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揭谛—— by阿兆

作者:阿兆  录入:10-25

“老大?宋安?”他直起腰,四下张望,董梨走过来关切地看着他,伸出手要帮他擦汗,王沛桓下意识地躲过了——他在黑暗中看见她掌心黑乎乎的。
“怎么回事?老大呢?”他问董梨,那女孩儿却只是微笑。
“老大?”王沛桓着急起来,往前走了几步。他看见宋安躺在路边的石椅后面,面色青白,生死不知。
王沛桓回过头,董梨仍然笑着,顶着一张画出来似的怪诞美貌。
“你也是病人,床单上的东西也是你抹的。”王沛桓说,“我怎么没想到……”
董梨咯咯笑了起来,有什么东西从口腔伸出到齿边,被她洁白的贝齿咬断,那是残肢状的肉芽。她张开嘴,喉咙黑沉沉的,口腔两壁几乎烂出了两个大洞,无数眼珠在舌头边上滴溜溜地疯狂转动。
“我原来想帮你们的。你们把董奎杀了,我就放你们走。”董梨说,把手按在门板上,门那一头的活尸们都齐声嘶叫起来,疯了一样用力撞击门板,“我后来有些喜欢你们了,你们人真好,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有人那样跟我说话。”
“留下来吧。”董梨说,已经有活尸把门撞破了一个洞,伸出肢体企图触碰什么,董梨毫不在乎它们,仿佛那只是一株花,一棵草,“你师兄已经走不了啦。”
王沛桓什么都没说,他仿佛呆住了。有一条细极了的血线从他后颈一闪而过,空气中突然响起几不可闻的丝线断裂的声音。
“那是什么?”董梨像个真正活着的少女一样皱起眉毛,她闻到了血腥味。
王沛桓抬起头,他左眼充血一般地红,左半边脖颈上浮现出几道被缝合起来的旧伤,他们现在像是要开裂一样流着黑色的血液。
“我留不下来了。”他用变得嘶哑的声音平静地说道,“我从很久以前……就不算是活着了。”

第11章 第二卷 第五章
王沛桓又梦到很久以前,和师哥第一次捉鬼时的场景。尹家老太太是被儿媳妇用柴刀劈死的,怨气很大。
“二十八,二十八。”那个被附身后青面獠牙的小男孩举起刀,王沛桓感觉左臂撕心裂肺地疼,老太太在尖笑,用指甲抓自己的脸皮,师哥躺在供桌底下,没有知觉。
“二十八,二十八!”
“师哥,师哥。”他恍惚着用手去摸自己的脖子,那里有很多血,老太太向师哥走过去了,他想大声把师哥叫醒,嗓子里只发出小猫似的一点微弱的呻吟。
——他就要死了。
可是他不想死,师哥还在呢,师哥,师哥……他摸到自己口袋里的东西,那是一根很粗的长针,那是父亲给他的,他知道那是什么,他们家所有的人都知道那是什么,他们从小就会用。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针扎进自己被劈断了的胳膊。
那一刻他仿佛浮在空中,肉体的疼痛消失了。王沛桓看见自己苍白的肉身,看见满身的经脉,看见手中的长针针尾连接的虚幻的红线。
“你可以自己作出决定了。”父亲这么说过。
“活着比死了更好吗?”他问。
父亲先点头,再摇头:“有机会选择死不死比直接死了好。”
可惜他没懂这句话的意思,他只是拿起那根针缝补起自己残破的身躯,红线缝合皮肉,修复骨骼,也把他的神魂重新钉回肉身。
苍白的王沛桓睁开血红的左眼——
他死了,他再也没机会死了。
宋安被混着烟和灰的夜风吹醒,他坐起身来,大声咳嗽了两声。
“草,董梨居然有问题。”他小声嘟囔着,扶着脑袋抬起头,活尸们在诡异的黑色火焰里咆哮着,冲天的黑烟拔地而起,几乎看不见夜空,王沛桓背对着他站着,董梨不知哪儿去了。
“阿桓?”宋安惊疑不定地喊他,看着他慢慢转过身。
“师哥。”王沛桓左眼鲜红欲滴,瞳孔缩成针尖大小,左半边脸显现出一种格外不正常的苍白,布满了被缝合后开裂的伤口,右半边脸却还是那个颇英俊的年轻人的样子,眼下还挂着一道未干的泪痕。
宋安一句话都说不出。
“师哥,我骗了你了。”王沛桓说,左眼和右眼同时滚下泪来,“你能不能别杀我?”
