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公交车就三块多,柳不花开这种烧油的跑车来接他,来回用掉的汽油绝不止三块了。
柳不花闻言壕气万丈道:“我缺那点钱?”
沈秋戟:“……”
哦,对不起,穷的人只有他。
柳不花做了谢印雪的干儿子后,谢印雪直接就把自己的银行卡给他用了,随便他刷,再加上平时沈家节假日打来的各种“孝敬”,柳不花钱那是真的多的没地花。
可他的话刺痛了穷鬼沈秋戟的心,柳不花从后视镜看到沈秋戟阴沉沉的脸色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无意识间的炫富之举对沈秋戟来说太扎心了,立马清了清嗓子补救道:“我开车来接你,是为了方便带你去买新空调的。”
沈秋戟勉强信了。
他今天心里有事,重点也不在这里,回到明月崖后就直冲谢印雪的卧房,找青年说:“师父,和我一起拍照的那个同学好像被鬼缠上了。”
沈秋戟最近就和一个同学拍过照,且谢印雪当时见了后就点出了那张合影的怪处,因此一听沈秋戟这么说,谢印雪就猜出了他说的到底是谁,不过谢印雪更想知道,沈秋戟为何如此笃定。
他问沈秋戟:“是那同学告诉你的,还是你看见了?”
“是我看见了,她穿着一条红色的半裙……”
沈秋戟给谢印雪仔细描述着他所见的女人模样,最后道:“师父,她和您在照片上看到女鬼,是否一致?”
“一致。”谢印雪颔首,“只是有一点不同,她不是穿的红色半裙。”
沈秋戟被谢印雪这前后矛盾的话弄得有些愣神,又听青年说:“去把你们那张合影照拿来。”
沈秋戟依言照做,跑回自己房间里将合影翻找出。
而在拿到合影照的那一霎那,他就明白谢印雪“她不是穿的红色半裙”一句为何意了——照片中站在土墓旁的那个女人,穿的是条雪白的连衣裙,可白裙的下半部分,却被殷色的鲜血完全染湿,远远望去,就像是穿了条红色半裙。
然而解决完了这个问题,沈秋戟心中却有了新的疑惑——这张照片他之前看,除了他和段文骞以外,他在上面是看不到第三人的,为什么现在却能看见了呢?
他将心中困惑告诉谢印雪,谢印雪垂着眼睫,摇头说:“你本门天赋不太好,但命格特殊,不惧邪魅,诸邪不侵,难以见鬼,为何现在能见了,师父也暂时不知。”
这就是谢印雪和柳不花想了许多办法,都没能让沈秋戟见鬼的真正缘由:那些鬼根本不敢靠近沈秋戟!
换句话来说,沈秋戟就算真开了阴阳眼,那些鬼不来,他开了和没开又有什么区别?
谢印雪就不像沈秋戟,他虽动动手指就能捏死那些小鬼,然而他身体孱弱,更是个早该死去的人,他如今还不死全靠陈玉清以命换命给他硬续了几年阳寿,在那些鬼怪看来,谢印雪不出手时病态恹恹,和快断气的人没什么两样,又怎么可能会怕他?不缠在他身边等着他咽气后抢占这具身体都算好的了。
“你们的合影是在哪里拍的?”谢印雪先不深究沈秋戟能见鬼的缘由,捡重点说,“我去看看。”
沈秋戟也觉得这是目前最重要的事。
正如谢印雪所说,他本门天赋不行,画了一节课的符好不容易才成一张护身符,段文骞拿着那张符,今晚肯定不会出事,可区区一张辟邪符不能保他一世,要从根源上解决此事,就得去找照片上的女鬼坟墓所在之处。
因为段文骞会被她缠上,就是从这张合影开始的。
事不宜迟,谢印雪立马叫了柳不花过来,开车在沈秋戟的指引下,前往那天他和段文骞吃饭的海鲜饭店驶去。
因着入冬太阳落山早,三人到那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海鲜饭店的后山花园黑黢黢的没点一盏灯,山上夜风呼啸似游魂野鬼嚎哭更显阴森可怖,他们三人却似散步一般,脸上不见丝毫惧色。
柳不花还举着手机四处乱拍,口中念着:“听说夜晚对着黑暗处瞎拍照,有可能拍到鬼呢,怎么我什么都没拍到?”
