不到就跟平时一样啊。”
狄亚的笑容变淡了:“他不是在说这个。”
也许是受到的教育更多,蓝摩很快就听出了其中的意思,他的表情仍然看不出太多情绪。
“如果他们没有来的话,你想做什么?”
“我来了。”
听到这个回答,就连伊诺拉都意识到这件事并没有自己想得那么简单,正好张涛打着哈欠起床,他茫然地趴在车窗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场内气氛震慑住,哈欠硬生生噎在嘴里。
“怎……怎么了吗?”张涛小心翼翼地问,“我们这是要走了吗?”
狄亚若有所思地看着罗衡:“恐怕正好反过来。”
“我没有发现你是这么爱找麻烦的人。”伊诺拉撇开车门,走到场地当中来,她的红发在微风里像某种海底生物的触须一样谨慎地飘动着,仿佛正准备抓捕什么,“那女人跟我们又没关系,司南来了,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如果司南没来的话,更得不到任何好处,有什么必要吗?”
罗衡平淡地扫了她一眼:“没有,伊诺拉,就像我没选择把你丢在那里一样,没有任何必要。”
“好吧。”伊诺拉凝视着他,思索了一阵,随后结束简单的思考,检查过身上的武器之后,漫不经心地点头,做下决定,“我跟你一起。”
狄亚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妥协得也太快了吧。”
“我看不出什么慢的理由。”伊诺拉的眼睛微微眯起,她开始检查自己身上的弹匣,“对了,记得下个地方请我喝杯酒,打空的子弹全算你欠我的。”
罗衡奇异地看着她,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看什么。”伊诺拉漫不经心道,“老实说,我有想过你救我纯粹是顺手,不过救张涛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的手实在有点太顺了,顺得愿意冒点风险,所以我也就不多废话了。”
罗衡莫名被噎了一下。
“这几天活水村送的食物还挺多的,跟我们又没什么利益牵扯,对我们来讲,其实人不算太坏。庆幸吧,好在我对这方面不过敏,不会为吃他们的饭杀他们的人感到多抱歉,算你走运。”
张涛一下子傻了眼:“什么?等等发生了什么事儿?”
狄亚叹了口气:“有个来自司南的女人被活水村的人救了,这本来是件好事,不过活水村打算把这个女人留下来,于是这就变成了一件坏事,现在罗衡打算去救这个女人,很显然,刚刚伊诺拉站到他那边去了。”
“啊——”张涛张大了嘴巴,“怎么一下子我们就从要帮活水村对抗荒人变成了帮司南对抗活水村了?”
“好问题。”
作为一个文职人员,张涛在大部分无法起效的时候堪称人形挂件,倒不是说队伍会有什么意见,从他选择小队而不是金羊毛城那一刻开始,注定这个队伍已经被更坚固跟严密的东西所连接起来,而不是之前东拼西凑的小团队。
于是他搔搔脑袋,在投票之前看了一眼狄亚:“嗯,狄哥,你怎么想呢?”
“如果我有的选,我就不会站在这里了。”狄亚故作哀怨地叹了口气,“真倒霉,张涛,你问错人了,你该问好几天前的我,那时候我可能还来得及跑。”
张涛完全没有听懂。
“啊?”
张涛不善理解人际方面的内容,他有自己的所长,尽管这些长处在这支队伍里根本派不上任何用场,可不知怎么,他就是更愿意在这支队伍里做一个帮不上忙的人。
蓝摩知道小队的方针已经定下来了,严格来讲,当罗衡说出决定的时候,之后的一切询问都已经没有任何必要了。
围绕着罗衡扩散而开的同情,围绕着罗衡扩散而开的义举,他们也许并不在意结局是什么,只是盲目地跟随着罗衡卷入不属于自己的风险,围绕着罗衡诞生出一场又一场冒险。
蓝摩的目光深沉,近似深渊。
罗衡似乎并未意识到,他已拥有令人心甘情愿地杀害毫无利益摩擦的同类,甚至坦然接受自我毁灭的能力。
“我都快说得有点厌倦了。”罗衡无奈地笑了笑,“怎么一路走来,好像我一直都在对你说一样的事。不过,我想还是要说这句话,你——”
“用不着。”蓝摩摇摇头道,“就当是作为报酬吧,我愿意跟你一起去。”
这让罗衡头一遭感到困惑:“报酬?”
