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他眉头突然一松,说道:“蛊,是蛊!”
“是什么重要么?说解法啊!”段月白攥紧了拳头,才忍住不对地面上匍匐的这些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东西动手。
“从百会到完骨,需用一根细长银针将蛊虫挑出,这里现在太乱,我要挨个施针,恐怕需要花上很多时间!”
沈翳手里那个女弟子也还是追随师兄弟的脚步而去,疯了似的冲向院中存水的大缸,用其纤弱拳头痛砸缸中冰坨,只两下,那拳头上便见了红;再两下,右手与冰同时发出“咔”地一声,双双粉碎。可她仍不知疼,以双手捧冰而饮,丝毫不觉自己鲜血已然滴入融化的冰水之中。
而天边依然泛白了,冬日羲和露出通红的一边,将雪也染红。
她抬起头时,面色白得瘆人,而嘴角又带着血红,似是刚刚吃完人心的夜叉一般,在雪光中间,露出一抹诡异微笑。
此情此景震惊沈翳四人,沈仙师手足无措,苏巢则仍用旧法,将身边的太一门弟子打晕,虽然此法收效甚微,可毕竟聊胜于无。
段月白实在无法忍耐,闭目凝神,从内海引来一丝元神灵力,没入悬空待命的七曜之中。
霎时间,七曜灵光大盛,从中心开始散发出上百条细丝,晶莹剔透,银光闪闪。几乎就在同时,数十条头发般细的符咒银丝找准太一门弟子头上的百会穴,毫不犹豫地扎了下去!
那些太一门弟子瞬间定住了身,手脚都是僵的,口中獠牙不再生长。又一瞬,七曜银丝从其完骨穴而出,“嗤”地一声,一条条冒着黑气的蛊虫被段月白的银丝生生顶了出来!
那些蛊虫细而长,甫一脱离人体,便失去了生命之源,在雪地上蠕动几寸,拖出一条细长的黑尾巴,随后脑袋和身子就都晃晃悠悠地倒了,融在雪地里。
段月白一挥手,七曜与悬于空中的符咒牵丝都消失了,太一门弟子纷纷到底,不省人事。空中那股臭味好像消散了些,段月白终于放下袖子,能正常说话了:“等你救命,人都活到下一辈子了。沈翳,不是我损你,你说你这辈子,是不是只救过我一个人啊?”
沈仙师被他说得老脸一红,恪尽职守地牵起一名太一门弟子的手,诊其脉,道:“晕了,他暂时应该不会发疯了。”
段月白自然不能错过一个与宋潮青分说清楚的机会,低声在他耳边道:“你看,我怎么跟你说的来着?沈翳这人呐……不靠谱。别喜欢他,回头我再给你找好的。”
“我……哎。算了。”宋潮青跟他说不清楚,但对他方才当机立断的反应很是满意,还是觉得师门出息了一个段月白,上辈子十几年如一日的悉心教导毕竟没有白费,所以甚是宽容:“我不喜欢他。诶,走路时候小心点儿,仔细着别让那些躺在地上的胳膊腿儿绊倒了……”
苏巢任劳任怨地将那些昏倒的太一门弟子纷纷搬入房中,虽然那房间已经四处漏风,门窗掉的掉、碎的碎,可也比直接躺在外面好上许多。
段月白踮着脚,避开地上那些乌漆嘛黑的蛊虫尸体,问:“这情形看着是有些复杂,可实际上也没有多么严峻,何以同时释放三枚信号弹唤我们回来?”
作者有话说:
严正声明:我要开始进剧情了!
有感而发吧,我知道长佩现在很热的并不是剧情流,也不是这种题材的小说,但是能这么顺利走到今天,拥有这么多收藏,每天还有大家的评论和打赏,我真的超级幸福!爱你们,啵啵啵啵!
