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身侧的唐沛凝却狠狠拧了下他的后背,低声在他耳后说道:“太一门已灭,青城剑派便是天下第一大修仙门派。若是群龙无首,便会有人浑水摸鱼,成为祸端。”
解连笙手脚冰凉,他从来都是解云楼的影子,青城剑派这么大的天地,没人知道他的存在,一切只因入门之时,师父批命,说双生子不详,一良一莠,良为祥瑞,莠为祸胎。
他从小体弱,师父认为他便是祸胎,一开始便想将他秘密处死。
是解云楼舍命相求,师父才同意保他一命,做假死局,让全门上下都以为他已经死了,这才活到今天。
也正是因为这一命的恩情,解连笙这么多年一直为兄长卖命,是错是对从未置喙。
可如今踏在众多人的尸骨上头,解连笙连兄长的衣角都找不见了。
解云楼真是祥瑞?
他真是祸胎么?
师父羽化多年,无法再说答案。
就算他还活着,也未必将这么大错误轻易认下。
可他好容易活一次,凭什么就得当一道影子,凭什么不能为他心中的“道”战一战?
“你要知道,修真界再禁不起折腾了。”唐沛凝沉声道。
“掌门,我们该怎么做?此处怨尸数量太多了!”为首的弟子急道。
面前的弟子们都是他熟悉的,解连笙曾默默记住每个人的名字、长相、喜好、习性、长处,期待有朝一日能够站在人群中与大家相处,而不是当一个“死人”,却不曾想竟是以这样的方式派上用场。
“莫予,你最稳妥,先将沈掌门抬到地上,好好安置,不得怠慢。顺便将这几位道友一同引出去,免得危险。”解连笙捏紧了拳头,学着兄长的样子发号施令。
他没想到,第一次做这种事竟也得心应手,看着莫予听从命令将沈翳轻轻背起,往洞口走的样子,心中的自信也增加了几分。
见段月白他们几个的身影从洞口消失,解连笙给自己鼓了把劲儿,大声道:“剩下的弟子,与我一同画烈火镕金符,将怨尸融于地牢!”
话音一落,一呼百应,青城剑派弟子整齐划一,先以球状结界护住自己周身,随后从左侧取符,右侧取朱砂,就连画符的姿势与角度都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瞬间,地牢中一个个符咒亮起朱红色的光来,像是初入凡间的火种,慢慢燃起火焰来,瞬间便成了燎原之势!
段月白在破碎的洞口往里望,咂咂嘴,道:“凡人。这道符画得十分有待提高。”
劫后余生,宋潮青在血污里滚过一圈,出来时竟成了人堆里最干净的一个,他的鞋尖都没溅上一滴污血。
宋潮青将段月白的偏爱看得明明白白,心疼他那么爱干净的人,如今满身的污秽——方才段月白次次挡在宋潮青面前,无论怨尸的污血多脏多臭段月白有多厌恶,也不让它脏污了宋潮青分毫。
由此,宋潮青知道自己栽得很彻底,他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他从怀里摸出帕子来为段月白擦血,轻轻摸着对方的头发。
“别碰,很脏。”段月白用手心稍微拦了拦。
“这有什么。”宋潮青不为所动,顺势将段月白的手攥住,隔着帕子捏了两下:“段大师不但是个画符高手,竟也是个剑术大师,我心悦诚服,五体投地。段大师何时收徒?我愿为其首。”
不等段月白说话,宋潮青自问自答似的又说:“哦,不可不可,我们不能做师徒。师徒相恋有违纲常。”
段月白让他说得满脸通红,唐沛凝在一边一直做呕吐状,认为这两人已经酸得不可方物。
沈翳已经昏迷过去,云夙鸢为他诊脉,可也没真的诊出什么来,她那点微薄的医术,如今才觉得是天下第一大鸡肋,弃之如可惜,食之无所得。
他们中间,最冷静面对这事的人竟然变成了苏巢,她从云夙鸢手中夺过沈翳的手腕子,仔仔细细诊了一遍,半晌之后才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
“还好吗?他没事么?”云夙鸢问。
苏巢歪头看了她一眼,点头道:“命是保住了,不会有问题的。”
“你竟还会诊脉?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段月白将双手抱于胸前,打趣道。
自己的师弟还是得自己打,唐沛凝的拳头砸向段月白的后脑勺,发出震耳欲聋的一声“咚”:“说人话。都二百年了,还没改掉说鸟语的毛病,都是大师兄惯的!”
无端被骂的宋潮青觉得很冤,心说:“怎么就是我惯的了?”