“没错。”蓝摩微笑起来,“作为见到神迹的报酬。”
权力与财富同样能够驱使其他人,蓝摩当然也见过无数人投入信仰的怀抱,祈求一个栖息之地,然而这是有所求的。
无论他们说着自己多么虔诚,他们仍然祈求着认可,祈求着保护,祈求着内心的祥和,祈求如何救赎自我。
因此,毫无疑问,展现在眼前这几人身上的正是神迹。
这让罗衡的困惑更深了:“神迹?”
蓝摩却没有再多做解释,只是看了看天空,他沉吟片刻后说道:“如果确实准备行动的话,我们恐怕得赶快出发了。”
见蓝摩没有回答的意思,罗衡也不打算浪费时间继续在这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上,比起满足好奇心当然还是这件事更重要一些。
“要挑晚上去吗?”狄亚已经开始整理自己身上的武器了,他漫不经心道,“还是说现在就立刻出发?”
蓝摩平静地说:“他们早上要去种田,晚上才回来,不过刚刚那个女人放了烟花,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往回赶。”
他的口吻很冷漠,说出来的事情比这份冷漠更叫人毛骨悚然。
伊诺拉又问:“他们的武器怎么样?”
“有枪。”蓝摩眼睛都没眨一下,“不过很少,可总体来讲比我们多,平日都被村长管着,只有特定的几个猎人有,站岗的也有。”
伊诺拉哼哼了两声,意有所指:“听起来倒是个麻烦的事。”
“看来要先解决掉站岗的。”狄亚摸出来一把飞刀,他思索一阵,又到车里翻找出一捆绳索挂在腰上。
蓝摩的神色变得略微有些复杂,不过并没有说什么,五人商议一阵,最终决定让张涛跟伊诺拉留在车子上,一旦发现不对就离开,如果情况合适,就当做接应。
“真的不用我帮忙?”伊诺拉皱眉道,“我身手不差的。”
罗衡摇摇头:“如果他们没有枪还好,可是他们有,如果我们失手的话,你同样被留下来的可能性太大了。”
伊诺拉耸耸肩:“好吧。”
战争是由理智主导的暴力行为,而发起一场由情感操控的暴力行为则用不着花太多时间筹谋,简单分工之后,罗衡三人就一起上山。
山路非常崎岖,走起来并不平稳,要进入看起来就在山上的村落实际上还需要穿越许多林木跟小道,如果没有蓝摩指路的话,大概他们会迷失在山里。
蓝摩拨开一大片草,忽然询问道:“罗衡,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答案。”
“什么?”罗衡擦了擦脸上的汗,山道难走不是开玩笑的,他正在考虑该如何保持自己的体力来应对接下来的麻烦,“我没想过你会这么有好奇心,我还以为只有狄亚一个。”
蓝摩并没有对这句玩笑做出反应:“如果我们真的跟活水村发生冲突,在最坏的情况下,为了救一个女人,必然要杀死活水村许多人,你认为这是值得的吗?如果值得,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这让罗衡沉默了一会儿:“我不认为值得,我认为是无可奈何之下,只有死亡能解决这件事。”
“为什么?”