很满足......(*≧ω≦)

第12章 第三卷 第一章
宋安叼着烟走在路边,天气越来越冷了,空气雾蒙蒙的,太阳像一点在灰布上洇开的白印子。前些天是银杏落果的时节,果肉和核一起被踩碎在地上,与灿金色的落叶一起凋零成泥。他裹紧了外套,把烟踩熄,去胡同里的小店里买了个烧饼。
他把王沛桓一个人扔在酒店里,自己逃出来了,只带了手机和自己的扇子,暂时没打算回去。他需要一些时间应对这样他从没经历过的遭遇,王沛桓那张他想不出形容词的脸不停出现在他脑子里——这是什么大不了放不下的事儿吗?太是了。他在心里自问自答,没有什么能让这种如鲠在噎的痛苦停下,手里过咸的萝卜丝烧饼不能,黏在鞋底的银杏不能,吹得人快风干了的寒风和雾霾都不能。他掏出手机,试图找一个能让自己投入日常状态的工作,钱能让他稍微清醒点,在他没能顺利拿到上次委托金的前提下。
上次委托——又来了。他轻轻地拍了拍脸,对自己有些恼怒起来。
“滴滴打鬼”里空荡荡的,里面有实质的委托少之又少。宋安翻来覆去地看那几条,这种事以前都是王沛桓来干,现在他要自己一个人从广告、闲得没事的未成年恶作剧、和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约/炮信息中筛选一些真正自己能干的活儿出来。真新鲜,他看得眼睛有点酸。
好在这不是什么难事,他很快找到了新的委托,地方十分吉利,是郊区的殡仪馆。委托人是那里的员工,据他说每天上夜班都能听见指甲挠黑板的声音,走到哪儿响到哪儿,很渗人,想找个神棍做做法。这看起来挺容易,字面上看不出来有什么人因此受伤,就算真有什么也应该算不上凶。
宋安只考虑了两秒钟,就近在路边打了一辆出租车。
......
宋安和委托人约好了在殡仪馆大门口见,一下车,他就看见各式各样有高有矮的骨灰盒——这殡仪馆门口一条街都是卖骨灰盒的,甚至杂货店都兼卖骨灰盒,他甚至看到一个格外大的,只比脸盆小一点,汉白玉雕的,上面还有金灿灿的四个篆字:含笑九泉。宋安噗呲一乐,好几天来十分压抑的心情都没敌过丧葬用品厂商天马行空的想象力。
委托人在门口等他,男的,姓赵,叫赵季,三十来岁戴眼镜,挺礼貌地跟他打招呼。
“赵哥您是干什么的啊?”宋安挺熟练地跟他攀谈,“大晚上上班,应该不是管焚化炉那块儿的吧?”
“我是化妆的。”赵季说,“我们这儿一般办事都是凌晨或者早上来,有特殊情况我就要半夜在这儿加班儿。前两天附近不是高架上车祸吗,中学里还跳楼死了一个学生,我连续加了好几天夜班。”
“一开始是一个星期以前,我听到那种怪声——就是指甲划黑板的怪声。那时候我还在工作,化妆的那小姑娘是脑袋着地的,摔得稀碎,有点难办,我也就没怎么在意,以为是冰柜门没关好,结果好不容易搞完了天都快亮了,转身一看,冰柜门一个都没开,关得死死的。”
“后来我越来越频繁地听到那种声音,到哪儿都听到,天一亮就听不到了。我一开始还没觉得害怕,毕竟干这行,不能想得太多,自己吓自己。但是前天,看门的小李结婚,给我们送了喜糖,就放在桌子上,喜糖盒子上有个小镜子,侧过来可以看得见结婚新人的照片,挺新奇的玩意儿。我那天刚工作完,想吃块糖放松一下,结果拿起糖盒子,上面的镜子映出来的不是我自己的脸。”
赵季用力搓了搓脸,让自己冷静了一下。
“我回到家才想明白,我根本没有照到自己的脸,照到的是站在我身后的‘人’的脸。”
“你看到它长什么样了?”