第39章 “红玉”
“这,这……那个……”苏巢眼神飘忽,冷若冰霜的脸上划过几丝闪躲,而宋潮青清楚地看到了她脑门上突然出现的一层细汗。
她方才吭哧吭哧搬人的时候可是连大气都没喘一下,这汗一看就不是累的。
沈翳惯着她,忙说道:“是我不好,那两枚信号弹本是捏在我手里的,可你们也知道,我的灵术本就平平,不知怎的就催动了术法,这两枚信号弹就也跟着响了。”
死人都知道他的心思,估计是苏巢贪玩,不小心点燃,沈翳担心段月白训她,又担心两人在这时候打起来,所以才把此事揽下,毕竟“当归”解了之后,段月白的灵力早已今非昔比,万一打起来,苏巢这点儿功力怕是难以招架。
“嗤……行了,我又不是吃人的妖怪,用了就用了,又不是什么大事……我这也是担心你们。”他蹲下身来,掏出帕子包起地上的“蛊虫”,仔细观察。
虽说是虫,可根本看不出其原貌了,因为它的躯体早已溶在雪中,段月白也只是捏起了一点被染黑的雪。那雪受热,在他之间的帕子上融化成一滩黑色的污渍。
段月白顺手一丢,那帕子就飘落在地上,他皱着眉头,四下里寻摸了一下,只觉得宋潮青的衣服还比较干净一些,忙抓起一个他的一个袖角,来回来去地蹭着手,好像要把刚才碰到污渍的那块皮都蹭掉。
“是‘红玉’。你要说它是蛊也行,但它是妖的蛊虫,用人的银针来治则会让中蛊者死得更快。”段月白松了口气:“幸亏我刚才心急,误打误撞才救了这帮人,否则……”
沈翳的脸色已经惨白一片,段月白因此没有再说下去。
苏巢问道:“什么是‘红玉’?听起来很……”
“很名贵。”段月白接道:“对,确实名贵。有的妖精特别死心眼,心眼都憋死了之后,心就成实心儿的了,那时候心对他们来说也就没用了。他们就会把心掏出来,用执念练就一种杀意,想杀谁就杀谁,杀人不见血。”
他说话阴阳怪气的,没人真的听明白,苏巢更是满头雾水,她天资不错,人也很勤奋,上清派的藏书被她看了个遍,但在她的印象里,没有一本书是讲“红玉”的。
“段师兄,你说的话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她问道。
段月白擦好了手,轻轻按了按自己的胸口,睨了她一眼:“听不懂啊?听不懂是说明你书读得少,回头自己琢磨去。”
他话里话外带着一股怨气,别人不知道,但宋潮青听出来了,且鉴于他也没太明白段月白说的什么“心眼”啊,“练就杀意”啊,便安抚道:“月白,我也没懂。还是你见得世面比较多,不如你和我们好好说说,这些太一门弟子暂时是安静了,可以后还会不会出事也说不准,我们总得了解更多,才更能帮上你的忙,你说是吗?”
宋潮青要是想求谁,他必定目光诚恳语气真挚,就像是跪在佛祖座下做虔诚的僧人,对他说半个“不”字也是亵渎。
段月白招架不住他的真挚,虽不耐烦地挠着头发,出口的话倒是比刚才好入耳多了:“妖怪通常都很死心眼,我们一般专注于修行,遇到什么喜爱之事和喜爱之人也会比人修更容易……沉溺其中。因此妖不轻易产生执念,可执念一生,便会深入骨髓。用心头血加以炼化,这执念就会成为一种名叫‘红玉’的妖蛊,有些妖蛊可以治病救人,有些妖蛊却被用来报仇,中蛊者轻则与妖痴缠一生,再不分离;重则……”
就算他不说完,所有人也能通过他阴沉的脸色将他没说完的话猜个七八分,隐去之言定没有描述什么好下场。
宋潮青道:“可有什么解法?”
“杀妖,取心,蛊毒自解。”
沈翳往屋里望了望,里面横七竖八地躺着好些太一门弟子,还没有转醒的迹象:“那若是还没找到妖,中蛊者可有办法恢复?”