沈秋戟联想到自己和段文骞的经历,给他出馊主意:“你对着自己自拍吧,也许拍完就发现鬼其实站在你背后。”
作者有话说:
我又回来了,又断更了好久……很对不起追文的宝贝们,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不是卡文,我几万字的纲到结局到番外都写完了,但是我前段时间因为病严重焦虑,脑海里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完全没有办法集中注意力,吃了半个多月药现在心情又平静下来了,
新的一年我努力从不断更开始!也继续补更新,这是126的,我一定一定会努力把所有欠的更新都补完的。
第138章
柳不花觉得这个主意甚好,竖起大拇指指着沈秋戟对谢印雪惊喜道:“这孩子打小就聪明。”
谢印雪:“……”
他不明白这是哪门子的聪明。
偏偏柳不花采纳了这个建议,举起手机将前置摄像头对准自己“咔嚓咔嚓”一顿乱拍。
谢印雪揉着额角,抬眸开启阴阳眼环视四周,再垂目开口说:“不用拍了,这里没有鬼。”
沈秋戟和他同时出声:“师父,我找到那座坟了。”
柳不花顺着沈秋戟的方向望过去,立马瞧见了一座十分崭新的灰石墓碑,它似乎才刚立不久,没有任何积灰,上面用朱漆写成一排碑文,并且这些暗红色的碑字好像还未干透,被手机屏幕一照,就折射出一种类似水迹的湿润光泽。
“任聆凤与其子段文骞之墓……”柳不花走到坟前,弯腰念出上面的文字,“咦,阿戟,段文骞不是你的同学吗?谁给他在这立了个墓碑?”
“还有这些——”
柳不花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沾了点朱漆伸到鼻尖前嗅闻,睁大眼睛道:“这不是红漆,是血啊。”
闻言,沈秋戟脸上的神情登时更凝重了几分:这个墓碑,他们周五在这吃饭合影时还没有立下,如今陡然出现不说,碑文还那么诡异——那天秋游时沈秋戟就听段文骞说了,他妈妈姓段,生父姓杨,无论段文骞跟谁姓,都不会姓“任”,那这个叫做“任聆凤”的人又是谁?
沈秋戟移动目光,最终在墓碑中央上方由两张照片拼接而成,一半黑白一半彩色的遗照中找到知晓了答案:任聆凤就是跟在段文骞身边的那个血裙女鬼。
不过她的遗照,却是彩色那部分的。
照片上的她嘴角噙着浅浅的笑容,看上去文静又温柔,另一半边上的段文骞虽然也在笑,可因为照片是黑白色调的缘故,在黑夜中乍一瞧,反倒比任聆凤那张真正的遗照更叫人觉得惊悚。
“这是你们那天秋游时拍的合影吧?”
谢印雪抬手,指尖抚着照片裁剪的痕迹,稍一屈指用力,就将嵌在墓碑上段文骞的半边照片撕了下来,在沈秋戟面前晃晃:“人家把你裁了。”
沈秋戟冷冷地说:“那我还得谢谢他,没把我那部分也褪色成跟段文骞一样的黑白照。”
柳不花纵然没学过奇门法术,但在谢印雪身边待得久了,耳濡目染之下他也懂了很多,觉得能做出这种事的人简直丧心病狂:“到底是谁干的呀?这么歹毒要咒死一个小孩?你们那张拍进了坟和鬼的合影本来就有点邪,这人还要褪成黑白色当遗照,拿去立块坟碑,再用血写墓文,真是嫌人死得不够快!”
