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烛在防谁?他又究竟在防什么?
他不会以为自己要自杀吧?
自杀……自杀?!!
天南瞳孔骤缩。
频繁记起又遗忘的怨鬼魂。
相似但是陌生的身体。
极寒之下的冰床。
崩溃大哭后划出的鲜血淋漓的伤痕。
支离魂魄再一次崩碎的痛。
天南浑身僵冷,头痛欲裂,频繁忘却的碎片记忆不合时宜地闪回,整个人颤抖地差点站不住。
天南脸色苍白如纸,冷汗浸湿眼睫。
他不知何时已经蜷在了地上,手深深攥入被汗打湿的发间,泛红的眼眸睁大,喉咙无声痉挛着,眼泪无声一滴一滴地落下,颤抖瘦削的脊背脆弱地弯折下去,像是一个蜷起俯跪的姿势。
不知过了多久,天南喉咙中发出了一声呜咽般变了调的惨叫声。
第81章
谢停云凝神看着木十字架下面的阵法走向,他拔出乘风剑,蓦地抬剑向着其中一块纹路劈去。
阵法纹路被外力破坏,仅仅就那一下,宁沉都能感觉到头顶上的吸力都松了不少,体内灵力流失的速度瞬间缓了下来。
“有用!”
看来木十字架上面的邪阵是专门用来抽取活人生机的,抽完之后会注入哪里,却暂时还是个谜题。
但是结合妖尊的所求,很有可能是用来供养天南去了。
以防万一,宁沉拨开瓶塞,将手里的补灵丹统统咽了,道:“分开去找阵眼。”
破坏这个阵法,妖尊一定会有所感知,他们必须争分夺秒。
然而片刻之后,只见上空蓦地出现一个人影。
那人衣摆翻飞,长发在空中扬起,一双冰冷的兽瞳毫无感情地盯着下面的人,随后他抬起了手。
碗口粗的深绿藤蔓瞬间从地面破土而出,朝着地面上每个人突袭。
躲开突袭不是什么难事,谢停云仰头看着明烛,忽然说道:“妖尊,你这么做,就没想过天南愿不愿意吗。”
妖尊的手顿了一下。
片刻后,他面无表情地背过手去,又是数根藤蔓朝着谢停云砸去,他没有回答谢停云的问题,只是问道:“人族圣子,你有想要留住的人吗。”
谢停云沉默片刻,没有回答。
乘风剑身光芒莹润,在谢停云身前划出弧度,将藤蔓瞬间斩断。
不等谢停云回答,明烛低下眼眸,说道:“吾知吾作恶多端,天谴若是落到吾身上,吾认。可是天南又做错了什么,你们人族多的是贪心自私之辈,凭什么要让天南买单,凭什么这么轻易就能将别人的生命视之无物。”
“吾不过就是学了他们的作风罢了。”明烛道,“冷血也好,自私也罢,随便如何,但也请人族圣子一视同仁,先讨伐你做错事的同族。”
谢停云说道:“可我不会拿其他无辜的人来填他的命。”
“吾只能说,你能被选为人族圣子,是有一定的道理的。”明烛叹道,“你见过他濒死的样子吗,魂魄尽碎,奄奄一息。”
明烛想了想,一点点数着:“妖气没用处,一滴妖的心头血可以稳住他的魂魄一日,妖血流尽的话,吾死不了,可是他会死。”
“妖丹能够稳定一个人的主魂和识海,但是人族吸收不了妖丹,就算吾把妖丹碎开抹去其中的灵智,他也吸收不了。”
“吾的神魂撕碎成比他还要稀碎细腻的样子,补在天南身上依旧收效甚微。”明烛说这些话的时候很是轻描淡写,甚至还有些遗憾:“没用的。将死之人,用再多凡间的手段都没用的。”
道明沉默半晌,低声说道:“那你就能动用邪术,残害这么多无辜的人了吗。这些报应可都是落在天南身上的,你问过他意见了么。”
“不会落到天南身上的,”明烛道:“吾不能,吾不该,吾千该万死,活该活剐下地狱,所有的天谴都会落到吾身上,吾不会逃。”