“难说。制蛊之人执念有千万种,‘红玉’便有千万种,谁知道那妖到底在想什么。”段月白已经解释了许多,说着说着就觉得这趟浑水实在很深,水也更浑些,麻烦极了。
且要造杀孽去取一个同类的心……他心里有些犹豫。
于是他劝道:“我不会管这事,我劝你们也早点收手,牵扯了这么太一门的弟子,他们太一门难道没有人管么?我们一插手,管好了也便罢了,万一要是管坏了,消息往各大仙门那么一传……上清派和奇木岛还怎么混啊。”
身为奇木岛掌门,沈翳自负医道天下第一,他常年在外行医,积攒起了奇木岛“悬壶济世”的名声,由此招了很多小药童投身门下。可他只管招生不管教,也不会管理人员、财产,因此就整个奇木岛来说,他并不算是一个多么合格的掌门。
段月白的话倒是让他有一些顾虑,这妖蛊“红玉”本就不是他熟悉擅长的领域,万一要是没能救回这些太一门弟子的命……那他身为掌门,岂不是亲自在砸自家的招牌?
“不然我们还是……”沈翳嗫嚅道:“还是别管了吧,苏巢师妹,我们可以给太一门掌门修书一封,将这里面的事情详细告知,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苏巢刚才还惦记着功德,可转眼间所有人都在考虑收手,她一个小姑娘也没了主意:“那,那好吧,我们就走吧,反正去采了雪莲,练出丹药,治病救人,也是能攒功德的。”
放着太一门弟子的屋里开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那些人好像开始醒了,一个个都嚷嚷着头疼,想喝水。
再抬眼,天已大亮,雪后苍穹澄碧如洗,澄黄的太阳就在房檐边悬着,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
宋潮青道:“我去看看外面是谁。”
推开大门,原来是云夙鸢。她见宋潮青在院内开门,先是一愣:“宋大哥?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啊?”
段月白闻音赶来,道:“诶,你来得正是时候,太一门这群小废物,可都交给你啦。”
作者有话说:
红玉:我是一个非常正经的铺垫!
ps:抱歉!我不知道过年回家竟然会有这么多事情……我分别去奶奶家、姥姥家各过了一天的年,大家都好久没见了,一见面就喝多了。。哈哈哈哈(未成年人不要学姐姐们喝小麦果汁哦)
不过我差不多休息好了,已经进入疯狂码字状态,今晚9点还有一更~
第40章 “不可说”
“啊?什,什么……”云夙鸢整个人都懵懵懂懂,段月白三两句话将前因后果解释清楚,她才明白了。
她是个伶俐的小姑娘,很快想明白这中间夹着门派,不是你帮帮我、我帮帮你就可以解决的,因此说道:“昨晚多谢几位了,我会写信告知天机堂,让堂中安排除魔堂的师兄们前来……哦,我在信中不会提及几位,我会言明,出手相帮的是我在江湖上结识的一位朋友。”
段月白点头:“你挺懂事的。”
“多谢段师兄夸奖。”云夙鸢对段月白的称呼几经转变,到现在才约莫出对方也是仙门之人,因此最后叫一声“师兄”,总不会出错。
“还什么天机堂、除魔堂……”段月白小声在宋潮青耳边说道:“太一门花活儿就是多,跟二百年前一个样儿,一点儿变化成长都没有。弄了一大堆这个堂那个堂,动真格的时候一个能打的都没有,你看屋里面那群庸才,简直烂泥扶不上墙,还有脸嚎呢。”
宋潮青目光往里望了望,小声回道:“行了,当人家面还说得这么难听,好歹这……”
屋里几个太一门的催命鬼吵闹声音越来越大了,个个都想让人服侍着才能起,没有一点儿仙门修士的仪态与心气儿。
段月白一歪头,意思便是:“我说错了么?你自己不也看到了?”