小孩子本就容易撞邪,更何况这么一通操作下来就算是个成年人,倘若八字不够硬也够呛。而且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段文骞已经被遗照上的女鬼缠住了。
“不止,这里的泥土有被翻过的痕迹,挖开说不定能找到段文骞穿过的衣物。”谢印雪扯了扯唇角,“这下咒之墓选的也很有讲究,背后必有高人指点过。”
柳不花问他:“什么讲究?”
谢印雪目光垂落,凝着彩色遗照上神情温和的女人道:“这墓碑上没有生卒年详情,不过我之前看任女士的衣着,她应该是在近二十年内死去的。且死亡原因,是堕胎、或是流产、难产,血崩不止而死,这类女子死后往往怨气深厚,易化为厉鬼在人间徘徊。”
“而她死后无人为其立碑,却又有人知晓她埋葬于何处,姓甚名谁,应该是生前所在家族应该较为保守,觉得因为难产、流产、堕胎死去的女子不祥,不肯为其立碑。”
沈秋戟不禁皱眉:“难怪她的裙子有一半都被血染红了。”
柳不花听着谢印雪前半段话还觉得这女鬼定是厉鬼必要除之,听到后半截时又忍不住开始怜香惜玉:“我怎么觉得……她好像有点可怜?”
“可怜吗?”沈秋戟反问柳不花,“现在段文骞的名字和照片都在她的墓碑上,又有旧衣合葬,她会把段文骞当做自己未出世就凄惨死去的孩子,终日缠在段文骞身边,杀了他来陪伴自己。”
谢印雪插了一句:“有可能,但此处怨气不重,她未必有这个意思。”
这一看法沈秋戟无法苟同,在他看来,邪祟都是害人的东西,无论怨气轻重与否,阴魂在活人身边长期徘徊,终究会损人阳寿。
每个人修的道心不一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沈秋戟比谢印雪更加冷漠,所以他说:“即使她没有这个意思,可从她出现在段文骞身边那一刻起,她就是在害段文骞。”
一旁柳不花犹豫了片刻,忽然惊道:“哎呀,干爹你刚刚说你没在这看到鬼,那岂不是说,任聆凤此刻就跟在段文骞身边?”
“我给了段文骞我画的辟邪符,他今晚应该没事,我明天去学校后想办法去他家一趟,这些东西肯定全是他那继父搞出的名堂,他妈必须得知道情况严重。”沈秋戟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黑笔,扒到墓碑前道,“我先把段文骞的名字从这墓碑上划去。”
“这么麻烦?”柳不花小声嘀咕,“直接把墓碑拔了不就行了?”
沈秋戟转身瞪眼,扬高声音质问道:“她好不容易有块墓碑,你不给她上柱香就算了,还要拔她的墓碑?”
柳不花笑他:“你刚刚一副要把她杀了才解恨的语气,我还以为你想这么干呢。”
“我是觉得她做错了,可我又不是阎王判官,她有罪无罪,我说的不算。”沈秋戟埋头奋力与碑字斗争,“我不过是拿了段文骞五百块,替他消灾罢了。”
只可惜那些碑字不仅仅是写上去的那么简单,划去了血迹,它还留有刻痕。
最终还是谢印雪出手拂去了段文骞的名字——真的是“拂”,青年就抬袖那么轻轻一挥,墓碑上原先被深深刻下的“段文骞”三个字,就如同飘停在台阶上的柳絮,随着人们行走时衣袂翻飞带起的微风离开,消散的干干净净。
沈秋戟看完,默默把自己的笔揣回兜里,假装无事发生过。
下山途中,柳不花继续和沈秋戟聊道:“刚才忘记问了,阿戟你怎么就能断定,这些事是你同学继父干的呢?”
“这个饭店是他带我们来的,拍照的位置是他选的,合影也是他拍的。”沈秋戟直接道出三条疑点,“除了他,我想不到第二个人。至于他为什么这么干,那就是段文骞的家事了,我不清楚。”
“我明天和你一块去他家,找他妈妈谈一下这件事吧。”柳不花则决定好人当到底,“毕竟你太小了,没什么说服力。”
哪怕沈秋戟说话做事老道成熟,完全不像个六岁的小孩,可在大部分大人看来,他就是个还没上小学的崽,谁会信他说的话啊?