“我没怎么看清,但肯定不是我,很多白头发。”
“哦。”宋安点点头,在员工休息室的长凳上坐下。火葬场的老板不知道抽什么风,在休息室墙面上都贴着瓷砖,说不清整个室内装潢是更像骨灰盒还是卫生间,赵季大概是因为属于“高精尖人才”,在休息室里有一张属于自己的桌子,上面铺着玻璃垫板,垫板下面有一张照片,赵季搂着一个女人,笑得很拘谨。
“我老婆。”赵季有些不好意思。
宋安又随处看了看,这个火葬场一楼中间是纪念厅——中间摆着冰棺,供亲属做最后的告别,更里面是等待室,员工休息室在靠楼梯的角落里,二楼大部分房间都锁着,除了有一间能打开,里面还有一扇防盗的铁栏杆门,能看到里面摆着形形色色的木雕石雕。
“这原来是我们老板办公室,他好这个。”赵季解释说,“他一年到头也不会来这里呆几天,说是把这堆宝贝放这儿比放银行还让人放心,没人会特地跑火葬场偷东西。”
居然有几分道理。宋安不知道说什么,盯着那堆奇形怪状的雕塑发呆,房间正中是一座石观音像,不同于寻常观音形象,这座观音赤足而立,手捧净瓶,眼帘低垂,比起千篇一律的佛像更像是照着真人雕出来的,有种诡异的栩栩如生。
“这能进去吗?”宋安摆弄了一下门上的锁。
“钥匙在老板那儿,我也不知道……”
“那就算了。”宋安说,皱着眉头点起一根烟,他一般不在工作的时候抽烟,但是今天格外烦躁,赵季在旁边看着他脸色,小心翼翼地开口:“宋师傅,这事儿是不是特难办啊?”
“嗯?”宋安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把抽了一半的烟踩灭,“没有没有。我最近有点事儿……”
“跟老婆吵架了?”赵季笑了笑,放松下来,“嗨,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情说开就行了。”
宋安嘿嘿一笑,低下头揉了揉鼻子,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
入冬以后天黑得特别快,几乎五点以后天就已经全黑了。白天来殡仪馆里送人的家属们早走了,这地方位置偏远,也看不见路灯,从窗外望去,真叫一个月黑风高荒郊野岭。
宋安和赵季坐在休息室里,没事干,只能闲聊天。宋安心情依旧不怎么好,大多时候都是赵季说话,他跟着附和两句。半个小时赵季已经把他和他老婆谈恋爱结婚生孩子的流程通通讲了一遍,宋安看着他都觉得干,不知不觉喝了两大杯水。
“我去趟厕所。”宋安放下杯子。
“那我……”赵季有些犹豫,宋安走了他有些没安全感,但俩大老爷们儿,他也不能跟着宋安去卫生间吧,也太尴尬了。宋安看出他在想什么,打开扇子递给他,扇面上朱砂写的四个大字在日光灯照射下似乎散发着几不可见的微光,赵季忍不住伸手去摸,指尖触碰到扇面上鳞片一样微小的起伏,竟有一种被灼伤了的错觉。
“你拿着扇子就没问题了。”宋安说,赵季看着扇子,知道确实是好东西:“宋师傅,这扇子卖吗,价钱好商量。”
“把我卖了扇子都不能卖。”宋安笑了笑,“你先拿着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走廊里没开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大一个火葬场非要晚上节约这点儿电,只能看得到角落里惨绿惨绿的安全出口标志。宋安摸到厕所,没先急着放水,到洗手台洗了把脸——他真的有点累,之前在山上被师父扔在鬼打墙里两天没睡觉也没累成这样过,师父,他又想起师父,师父一定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跟他说呢?他脑海里又浮现出王沛桓的名字,赶紧埋下头又往脸上泼了把水,再抬起头时,刘海都湿透了,眼圈有点泛红。
门外有什么东西窸窸窣窣爬过的声音,宋安一愣,一个健步走到门边拉开厕所的大门,走廊里黑洞洞的,什么都没有。

第13章 第三卷 第二章
赵季拿着扇子坐在房间里,他不怎么敢看手机,只能干等。夜里的冷风吹在他背脊上,赵季被冻得一哆嗦。
什么时候开的窗?我不记得了。赵季小心翼翼地举着扇子,迅速回头看了一眼,窗子果然打开着。他走到窗边,把窗子关上,窗台上有一枚硬币大小的痕迹,赵季用手指擦了一下,是血,与此同时,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又来了,那个指甲抓挠的声音又来了,它就在这个房间里。它在哪里呢?