可段月白却洋洋得意:“对啊,就是,师姐是懂感情的。”
也不知苏巢听懂了这些玩笑话没有,她摸了摸沈翳的脸颊,对紫霄派打闹的一对师姐弟说道:“沈翳师兄教了我许多,这点脉象我还是能诊明白的。他性命无虞,只是这双手,以后怕是不能再看病了。”
这话可比方才唐沛凝揍人的那声要振聋发聩数倍,竟无一人再说话,几人之间只能听见地牢中烈火燃烧发出的“呼呼”声。
云夙鸢难以相信,情急之下抓了苏巢的手,问:“你说什么?什么叫不能看病?他是医道琼琳,怎么会‘不能看病’?!”
第106章 混沌
“那结果已经是这样了,我也无力改变。”苏巢把沈翳护在身后,冷着一张脸说道。
云夙鸢甚至感觉到了苏巢散发出的一点敌意,这种感觉转瞬即逝,甚至让她怀疑自己的感觉是错觉。
她转头又觉得自己太多疑,更察觉自己过于失态,竟然疑神疑鬼起来,低声道:“对不起。”
正巧解连笙从地牢中出来,看到昏迷的沈翳,对兄长做的恶事感到愧疚,于是走上前来,道:“青城剑派有房间可供休息,还有一些灵药仙草,用起来也比较方便,诸位不如移步派内。”
他顿了顿,转向唐沛凝,道:“唐掌门,几位紫霄派的道友也可同去,现下修真派动荡,在青城剑派当中,有弟子把守山门,相对也安全些。”
段月白对他还不是十分信任,尤其是看着他这张讨人嫌的脸就心烦。
可唐沛凝和苏巢与他在地牢里相处了一段时间,似乎对他很是放心,几乎不约而同点头答应,段月白再不同意,也没法当场驳了自家掌门的面子。
“莫予,你带着唐掌门和苏巢师妹回门派,安排几间上房,沈掌门的房间要安静,他受伤了需要休息。”解连笙说道。
莫予答是,低着头再次背起了沈翳:“几位请跟我来。”
莫予回头看了看解连笙,两人在兵荒马乱的火光当中对视了一瞬,他的目光转移得很快,又在乱糟糟的人群中逡巡了一圈。
解连笙以为自己露馅了,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可莫予只是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便任劳任怨地把沈翳往背上扶了扶,上了御剑,安安静静在前方带路。
几人陆续启程,云夙鸢突然喊了一声:“苏师姐,请等等!”
苏巢脚下踩着鹤唳,剑锋被山风突然吹出一声鹤鸣之声,其音色之惨烈,如同鼓盆之戚。
“什么事?”
云夙鸢将佩剑拿起,双手奉上,道:“无意中借用了沈掌门的佩剑,理应归还。”
苏巢点点头,取回沈翳的剑,又歪头道:“你不和我们一块儿去青城剑派吗?”
“我……我就不去了。”云夙鸢担心沈翳,笑不出来,木木道:“家里还有师弟师妹等我回去,再晚他们会担心的。”
苏巢再一点头:“那再见了。”
“你说,他是不是认出我了?”解连笙问道。
云夙鸢望着沈翳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野当中,担忧在脑海中涌动,一时间失了神:“你,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解连笙也望着天上逐渐消失的几个小黑点,攥了攥拳头,说:“莫予,他是不是认出我不是解云楼了?”
环视周围,云夙鸢见青城剑派弟子个个按部就班,行动有序地灭火、封印、清理,虽偶尔也有人来询问解连笙的意见,但都垂着头,低着脑袋,毕恭毕敬的样子,对掌门心悦诚服的态度刻在每一个动作当中。
“是否认得出来,已经无所谓了。”云夙鸢道:“重要的是,无论他是怎么想的,都没有在刚才揭穿你。这些弟子可能根本无所谓自己的领袖是谁,他们只是需要一个领袖而已。”
“而今天开始,这个领袖是你。”
说完,她好像自己也想通了什么,释然地一笑:“解掌门,日后希望我们能够同舟共济,太一门百废待兴,免不了青城剑派提携。”
解连笙道:“好。”
“那我先回去了,离家两天,那些孩子指不定有多担心,告辞。”云夙鸢抱拳道。
她身上伤了多处,虽然伤口已经愈合,可衣服破碎,上头还有血迹,看了让人于心不忍。
解连笙怔了怔,磕磕绊绊地说道:“要,要不然,你先跟我回去,我再让人把太一门的弟子也一并接到青城剑派……你看你现在这样……这样回去,他们会更担心的。”
云夙鸢低头看了看,才发觉自己浑身惨不忍睹,她私心之中也担心沈翳,因此道:“好,那便先谢过解掌门了,我这身血污,要将含之和却冬都吓坏了。”
到了青城剑派,沈翳便被几个得力的弟子送进了一间最清净的房间,青城剑派留守的大夫也来诊脉,却什么都没诊治出来。沈翳在睡梦中疼得直冒冷汗,苏巢一直陪在床前,半步都没离开。
大事方过,唐沛凝觉得身心疲累,见沈翳一时半会儿也没有要醒的意思,便面色苍白地去睡觉了。
说是“有事要说”,可段月白脚都没沾地,就被青城剑派弟子请到山下去封印怨尸。
青城剑派弟子的涤尘沧溟符画得太粗糙,时效有限,段月白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也没耽误帮忙,直接御剑而起。
他走了一半,折了回来,盯着宋潮青的眼睛,欲言又止。
“你放心,我就在这里等你,哪里也不去。”宋潮青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也别装傻。”段月白道:“你说有事要说,等我回来,你要是不说,我就……”
宋潮青见他咬牙切齿的样子,觉得很有趣:“你想拿我怎样?”