沈秋戟也深知这点,因此他没有否决柳不花的提议。
但是谁也没有料到,第二天段文骞根本没来上课。
沈秋戟等到上课铃响,见段文骞的座位还是空荡荡的,他就暗骂一声,捂着肚子装作不舒服,让老师给他家长——名义上的亲哥柳不花打电话,让家长来接他回家。
而柳不花为了方便放学跟沈秋戟一块去段文骞家里,他送沈秋戟到学校后都没走远,就把车停在附近,于是一接到老师电话,他就马上进学校把沈秋戟带出来了。
谢印雪不放心他们,今天也没留守明月崖,就在车后座坐着等沈秋戟放学。
结果小徒弟进学校没半个小时,班主任就给柳不花打了电话。
谢印雪见沈秋戟弓的背低头耷肩被柳不花搀扶着过来,还以为小徒弟是真的身体不舒服,待人进车后就去探他额头:“怎么了?方才还好好的呀。”
“我没病,我装的。”沈秋戟上车后立刻抛开伪装,直起身体道,“不然没法逃课。”
谢印雪听他这么说,不等他解释便明白了,也蹙眉问:“段文骞出事了?”
“目前还不知道。”沈秋戟摇头,“我问了老师,老师说他家长没给他请假,可能是迟到了,他平时也经常迟到,说再等一会儿如果他还不来上课,她就给段文骞的妈妈打电话问问。”
说完沈秋戟顿了几秒话音,才往下说:“可我感觉,他今天不是迟到。”
“问题是我们昨晚已经把他的遗照,还有墓碑上的名字都弄掉了啊。”柳不花搞不懂,“不重新添上名字和遗照的话,任聆凤很难在一夜之间杀了他。”
任聆凤如果怨气强烈到那种地步,鬼差绝对会有所察觉,不会放任她为祸人间。
沈秋戟也不明白,然而他知道不能再耽误下去了:“我觉得我们现在就得去他家一趟。”
柳不花附和:“是啊干爹,再不去就要吃席了。”
谢印雪没他们俩那么焦灼,沈秋戟和柳不花你一言我一语交谈间,谢印雪都是斜倚在靠垫上,静静听着他们说,等两人将目光都转向自己时,他才启唇:“去他家?”
“你们知道他家在哪吗?”
“知道他妈妈或是父亲、继父的电话吗?”
青年的每一句问,沈秋戟都回答不上来,他也是听完才发现自己年轻又天真,不待他反思结束,谢印雪又将一个新的质疑,重重砸向他的脑袋:“最重要的是——”
“阿戟,你确定撞邪的人是段文骞吗?”
沈秋戟闻言当场愣住。
“……我看到任聆凤在他身边出现,还不止一次。”他沉默了几秒,而后抿着唇着重强调自己瞧见血染半裙的女鬼次数,“这都不叫撞邪吗?”
谢印雪垂眸望着他,声音虽轻却笃定:“是你见了鬼,不是段文骞。也不是瞧见了鬼,就叫撞邪。”
柳不花也听出不对了:“好像是的,如果照这么说,撞邪的应当是阿戟你啊。”
“我怎么可能撞邪?”
沈秋戟反驳了柳不花的话,至于谢印雪的,他则无从辩驳。
因为他自己很清楚,段文骞身上根本没有半点被怨魂厉鬼缠上的迹象,唯有任聆凤常常跟随在他身侧,是完完全全的事实。
见柳不花和沈秋戟都冷静了下来,小徒弟也没能说出段文骞身上有什么异状,谢印雪就明白,沈秋戟这是被自己陡然“开窍”的阴阳眼给迷惑了。
“任聆凤埋身处怨气不重,她或许的确把段文骞当做了自己的孩子跟在其身侧,却没有要加害他的意思。回头我们再去那山上做场法事,送她前去往生路,此事便可了结。”谢印雪微微叹气,“段文骞今天,应该就是单纯的迟到了而已。”
“哦。”沈秋戟抬手摸着自己的眼睛,眉心拧着,“那我继续回学校上课?”
