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待归人—— by小霄

作者:小霄  录入:10-20

安隅纳闷道:“您为什么突然……”
“不为什么。”秦知律神色淡然,“习惯了,在里面坐着比顶着漫天大雪走路舒服很多。”
安隅眼中浮现一丝困惑。
怎么感觉被当成交通工具了。
秦知律又道:“ 现在先不用,想进去时我告诉你。”
“……”果然。
安隅有点想抗议,但瞟到长官的脸色又把话咽了回去。
秦知律语气平常,但神色却很凝重,似是在思度些什么。
斯莱德突然放慢脚步落后到队伍的左后侧,低声道:“我好像闻到了一些不太让人愉悦的味道。”
帕特“嗯”了一声,羚羊属畸变让他的黑眼仁几乎挤满眼眶,那双黑黢黢的眼睛沿路巡视着,“这里的小可爱似乎不像外圈那样单纯。”
原本在安隅前面并肩而行的蒋枭和风间分错开,默契地切换到应变性更强的站位。
安隅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他只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就站到了小团队的中央,是个被一群强大畸变者包围的弱小人类。
虽然没有太多作战经验,但空中浮动着的那股诡谲的波动也在烦扰着他。
他们拐过一条街角,一栋仓储箱式的建筑闯入视野。
——孤儿院的身体检查仓和记忆中没什么两样。由于孩子太多了,每周一次的检查规定使得体检仓几乎没有闲时,无论什么时候路过,门口都排着长队。
孩子们排成一列,手里攥着检查单,病态般地轻轻摇晃着身子,跟着队伍缓慢向前蠕动。
浩浩荡荡的长队中毫无声音。
体检仓另一头,陆续有人从里面出来,他们手腕上打着渗血的绷带,脸上堆满浮夸的笑意。
“好诡异。”风间警惕地看着那条长队,“像恐怖片一样。”
安隅没看过恐怖片,他轻声说,“这里的体检一直如此的。”
在他的记忆里,身体检查会要求脱光衣服,赤裸地通过一道又一道检查关。虽然他自己没什么羞耻感,但别人似乎会不舒服。他曾听人说起,体检就像在反复提醒着自己是一个被人类提防的怪物。
孤儿院的孩子比很多外面的人都活得自由,可唯独无法摆脱这每周一次的体检。久而久之,每当站在体检仓前,他们就仿佛丧失了交谈的欲望,离开时才能恢复正常。每次踏出那道门,他们会刻意地吵闹大笑,佯装什么也没发生过。
从队尾走到队头,终端上的基因熵始终停留在安全区。
第二层的畸变率比上一层低太多了,这与强烈的诡谲感很是矛盾。
冷风中忽然搀上一丝熟悉的腥酸,安隅猝然抬眸向仓门口看去。
一名“工作人员”从里面出来了。
那个东西佝偻着背,两条腿从膝盖处夸张地弯折着,脑袋顶着门框,如果真的站直,至少有三米多高。
它浑身的皮肤都渗着莹绿的粘液,手臂和大腿内侧还蔓延着一道道艳蓝的花纹,像雨林中藏匿在树叶里的毒蜥蜴。虽然脖子以上还算保留了人类特征,但那两只眼囊已经有拳头大,吊在脸颊两边,眼珠像一桶劣质的红油漆。
它吐字很吃力,带着诡异的嗡吟声,“那边,新来吗?谁管?”
