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带着这小弟子在各大派弟子面前转了一圈,颇有些炫耀之意,转回序临身边,得意洋洋道:“想必诸位多年前也有所耳闻——紫霄掌门首徒序临,乃是入世紫微——那时他还不是掌门,世间也没有乱成今天这个样子。
“序临掌门拥有紫微之身与我等望尘莫及的修为,难道不想承担紫微的救世之责吗?”顾云微笑着问道。
本来乱成一锅粥的各派弟子又再次团结起来,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序临,眼神中充斥着同仇敌忾的愤恨,像是在诘问“天下大乱,你为何不救”。
“顾云掌门,您先是想要处死我的师弟妹,又想让我承担救世之责,”序临冷笑一声,说,“您不觉得您想要的太多、吃相太难看了些么?”
“诶,序临道友,话可不是这么说的。”顾云笑得虚与委蛇:“我是站在修真界前面替大家说话,是冒了天下之大不韪才站出来的,各位道友自然明白我是出于一片苦心,不会因为我方才太过心急而怪罪于我。”
序临沉下心来,目光坚毅冷静,再次看向顾云时,一双眼睛像是暗夜中两颗寒星:“顾云,你若是真想救世,想要借我之力,我序临绝无二话;可若是你抱有私心,想借此机会让我紫霄派灭门,那你的如意算盘可就打错了。
“楚天阔私自修习修罗道,是有错在先,可修罗噬天是否是他所为,现下尚且没有定论。你空口白牙就想定我紫霄派的罪,未免将事情想得太容易了一点。”
他深吸一口气,接着说:“我年纪小,不知轻重,却无奈修为尚够,你们若是欺我门派无人,我豁出命来都要与你们鱼死网破!”
序临用剑尖指了指身后结界中的楚天阔:“你们惧怕的修罗,如今也在我手中,若是顾云掌门执意要毁我门派,我不介意助他一臂之力,让全天下为我紫霄派陪葬!”
序临向来以理服人,从不屑于威胁他人。可如今这个场面,他求也曾求过,也同这些人商量过,若是不用些手段,恐怕要让他们欺负得尸骨无存。
紫霄派百年历史,说不定要断送在他手中。
楚天阔那孩子脸上的血差不多干了,糊得满脸都是,只有眼下两行眼泪流过的地方是干净的,像是红布上破了两条大口子,露出了雪白的肉来,可笑极了。
可在外人看来,他的脸就不是可笑了——他血红的脸上只有眼睛又黑又亮,眼球中不时闪着结界映进去的金光,像一双刻入符咒的死物,而脸颊上那两道泪水冲刷干净的皮肤更像是某种不详祭祀的图腾,使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像是传说中能够噬天的恶修罗——在外人眼中,他恐怖异常。
人群中有几个看起来就修为不太高的人,肉眼可见地往后缩了缩,序临看在眼里,知道自己的威胁恐吓起了作用。
他继续加码:“顾云,你知道,我向来说到做到。”
说罢,序临的灵力如同涓涓流水,绵绵不绝地输入结界,不断充盈进楚天阔体内,而这些灵力又迅速地转换成修罗之气。
沛然霸道的修罗之气“嘭”地一声从楚天阔的身体向四周爆裂开来,无孔不入地钻进修士的鼻腔,像是毒药,光是闻闻就能使他们的修为停滞,再无进境。
“好好好,序临掌门,你先冷静,倒也不必如此动怒。”顾云不知在何时收了短剑,又在习惯性地甩动拂尘了,可他的语气又不像是恐惧,反而透露出些许不耐烦来:“你看这样可好,我们有事好商量,只要你能担起紫微之责,还乱世太平,让我等能够继续安心修炼,我们也不是非要谁的命不可。”
他说“我们”时,还不忘看了看身后与他勠力同心的道友们,显然是不得已才照顾所有人的利益,而他想让紫霄派覆灭的狼子野心也不能再明显了。
序临装作勉为其难地不再给楚天阔灌输灵力,定定道:“先将我师弟妹还来。”
“不急,不急。”顾云笑吟吟地回望序临:“还是先说说您要如何救世较为稳妥。若是将人交还与你,你又不救了,那各派的牺牲岂不是徒劳?如今这乱世,就凭我等绵薄之力,怎能还天下太平?”