“如果能用吾的命换他,吾当然希望。只可惜世间没有一命换一命的法术,吾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死。”明烛垂下眼眸,看着道明和谢停云说道:“希望你们遇见这样的死局时,能坚守你们的底线。”
明烛彬彬有礼道:“至于吾么……吾自私自利,只为自己的利益着想,不惜残害生灵,不顾旁人意愿。近千世的畜生道,以及该有的罪罚加诸吾身,吾活不了,生前死后也不会安稳。请诸位放心。”
“……”
明烛这个态度实在出乎他们意料,众人一时之间有些语塞。
只是就在这时,明烛忽然一顿,面色不知为何变了。
他蓦地转过身去,像是想要赶回去一般,然而谢停云不可能让明烛这么轻易地离开,他抬手掷出乘风,硬生生将明烛缠住了。
明烛兽瞳缩成一条细线:“你拦不住吾。”
道明等人同样攻了上来:“妖尊,寂灭境不是你为所欲为的底气。”
魇灵邪阵专攻神魂,因此此邪阵最为克制修为强大者,任这回来了多少大乘修者,最后都得乖乖受着投射在神魂上的伤害。
然而除了魇灵邪阵之外,需要用到武力的时候,他们人多的优势就发挥出来了。
妖尊的修为虽然在众人之上,然而谢停云与诸位资深大乘长老们同样也不是吃素的。
明烛显然被激怒了。
无处不在的藤蔓瞬间朝着众人刺去,妖尊手中化出龙骨鞭,猛然而凌厉地往谢停云的方向吃抽去。
那龙骨鞭上骨刺突起,尖锐非常,整条龙鞭却灵活异常,被这龙骨鞭抽一下,皮开肉绽、骨头粉碎都是轻的!
乘风横在身前,被龙骨鞭紧紧缠住,骨刺在剑身上划出了尖细刺耳的声音。
谢停云和其他几l位大乘飞身上去拦住了妖尊,如今看形势还勉强能够抵挡,下方的宁沉根本不用提醒,早在妖尊面色变了的时候就开始往妖尊想要赶去的方向冲了。
明烛盯着迅速脱离战场的宁沉,冷冷道:“滚开!”
几l乎有成年人手臂大小的藤蔓疯了一般从宁沉的四面八方生出,围起来的时候几l乎能够将宁沉整个包裹进去。
然而宁沉嗤了一声,理都没理,身形灵活地躲开了藤蔓的缠绕和攻击。
光凭躲闪当然是不够的,宁沉直到这时才有点后悔没给自己这具马甲配点武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宁沉根本没法突破藤蔓的重围。
宁沉朝上面喂了一声,说道:“有没有人能给点武器?!”
谢停云是牵制明烛的主力,承受着明烛最激烈的攻击,他实在没法腾出手去帮宁沉那边,不过好在外围的空陵听罢直接把自己的储物戒褪出来丢给宁沉,大喊道:“不知道你用什么,自己拿。”
储物戒精准地飞向宁沉,速度极快,看起来空陵丢储物戒丢的十分熟练很有经验,就连空中忽现的藤蔓都能闪避开来。
储物戒精准地落到了宁沉的手里,空陵应该是临时开放过权限,宁沉也没时间看这么多了,随便从里面摸了把剑。
按理说宁沉这个身体一个金丹期,是根本不可能挡得住明烛的藤蔓的。
但是谁叫明烛现在被谢停云等若干大乘拦住无法抽身分神呢。
谢停云的修为是魔尊天骁亲自认证过的,即使目前表面上依旧是大乘期的修为,但是实际上已经大半只脚跨入了寂灭境,区别就只在于谢停云愿不愿意现在就进阶而已。
其他宗里出来的大乘修者也都是自己一点点修炼上来的,这个修为和实力没有掺任何的水分,所以妖尊即使再生气,短时间内他也无法赶过来。
谢停云大半身体都被长满突刺的藤蔓缠住,就连握剑的手也同样受限严重。