他当然没有说错,且歪头的样子分外可爱,像一只玉雪可爱的小狗,宋潮青到了嘴边的制止之语竟然咽了回去,张嘴便说:“好歹这些话也要留着回去偷偷再说。”
“那你先忙着,我们先走了,一夜没睡,正困着。”段月白拉着宋潮青站在七曜之上,临走之前回头道:“哦对了,有什么困难就说,我们能帮上的一定帮。”
他将沈翳和苏巢就此丢下,留给云夙鸢一个非常标准的假笑,眼睛微微眯着,笑意不达眼底。
云夙鸢让他给笑出一身的白毛汗,心道:“‘能帮上的一定帮’,什么是能帮上的呢?这能不能帮上的决定权……还不是都攥在您自己手里,您要是愿意,恐怕天边的月亮也能够到个一星半角;您要是不愿意,我就是求您晚上共饮,您也不会答应。”
于是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道:“夙鸢记下了,定不会麻烦段师兄的。”
段月白又一点头:“你是个有前途的。”
打从太一门院子里出来,又要经过元虎家的门口,刚走了几步,就听见屋里咳嗽声连天,元虎的声音干枯嘶哑:“水,我要喝水……”
宋潮青与段月白的目光在空中相接,相对无言,步调一致地缓缓往云家溜达,走过了好几条街,段月白才开口说道:“元虎的人你也见了,他印堂之处也萦绕着和明公一样的黑气,定然是做了恶事,你若是想帮他改命……应该是已经晚了。”
“嗯。人的命数岂是我们想改就改的,就这样吧。”宋潮青多少有些落寞,也有好多疑惑。
短短几个月,元虎变得面目全非。他打小就在宋潮青身边伺候,虽说人有些胆小,但心性中还是有几分机灵澄澈在的,怎么就突然变成了一个因作恶而命数大改的恶人?
那么元恒呢?元恒也和他一样,会变成一个作恶之人吗?
世间的人都一样,只要有作恶的机会,人都会变么?
“宋潮青,你最近总是走神,看着也不像病了,是不是元虎的事让你不开心了?”段月白拉过他的肩膀,与他平视,亲手为他系好狐裘的带子,从后往前整理不太顺滑的皮毛:“别哭丧个脸了,等沛凝师姐取回执徐,再找到了序临师兄,我们就一块儿回琴川过年,我要跟师兄师姐们介绍,我在下界也有你这么个好朋友。”
还不等宋潮青说些什么,他只听耳边“嗖”的一声,段月白从他而后拿出一枝鲜红的石榴花,开得正艳呢,枝叶俱全,略带清香。
“变个小戏法儿,送你了。”段月白道,“你也有点儿想家了吧?想家了就看看石榴,我就不信明年那两棵树上还能结出那么酸的果子。”
什么劳什子戏法儿,就是在洞墟中拿出来的一截石榴枝,想必是宋潮青房门前那两株石榴树开花时折下来保存的。就这点儿小把戏,在宋潮青眼中就像透明的一样,可他的心境竟然豁然开朗。
他的笑意从接过石榴花的指尖开始蔓延,沾染到唇角与眼睛上,似乎能融化孟津满城的积雪:“那我便谢谢你了,花很好看。”
段月白被他突如其来的笑弄得一愣一愣的,言语还未经思考便先出了口:“你……你的眼睛,笑起来像一个人……”
“是么?像谁?”宋潮青太清楚自己像谁,却还是想让对方亲口说出来。
可段月白却有些不确定了,眼睛一转:“像苏巢那个缺心眼的!”
宋潮青抬起那截石榴花枝就打,竟然抬出了段三娘举棒揍儿的架势:“我看你才是个缺心眼儿的!”
“哎呀行了行了,我错了,我错了,你不缺心眼儿,你满肚子都是心眼儿……宋哥哥,我真错了!”段月白边跑边念,声音越过孟津街上出早市叫卖的小商贩,终于在一个拐角跑累了,抓住了宋潮青的手:“别闹了,快些走,我要困死了,回去睡一觉,醒了好再来追查元虎那摊子糟心事儿。”
想到他将近两夜没睡,宋潮青也不忍心再折腾他,于是便就此作罢,那么“他是序临”这件事,便等到沛凝回来,再一块儿说吧。
宋潮青猛地想到:“若是他们不信我该怎么办?”