古籍有载,上一个救世的紫微星,自毁仙根,用自己成仙的可能性换取了天下上百年的太平。
对于天下太平后的他,正统的古籍上却没有详细的记载。当年,在得知自己也是紫微后,序临查阅相关文献,在上百本野史中挑挑拣拣,大概拼凑出了上一个紫微星的结局。
这结局大体来说有两个版本:一是自毁仙根后,紫微沦为凡人,隐于修真界中,受三界敬仰,活至百余岁才寿终正寝;二是……失去仙根之后,为平息世间恶魂,紫微的骨血被其撕咬吞噬殆尽,连尸身都没能留下……
要说序临到底相信这两种说法中的哪一种,在今日之前,他还是相信头一种的,可面对顾云,与顾云身后这一群群的“道友”,序临信了第二种。
柔兆有灵,在他手中已经发出嗡嗡剑鸣,序临将它握得很紧,像是安抚它,实则是在下定决心同上一位紫微前辈一样自毁仙根。
可他刚张开嘴,还没说什么,便听人群中突然传出一道声音:“这还用说,当然是用紫微的骨、血、肉、灵祭天下,将修罗噬天噬出来的大窟窿补上了。”
这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其主人听起来还在少年时,有些难辨雌雄。
虽说分不清性别,可这话中的狠辣意味却让人听得很分明。
序临眉心微皱,眉间的凤凰血中似乎有什么在跳动,似乎随时都可能破剑而出。
顾云笑道:“序临掌门,你看,这是众望所归嘛。”
“顾云老贼,你放狗屁!你想让我序临师兄去死,那不能够!”月白在缚仙索中剧烈地挣动起来,他压根不在乎这些人修的符咒落在身上会不会将自己的皮肤烫出一个个大洞,他只担心序临会不会头脑一热,听了顾云这老东西的鬼话,真的赴死。
此时,“众望所归”显得如此荒唐。
可序临却从这些人眼中看到“去死”二字,真切到无需再说一个字。一股恶寒从他背后升起,激起他浑身的鸡皮疙瘩。
再后来,这些人已经不再避讳,直接讨论起序临的死法,甚至想将一个活人直接碾死在字里行间当中。
“狗贼!小人!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们!”月白双眼血红,手臂被缚仙索烧出许多伤来,鲜血淋漓,他却还是拼命挣动,想要冲破束缚:“你们有没有心,有没有心啊?序临师兄,不能听他们的,他们是恶人,说的都是屁话!”
他声音很大,歇斯底里,饶是如此,也淹没在“去死”的声浪当中,显得十分无力。
序临突然觉得好没意思。
人群中有许多熟悉的面孔,序临或多或少与其有些交集,有的是在流仙宴上见过,有的则是在人间时曾出手相帮。
不说施恩,序临总归是对其提供过帮助,他从没想得到过什么好处,却也从没想到竟有人能恩将仇报得如此彻底。
真的好没意思。
序临浅浅笑了,带着一股自嘲,说:“好。”
“师兄!”唐沛凝三人不约而同地喊道,声音如同穿云箭,拨开其他人的重重声浪,可序临却置若罔闻。
“我说好,你们要我的命来平天下之乱,我认了。”序临平静异常:“将我师弟妹还来。”
“徒弟,你命重,名字轻,潮青这名字太过肤浅,怕是压不住你的命格。”
“你的身份若是还没有暴露还好,如今弄得世人皆知,你灵、肉、骨、血无一不是救人法宝,这世上将有多少居心叵测之人要觊觎你的性命,不择手段要求长生之法,你可明白?”
