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帘滑轮滚动的声音太过刺耳,维恩几乎是下一秒就开始后悔,匆匆瞥见的琥珀色眸子里的讶然让他?心里一空。
安塞尔似乎也因为他?拒绝的姿态而有些伤心,沉默了好一会才轻轻开口:“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这么?抗拒。但巴特爵士想见你,这是难得?的机会。”
“我只?是一个仆人,身份低微。没有上过学,甚至连话都?说不?清楚。会给您丢脸。”维恩当然知道他?是为自?己好,自?责地低下头,没有勇气再去打开窗帘。
他?上一世无所畏惧,甚至哗众取宠,是因为他?深知自?己就是个供人取乐的角色,但现?在涉及到如此正经的事,他?一下露了怯。
安塞尔叹了口气,隔着窗帘搂住维恩,手?臂慢慢收拢,好像怕惊跑了他?似的。终于暗红色丝绸包裹住维恩的腰线,他?就好像被蛛丝包裹住的蝴蝶微微扑扇了一下翅膀,便放弃了挣扎。
窗帘洗的很干净,带着花香味,阳光从背后照过来一点,薄薄的暗色丝绸隐隐约约能印出安塞尔的五官。
“已经不?是以前了,你改变了那么?多,不?要?把?自?己困在这里,维恩,你可以走得?更远。”
唇边的窗帘因为呼吸起伏了几下,话语温柔有力。
维恩颤抖着双手?抬起来,指尖慢慢覆盖上去,专注无比地描摹出温热的唇峰起伏的轮廓。阳光下丝绸的光泽好像流转的红酒,还未靠近,就已经有了些许醉意。
手?指慢慢捻动,略微分开两片窗帘,维恩恍惚间以为自?己会看见暗红的丝绸下藏着的白玉雕成的无慈悲的神?像,但是缝隙之?中却露出了那双浅色的嘴唇,湿润温热。
绸布蒙在脸上,安塞尔只?能看见变了色的金红色阳光,他?感受到对?方细碎的动作,痒痒的。
他?垂下眼睛,一动不?动,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所有的情愫都?伴随着沉默与放缓的呼吸,压缩到漫长的等待中去。
直到嘴唇上传来一碰即退的柔软触感,才听到维恩不?自?信的声音:“那我试一试……?”
安塞尔松了一口气,笑着伸手?去拽窗帘,试图把?维恩扒拉出来,维恩揪着窗帘把?自?己裹得?更严实,只?肯露出一个头,红着脸,耷拉着眼睛。
似乎是担心自?己刚刚失礼的举动让安塞尔伤心,他?飞快地偷看了一眼,却被一直注意他?表情的安塞尔抓个正着。
安塞尔捧起他?的脸搓了搓鬓角与耳朵,维恩有些怕痒似的偏了偏头,眼神?懵懵的,嘴角却不?自?觉地傻乎乎地翘着。安塞尔学着他?刚刚的样子,轻轻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吻,弯起眼睛笑了起来。
又被哄了好久,维恩下楼的时候都?有些一脚深一脚浅,晕乎乎的。
恭维奉承的话他?也不?是没有听过,基本上都?是意有所图,他?听了也就忘了,心里还要?冷笑着嘲讽一下。
但安塞尔不?一样,他?眼神?真诚,一本正经地夸赞,对?维恩的杀伤力实在是太大了。感觉再听几句,他?都?要?相信自?己天上有人间无,好的不?得?了了。
脸上还带着红晕与残留的笑意,手?里抱着牛皮袋装好的资料,刚从客厅路过就被卡罗叫住了。
“维维,你来得?正好!”卡罗冲他?招招手?:“我刚看到梅林找华先生辞职了,你和她关系好,快劝劝她。”
维恩脚步一顿,和卡罗身边的少女对?上视线,两人俱是一怔。
两个人互相躲了好久,没想到却这么?尴尬地对?上了。梅林脚尖向外?似乎想要?逃开,但又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关系好,有些僵硬地留在原地。
维恩将牛皮袋夹在腋下,几不?可见地叹了一口气,走了过去。
卡罗拽着梅林手?上的小提箱,不?让她走,他?和谁都?是这副关系好的样子,事实上他?也确实讲义气,上一世维恩借钱时,就数他?最慷慨,恨不?得?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救急,这也是这一世维恩愿意与他?深交的原因。
梅林低着头,脸色苍白,不?敢看他?。
“那边找到住的地方了吗?”维恩轻声问道。
梅林鼻子一酸,视线模糊了起来,声音有些干涩:“是,哥哥嫂子已经先过去了。”
卡罗眼神?在他?们两个之?间来回扫动,好像意识到气氛有点不?对?劲。
维恩弯下腰,接过手?提箱,卡罗犹豫着没松手?,被拍了一下手?背。
“搬到哪里去?”维恩没管卡罗夸张的委屈表情,转头问梅林。
“就在门外?,租了一辆板车,运回家去,就不?回来了。”梅林小声道。
维恩心里有些苦涩,也就是说不?是卡罗喊他?,可能以后就再也见不?到梅林了。
“我会去跟你告别的。”好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梅林有些着急地补充道:“哪怕你可能不?想见我……”
“没有不?想见你。”维恩看着她,眼前画着淡淡的妆,穿着浅色长裙的少女逐渐与一年多前抱着碎布在台阶上初见的形象慢慢重合。
梅林透亮的眼睛里也闪过一丝怀念,低下头:“我以为……”她的话没说完,默默地跟在维恩身边,像之?前无数次维恩帮她抱着洗好的衣服一样。
从宅子到门口的路不?算短,但也长不?过一年的时光。
将这最后一个箱子放上板车,再扶着梅林坐上去,维恩呼出一口气,露出一个笑脸,趴在车沿上:“什么?时候走?我送送你。”
梅林瘪了瘪嘴,好像又要?哭了,但最后还是坚强地扯起嘴角:“后天下午,你真的来吗?”