乘风剑身上灵力大放,艰难地劈开荆棘,谢停云趁着这点空隙厉声说道:“空陵,去帮他。”
空陵习惯了在自己宗内做那个发号施令的人,此时骤然被这么命令,而且还是被他看不爽很久的谢停云这么命令,心中总是不自然地会产生一点不悦。
然而谢停云说的是事实,这里多一个少一个没有太大的区别,谢停云带出来的这个金丹期弟子还挺机灵,知道自己修为不够,第一时间就脱离开来,看样子显然是去找阵眼的。
空陵一边往宁沉的方向赶,一边不可否认地承认谢停云是对的。
宁沉抬剑斩断一堆又一堆的藤蔓,从重重包围中冲了出去,身后空陵赶了过来,直接一把把宁沉拽到自己的飞剑上面,说道:“上来。”
宁沉虽然对这个家伙印象非常不好,但是现在这个时机显然不是报私仇的时候,而且鉴于宁沉之前亲自揍了他一顿,已经出过一次气,他便也没什么好摆脸色的。
宁沉道:“找天南。”
能让明烛关切到脸色变化的,只会是天南一个人。方才应该是天南出了事,所以明烛才会不顾一切地要赶回去。
这里整个邪阵都是为了天南一个人所设,阵中吸取生机的邪阵为一个阵眼,魇灵邪阵为一个阵眼,宁沉想放手博一下。
说不准这两个阵眼的位置都与天南有关。
也只能与天南息息相关。
明烛的反应伴随着两人的远离,果然开始激烈了起来。
他被缠得死紧,可是还在用以伤换伤的方式往宁沉的方向移动。
更为糟糕的是,谢停云发现明烛受伤之后的伤势恢复速度异常的快,而且伴随着吸收生机的邪阵继续无声运转,他们体内的灵力消耗速度也同样愈发快了起来。
简直就像是把他们体内的灵力和生机吸干,然后再反哺到妖尊明烛身上一样。
已知能够吸收人体生机的邪阵可以救天南,明烛是这个邪阵的掌控者,而明烛刚才信誓旦旦地说,所有的天谴都会落到他的身上,不会殃及天南半分。
电光火石之间,谢停云终于想明白了。
难怪明烛说不会落到天南身上,用邪阵害死无辜之人的是明烛,将他们身体吸干吞噬殆尽,所转化的养料供给人也是明烛,最后才由明烛供给天南,怨鬼自然只认明烛为仇恨的人!
宁沉一边观察着地形,一边躲避着藤蔓的攻击。
不知何时开始,那些藤蔓逐渐疯狂,一波一波地涌了过来,空陵抵挡起来也开始有些吃力。
宁沉把储物戒还给他,底下的藤蔓突然发疯,遮天蔽日般朝着两人当头包下。
那些藤蔓上面都带有尖锐的突刺,一旦被刺入就会被源源不断地吸走体内灵力。
明烛自己被多位大乘围攻,却依旧能够自保,还能将大部分心力放在阻止宁沉这边上。
明烛一鞭狠厉地抽了过来,道明扔出法宝阻了一瞬,随后才是被谢停云轻松躲开。
“人族圣子,你很在意那个金丹期。”
明烛的耐心显然很有限,他冷冷道:“等这个阵法彻底完成,天南就能痊愈了。你们现在退出,吾不与你们拼命。”
明烛抽身而退,从围攻中拉开一点距离,龙骨鞭遥遥指向宁沉,对谢停云道:“吾已是将死之人,圣子,你能拦得住吾,但是拦不住吾想与谁同归于尽。”
谢停云瞳孔微缩。
明烛盯着谢停云看了半晌,忽然笑了起来:“你有。”
你有重视的人,你有想要保护的人。
“……”
明烛摇摇头,说道:“人族圣子,吾说过了,吾其实不希望你们也有体会那种死局与绝望的时候。”
“可若你们非要阻拦吾,吾只能这么做了。”
宁沉抬剑斩断了不知多少藤蔓,身上无可避免地喷溅上了粘稠的绿色血液。
宁沉听了明烛这番话,好悬没有直接翻他一白眼,想了想还是不与这种疯子计较了,于是朝着上面大喊道:“师兄,别理他,帮我拦住他,我去找阵眼。”
笑死,还真把他当金丹期的病猫是吧?