秦知律自言自语般地道:“成熟畸变,已经藏不住体征,人类语言系统快退化光了。如果当年孤儿院的时间没有突然停止,或许已经变成了……”
“摆渡车上的巨螳螂那样。”安隅凝视着那个东西,轻声接道:“完全不再有任何人类特征和思想。”
“嗯。”
根据白荆的记忆,当年混乱发生没多久,孤儿院的时间就陷入了静止。时间静止并非针对一切,而是仅针对孩子们的成长与畸变。在这里,食物放久了仍然会腐败,但畸变进度却永久停在了镜子降临的那一刻——没感染的就永远不会感染。畸变得慢的,进程被强行打断,行为举止仍像个人类小孩。而畸变得快的,就成了眼前这类东西。
第一层的诡异之处在于人类看护一群畸变的小孩,而这一层更离谱——
蒋枭肩膀紧绷,语气森冷,“这是我见过最荒谬的画面。”
畸种监管人类。
人类牺牲了平等与自由,永不向畸种屈服。
而在这家孤儿院,献祭尊严的事已然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十年。
蜥蜴畸种诡声道:“听不懂话吗?”
无人吭声。
一道风卷过,安隅在缥缈的风声中反问,“你在说话吗?”
话音落,帕特和斯莱德立即上前两步,挡在了两位治愈系的前面,也更牢固地将他护在最后方。
沉默的对峙中,斯莱德大臂肌肉再次充血,帕特的腿骨缓缓拉长,蒋枭露在衣袖下的手腕开始浮现红色反光的蛇鳞,风间没有露出体征变化,但他周身的空气中正悄然弥漫开一股淡淡的植物气息。
“原来你们都是。”巨蜥有些惊讶,“没见过,其他区的?”
它说着,视线穿过他们,向秦知律和安隅看来。
秦知律配合地竖起手,面无表情地拽了拽染血的白手套,十几条漆黑的章鱼足从风衣下摆滑出,在空中弹了弹,像一把优雅撑开的伞,环绕在身体周围。
那个畸种似乎感受到了某种威慑,点点头,又看向安隅。
安隅无辜回望。
他也很想有点表示,尽量显得合群,但这属实有点难为他了。
“混进高级生命里的低贱人类。”蜥蜴畸种冷嘲道:“看来蠢家伙们没有发现你是人。”
帕特没有感情地问道:“谁是蠢家伙?”
蜥蜴畸种忽视了他的提问,手指点了点安隅,朝队尾一指,“你,排进去。”
那只艳丽得刺眼的爪子伸进门口纸箱,抓出一张表格,团成一团朝安隅一扔,“身体检查。”
那个纸团被风卷着向安隅砸来,还未近眼前,就被蒋枭一把攥住了。
猩红的蛇鳞已经覆盖过腕,但那只手仍旧分明,攥握时,突起的关节堪称美丽。
精准地控制畸变体征的表达,是天梯每一位守序者的必修课。虽然蒋枭成为守序者不久,但他一直是佼佼者。
而控制杀意,也是必修课。
他凝视着巨蜥,轻声道:“不用检查了。我是他的体训老师。”
“……”
安隅下意识向身边瞟去。
长官好像蹙了下眉。
“体训老师。”巨蜥嘀咕道:“有这个职位吗。”
“滚回你们区。”它不耐烦地转过身,然而刚迈出半步,一阵风忽然从队伍后面吹过,它脚步一顿,吸了吸鼻子。
那是一个安隅很熟悉的动作。
摆渡车上的巨螳螂和53区的故人们都有过相似的行为。
巨蜥猛地扭过头,“你似乎是个不同的人类。”
油漆样鲜红的眼球迅速旋转,它飞快扫视过斯莱德等人,最终看向秦知律。
秦知律视线还停在蒋枭的背影上,没有与它对视。
巨蜥兀自纠结了一会儿,爪蹼朝安隅一指,对秦知律道:“这个人类归我管了。”
秦知律视线一顿。
他终于抬眸看过去,片刻后,又慢条斯理地把手套拉紧了一些。
“嗯?”