“来。”维恩认真地点点头。
车夫驾着车,慢慢起步。维恩退后一点,笑着冲她挥挥手?,然后转身。
他?刚走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喊声:“维维!”
他?回过头,看见梅林手?撑在行李上,摇摇晃晃地从板车上站起来,车夫吓得?回头让她坐好。
车子行驶的惯性?让她的马尾吹到前方,长裙飞舞,泪眼婆娑:“维维!”
她不?知道是想说“谢谢你”还是“对?不?起”,刚发出一个音节,便被大风呛住,哽咽着蹲下去泣不?成声。
梅林和莱昂都?不?在,曾经温馨幸福的冬星变得?冷清很多。工位全?被拆除,搬去了艾姆霍兹制衣厂统一加工,偌大两层楼的门面仅用来展示往期定制的服装款式。
维恩走进去,新来的店员科林热情地跑过来,“您好,需要?我为您介绍吗?”
维恩摇摇头,感谢庄园制服材质良好,不?至于被当成买不?起来捣乱的闲人赶出去。
很奇怪,账户里的收入一下翻了个倍,可手?上珍贵的金砂却好像漏光了。
他?捡起丢在角落用胶带缠起来的扫把?,这大概是他?偷看莱昂日记被追时不?小心绊断的,莱昂很不?好意思,把?它藏起来,说第二天去买一个新的。结果第二天,簸箕上竖着三把?扫帚。一把?是莱昂买的,一把?是维恩买的,还有一把?是前一天晚上收拾东西翻出断扫把?的梅林用胶带粘好的。 维恩正在感伤,就听到科林活力十足的声音:
“欢迎光临!”
维恩边起身,边转头向门口看去,待看清缓缓放下的黑色花边伞下浓妆艳抹的女人时,他?一下僵在原地。
伏尔泰曾说:“不拿扇子的女士好比不拿剑的男子。”
这?个撑伞走进冬星的艳丽女子, 上一世曾在艾姆霍兹的舞会上,打开扇子遮住下半张脸,盯着维恩, 媚眼如丝, 缓缓移动扇面五次。然后在他走近时, 将一块带着香味的手帕塞在了他的西服口袋里。
也是这个女人在他穷困潦倒, 走投无?路的时候, 通过沃森公爵联系上他, 派侍女将他从后门领到屋内。原本?说好的两百镑变成?了两镑, 还换成?了四十枚银光闪闪的先令随意地抛在地上。
他花了一天的时间,却没换到一天的医药费。男仆们乱棍打在他身上,想要驱赶他时, 他正狼狈不堪地趴在地上去够衣柜底缝里的银元。
哈特格林伯爵夫人总是?穿着纯黑的绸裙, 头?戴黑纱出?席各种场合,这?几乎成?了她的标志, 年轻, 富有,美丽, 丧夫, 简直是?最完美的情人。被这?样的女人示爱,也让维恩洋洋得意过一段时间。
但是?现在他像条狗一样被打得鼻青脸肿丢到门外, 修长的腿蜷曲着,鼻血倒流, 黏住散下来的黑发?。他没有口袋, 硬币只能紧紧抓在手里, 他挣扎着爬起来,嘴里还叼着两个, 屈辱的泪水模糊了视线,让他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砸在地上,然后不管不顾地发?一通疯。
但是?他不能。
四十先令虽然解不了燃眉之急,但至少可?以买一些镇痛的药物,让孩子睡上一个好觉。
他慢慢吐出?带着血水的硬币,擦干净,双手捧着,深吸了两口气,缓缓抬头?,卧房窗帘已经拉开,哈特格林伯爵夫人露出?半边身子,好像靠在谁的身上,笑意吟吟地望着他。
维恩眯起眼睛,依稀能看见搭在哈特格林腰间的那只大手拇指上的翡翠戒指。
坎森公爵。
维恩不敢盯着,立刻垂下头?,眼神逐渐清明。 那天舞会结束,他随着安塞尔上楼换衣服,看着恋人一无?所?知,平静柔和的神情,他忍不住说了手帕的事,以期待看到安塞尔因他而?吃醋的模样,没想到安塞尔毫无?反应,自顾自地解着扣子。
维恩有些不甘心地又重复一遍,这?回安塞尔停了下来,偏过头?微微皱眉,眼神探究,轻声问道:“你觉得她为什么喜欢你?”