可能是手里拿着扇子,赵季的胆子比平时大了不少,他朝窗外看看,窗外只有摇动的树影。他又侧过头,身边的办公桌无声地伫立着。
“吱呀”一声,门响了。指甲的抓挠声突兀地停止。宋安推开门进来,脸上都是水。
“宋师傅,你看,这里有一滴血,刚才还没有,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赵季招呼宋安。
“哥哥诶。”宋安苦笑起来,指了指天花板,“你都没往上看过吗?”
上?赵季抬起头,天花板上是很大一片鲜红的缭乱的印记,像是有人用沾血的笔尖泄愤似地乱涂一气,在中间有一个红字,还在缓慢地向下滴落红色的液体。
“走。”赵季慢慢地读出那个字,明白过来,脸色不是很好看,“所以我听见指甲抓什么东西的时候,它都是……”
“吊在你头顶上呢。”宋安贴心地帮他补全。
赵季深吸一口气,摸了摸胸口。
“那怎么办?”赵季诚恳地问,一想到有什么东西整天在他脑袋上面爬,他就浑身不对劲,感觉回家睡觉都不敢仰面睡。
“把它找出来宰掉。”宋安说,开始四下打量这个房间,赵季不明白他的意思。
“还不懂吗?它要靠窗子才能进来,说明这东西不会闪现不会翻墙,而我刚才一直留意着门口,它也不可能出去。”宋安用脚轻轻试探了一下放在墙边的一堆纸箱的重量,“懂了吧?这孙子还在房间里呢。”
那一瞬间,赵季毛骨悚然,恨不得把脊背贴到墙边。宋安没有顾得上他,把所有箱子都打开看了一遍,里面都是一些专业器具,没什么异常,他向房间的其他地方看去,除了属于赵季的那张办公桌,只有一个放档案的书柜立在窗边,宋安打量了一下那个书柜,才发现它并不靠墙,只是两边摆了盆栽,看起来才没有感觉怪异。
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赵哥。”他慢慢向赵季走过去,“你站那儿别动,但是千万,千万别看右边。”
“什么意思?”宋安越是这么说,赵季心里越是没底,冷汗从额头上滑落到鼻梁。要不是手里捏着扇子能给他一点安全感,他差点当场痛哭失声。
宋安没有答话,一个健步冲上来抢过赵季手里的扇子,与此同时,暑假后面窜出来一个白色的影子,冲向窗外,那只是一瞬间,但是赵季还是看清了——那是两个苍白的,被缝在一起的人。
宋安持扇如刀,扇面的边缘闪着金属一样的光,轻而易举地切开了那东西腿上的肌肉——那不能叫肌肉,手感像在切石膏,怪物的半截后肢掉在地板上,像活鱼一样抖动弹跳着,本体早就消失在窗外浓郁的夜色里。
“这是什么玩意儿啊!”赵季躲开那一截扭动翻滚的东西,差点没尖叫出声。宋安冷着脸,隔空在那半截后肢上方敷衍地随手画下一个复杂的图形,不一会儿,这东西就好像从内部自燃起来一样,表面裂开,放出红光,渐渐变成一堆像纸燃烧后似的余烬。
“我闻到了。”
他又在说话了,他一刻不停地说,在我脑子里说,但是像这样用自己的嘴说出来,很少见。我的腿断了,抓不住墙,只能用膝盖在地上跑。通、通通。
“送子咒的味道……杀,去杀他……”
我的眼睛不是我的眼睛,我看到我自己的后脑勺,我像动物,像瘸腿的狗一样在地上跑,这是我的手吗?这是我的脚吗?我要往哪里去?他是谁?我是谁?