同是寂灭境,宁沉就不信他真能翻出什么浪来。
妖尊瞳孔里印出宁沉的身影,他抬鞭一挥,逼开周围的人,随后便朝着宁沉的方向飞去。
乘风剑蓦地飞出,横亘在妖尊面前,谢停云冷然道:“妖尊,你若就此收手,少造杀孽,放过那些尚还活着的人,我便尽我所能保住天南。”
“收不了手了。”明烛深深看了谢停云一眼,反问道:“吾如何能确定你们会遵守诺言。你们既已下定决心破坏阵眼,又怎会对天南手下留情。”
宁沉厉声呵道:“那是因为你那什么鬼阵法里面还有活人!活人!你懂什么意思吗。”
谢停云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你有你要救的人,我们同样有。神魂破碎不是完全没救!”
龙骨鞭蓦地朝着宁沉的脖颈卷去,宁沉低骂一声,抬剑勉强挡了一下,却猝不及防被身后的藤蔓猛地抽了下来。
明烛冷冷道:“杀了他的是你们,现在说要救他们的也是你们。吾怎么信。”
谢停云脸色沉了下来,乘风的攻势更为凌厉,明烛被迫回防挡住谢停云,往宁沉要害处刺去的藤蔓不由得歪了一瞬。
宁沉被藤蔓从剑上抽了下来,灰头土脸地在地上滚了几圈,躲开了接下来的藤蔓抽击。
幸好长剑还在手上,空陵一边往这边冲来,一边在上面大喊道:“没事吧?!”
所有的藤蔓都冲着宁沉而来,如今他这具身体也就金丹期,实在有点捉襟见肘,身上一时之间不由得多了数道伤口。
宁沉烦不胜烦,要是换成本体在这,宁沉一个字也不会多说,直接上去宰了那只妖狼。
但是现在还不是时机,这具马甲起码要撑到找到阵眼再说。
宁沉灵敏地躲开了藤蔓的围攻,扔出手里的长剑,就要御剑飞出去,却不想旁边的建筑群忽然伸出一只苍白瘦削的手,猛地将宁沉拽了过来。
宁沉本就处于精神高度紧绷的状态,此时突然碰见这样一出,还以为是什么人要偷袭,心下悚然一惊,反手就要将长剑刺出去,却听那人轻声低哑地说道:“别、别动手,我没有恶意。”
长剑猛地一顿,随后被藤蔓瞬间击飞,宁沉这才看清了来人,不由得瞳孔一缩:“……天南?”
天南整个人苍白到近乎透明,周围藤蔓几乎疯了似地往宁沉这边卷来,他刚想伸手把天南拉走,结果宁沉伸出去的手却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天南的身体。
宁沉愕然道:“天南?!”
天南苦笑着道:“我的神魂之力……不太够了。”
神魂出窍,穿过禁制,找到这里,用剩下一点神魂之力让宁沉躲过一次攻击,并且引起他的注意,光是这些,就差不多消耗了天南大半的神魂力量了。
天南抬眼看向明烛,刚好和他隐隐泛着猩红的兽瞳对上。
“……”
天南喉咙滚了滚,艰涩而无声地念了一句抱歉。
明烛暴怒:“天南!!”