维恩一下愣住了,以为安塞尔是?在讽刺他除了美貌一无?所?有。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安塞尔的话更有深意。
她向他示爱,只是?因为他是?安塞尔的情人。
那个男人没有弱点,而?他满身漏洞。折辱他就能脏了安塞尔的名字,血污与泥浆都会通过他的手与唇涂抹在那座白玉雕像上。
不,不会的。
维恩一瘸一拐地转身向着远处的大路上走去,阳光将他的影子投在身前,瘦长怪异。
等挺过这?一阵子,等三个孩子的病好起来,等他从西印回来……维恩迷迷糊糊地想着,心如刀割。
我就和他分?手。
哈特格林伯爵夫人一走进冬星,就感觉被灼热的视线死?死?锁定。
她慢条斯理地收着伞,眼神悄悄向那里瞥去,只见一个身穿衬衫马甲,身材高挑的年轻人出?神地望着她。
艾姆霍兹庄园有一部?分?制衣的产业,仆人的制服版型都极为雅致,配上维恩出?色的容貌,不熟悉的人一眼看过去还以为他是?哪家?的公子。
门上风铃又响了一声,一个高大的男子走了进来,方脸,蓄着小胡子,浅黄色的眼睛极为灵活,才一个呼吸间就绕着眼眶转了一圈,他撑着伞当?拐杖,拇指上戴着翡翠戒指。
科林见又是?一个大客户,眼睛亮了,就要凑上去,突然发?现之前进来一直没说话,到处乱看的客人抢先一步。
“两位,有什么需要?”维恩上前一步,轻轻开口。他刻意模仿安塞尔的雾都贵族发?音,又在里面揉了些法语的小舌音。如果不去考虑他的口吃,在语言方面,他一直有些天赋在。
哈特格林现在才刚刚嫁给莫罗伯爵,看起来比上一世更加张扬,上下打量了一下维恩,“你们这?里有什么服务?”
维恩露出?最有魅力的笑容,微微欠了欠身,语气委婉动听:“夫人的气质如此独特,先生?的身份又如此尊贵,大厅的款式恐怕都配不上,我们上楼聊一聊定制如何?”
两人被恭维的话说得心情不错,点点头?,跟在维恩身后,科林有些着急地想要拦住他们,却看见维恩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抖了一下。
休息室的钥匙还没有上交,想着留个冬星三人组的纪念,没想到却在这?里派上用场。
科林被维恩突然矜贵起来的气质唬到,一时不确定这?是?不是?新来的老板,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急得抓耳挠腮跟在后面,盘算着要是?钥匙打不开,就立刻报警把这?个装神弄鬼的家?伙抓起来。
维恩带着两人上到二楼,打开休息室的门,侧身让他们进去。
科林见他真的打开了一个装修精美的小屋,一时说不出?话来,愣愣地站在楼梯口。
哈特格林伯爵夫人想也不想率先走进去,沃森公爵犹豫了一下,看向维恩,露出?礼貌的微笑:“无?意冒犯,但您的口音有点像是?法国人。”
“是?的。”维恩笑着答道:“我刚从国外回来,表哥让我接管几个产业练练手。”
沃森公爵半信半疑,试探道:“这?个冬星,现在应该是?艾姆霍兹旗下的吧?我来雾都之前,也和他们合作过几次,我怎么不知道艾姆霍兹当?家?的有什么留学在外的表弟?”