“我是……”
又是谁在说话?我仿佛被关在棺材里,这里没有一丝光,锣鼓和笙吹的声音响起来了,有两个孔洞箍着我的眼皮,红烛亮起来了,她背对着我,穿着红底的旧睡鞋,发黄的蓝色内衫,像缎子一样黑色的头发散落下来,手里握着枣和花生……
眼泪流在脸上,这又是谁在哀声悲号。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赵季说,坐在办公桌旁边,有些神经质地不停摩挲玻璃板下的照片。宋安拿着根朱砂笔蹲在墙角画着什么,是不是提起笔,对着笔尖哈口气,再甩一甩,这举动很孩子气,赵季有时候总感觉这位宋姓大师还没成年,不过他也没心思欣赏大老爷们儿无意识透露出的纯真瞬间——还有一个四手四脚的怪物东西在屁股后面撵着呢。
“请君入瓮。”宋安从包里掏出三卷黄纸,把他们挂在房间三个角落,用朱砂笔点上五官。他美术功底显然接近于无,画出来的东西比鬼还可怕。赵季这才发现脚下的地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布满密密麻麻的红色符文,只有最远离门的那个角落是空出来的。
“啊……好?”赵季有些茫然,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
“这是一个阵。”宋安站到他身边给他比划,“我出去把那东西引过来,四边都是死门,只有留出来的那一角是生门,你就拿着扇子站在生门那里,他一过来就砍他脑壳。”
“啊?”赵季犹豫了一会儿,点点头接过扇子。他胆子其实算不上小,干入殓师的胆子能小到哪儿去,只是需要时间慢慢接受这一系列离谱的设定。
“会用吧?”宋安做了一个“挥”的动作,赵季反复试了几遍,这扇子很重,总有一种从手中挣脱的感觉。
“那我就先出发了。”宋安推开门,顺手关上灯。他胸口贴着一张符,是张接阳符,接下来四个小时内他在方圆一里的怪力乱神们眼中就会像一盏行走的、手无寸铁的夜光小蛋糕,他要在这堆东西里,把那个双面人找出来。
“来吧。”他低声说,活动了下仍然提着笔的手腕。
走廊仿佛在向虚空中某一点无限地延伸,白色的墙面上多出了无数大大小小的门,有的透出些光亮,一双脚在门后悄无声息地走过;有的只有骨灰盒大小,悬在墙中间,没有遮拦地打开着,无数纠结不清的长发从门后垂到墙上;有的只是半掩着,后面是一面镜子,宋安目不斜视地从镜子前走过,镜子里的他却始终站着,七窍里流出黑色的血液。
有人在小声地抽泣,有人在笑,有粘液从天花板上掉落下来。宋安走在仿佛永远不会结束的环道上,有冰凉的手抓着他的脚踝,很快被皮肤上复杂的符文烧成灰白色的碎片。
但这点抵御措施根本就是九牛一毛,太多了,火葬场简直是一个巨大的鬼窟,冤魂们争先恐后地涌来。宋安很快感觉眼前发花,他摸摸脖子,那里有一双紧紧抓着他的湿漉漉的小手。前面还有路,可是他走不过去了,那像是一面巨大到看不清全貌的门,突兀地立在走廊的中央。
宋安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下,朝那扇门走了过去:“来都来了……”
推开那扇门,耳边突然全都安静下来,脖子上攥着自己的手消失了,宋安用仅存的视力打量了一下四周,这里好像是火葬场的纪念厅,四角摆着花圈,中间是一具很大的冰棺,好像有什么东西躺在里面。
宋安朝那冰棺走了两步,他看不清里面有什么东西,只能略带嫌弃地把手中的朱砂笔探进去戳了两下——很软,是那种皮肉松弛的感觉。
这不是他要找的两人四脚怪。