数秒后。
几十根漆黑的章鱼触手从远处优雅地缩回,秦知律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把弄脏的几根握在手里,仔细擦拭。
地上有一滩丑陋的碎尸块,浸泡在几近透明的粘稠体液中。
腥臭被风送到四面八方,久久不散。人类小孩子全都躲到体检仓里去了,扒着门露出一双双惊恐的眼睛,盯着秦知律和地上已经没有人形……不,没有任何形状的东西。
“这一层的畸种还算正常。”秦知律瞟了安隅一眼,“你果然还是很受欢迎。”
安隅“唔”了一声。
他隐约觉得长官似乎心情不是很好,于是谨慎地没有回话,抬脚往体检仓里走去。
里面的体检已经被打断了。
一排光着身子的小孩正站在扫描镜前,麻木地凝视着镜中的自己。
安隅踏进去的一瞬,他们集体朝他看去。猝不及防地,他与镜中那一双双空茫的眼眸对视。
刹那间,各种混乱的声音在脑海中炸响。
“没有畸变,下一个!”
“……”
“你还没畸变啊。”
“嗯……这都多久了,我还没听说谁查出畸变的。我们……真的还有希望吗?”
“只能祈祷。我真的不想再这样被管着了。”
“哪来的镜裂声?是不是又有人死了?”
“受罚的那个吧,谁让他在背后议论监管大人。”
“监管大人们都是高级生物,还在意我们这些低级东西怎么看它们吗?”
“也分是谁,有几个还是很在意的。”
“还好我们的监管大人不喜欢打人。”
“是啊,它瞧不上人类,反而不为难我们。真是感恩分到它这边。”
“是的,感恩……”
“哎哎,听说了吗?脸上有胎记的那个女孩昨天半夜死了。”
“不知道她从哪听说的,被监管大人刺破心脏就能畸变,她去求它们了。”
“原来那个法子行不通啊!”
“当然行不通,我听到的另一种说法是,要吃掉监管大人才能像它们一样畸变。”
“哥,这场雪下多久了?”
“从我们停止长大的那天起,它就再没停过。”
“其实我们都出不去了吧。你说外面的世界现在是什么样?”
“外面的监管者应该可能更残忍。我其实已经不想出去了。”
“我也是,现在这样挺好的。”
“那些人竟然还在折腾着各种法子想畸变,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我们永远畸变不了的……”
各种诡谲的畸种嘶叫声与那些对话交织在一起,响彻这十年来的每一个夜晚。
有小孩亲眼目睹这些“监管大人”半夜从睡巢抓人类出去吃掉,但却无动于衷地走开。也有小孩主动担任了它们在人类中的监视者,偷偷向它们打小报告。
甚至有小孩自相残杀,杀掉人类同伴,吃下人肉人骨,试图以此开启畸变。
无数沉重而破碎的记忆冲刷着安隅的脑海。
但,他没有在任何一段记忆中看到人类还保有尊严。
安隅猛地从记忆中挣脱出来时,屋子里已经空了。
他独自站在那面巨大的镜子前,镜中是孩子们的背影——那些小孩来不及穿上衣服就跑出去了,正趴在地上争抢着舔舐破碎一地的尸块。
安隅怔然间,手腕被一只手捏住。
“不要沉湎于他人的过往,慈悲应当留给值得拯救之人。”
秦知律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边,和他一起看着外头趴在地上舔舐畸种尸块的小孩。
黑眸中只有审视,不掺杂一丝多余的情绪。“不必怜悯,一旦时间恢复,他们必将畸变。”
安隅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长官,我很抱歉……我好像还不能像您说的那样,完全控制记忆回溯。”
秦知律语气笃定,“既然如此,就先闭上眼。过多的信息只会干扰你的判断。”
他说着将安隅腕上的绷带拆下来,站到他背后,一圈一圈地替他蒙在眼前。
外面的光线和人影透过绷带,在视野中朦朦胧胧地闪烁。
或许因为视力受阻,其他感官变强了——突然拆掉绷带的手腕上凉嗖嗖的。安隅正要触碰,就再一次被捉住了手腕。
“长官?”