罗衡微微笑了下:“蓝摩,你是一个信徒,也许你认为仁慈跟善良可以找寻到一个好办法来兵不血刃……嗯,就是不发生任何冲突地解决一件事,我曾经也是这么认为的,我相信一切冲突最好能找到缓冲的办法,我也一直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
蓝摩沉默一会儿,并没有反驳。
“很可惜,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罗衡平静地说,“不过我可以答应你,让你去询问岗哨能否释放那个女人,我可以给你足够长的时间去说服对方,这样也许我们就能避□□血的局面。”
蓝摩缓缓道:“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不过我愿意做出尝试。”
在正午十二点,他们终于来到了岗哨处,蓝摩也做出尝试,毫无意外,对方拒绝了他,甚至举起了枪以示威胁。
狄亚用套索杀死了试图预警的站岗人。
罗衡从暗处走了出来,他凝视着这具尸体,轻声道:“我本来希望他能证明你说的是一句谎言。”
蓝摩说:“我也开始希望我知道的是一个谎言。”
如果不谈道德压力,狄亚杀人的技巧堪称完美。
站岗人甚至没遭受太多痛苦就彻底倒下,狄亚把套索从他咽喉上收回来的时候,轻松得就像刚勒死一只营养不良的小鸡。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两个人之间的测试做完没有,或者等会还要什么考验。”
狄亚把尸体拖到草丛里,他的声音也因此显得忽近忽远,等到再出现的时候,这里就像是一个完全没死过人的地方,只是缺少了一个尽责的站岗人。
“不过我们可以继续往前走了。”
甚至在这件事里,狄亚看上去像是唯一真正在做事的那个人。
罗衡不知道身边的蓝摩是怎么想的,他只是非常清楚自己的情况。
无论说得多清楚明白,长久以来经受的教育仍然隐隐约约禁锢着他的手脚,迟缓他的行动,为他准备发起的一切暴力行为加上限制。
在站岗人举起枪的那一刻,罗衡的确拥有了相当强烈的想要杀死对方的冲动,可并不是每个人都会举起枪。
兵不血刃那番话并不是说给蓝摩听的,而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活水村的戒备比罗衡想得要松懈很多,他本来以为站岗人附近起码会有一个配合巡逻的村民,现在想想活水村的敌人几乎都是荒人,就连活水村的村民都没有经过系统的学习,更何况是荒人。
长久下来,半斤八两的对手当然没办法互相提升。
沿着草丛围绕村子前进的时候,狄亚忽然询问道:“为了避免发生点意外,我想问问你,你做好面对穆丽儿的准备了吗?”
罗衡沉默了片刻:“你指什么?”
在这种时候,狄亚身上会显露出真正意义上的悍勇,不单单是来自他的力量跟道德,这种嗜血的冷酷,果断的决绝,是这片土地精心酝酿而成的。
“女人、孩子、老人。”狄亚凝视着他,笑容依旧,似乎蕴藏着一点讥讽,“我知道,你对这些弱小的人抱有同情,哪怕你完全不表现出来,不过接下来我们遇到的就会是这样的对手了。”
“对他们来说,你可不是什么拯救别人的英雄,而是一个抢夺他们资源的坏人。”
如果再往前走几步,就立马要进入到活水村的范围内了,这个村子并没有太多防卫,最外围的房子甚至没有修篱笆,别说房子,站在窗户外围就能将房子内部情况尽收眼底。
“啊,这真是最荒唐的地方。”罗衡面无表情地回答,“我希望穆丽儿会珍惜自己的生命。”
他们穿行过灌木丛之后,真正意义上地踏入到活水村之中,前两间屋子都搭得非常随便,倒是砌了砖,不过看起来很有些年头了,指不定比他们三个年级加起来都大,露出比较明显的缝隙,屋顶补了又补,有一大块干脆是用茅草跟树枝混合着泥巴塞住的。
门口什么东西都没有,墙壁上倒是支棱着扇窗户,边上种着几棵树,树边搭着个很简单的棚子,不知道是养什么的,反正这会儿里头是空的。
“这儿住的人前几天死了。”蓝摩忽然说,“出门的时候掉到山下去了,没救回来。”
罗衡沉默一会儿,没回答,只是问:“穆丽儿家在哪儿?”