自从天南出现之后,明烛整个人几乎处于狂暴状态,龙骨鞭被他挥得几乎只剩残影,谢停云一时之间被攻得节节后退。
谢停云用乘风绞住他的龙骨鞭,道:“你看清楚,这里没有人有伤害天南的意思。”
然而明烛已经听不进去了。
天南狠了狠心,偏过头去不再看明烛,歉然地对宁沉说道:“我代他向你们道歉,但是事态紧急,请你务必跟我过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宁沉甚至能从天南的眼睛里看见泪光。
然而周围的藤蔓已经涌了过来,几乎将两人面前的路堵死,没有时间给宁沉犹豫了。
实体的藤蔓困不住神魂形态的天南,他垂下眼眸,恋恋不舍地伸手摸了摸明烛的藤蔓。
那长满尖刺的藤蔓颤抖着一次又一次地试图将天南圈在里面,然而却依旧徒劳无功。
天南如今是神魂状态,明烛根本碰不到他。
天南低低地念了一句对不起,随后再也不犹豫地穿过了漫天的藤蔓。
空陵也来帮忙了,他一边帮宁沉挡住前方的藤蔓,让宁沉好跟上去,一边喝道:“找到阵眼先别动,我来。”
宁沉敷衍地说了句好,随后从一个刁钻的角度钻出了藤蔓的包围,跟上了天南。
明烛被诸位大乘堵得死死的,眼看着天南已经消失在他的视野里面,明烛整个人都凝固了片刻。
随后,以明烛为中心,一阵猛烈的威压猛然荡出,瞬间将所有人都震了出去,纷纷忍不住吐了一口鲜血。
明烛唇角同样溢出鲜血,然而他管不了这么多了,几息之间就迅速靠近了宁沉,两人之间只有不到两寸的距离。
谢停云被喉间涌出的血沫呛了一下,他抬手捏碎玉符,下一瞬出现在明烛身前,乘风光芒大盛,朝着明烛的心脏狠狠捅下。
宁沉心道谢停云真是好师兄,好师兄再撑一会,他马上就到了。
天南显然也很无措,他几乎是一边流泪一边带着宁沉到了自己方才逃出的宫殿,哽咽着说道:“……禁制,我打不开。”
天南几乎不敢回头看明烛的样子。
天南想起他不太熟练地将神魂脱离身躯,从宫殿里面逃出来后,听见明烛说的那一切。
妖血滴到干涸,妖丹和神魂也能毫不在乎地碎开喂给他。
明烛走投无路得像一只暴怒的困兽。
天南不是不想活着,不是没有怨过明烛。
可是若是活着的代价是牺牲别的无辜同族的命,天南同样无法接受。
天南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最终会走到这一步。
一个将死之人企图将另一个将死之人托出海面,可天南只想沉回海底。
天南一边看着宁沉暴力踹开禁制,一边落着泪哽咽说道:“小狐狸……明明我只有一个人要死,你为什么非要给自己赚一个连死后都要遭天谴不得安生的结局呢。”
分明那只威风凛凛的雪狼,曾经高傲到连变成狼形给他抱一下都得他哄来哄去才肯照做。
宁沉暴力破开了禁制,迅速进屋反手把门关上加上三层禁制。
外面刚要冲进来的空陵直接被这一个恩断义绝门关傻了,他躲开藤蔓的抽击,喂了一声,说道:“我还在外面呢?!”
宁沉冲着外面喊道:“你撑一会,不行躲开!”
空陵傻眼:“那阵眼呢?你一个金丹期你冲最前面干什么呢!”