秦知律淡声道:“暂时领着你。”

“千万别拒绝大人物莫名其妙的好意, 不然准没好果子吃。”
彼时,只有八岁的小安隅刚从一大觉中醒来,虽然已经来53区快一年了, 但由于嗜睡,他和凌秋没见过几面,因此对眼前这个鼻青脸肿的人有些陌生。
凌秋把一张废报纸撕碎, 堵进鼻孔里止血,嘟囔道:“我就说了一句不要而已, 再说这些面包都长毛了。”
小安隅终于认出了他是谁, 沉默片刻,视线看向床上丢着的粗麦面包。
“你不要?”他小声问。
“长毛了啊, 哪还能……唉你!”
安隅已经迅速在掌心搓掉了面包上的绿毛, 狠狠一口咬进嘴里。
干硬的面包扎破嘴角,面粉香混着血腥味蔓延开,他抻着脖子使劲往下咽。
凌秋一脸复杂地看着他,眼神逐渐柔和。
“别吃啦。”他拉住安隅的手腕,“像头小狼一样。”
八岁小孩的手腕,细得一手都握不满,他掂着那根细细的腕子, 无可奈何道:“我给你留了面包的,等我啊。”
“手腕太细了。”
秦知律略带嫌弃的声音打断了安隅的回忆。
隔着绷带, 安隅看不清长官的表情, 只能茫然地盯着那个方向。
秦知律接着说道:“练了这么久,身体还是毫无长进,看来你的体训老师很不称职, 回去重新物色一位。”
蒋枭立即辩解道:“安隅的训练量并不小, 只是他……”
“只是他需要一位真正的引导老师, 而不是崇拜者。”秦知律打断他,又捏了捏安隅的手腕,“我和羲德说一声,让他带你训练。虽然畸变成鸟,但羲德一直对锻炼人体肌肉很有热情。”
安隅不敢拒绝长官的好意,点点头“嗯”了一声。
秦知律拿上体检仓里的文件资料,拎着他的手腕往外走。
其实绷带并不完全遮光,安隅自己能大致看清路和障碍物,但想到凌秋当年的提醒,他默默接受了这份来自上位者莫名其妙的善行。
蒋枭跟在后面,不放弃地劝他道:“您的攻击技能需要被动触发,空间系能力和刚才展示出苗头的时间系能力都更符合一个控制系辅助的定位,您并不需要像羲德大人那样锻炼大块的肌肉……”
“你果然不适合做他的老师。”秦知律又一次打断他,“角落的定位不是辅助。”
蒋枭愣了下,“那是?”
安隅也忍不住好奇,“您对我有明确的能力定位吗?”
他问完又有点后悔,因为想起小时候问过很多次凌秋类似的问题,凌秋有时说是白眼狼,有时说是废物。
他预感,长官很有可能给出差不多的答案。
但秦知律却没正面回答,他只是扫了蒋枭一眼,随意地道:“你觉得他的定位是辅助,只不过是因为他一直都没学会该怎么正确地运用能力。”
一行人继续往前走,安隅越想越觉得不对。
怎么最后就怪到他头上来了?
“长官,您……”
“嘘——好像有脏东西追过来了。”斯莱德忽然出声提醒,他仔细感受了一会儿,凝重地重复道:“还不止一只,是很多脏东西。”
刚才拿完资料从体检仓出来时,外面的孩子已经四散开去。那些满是伤痕和脏污的小身体很快就没入漫天风雪,再难寻觅。
不知是他们的通风报信,还是风雪将特殊的气味传得太远,熟悉的诡谲感正从四面八方朝安隅包围过来。
众人又恢复了刚才的备战站位,斯莱德哑声道:“虽然我一点也不想再多得罪您,但还是得说,您对脏东西的吸引力似乎有些夸张了。”
安隅平静反问,“脏东西包括什么,你算吗?”