“不仅如此,从今往后,你身上肩负的并非只有紫霄派一派指责,若是日后天下大乱,你必首当其冲,届时就算你不愿意,所有人也会将重担压于你一人身上!”
“序临,这些事情,你可都明白?”
师父的话言犹在耳,可在今日之前,序临从没真的信过,或是因为他遇到的人都是好人,或是他天生愚钝难辨善恶。
序临又想起自己今年不过弱冠之年,与当年入门时,师父给他批的命分毫不差,他心中对师父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面对一群比恶鬼还可怕的修士,序临心中的敬佩显得有些微妙。
“还是那句话,我们怎么相信你真的肯?”顾云真的像是站在整个修真界前面,在说出所有人的心声。
他们的脸如此可笑,竟比楚天阔更像传说中的恶修罗。
“大师兄,不要,不要,”唐沛凝几乎泣不成声,浑身都在颤抖,她的体力看样子已经恢复了一些,几个面色生冷的弟子正捉紧她的两条胳膊,几乎将她压在地上,“我错了,大师兄,我真的错了……我不该私自出山,也不该破戒卜卦,我的卦不准,不准……”
“序临师兄,这些人就是趁火打劫,我们都没做过的事情,凭什么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任谁怎么查,我们没做过就是没做过!”月白几乎已经将那缚仙索撕开一道口子,弄得满手是伤。他连嘴唇都是白得,浑身都在颤抖。
“掌门师兄,我,我……”楚天阔来到门派之后便是边缘人,从没觉得师父和师兄有多偏爱自己,甚至方才还在担心掌门师兄会不会将他逐出师门,用他一条烂命,换回师姐和师弟。
可师兄不但没有将他逐出师门,还保他不死,只是如今他的身份更是尴尬,他说的话没有人信,所有的话都憋在肺腑之中,想要说的时候却连不成句。
楚天阔与序临差不多,也是几岁便入门了,苦哈哈修了将近十年的仙,到头来还是跟没入门的时候一样,是一条丧家之犬。
序临转过头来,透过结界盯着楚天阔的眼睛,问:“天阔,师兄今日只问你一句话,修罗噬天,是否是你所为?”
“掌门师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想也是。师兄信你。”序临将话撂下,也不管对面人群中传出多大的反对之音,坚定道。
他转过头来,面对各派,那句自毁的口诀明明没有从任何古籍上读到过,此时却好像就在嘴边似的,即将破口而出。
那一刻,序临体会到“宿命”二字。
“‘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不论是为大道,还是为我紫霄派,序临今日都难逃一死。”
序临在心中默念口诀,一团金光在他胸口亮起,突然变红,像是以他元神为燃料,不断灼烧他的身躯。
“请将我师弟妹还来。”
他第三次重复这句话时,所有人都在望向他从指尖开始消散的身体。
许是因注意力转移,缚仙索失了效,月白飞身冲向序临;唐沛凝也挣开身后的两人,哭着向掌门师兄奔去。
序临将两人顺手丢进身后的结界当中,转过身来,用双手结了个印。
随后,似是从灵筠山中吹出一阵迷雾,使人双眼暂时不能视物,各派修士睁眼时,才发觉已身处紫霄派大门之外,序临仅剩一点的元神也在眼前消散,“啪”的一下,犹如玉碎之声。
再没人说话,灵筠山万籁俱寂,山上落了雪,众人面面相觑,仿入无人之境。
再然后,伤者身上的伤口遇雪而愈合,不知是谁开口道:“这雪好像是序临掌门的灵肉所化……”
可没人应他的话,修士们个个低着头,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悲凉,只是三三两两离开这是非之地。
又不知是谁在逐渐散去的人群中突然痛哭起来:“我,我其实也不是要序临掌门死的,我只是,只是太生气了,我师兄驱鬼时死了,若是不来找紫霄派,我又该找谁呢?”