“你不老实交代,我就掐死你。”段月白恶狠狠道。
“段真人,再不去就晚了!”莫予在空中催促道。
段月白“嗖”的一声消失在宋潮青面前,只有声音还残存在空气中:“催什么催,赶着投胎啊?没见我正说正事,你们青城剑派的弟子都这么没有眼力劲儿吗?”
宋潮青只望见两人渐小的背影,没听见莫予的回答。
夜半,宋潮青在莫予安排好的上房里来回来去地踱步,思考到底怎么说才会更容易被原谅。
毕竟他撒的谎有点大,时间有些久,更有逃避责任的嫌疑,段月白与他之间的感情行至此处,他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因此变得更加愤怒。
因为易位而处,若他是段月白,或许真的会在盛怒之下掐死自己。
宋潮青等了大半宿,外面一直静悄悄的,推窗一看,才知下雪了。
院里白皑皑一片,没有月光,过分静谧。
他躺在床上,枕着两只手臂,从窗里往外看雪景,嗅到一股好闻的香气,像是某种药香,这才恍恍惚惚想起受伤的沈翳,心想:“也不知沈掌门醒了没有。”
对沈翳漠不关心的愧疚与一股困意渐渐席卷了他的大脑,待他睁眼,身边已经被熟悉的紫色烟雾缠绕包裹。
宋潮青自认元神坚定,修道二百余年,不至于在小小幻境当中迷失心智。
可这次不同。
他几乎是才意识到自己进入了幻境,便感到元神被束成一个光点,似乎又睡着了一次,再醒来,宋潮青察觉到空气中的一丝违和感,却什么都没有抓住。
八角桌上架着柔兆,在晨曦中散发着柔和的光。执徐就握在他手中,触手生凉,是非常熟悉的触感。
他从床上缓缓坐起来,略带迷茫地看了看周围,再次感到违和,却仍没想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正当他想要催动灵力,探查元神内情况之时,他的房门被毫无征兆地推开了,小师弟从外头闪身进来,满脸凝重:“序临师兄,师父的房门怎么敲都不开,师姐吓坏了,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啊?”
序临微微一怔,道:“师父……师父出关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问出这么一句话,却又下意识地张嘴,按部就班地说着台词。
月白急得额角都是汗,点头道:“定了今天摆流仙宴,师父便说昨晚出关,我半夜听到他房间有动静,应该是那时出关的。”
序临起身,捏紧了手中的执徐,心头突然涌上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序临师兄,眼下各大派的客人都快到了,师父若是一直……我们该怎么好啊?”