“……很抱歉之前对您的冒犯,我确实不是什么道德高尚的人,但也请原谅我无法接下脏东西这个称呼。”斯莱德说着顿了下,“只有永恒沦丧的畸种才是。”
话音落,透过绷带的遮挡,安隅看见了远处那群逐渐迫近的庞大身影。
大地开始颤栗,嗡鸣声纷乱。朦胧中,风雪也好似染上了荒诞的杂色。
直觉告诉他,至少有十几只基因熵惊人的玩意正在压过来,那些家伙的饥渴程度比53区的故人们还要夸张。
安隅沉默片刻,“有可能让它们忽视我吗?”
“没可能。”蒋枭诚实道:“毕竟现在这些玩意眼里,我们是一群没见过的畸变者,围着一个人类瞎子。”
斯莱德补充道:“这个人类好像还在散发着一些奇怪的信息素,让它们快要馋疯了。”
安隅:“……”
在风将畸种的腥臭送到面前之际,一声果断的枪响提前拉开了这场战斗。
枪声让安隅瞬间紧绷,捏着他的那只手随之握紧了一下,秦知律轻声提醒道:“是帕特开了枪,他射下来一只鸟。”
安隅恍然想起,帕特带的两样武器分别是重枪械和巨型砍刀。枪械只为摧毁鸟类畸种的空中行动能力,毕竟小队里没有会飞的。
隔着绷带,身边队友的身影已经敏捷地闪了出去。善用冷兵器的帕特保持着人类躯体,敏捷地冲进那群庞然大物中,蒋枭和斯莱德则将畸变体征拉到顶,用粗大的肢体和那群畸种直接肉搏。
安隅看不清每个人的动作,甚至看不清那些畸种都长什么样子,只能大致分辨出几个队友的方向。但他知道远处至少有十几种不同的畸变类型——不是因为终端的报警,而是无数荒诞的声音正猖狂地挑拨着他的耐心:黏糊糊的体液翻搅声,通电般失真的喘鸣,翅膀高速扇动的嗡扰,如入兽群的咆哮……远远地,他听见蒋枭的终端又在提示精神值迅速下降了,他自己虽然不会受到精神冲击,但那些混乱的声音和气味让他的太阳穴跳得像要炸裂。
“想办法帮帮忙。”秦知律忽然在他耳边很近的地方道:“别光站着。”
安隅闻言下意识抬手伸向绷带,但秦知律却紧接着托住了他的后脑,也遮住了打在脑后的绷带结。
“不要看,也不要听,过多信息只会干扰你的感知。”秦知律语气很轻,但那些引导般的指令却清晰地传入他的耳朵,“十年前,有人告诉过我,时间与空间自有它们独特的编译方式。与听觉和视觉都无关,你要学会感受那种编译,才能真正自如地运用能力。”
他停顿了下,又道:“如果你要干等着队友来杀死这些畸种,就白白浪费了触发死亡镜裂的机会。”
安隅呼吸一滞,绷带后,那双金眸中的瞳孔瞬间缩紧。
他确实不需要完全用眼睛来观察,仔细感受之下,空间的波动足以将一切都展示在他面前。
一只高大的畸种朝帕特张开血盆大口,要从他头顶直接吞下来,而帕特身后,长着尖锐口器的家伙正跃跃欲试地打算刺透他的后心。
帕特肩上有一道被挠破见骨的血痕,风间的蒲公英落在那些伤口上,正缓缓帮他止血。
而他全然不顾痛苦,将砍刀横在头顶,下蹲蓄势躲闪并寻找机会反杀。
秦知律忽然叩了下安隅的手腕。
“就是现在。”
仿佛心有灵犀般,安隅还没来得及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就突然感到了空间的瞬间折叠。
——来自他自己的指令。
顷刻间,帕特向一旁微妙地闪现了半人宽的距离,一声细微的穿透声后,背后那条尖细的口器擦着他的脸颊,狠狠地刺穿了面前畸种的喉咙!