序临在弥留之际还巧妙将各派修士赶出门去,免得元神消散之后结界溃散,他那三个惹事精师弟妹受人欺负。
他生生将元神一分为二,一半在山门外消散,算是给各派一个交代;另一半留在山门之中,在完全消散之前,还有几句话要吩咐下去。
“别哭了。”序临轻声说。
楚天阔脸上干涸的血迹都要让眼泪冲刷干净了,唐沛凝更是从那已经七零八碎的结界中爬出来,伸手去抓序临的衣角。可师兄的衣角也已经和他一块儿慢慢消散了,唐沛凝抓了个空,哭得更凶了。
唯有月白,整个人是木的,紧盯着序临眉心愈来愈红的凤凰血,没有哭喊,眼眶红极了。
“听话,别哭了。”他又道:“刚入门时,师父为我批命,说我活不过弱冠之年。我嘴上说着信,心里总抱有一丝蔑视,如今看来,人各有命,我为草芥,难与天道命格抗衡。”
序临叹了一口气,想要蹲下来摸摸师弟妹的额头,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没有了,柔兆疯了一样在他身边一圈圈地盘桓,像知道主人将要不久于人世一样着急。
“我死以后,紫霄派掌门由沛凝来当,大封山门五百年,你们在此处潜心修炼,不得出山。如今我的灵、肉、骨、血,均在消散,我会留下一根骨头镇于紫霄派后山,骨在山在,你们若是留在紫霄派,便没人能碰你们。”
序临尴尬地将手背到身后,到底也没能碰到这些孩子的头:“沛凝,我知道你能拿主意,封山的结界你偷练过,我知道。你是当师姐的,往后要好好保护两个师弟,知道吗?”
“天阔,若修罗噬天不是你做的,那你入修罗道,也不能算是错。”序临说道:“谁说修罗一定是恶,谁说人就一定是善?我一生愚钝,难辨善恶,但师兄相信,你能分清。”
最终,序临将目光投向月白,那孩子身上也有大片血污,直挺挺地跪在他面前:“序临师兄。”
“月白,我……”
刹那间,从救下这只鸾鸟的那天一直到它慢慢成长为如今的少年,他们之间所有的回忆都迅速涌入序临的脑海之中。
双生鸾鸟出世的那天,序临为救人而暴露身份,仿佛天道已经在施救者与被救人中间做出了选择,鸾鸟的活路便是序临死路的引线。
虽说不怕天高地厚、好惹麻烦,可鸟儿自由洒脱、无拘无束,活出了序临想活却没能活出来的样子,让他好生羡慕。
序临他……
“月白,我从没后悔救你。”
话毕,序临肉身消散成点点光华,如同细雪,被风一吹,便散在三界之中了。
第118章 怪病
“宋潮青,宋潮青!”段月白使劲摇晃着宋潮青的身体,却发现他气息微弱,身体凉透,几乎要死了。
不得已,段月白催动了红玉妖蛊,那母蛊在他心头上咬了一口,他立马尝到喉头一腥,强忍喉咙中的一口老血,喊道:“宋潮青!”
元神消散的剧痛太过于真实,宋潮青还以为自己又死了一次,直到体内涌入一股暖流来,他的元神才与幻境分离开来——宋潮青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处幻境,那些痛苦都只是许久以前的记忆,连疼痛都是记忆残存的一部分,而并非真实。
可奇怪的是,三入幻境,他似乎渐渐无法将“宋潮青”与记忆中的紫霄派“序临”区分开来,这很不正常。
见宋潮青渐渐睁开双眼,段月白总算松了口气,可情绪依旧紧张:“快醒醒,沛凝师姐吐血不止,沈翳仍在昏迷,帮不上忙,青城剑派的大夫都是没用的饭桶,根本诊不出是什么毛病,你快去看看吧!”