屋内有一具陌生的身体软软倒在床榻旁边,天南神魂出窍太久会撑不住的,因此他先回到了那具身体里面,并且依旧抱着歉意地说了一句再借用一会,真是抱歉。
宁沉大概看懂了。
藤蔓疯狂地砸着整个宫殿,出乎宁沉意料,进了宫殿之后,这里就再也不会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藤蔓来了。
天南手脚迅速地领着宁沉来到暗室,暗室的门没有上锁,这也许是天南此时最为庆幸而伤心的事情了。
兴许是知道天南不可能凭着自己的力量破坏暗室里面的原身。
暗室的门一打开,一股极寒之气扑面而来。
那寒气对天南有着无可抵抗的影响,天南走几步就已经开始冷的哆嗦。
宁沉抬手覆在天南的肩膀上,用灵力为他驱赶寒意。
暗室里面没有火光,一片漆黑,狭长幽暗的甬道散发着无处不在的寒意,外面的禁制已经被藤蔓砸破,两人走了没几步,身后的暗室甬道居然已经开始坍塌了。
天南咬住唇,道:“快走。”
宁沉自是不用他多说。
两人七拐八拐地穿过了许多岔路口,最终眼前骤然空旷起来。
入目所见的是一具立起的冰棺,里面封着的人静静闭目,面容完好而宁静,皮肤上细小柔软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暗室四周漆黑无光,唯有中间一口冰棺冰蓝透亮,美好而梦幻,像是里面的人从来没有经历过伤痛一样。
冰棺底下的地面上刻着隐蔽的阵纹,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上面的阵纹源源不断地往其中输送着养料,保持着这具身体的生机。
宁沉的身影不自觉地停滞片刻。
很明显,天南的原身就是两个邪阵的阵眼。
……也就是说,若是要破坏阵眼,必须得摧毁冰棺。
天南出神地看着里面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他抬手抚上冰棺,可惜就凭这具被封了灵力的身体,天南根本无法打破冰棺。
天南回头看了一眼几乎要涌上来的藤蔓,回身祈求地看着宁沉,说道:“我本是已死之人,留这具作恶多端的身体在世上吸人血又有什么用呢?保不下来的。”
殿外是被龙骨鞭刺穿腹部的谢停云,诸位大乘身上几乎都挂了彩,有的半只手臂全是血,几乎断掉了一半,被宁沉关在门外的空陵以一己之力拦住将近一半的藤蔓,不让他们涌入殿内。
“……拜托了。”
宁沉掌心倏地握紧,片刻后又松开。
没有时间给宁沉犹豫了。
宁沉嗓音低沉道:“我欠你一个人情,会尽力保住你的魂魄。”
“不必费心力了,无论如何,我都与这一切脱不开干系。”谁知天南却摇了摇头,他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明烛,说道:“我应当与他一同偿还这一切的。”
宫殿的门已经被冲入的藤蔓破成了残渣,空陵为自保只好撤开了一些距离。
明烛看着宁沉伫立在冰棺前的身影,猩红的兽瞳里闪过学期。
藤蔓不再试图追击两人,明烛只是偏了偏身子,让乘风擦过心脏刺穿胸膛。
他垂了眼眸,漠然地盯着咳血的谢停云,低语道:“原来还是众多人族的命重要。谢停云,你既然做出选择,那就不要后悔。”
明烛的脸侧沾了不知谁的血,他道:“是你们逼吾的。”
“千万……不要。”
视野之中一切能够看见的藤蔓瞬间消失不见,明烛却只是这么站着,任由数柄长剑刺穿自己的身体。
谢停云心底涌起一阵极度不安的预感,他蓦地偏过头,冲着要抬手抚在冰棺上的宁沉厉声喝道:“宁沉别碰!!”
明烛闭上眼睛,低哑道:“……晚了。”
宁沉在那一刻也意识到了不对,然而手中的灵力已经开始源源不断地注入冰棺之中。
灵力开始融化冰棺、销蚀阵法纹路的那一刻,冰棺之上、四周墙壁还有地面都在同一时刻蓦地长出了无数汹涌的深绿藤蔓。
数不清的藤蔓骤然洞穿宁沉按在冰棺上的手心和身体各处,内府和心脏一瞬间被冲入的藤蔓刺穿搅碎,无数的藤蔓几乎只是一瞬间就轻而易举地将宁沉捅成了个筛子。
天南猝然睁大眼睛,下意识伸手想去护住宁沉,然而他的手却穿过了藤蔓和宁沉的身体。
艰难抵挡着殿外藤蔓的空陵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其他拦住明烛的大乘也猛然出声喊道:“金丹小友?!!”
谢停云瞳孔里印出宁沉被无数藤蔓贯穿的样子,脑中轰然炸了开来。
……指的就是这种方法?让自己死亡的方法?
眼前只有那个人被尖利的藤蔓刺穿的身影,宁沉甚至连头也没回,整个人没有一分一毫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