腥臭的脓血喷溅而出,他茫然了一瞬,而后猛地回头看去——
远处,那个蒙着眼的人类少年还老老实实地站在秦知律身边,仿佛什么也没做。
但风卷过他的额发,那绷带后仿佛有一道注视,如看穿万物之眼,洞察着战场上的一切。
片刻的延迟后,那只最庞大的畸种才缓缓倒地,紧接着,帕特听到了一声微弱的镜裂声响。
远处的身影忽然一僵。
剧烈的嘈杂声翻搅着脑海,安隅有如瞬息间感受脑浆迸溅,他下意识伸手捂向耳朵,可紧接着,他的两只手腕都被禁锢住,拉回身侧。
“烦躁的话不必忍耐,爆发出来,你不会失控的。”秦知律在他耳边沉声提醒道:“帕特受了很重的伤,风间的治疗很慢,如果……”
如果帕特的时间也能加速就好了。
这个念头浮现在安隅心中时,镜裂的嘈杂声突然中止了一瞬。
而后,更汹涌的崩裂声碾过脑海,可他已经顾不上那些——难遏的烦躁唤醒了一些东西,让他在绷带营造的那片朦胧的视野中,精准地感知到了帕特肩上的伤。
空中的蒲公英种子无辜地飘散开,远处,风间天宇看着帕特飞快止血愈合的伤口,陷入呆滞。
直至裂镜声消失。
“做得很好。”秦知律说,“如果你能操控时空一次,就可以尝试第二次。像在53区一样,能力的控制需要反复摸索,尽管这过程充满痛苦。但,走向高处总要忍受痛苦。”
他又一次握住安隅的手腕,在脉搏处摩挲,轻声道:“还有二十只畸种,你还有二十次利用痛苦的机会。”
风雪让那道小小的人类身影几乎隐匿。
如果不是身边还站着一位一身黑色的高大男人,没有人会注意到他。
从记录仪的视频画面中看,这仅仅是一场守序者与畸种混战的寻常记录,虽然阵仗大了些,但也算是司空见惯。
如果不反复回看,很难发觉那些诡异的现象。
所有人的动作仿佛都会在关键时刻发生变化。
他们的位置会移动,攻击的对象会转换,甚至会有人突然消失,十几秒后才又突然出现。
在仪器捕捉到的那一声又一声轻微的玻璃碎裂声中,畸种们的伤口肆意地绽放着大团大团的血花,而守序者们受到的每一道伤,都仿佛只是镜头捕捉错误。
有人的死亡被加速,而有人却受时间青睐,伤痛迅速获得抚平。
那些不可思议的战斗细节在静默中扭转着一切,但如果不仔细推敲,就一定会忽略。
仿佛只是风雪中发生的一幕幕幻觉。
前后不过片刻,世界重归宁静,只剩撒落一地的脏污。
四位守序者站在雪地中,如蒙入一场大梦,梦境苏醒时分,难以完整回忆起自己都做了什么。
全队最后一道伤在蒋枭的蛇尾上。
大家呆愣愣地看着那道伤口自动愈合,但它愈合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
几秒种后,悬浮在空中的蒲公英种子迟疑着围上去,在旁边徘徊观察了片刻,确定那道伤口已经停止愈合,才又慢吞吞地开始干活。
不远处,秦知律无比自然地在安隅身子软下去时一把揽住了他的腰。
冷风透过宽大的下摆灌进去,安隅的腰很凉,隔着手套都能感知到皮肤的寒意。
黑色的风衣下滑出两根触手,又缠回了老地方。
“睡着了。”秦知律淡定地对跑过来的蒋枭等人道:“能力使用过度,就会睡着。”
风间第一次见到这场面,倍感新奇地看着歪倒在秦知律肩上的安隅。
那头几乎能融入风雪的白发乱蓬蓬地铺在尖塔最高长官的风衣上,绷带遮住了睡颜,但像小兽一样平稳的呼呼声又展示出那个人真的睡得很沉很香。
记录仪从空中降下,被风间揣回口袋。
他努力忍住了拍照的冲动,压低声音问道:“角落大人要睡多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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