宋潮青从床上惊坐而起,鞋子都来不及穿,硬要光脚跑出去。
幻境当中那种即将失去至亲的感觉与当下的担忧交相呼应,让人产生一种近乎绝望的恐惧。
唐沛凝房间之中,解连笙正站在床边,忧虑之色不言自明,青城剑派弟子莫予手里端着一个铜盆,正跪在床头,一盆一盆地接唐沛凝呕出来的血。
宋潮青与段月白到了,唐沛凝正一口血吐出来,喷了莫予满脸,将他的头变成了一颗可怖的血葫芦。
“段……月白道友,唐掌门这样实在是我派看护不力之责,医者们都来过了,没人诊出她到底是病是伤,药是一口也喝不进去,总这么吐血也不是个办法,人的体内总共能有多少血呢……”
解连笙与唐沛凝相识时间虽短,可总觉得与她有些共患难的情分,担忧是真的,害怕也是真的:紫霄派往几百年前数,那可是响当当的门派,修真界无人能够企及的仙门,就算如今式微,可唐沛凝大小也是个掌门,现下竟在他家吐血不止……
要说不是他们害的,估计都没有人信吧。
唐沛凝口中吐着血,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恍惚间许是看到段月白与宋潮青的脸,像是从噩梦中突然苏醒似的,使劲推了身边的莫予一把,声嘶力竭地喊道:“滚!”
解连笙见她的脸色与眼神的决绝,懂了一二,明白她绝不是真让人“滚”,而是体力有限,无法多说。
于是他对段月白道:“唐掌门兴许是有私话要与你们说,我和莫予便不打扰了。”
莫予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不断用袖子擦着脸上的血迹,紧跟在自家掌门身后,不置一言地与解连笙一前一后走出了房门,还细心地将门带好。
他们刚走,宋潮青便以手结印,以封锁紫霄派灵筠山之势,在唐沛凝的房间设置结界,此结界密不透风,声音、影像统统无法传出,可谓安全至极。
唐沛凝见此印后,肺腑之中更加气血翻涌,立即便要再次吐血。
宋潮青则伸出手来,原本应该在唐沛凝乾坤袋当中沉睡的柔兆立即在他手中显形。
他左手持剑,十分熟稔地以元神剑割裂出一块元神出来,练成灵血还玉丹,喂唐沛凝吃下。
唐沛凝服了这枚丹药,果真不再吐血,呼吸都平稳许多,意识变得更加清醒了。
她眼有泪光,哽咽道:“大师兄……”
“无需多言,好好歇着吧。”宋潮青收了佩剑,再为她切脉,发现她的脉象几近消失,心中升起不详之感,担心灵血还玉丹也只是能够暂时延续她的性命,而不能真的治愈她的怪病。
唐沛凝喜极而泣,加上本就病重无力,她只是依恋地拉住宋潮青的手,没有说话。
而在担忧唐沛凝伤势的时候,他并没有注意到一边段月白欲言又止的泪水:“你终于愿意承认自己的身份了,序临师兄?”