“白来一趟。”他不知为什么卸下一口气,拍拍棺壁,“走了,兄弟。”
宋安站起来准备向那扇被他推开的大门走去,突然侧腹一痛,真的痛极了,和他以前所受的一切伤都不能同日而语,他忍不住叫出了声,周围突然大亮,他看见一个惨白的头颅咬着他,脖子很长,一直连接到房间中央的冰棺里,血从白色的牙缝里溢出来,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旁边掉落着一张血肉模糊的人皮,它原来把冰棺里的尸体掏空了蜷缩在里面。
太痛了,太痛了。宋安有些眼前发黑,全身每一丝肌肉都在颤抖,用尽全身力气才拨掉朱砂笔的尾盖——那里有一把小药刀,他双手发抖,用那把小刀划开那头颅的顶部,笔中预先灌注好掺着鸡血的朱砂倾泻而下。
头颅松开牙关,发出尖锐的惨叫,脸上的皮肤沸腾一样开始溃烂起来,宋安扶着墙壁,开始撞撞跌跌地奔跑,鲜血和朱砂在他身后歪歪扭扭地撒了一路,他眼前的走廊开始扭曲,还有几步,还有几步,赵季的办公室就在眼前,走廊上所有的怨灵不要命地撕扯他,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流过他溢出鲜血的嘴角。
赵季在黑暗中等待着。
他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黑暗把这个房间掏空了,仿佛这里只是一个被若虫抛弃了的空荡荡的茧。他握着扇子的手出汗了,心脏发疯似的跳。
门好像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宋师傅?宋师傅?”赵季喊了好几声,嗓音都有点紧张得劈叉了。没有人答话,依旧只是门轴轻微颤抖摩擦发出的细响。
死寂,依旧是死寂,逐渐地,沉重的脚步声,喘息声,和血腥气从墙的另一边蔓延到了这个房间里,那些声音和气味像墙角爬过的虫豸一样窸窸窣窣地在赵季紧张的神经上跳舞。整个房间又好像在这一刻活过来了,四面墙壁扭曲着、颤抖着、像动物的胃袋一样发疯似地蠕动着,朝他逼近,赵季眼前开始出现彩色斑斓的图案,一阵作呕的欲望翻腾上来,他脚一软,险些跪在地上。
“吱呀——”他听到门开的声音了。
些微红色的光线从门外投了进来,宋安垂着头,捂着侧腹,很慢地走了进来。
“宋师傅,宋——”赵季的声音颤抖起来,宋安慢慢地抬头,松开咬得紧紧的齿关,黑色的血把牙都染得看不出颜色,再滴落在地面上。
“扇……”他说出这一个字,头猛地垂下,再抬起来时,已经是另一张脸,赵季曾经见过,在那个怪物的后脑勺上。
“啊——”赵季的喉咙里发出了不像他自己的声音,恍惚中,那怪物冲他扑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那扇子被他高高举起,扇面上的四个红字扭曲旋转起来,像是一双正在缓缓睁开的眼睛。
标题其实是双关来着(挠头),顺便今天是两章合一!特别鸣谢ccccheng这位同学,呜呜每章都点赞辛苦了(抹泪)

“来,坐。”
师父坐在院子里的小桌旁边,自顾自地拿着紫砂壶斟茶。宋安有些茫然地看看四周,金丝桃开着漂亮的小黄花,竹林里冒出了不少笋尖尖,小路刚被清扫过,没有落叶,一只白眼圈的百灵站在鸟架子上梳着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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