但他的一点点疑虑很快消散了:“他们若是不信,我便以灵力催动柔兆、执徐,能证明的方法有太多,不怕他们不认我的。”
如此一想,他胸膛中翻滚起一股滚烫的期待。
未时刚到,段月白和宋潮青便睡醒了,在街上随便找了铺子用了馄饨,抓来上菜的小二打探消息。
那小二机灵得很,一边给他俩倒水,一边说道:“二位客官有事就问,我是土生土长的孟津本地人,只要是孟津的事,就没有我不知道的。”
“那么孟津出城西行二十里,是个什么地界儿?”段月白问道。
一听这话,那小二嘴唇都白了,倒水倒得晃里晃荡,差点弄湿宋潮青的衣服,竟然嗫嚅了半晌也没敢说出话来!
作者有话说:攻中好道文爆炸
我更了!
第41章 “墨玉垂珠”
“你若是有什么话就说,我们定不会亏待你的。”宋潮青看着店小二铁青的脸色,从口袋里摸出二钱银子来,轻轻放在桌上。
那小二像是不敢拿钱,畏畏缩缩地用抹布擦着手:“客官,不是小的不想说,而是那地方有点儿邪门儿,不好说……”
又一枚二钱银子放在桌面,宋潮青道:“有什么是你们当地人能知道,而我们外地人不能的?”
“客官这说的是哪里话,我也不是这个意思,确实是大家都忌讳这事儿……”小二面露难色,开始将那抹布攥得很紧。
宋潮青第三次将一块两钱银子放在桌面上,温言道:“不瞒你说,我们是仙山上下来,就是想知道这种邪门的事儿,捉鬼驱魔,攒攒功德。”
“这……”店小二见过的三教九流很多,光是看面前这两个人的穿着气度便知道,他们都是不缺钱的主,再加上宋潮青出手阔绰,他还什么都没说,就已有六钱银子做底。他一个月有一钱出头的花销,六钱银子,他几个月也赚不了这么多,要是再拖上一拖,说不定这两个冤大头会给得更多……
一来二去他便生出贪念来。
他故作吞吞吐吐,段月白看他贼眉鼠眼的样儿就气不打一处来,摔了碗筷,冷笑道:“行,你不爱说,我们自找别人问去,有好处也落不到你的手里,你就用你的‘不好说’填肚子吧!定能顿顿吃饱,过年都不用杀猪了!走啊宋潮青,你还在这儿呆着干嘛?等别人把你当不识数的傻子吗?”
说着,他便把原本放在桌上的六钱银子都收了,宋潮青也从善如流地跟上。
那店小二看了之后很着急,忙拉住宋潮青的袖子,担心弄脏了贵人的衣服,于是又赶紧将手收了回去,畏畏缩缩地说:“小的知错了,小的不该心生贪念,我说,我一五一十地说。”
两人便又坐回了原位,段月白不耐烦地道:“行,你说吧,”
店小二矮着头,凑在两人耳边说:“我在街上见过您二位两回,看来您们到孟津也有几天了。这孟津城里头啊,热闹非凡,当今圣上都说咱们城是塞北明珠。可这珠就是再明,也不可能天天发光不是?孟津也有见不得人的秘密。
“您说城西二十里,就是咱们孟津的秘密。那地方叫西风坡,原是一片孤坟,后来……哦,大概就是五十年前闹灾荒的时候,家里大人小孩都吃不上饭,有的老人就……就……”
“就什么?”
店小二好像下定了狠心,说道:“就自愿被抛弃在西风坡!他们的家人在西风坡上给老人们用废砖烂瓦搭一个墓,把老人放在里面,吃喝拉撒都在那小小坟茔之中。家里人隔三五天才去看一次,每去一次就在墓口加一块砖,等到砖填满墓口了,老人几乎也被饿死了,家里就少了负担,大人小孩就都省出了口粮!老孟津人都管西风坡叫西风墓,其实那里埋的都是被遗弃的老人!”