听见段月白的声音,宋潮青脊背一僵,他缓缓转过身,终于鼓起勇气去看段月白的脸。
在对视的那一刻,宋潮青一直以来若隐约现的直觉得到了印证——段月白早就发现他是假装的失忆了。
他只好说道:“对不起。”
可那位与往常不同,非但没有像被踩了尾巴的大猫一样炸毛,反而过分冷静,唯有颤抖的指尖出卖了他眼中所隐忍的欲望:“这么一来,我们将沛凝师姐治好,就可以一块儿回紫霄派了。我们回家,将家门关关好,外面这些事情统统与我们无关。”
两句话的功夫,唐沛凝便沉沉睡去,她不吐血的时候看起来还算正常,连嘴角都勾着,只像是做了个美梦。
房间外,可以用来封山的结界不时发出符咒流动的嗡嗡声,宋潮青与段月白相顾无言,只是静静对视。
段月白眼中不止隐忍,还有扎根了多年的期待。
那期待像埋得很深的雪莲,尘封了两百余年,人人都说它已经死了,不可能发芽。
可有朝一日天气甚好,阳光普照,种子便破土而出,长得飞快,抽出柔嫩的叶子来,继而在皑皑白雪中开了花,花瓣上透着钴蓝色,迎风一吹,像极了秋波。
宋潮青心中纵有千头万绪,一开口便不知该开口说哪句才好了。
他鲜少笨嘴拙舌,还是段月白先开了口:“什么也不用说,我们的事,等沛凝师姐好了再细说不迟。”
如此大度,宋潮青哪敢说半个不字,将头当做木鱼槌,恨不能昼夜不停地点着:“好,好。”
“这结界倒是很大的阵仗。”段月白抬头看了一眼,发觉结界之外好像有什么东西飞过,那东西像是一团雾气,想要闯入,可结界却无任何破绽,只好灰溜溜地走了:“你是怕人闯进来?”
“你也知道,我的身份……”宋潮青嗫嚅一下,像是不小心触碰到两人之间的禁忌,说得很小心:“我的身份有些敏感,现下不适合透露出去。沛凝病得如此奇怪,若是现在被人知道序临还活着,我们其不是又走了二百年前的老路?
“我总感觉有人一直监视我们,却苦于对方在暗,我们在明,始终没探出深浅来。”宋潮青看着黑雾碰壁的地方,发现结界虽然没破,黑雾却也留下了一个黑色的印记,心中忧虑更甚:“我方才做结界时,还做了一个宋潮青样子的傀儡,让他替我回房间,做出此处只有你和沛凝两人的样子。”
“在暗处那人,是雪盏么?”段月白摩挲着下巴,边思索边道:“我们从琴川到安树这一路,处处都有雪盏的影子,她又与三师兄交往过密。除了她,我真的想不出还能有谁会在暗中监视我们。”
段月白如此沉着的样子有些陌生,却意外地有魅力,宋潮青胸膛当中那颗心脏猛跳两下,让他头脑都有些发蒙了。
不过他暂时还能端住作为师兄的体面,摇摇头道:“若是她,那也太过明显了吧,哪家的坏人会将‘坏人’两个字写在脸上呢?且若她与天阔关系密切,更说明她不是恶人,二百年前修罗噬天都不是楚天阔所为,今时今日他还能做出什么坏事来?”
“那可未必。”段月白眼神一暗:“若是我们二百多年前便信错了人呢?万一楚天阔本就是毒蛇一条,师父与你都看走了眼呢?”
房间内陷入沉寂,宋潮青不是傻子,清楚段月白说的有道理,可回忆过往,他仍觉得有太多疑点。
“所以呢,你用元神炼成的灵血还玉丹,对沛凝师姐有效果吗?”段月白陡然问道。
“什么?”
“灵血还玉丹,你不是也给我吃过一颗么?”段月白笑得有点凉,满是醋味。
序临本来正在沉思当中,被他问得突然,一时没了主意,呆呆回问:“你不是,不记得了吗?”
“南柯。”段月白道:“师姐为了给我疗伤用了南柯,机缘巧合之下与你的梦境重合了。醒来之后因为南柯影响,我确实忘了,可见你偷偷给云夙鸢喂了一颗,我便又记起来了。”
宋潮青哑口无言,听他又说:“师兄可真是仁慈极了,见到伤者都以元神相救么?也是,序临师兄修为深厚,二百年多年前连天下人都能救,更何况区区几颗还玉丹?我又是什么东西,在师兄眼里,我不过是只鸟儿罢了。”
“不,那个,你听我说,我也不是谁都救的。云夙鸢她现在与太一门掌门无异,而她又因救人伤成那样,我是实在觉得可惜,这才……”
他的解释还在空中,尚未成型,还在昏睡当中的唐沛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哇”地一声再次吐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