维恩脸上的笑容不变,十分?冷静:“那等您下次来庄园做客,就知道了。”
维恩如此坦然自若的态度,打消了沃森公爵的疑惑,他走进去,坐在沙发?上。
维恩背对着他们,手搭在门把上,正想关门,一抬眼,与门外目瞪口呆,满脸疑惑的科林四目相对。
“对了,还没有请教,您的名字。”屋内的沃森公爵突然想起来了,开口问道。科林也是?好奇无?比。
维恩垂眸,绿色的眼睛冰冷,如同?蛇瞳一般,但声音依旧含笑:“维因。”
“维因·艾姆霍兹。” 他边说着,边缓缓将门关上。上过油的门轴悄无?声息。
科林被他的神情吓到,扑过去,却只来得及在门完全闭合的瞬间,看见已经彻底转过去的挺拔背影。
剧场包厢里,爱情喜剧告一段落。
威廉一下从剧情里抽离出?来,侧身靠在桌上,单手撑着下巴看着面前垂眸的漂亮少女,另一只手抓起果盘里剥好的坚果在指尖把玩,天蓝色的眼睛里满是?笑意。
“怎么了?”黛儿将丝绸手套放在一边,露出?白嫩的手,熟练地使用雕花的工具剥着壳,一颗一颗地码在果盘里。看到威廉看她,柔声问道。
“没什么。”威廉将坚果丢进嘴里,擦擦手,半起身动作轻柔地帮她分?开她遮住眼睛的刘海,挂在两边耳朵上,“就是?在想以前怎么没觉得,你和我兴趣这?么相投?早知道,也不用拉着安来看他觉得无?聊的话剧了。” “现在发?现也不迟呀。”黛儿抿着嘴,甜甜一笑,好像因为他的举动,害羞极了。
自从上次她帮过维恩之后,维恩也很守信用的,二话不说将威廉的喜恶全卖了个干净。
后来威廉又来了府上几次,制造了几次独处机会,很尴尬地聊了几次天,两人突然就对上线了。
也许是?无?聊,也许是?被她高超的演技迷惑,也许是?想回西印驻守前再风流一把,威廉开始追求她。她就配合着扮演清纯甜美的小白花,黑色的衣服和指甲油都收了起来,换上蕾丝帽和雪白长裙,总是?在威廉的余光中,满眼痴迷地看着他。
“好了,别剥了,我来吧。”威廉看着黛儿手中的雕花小刀几次因为力度不够,在栗子壳上一划而?过,只留下一道白痕,担心她伤到自己?的手,连忙阻止。
黛儿乖巧地点点头?,将手上最后一个剥完,这?一次她没有放在盘子里,而?是?笑着直接送到威廉嘴边。
威廉笑容僵了一下,心里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在黛儿清亮乌黑的眸子注视下,这?个风流不羁的贵公子突然纯情起来。若不是?剧场灯光昏暗,定能看到他飞红的脸颊与耳朵。
他想用手去接,却被黛儿笑着拒绝了。
他暗暗在心里诧异,眼神又不由自主地盯着黛儿没戴手套的手上,指节纤细,指甲圆润,指尖泛红。终于是?强定心神,低头?凑了过去。他努力地分?开双唇,用牙齿快速咬住,尽可?能地避免失礼的接触。
黛儿弯着眼睛看着他几乎没嚼就吞下去,刚想开口,威廉猛地捂着脸起身:“失陪一下……”
他有些不舒服,心脏一会快一会慢,好像随时会罢工似的。指尖的花香黏在他的鼻腔,一路钻进他的肺里,渗进他的呼吸与血液。
话音未落,他已经跑出?了包间,轻轻带上了门。
黛儿目送他从楼梯上跑下去,眼神回归一贯的冷淡,视线落回再次拉开帷幕的舞台。接下来这?场是?威廉最喜欢的男女主互诉心意的桥段,他听了无?数遍,断句换气都了如指掌,来的路上甚至还在马车里给她清唱了一段。
演员上场,男女声交错演唱,缠绵悱恻,情深意切。观众席上传来一阵欣慰的轻呼。直到两人相拥而?吻,舞台上炸起礼花彩带,威廉都迟迟没有回来。
黛儿手指拈起一叶薄荷放在舌头?上含着,黑亮的眼睛好像无?机质的矿石,嘴角终于缓缓勾起笑容。
第54章 维恩(五十四)
“维因?”安塞尔系着白色围裙, 一手拿着调色盘,另一只手举着画笔,在固定好的亚麻布上有一笔没一笔地?画着, 金色的头发?盘起收在白色的帽子下。坐在高脚椅上, 脚踝从丝绸阔腿裤中露出来, 显得随性无比。 维恩身上披着几块纯白的棉布, 在不远处的台子上侧身卧着枕着枕头, 充当模特。听到安塞尔的声音, 立马抬起头, 眼神明亮,开心地应道:“嗯!哥哥!”