谢印雪看他这般神情,知晓沈秋戟依旧弄不懂他为何会见鬼,便道:“回家吧,回去让我仔细看看你这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秋戟点头应声:“好。”
那边柳不花也发动车子,准备调头折返明月崖。
可就在他们行驶到一段树荫浓密的路时,忽然听见“呯”的一声轻响从头顶处传来,像是有东西砸落在车棚上似的。
现在正是青天大白日的光景,他们又行驶在树荫下,柳不花就觉着许是树上的什么东西,或是枯枝掉了下来所发出的声响。
结果坐在后座假寐的青年忽地睁开了双目,眼中茫茫一片白,连瞳仁都是莹莹雪色,他道:“停车。”
谢印雪鲜少开阴阳眼,而他一旦开了,就证明附近有鬼。
柳不花靠边将车停稳后,就侧身对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沈秋戟兴奋道:“哇塞,有鬼!”
沈秋戟也联想到了方才自车顶传来的声响:“是在车顶上?”
树荫下容易聚鬼,尤其是槐、柳、榕这一类的鬼树,因此民间有种说法:树下阴凉有可能不止是因为树叶挡阳,还有可能是树下有鬼。
所以身体虚弱,疾病颤身的人,最好不要在树荫下贪凉久待。
此时他们的车子就在浓树荫下,真遇见鬼了也不稀奇,稀奇的是沈秋戟在,那鬼竟然还敢来?柳不花一边这样想着,一边从后视镜里观察着后座的动静。
而谢印雪并未开门下车,他只降下车窗,声音温和地问询:“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如果柳不花和沈秋戟也能看见谢印雪所看见的景象,他们就会知道,昨晚在墓碑遗照上看到的,那个叫做“任聆凤”的女人,此刻正跪在小路上,瑟瑟缩缩躲避着叶间落下的斑驳烈阳,同时伏乞道:“求求您……”
“求您救救骞骞的妈妈……”
在任聆凤开口说话前,谢印雪一见她利落下跪的姿态,和面容上凄哀的神色,就知道她应该是有事央求自己了,但谢印雪却没料到,她所求之事,既不关乎她自己,也不关乎段文骞,反而是在这场事件中貌似毫不相干的另一个女人。
谢印雪这辈子被许多人求助过,可被鬼求助,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她怎么了?”他往后挪了挪,让出些位置,还把车门打开了,“外头太阳大,要不你上来说吧。”
柳不花和沈秋戟:“……”
不过可能比起烈阳,车子里坐着的沈秋戟更令她避之不及,因此任聆凤婉拒了谢印雪的好意,也怕耽搁时间,立马就向谢印雪讲述这些日子发生的事——
任聆凤“缠上”段文骞,是从她忽然有了块墓碑开始的。
她是个死了二十年的女鬼,二十年前,她因难产去世,生下来的孩子没啼哭几声也死了,丈夫家认为不祥,又因她父母皆已去世,娘家再无人能出头护着她,就按照老家习俗,用草席裹了尸身在一座山上匆匆下葬,不发丧,不立碑。
关于这些,任聆凤其实是没有多少恨的,因为像她这样女人,在她那丈夫的老家还有很多。她心中唯一的不甘,就是没能见一眼自己那未能活下来的孩子。
那孩子是个男孩,故即使是死了,也能葬去丈夫家里的老坟山上,和任聆凤不在一块。
可怜任聆凤由于心中有憾,便未去投胎,成了个山野间的孤魂野鬼。
直到二十年后,忽然有一行人来她坟前,为她立了块墓碑。
墓碑上有她的名字,有她的遗像,还有另外一个男孩的名字和照片。
任聆凤看着那个男孩,就不免想到自己的儿子,想距她死去已经二十年了,会不会她的孩儿已经投胎转世,如今正是如今这个和她共在一个墓碑上的男孩呢?