“那儿。”蓝摩往前指,谁也看不清他说的那儿是哪儿,就像指往一个未知的未来。
村子的屋子是按照山形来建的,高高低低,中间还有田地,草高的地方一弯腰几乎就看不太清楚了,路几乎都是人踩出来的土路,很崎岖,不平整,走起来像是春游,倒不像潜入。
三个人是绕着边缘走的,其实进了村子就没有什么边缘不边缘的说法了,不过也有人多人少的区别,大部分人在地里耕作,偶尔有眼尖的看见陌生面孔,隔着太远分辨不清,就会喊一声,蓝摩则回应一声,她们眯着眼睛看是蓝摩,也就不管了。
有些人会躲在墙根底下,拿个东西遮着脸,起初罗衡还担心他们会跳起来,把场面搞得很不好看,结果他们一边走,鼾声一边跟着响,活像踩点似得。
三人一路走过来,居然一路有惊无险,就这么直直走到穆丽儿的家门口。
穆丽儿的家情况相对要好一些,起码看起来年龄比之前那间要小很多,是间泥瓦房,门口还搭着小石墙,罗衡走得腿都几乎有些发酸,想到这个小姑娘总是背着一大堆食物下山来送给他们,搭在枪上的手指就觉得发软。
仍然是蓝摩去敲的门,穆丽儿打开门,见着是蓝摩,神色有点疑惑跟开心,笑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蓝叔,你还没下山呢?”
她刚笑完,目光一扫,就发现十几步开外站着罗衡跟狄亚,表情立刻变得震惊跟愤怒起来:“蓝叔,你怎么带外人进来!”
哪怕这个外人,是她送了好几天食物的人。
这次没让狄亚行动,罗衡先他一步拿出了枪。
他对穆丽儿举过两次枪,没有一次让人好受,虽然行动谈不上客气,但是罗衡还是尽可能在语言上显得温和:“穆丽儿,你家有一个来自司南的女人对吗?”
“什么司南?”穆丽儿对着黑漆漆的枪口,明显流露出畏惧的神色,“我不懂你在说什么,那是我阿嫂。”
罗衡淡淡道:“那我想跟你阿嫂谈一谈。”
“那怎么能行呢!那是我阿嫂!我阿嫂怎么能跟你谈呢!”
罗衡的眼睛瞬间冷下来,他的表情虽然没有变化,但稍微有点知觉的人就能感觉到一种骤然袭来的压力:“那你呢?穆丽儿,你以后会当谁的阿嫂,你现在又凭什么跟我们说话?”
如果不是事情挺麻烦的话,其实狄亚还挺愿意多欣赏会儿罗衡的表情,不过现在他只是叹了口气,在罗衡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凶狠的情况下,直接推着穆丽儿进了门。
“你最好别叫。”狄亚面无表情地说,“我跟会好声好气和你谈的人不一样,当然,我不会对你开枪,免得吵到别人,你只要叫一声,我会直接拧断你的脖子。”
穆丽儿惊恐地颤抖起来,她嗬嗬地发出微弱的声音,狄亚凝视着她,目光幽冷:“别太大声了。”
他的手握在穆丽儿纤细的后颈上。
见穆丽儿安静下来,狄亚回头冷冷地看了他们俩一眼:“关门。”
门关闭的那一刻,房子里立刻变得阴沉幽寂起来,从窗户照进来的微弱光线里漂浮着尘埃,让这栋小小的建筑物散发出腐朽的霉味。
“去吧。”狄亚叹了口气,“去找找看那个女人。”
房子并没几个房间,罗衡很快在这栋房子里找到另一个女人,对方正躺在一堆草上,铺着条被单,看上去好几天没洗过澡了,脸上脏兮兮又黑污污的,被脱得赤条条,手被绳子扎得很紧,整张脸肿胀青紫,比罗衡第一次见到张涛的时候还恐怖吓人。
“张涛当时差点要了我们的命。”罗衡没头没尾地说,他伸手轻轻碰了下那女人的脸,怒火从胸腔里沸腾起来,几乎感觉不到涌入鼻腔的恶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