“别慌,你和沛凝先招待来客,我再去看看师父。”言毕,两人一前一后出门,没走两步便预见了坐立难安的唐沛凝。
她见了序临,脸色一变再变,紧张道:“大,大师兄,对不起,师父只是睡着了,他方才把我训斥了一顿,现在让你进去,好像有事要说。”
序临紧提的心这才放下:“来客到了,叫上天阔,你们三个好生招待,别怠慢了。快去吧。”
“好,好,我这就去。”唐沛凝一步三回头,拉着段月白便走。
“师姐,你干嘛这么使劲拉我,我又不是不认路!我虽年纪小,可我们紫霄派的流仙宴也参加过好些回了,待客之道我都会的!”月白的声音越来越远。
唐沛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她的声音因紧张而变得紧绷,像是不想让人听见似的:“你不知道,我刚才……”
再远些,序临就听不清了。
唐沛凝和月白是一对感情越打越好的冤家,序临并不担心两人之间会吵得更厉害,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彻底消失之后,他才轻轻敲了三下苍杪真人的房门:“师父,是我,序临。”
“进来吧。”
师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苍老。
推开那道门,序临不知为何,觉着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明明前两天他还来打扫过,可就是无比怀念。
苍杪在榻上打坐,脊背挺得很直,阖着眼睛,听到徒弟进来,轻声说道:“过来坐。”
宋序临突然有些想哭,可他却想不明白为什么,只是茫然地坐在小塌旁边的座位上,仰视师父。
苍杪真人缓缓睁开双眼,看见徒弟,眼中带笑,用手摸了摸序临的头,说:“序临快过生日了,马上十七岁,就要成为大人了。”
“是,师父。”他默默感受着苍杪掌心的温度,从没觉得如此温暖。
师父的指尖划过他眉心的凤凰血,欲语还休,像是思考了很久,才说道:“前些年你的身份被偶然泄露,这些年来相安无事,可日后未必也会一直太平。
“这次流仙宴过后,紫霄派就闭门五百年吧。这五百年里,若是我不在了,你就来做紫霄派的掌门。”
序临惶惶然:“师父,这掌门我……”
“你想说你当不来紫霄派掌门?”苍杪真人的眼神突然变得十分犀利,就像能直接看透宋序临的元神。
“我……”
苍杪神情肃穆,捉住了序临无处安放的手臂,又说:“序临,只能是你,不能是别人。掌门只能是你。”
“师父……”
“沛凝天生灵力欠缺,只好机巧,八卦五行;月白虽灵力极强,可身份摆在那里,鸾鸟是神鸟,可说到底也是妖族,门派之内,倒也罢了,若是日后穿了出去,紫霄派不仅收一个妖修弟子,还要让这个妖修坐上掌门之位,紫霄派这么多年的基业,是要是不要?”
苍杪继续说下去,声音颤抖着:“抛却身份,单说性格,月白也不适合做掌门,他够聪明,却太急躁,眼界欠缺,易被感情左右。剩下一个楚天阔,序临,你平心而论,你放心将紫霄派都交给天阔吗?”
序临明知师父说的都是事实,可心中仍是恐惧:“师父,我怕自己做不好掌门。”
苍杪轻轻笑了:“傻孩子,这么多年来,你不是一直做得很好吗?我在与不在有什么分别。而且为师累了,真的累了,我很想你小师叔,想要赶紧见他。”
这位小师叔名叫晏兮,序临曾在紫霄派历代弟子花名册中见过他的名字,记得他年轻时与师父的画像,却从未见过其人,这也是第一次听师父提起他。
可序临听他的语气,竟觉得师父一直在怀念那位晏师叔,只是太过思念,连说出口都不敢。
序临还想说些什么,苍杪却开始喃喃自语了,他声音很小,不易分辨:“五百年,五百年应该够了吧。”
“师父,你说什么?”
“没什么,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同去流仙宴吧。”苍杪真人想要起身,却在下塌时踉跄了一步,在大弟子的搀扶下才勉强站稳:“为师没事。”
他欣慰地看着序临,轻声说:“我们序临真的长大了,十多年前上山时,你还是个小娃娃,如今一晃已经变得如此玉树临风。”
序临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一点不舍,问道:“师父,方才师妹说您怎么叫都没有回音,再加上方才……您的身体没事吧?可否有不适?”