就算不是……难道不可以是吗?
任聆凤承认,她是有过一瞬这样的念头。
她太想念她的孩子了,她也太孤单了,若是能有个孩子陪着她,那该有多好?
可是任聆凤不是厉鬼。
即便是如此凄凉地死去,死后又被夫家那样对待,多年来无人扫墓供奉,她也都没有怨恨过,她只是觉得可怜——可怜自己,也可怜那些与自己有着同样命运的女人。
更做不到对一个无辜的稚童痛下杀手。
选了任聆凤之墓,想借她手除去段文骞的人大概也没想到,任聆凤居然是这样的一缕幽魂。
要知道世间最易化作厉鬼的两种人,一种是还没出世就死的婴孩,另一种便是这孕时亡故的女人了,偏偏他们选中的任聆凤孤寂徘徊人间二十年,也仍未成为那索人性命的厉鬼。
“我知道我跟在骞骞身边对他不好,但我害怕他出事,就总是跟在他身旁看着些。”任聆凤直起上身,过分青白的面容本有些可怖,然而她的内心却比世上许多人都要纯净,“我只陪他上下学,没进过他家。”
一般人家会在家门口贴门神守护,这样人家普通幽魂乃至厉鬼一般都是无法进入的,而哪怕没有贴着门神,鬼无邀无故也不能入人户。
“邀”,是指邀请,即你主动邀请鬼,进你家屋子。
“故”,是指联系,譬如你捡了路上什么不该捡的东西,说了不该说的话,或是碰见了脏东西,家门又无门神庇佑,便会有邪祟跟在身后随你进家。
按理来说,段文骞的名字和都已经和任聆凤在同一块墓碑上了,还有“遗照”的存在,任聆凤若是想跟随段文骞进他家屋子,那简直就像入无人之境,轻而易举,可任聆凤没这样做,她仅在段文骞每天上下学的十几分钟内陪在他身边看护一下,看着他安全回家就够了,别的时间绝不多加接触。
“我没地方去,所以每天看着他回家后,就在他家楼下守着,远远的望着,也觉得满足……”
说这些话时,任聆凤唇角挂着笑,如同每位母亲谈起自己孩子时那样欣喜,不过说到后面,她眉宇间添了几分凝重,声音也低了下去:“骞骞那边,目前好像我就是他唯一的危险,但他妈妈……”
任聆凤守在段文骞家门外时,能见到进出段家的所有人,这其中,自然就包括了段文骞的母亲段丹眉。又由于任聆凤不是人,她能看到的东西,也肯定要比普通人多。
因此,任聆凤能瞧见,那个扒在段丹眉脚边的鬼婴——这还是四天前的事。
现在这个鬼婴,已经爬到了段丹眉肩头。
人类脆弱重要的脖颈,如今全都掌握在一双稚嫩却恐怖的小手之中。
要知道任聆凤不忍对段文骞下手,是因为她虽已死去,却仍知善恶,仍记得做人时的应遵循的道德伦理,可鬼婴从未来过人世,他们没看过这世界一眼,还不知晓如何分辨善恶时就已死去,任何心中充满的全是被抛弃的委屈、痛苦、不甘和憎恨,所以他们往往只凭喜好行事。
而对于他们来说,有什么是比能拥有一个母亲,更会让他们感到满足和幸福的事呢?
段丹眉活着无法做鬼婴的母亲没关系,她死了就可以了。
任聆凤不清楚段丹眉是怎么招惹上这个鬼婴的,许是段丹眉以前打过胎,或又是别的什么原因,但这都不是目前最要紧的事,最要紧的是:段丹眉就快死了。
段文骞能安稳的活到现在,得益于任聆凤怨气不重。然成也萧何败萧何,任聆凤怨气不重,就意味着她无法打破阴阳两界的界限,影响到现世内的人,她纵然知道段丹眉有危险,却也无法将这样的危险直接告诉给段丹眉,让她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