段月白和宋潮青的脸双双黑了下来,此时沉默异常,馄饨摊老板好像是这小二的爹,看他不干活就招呼了两声,可没得到回应,只是远远地摇了摇头,自己去给客人收拾桌子去了。
“二位仙人,西风墓都是我出生之前的事儿了,过去五十多年了!出事的时候我爹还是个小孩儿呢!如今圣上登记以后,陋习都被废止,孟津可再没有这样的事了!”店小二虽然贪财,可对家乡还是有浓重的眷恋之情,开口闭口都是开脱之词,“而且那些老人,老人家们都是自愿的,如果不是出自本愿,谁也不敢那么光明正大地杀人呐!”
“自愿的就可以随意虐杀了么?!”段月白拍案喝道。
小二被惊得一哆嗦,头晃得像个拨浪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宋潮青攥着拳头,问道:“那么这么多年来,西风墓那边就没出过什么怪事吗?”
“怪事倒是常出,可都是一些没影儿的事儿,老人总爱编故事吓唬小孩儿,说坟堆里有鬼,要是一脚踩进墓地里,就会让鬼抓住脚踝,拖到地底下去……但说实话,那边鬼气森森的,没人敢去。”小二脸上都是汗珠,他之前忙活了大半日也没见累,现下只是说了几句话就已经大汗淋漓,可见是吓的。
“西风坡”于孟津来说,就像是刺绣华服上烧出的破洞、澄碧天空中出现的阴云、塞北明珠上的肮脏的蒙尘,是孟津人不敢对外提起的隐秘与污点。
“如此说来,现在这一陋习已经被废,写入当地律令,如若再犯,就可入刑?”宋潮青愤恨至极,他已经约莫出昨晚掉在元虎都在老家做了什么,失望夹杂着充盈鼻腔的愤怒使他恨不能下一刻就将元虎抓到面前,扒开他的胸膛,看一看他的心到底是什么颜色。
他很少如此生气,面上虽然没有表露,可段月白通过他发抖的指节已经觉察出他正处于盛怒,于是隔着衣服抓了抓他的手,像是安抚。
小二咬了咬嘴唇,艰难说道:“二位客官,这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一个小二,大字都不识得几个,律法什么的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他怕宋潮青不信,连说了好多遍“不知道”,面如土色,一直在重复,就像被人当众揭开了伤口包扎良好的纱布,他本以为伤口已经愈合了,揭开后才知道没有,纱布连着血肉一下子撕裂开来,顿时血肉模糊、痛彻心扉。
“行,我们知道了。”段月白都已经走了,又回身丢给小二一锭银子,正好丢在他怀里。
店小二低头去看,段月白趁机在他头顶上洒了一团粉末,那粉末一遇到空气便成了一团粉色的烟雾,顺着店小二的两只耳朵钻了进去。小二身形一僵,抬头时双目茫然,攥着手中那一两银子喜出望外,放在口中用牙咬了一下,确认是真金白银后,跑到馄饨摊老板身边,神神秘秘地说道:“爹!你看!我手里凭空就出现了一两银子!怕不是遇到仙人了吧!”
他一靠近老板,那团粉色烟雾就迅速钻进那老板的耳朵里面,老板也是一顿,抄手便打儿子的脑袋:“快放起来,显摆什么!财不外露你不知道么?!肯定是哪位官人赏的,你给忘了而已!什么仙人,大白天的说梦话!干活去!”
“可这钱真的是凭空来的……”
摊主和小二还在为一两银子而争论不休,段月白和宋潮青已经走远。
“你问那么多有什么用,他还知道律法的事儿?那他就不是个小二了,他就成个捕快了。”段月白转身抚平他皱起的眉心:“看你气得,至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