“没事,我只是年纪大了,睡得沉了。”苍杪笑了笑,有些无奈:“我虽看起来还是青年,可实际也有五百多岁,我这个身子骨啊,从前就时灵时不灵的,年纪大了便什么毛病都找上来了,没有大碍,不要担心。”
他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序临也不好再深问了。
苍杪真人在前面走着,自说自话地还在念叨序临小时候那些事:“你这孩子从小就和别人不一样,明知是被人卖到这么个深山老林里头来,不哭也不闹,让你干嘛你便干嘛,看着顶没有主见,可真到你能做主的时候,你又比谁都有主意。”
“可是这世上不是……咳咳”苍杪晃晃悠悠地站定,咳了两下,仍是将话留了半句,不再说了。
自打入门以来,序临便觉得自己与师父算不得十分亲近,可就算是这样,师父也已经是他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了,比父亲更像父亲,永远值得崇敬。
因此序临也不多问,苍杪就又笑了:“看,你知道什么时候该问,什么时候不该,这很难得。”
几句话的功夫,两人到了流仙宴上,苍杪真人缓步入场,走向主位,许多门派的掌门和弟子都起身行礼寒暄,因此苍真人这一路走得很慢。
主位旁边,唐沛凝和月白穿着整齐的弟子服,正等候师父上座,随后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一个灰头土脸、衣服穿得乱七八糟的楚天阔,挤进唐沛凝和月白中间。
多年来,楚天阔要饭花的气质从未改变,抽长的只有个头,像是乱入于仙鹤群中的土鸡,另一种意味上的鹤立鸡群。
苍杪看了一眼这三个徒弟,微微一笑,只是一伸手,便从他掌心飞出一只金色凤凰来。
此凤凰只见灵体,不见肉身,恐怕已经身死多年,可它一声啼叫,便可惊艳四座。
它从苍杪掌心飞出,在整个流仙宴会场上方盘桓,所到之处皆落祥瑞,漫天飘洒的都是灵力碎片。
凤凰转了一圈,飞向楚天阔,在所有人都在努力吸收灵立碎片以增强修为时,它缓缓没入楚天阔的胸膛当中,像是一道神奇的幻影。
各派皆对苍杪真人道谢,口口相传紫霄派的大气,仅是小小流仙宴,就给各派送去此等豪礼。
序临再向三师弟楚天阔望去,他的弟子服不知何时穿戴整齐,连头发也束得规规矩矩。
苍杪真人终于坐于主位之上,用一贯懒洋洋的姿势对各派摆了摆手:“各位不用拘谨,吃好喝好,喝好吃好。”
可就在各派来客纷纷落座之时,苍杪突然“噗”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序临瞳孔骤缩,喊道:“师父!”
各派来客纷纷起身,震惊于如此剧变,流仙宴上顿时鸦雀无声。
苍杪真人的弟子们也都傻了眼,个个手足无措。
序临奔到苍杪座下,跪倒在其膝下,牵起师父的手,想要从中感受到一点温度,可那双手已经急速变凉了。
随后,一个身影飞奔而来,他先是牵起苍杪的手腕切脉,随后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咬了咬嘴唇,道:“节哀……”
他许是担心序临对他有所怀疑,连忙说道:“那个,我……我是奇木岛新任掌门,沈翳。”
苍杪真人正从肩膀开始化为灵力碎片——
他羽化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羽化了。
流仙宴短暂的寂静之后,便掀起了轩然大波,各派开始议论死于流仙宴上的紫霄派掌门,一时间众说纷纭。
“这……这苍杪真人年轻时候便大有作为,不过我听说他修为不是很高,能活到这么大年纪,还能保持容颜不老,已经很不容易了。”
“谁说不是呢,最近修真界不知怎么了,各派似乎都不太平。”
“你是在说奇木岛掌门离奇失踪之事吗?”
“是啊,你看,奇木岛新任的掌门不就在那吗?听说医道极好,是江陌寻的大弟子,入门之后一直钻研医道,这么多年都没有露过面。”
“修真界一直是紫霄派、奇木岛、上清派三家鼎立,如今奇木岛新掌门看着是个软和的,紫霄派这个序临吧……虽是个能扛事儿的,可到底年纪太小了,才十七岁,能干什么?以后上清派莫不是要一家独大了吧?”
“这话说的,修真界这大鼎折了两条腿,难保就没有新的腿顶上,太一门近些年也收了好些弟子,里头难免会有后起之秀呢。”
这两人的说话声音淹没在众多的议论之音当中,像是对修真界格局的预言。
那场流仙宴到此结束,序临的继任仪式仅在门派内部举行,因在丧期,没有宴请宾客,也没有大肆声张。
且紫霄派新掌门的身份其实也并不难猜,毕竟苍杪在世时,门派中大部分事宜都是序临主持,他早已与掌门无异,只是差了一个名正言顺得到这一头衔的时机。
苍杪真人对序临所说的那番话话像是临终遗言,在紫霄派新掌门的脑海中慢慢结成一道不得不做到的封印。
那段时间序临每天早上安排弟子们上课,晚上还要按时假模假式地躺上床去睡觉,其实没有一天能睡着。
他每时每刻都担心没有主心骨的弟子们产生恐慌,以前能够轻而易举解决的小问题,如今好像都成了天大的难题,似乎怎么做都是错,怎么处理都不对。
后来他想明白了,原来不是弟子们没了主心骨,而是他没了主心骨。
于是,他先下令紫霄派大关山门一百年,心想着后面那四百年还需缓缓图之,若是一下子封闭太久,恐让修仙界诸派猜疑,搅乱了秩序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