安塞尔似乎是被维恩乖巧的样子逗笑,弯着眼睛, 手上继续画着:“怎么突然想到, 连名字都换了?”
“那是因为……这毕竟是个假身份嘛,我要是真沉溺其中就不好了。但是如果把?名字都改掉, 他们喊我维因的时?候, 我就会一下反应过来,一切都是做戏, 也就不会分不清现实了。”维恩有些羞涩地解释, 一不小心动了一下,胸前整块布都滑了下去, 露出白皙的皮肤和上面还没有彻底洗掉的墨水印子。
维恩吓了一跳,连忙扯住挡在胸前, 羞得抬不起头, 现在只要他洗澡的时?候看?见若隐若现的字母, 立马会回想起来擦拭皮肤的刺痛感与?那天在书房里疯狂的一切。
扣紧的十指,扎起的长?发?, 汗湿滑腻的手感,自上而下投射下来的混浊渴求的眼神,一贯温柔者的强势掌控,平素禁欲者的忘情放纵。
他胡思乱想,面红耳赤,却?只听见安塞尔轻笑一声:“你还挺清醒的嘛。”
维恩抬头望他,只见安塞尔浅浅笑着,手上的画笔一刻不停,丝毫没有发?现自己的敷衍摸鱼已?经暴露了。
维恩皱起眉头,一声不吭地?拽着衣服,翻身下台,踮着脚猫着腰悄悄走到他的面前。
安塞尔毫无察觉,画得正开心,突然画板顶端出现了一团蓬松的黑发?。
安塞尔愣了一下,头发?慢慢升高,最后露出维恩绿色剔透的眸子委屈巴巴地?扒着画板顶部,声音闷闷的:“您是在画我吗?为什么我动了,您都没发?现?”
安塞尔有种错觉,他下一秒就要像珍珠一样开始啃画板了,一时?被可爱地?倒吸了一口气?。
“当然,当然在画你。”
“是吗?”维恩故作凶狠地?眯起眼睛,露出整张脸:“那我来检查一下。”
他的脑袋又往前凑了一点,垂下眸子去看?画布,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翅膀颤动着,挡住眼睛。
他倒不是真觉得安塞尔在画别的,只是有些?好奇,借此撒个娇罢了。但当他真的看?清那幅画的模样时?,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
粉、白、橙、黄、紫、红、蓝……
五彩斑斓的花朵以水流般的柔顺姿态,组成一片海洋,洋洋洒洒布满整个画布。
哪怕是倒着,他也能看?出,画的中央那个黑色头发?侧身安睡的人是他。和现实铺着毛毯的实木台子不同,他在画里睡在最明媚的春光之?中。
他眼睛用力眨了几下,止住落泪的冲动,然后慢慢地?又缩回画板后面,微卷的前刘海与?睫毛蹭上了一些?彩色的颜料。
他只露出一双眼睛,有些?懵懂地?抬眼看?着安塞尔,突然弯起眼睛笑了起来,其?中的光彩竟然要将整幅画盖住,语气?雀跃天真:“嗯!检查过了,画的是我!”
安塞尔忍不住凑过去,在他额头落下一吻。维恩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抱着他的脖子,隔着画板相拥,眼角带着晶莹的泪珠。
他从来没有见过安塞尔画这种色彩艳丽的画,前世?安塞尔偶尔也会给他画像,但都是那种很传统的肖像画,颜色偏灰,饱和度很低,威廉啧啧称赞说?是什么很出名的流派,维恩听了觉得很厉害,便也喜欢,动不动摆出一个他觉得很优雅的姿势,笑着问安塞尔这个适不适合画。安塞尔每次都会揉揉他的脑袋,笑容温柔地?几乎要化为水。
他还记得他们分手的那个雨夜,安塞尔带着一个小小的提包,似乎是想给维恩看?的,却?刚下马车就被威廉领到了他醉生梦死,选择堕落的公馆。
过度劳累、爱人背叛加上大病初愈,安塞尔甚至没有听完维恩反咬一口的诡辩,便身形一晃,倒了下去。
维恩浑身是泥地?拦了马车把?他送回庄园。
夫人本来就恨维恩将他的儿子变成了一个不虔诚的信徒,又知道了他在外面干的勾当,连门都没让他进。
维恩顶着大雨蹲在府邸墙角,他想等确定安塞尔没事之?后再走。
这一等,就是一个晚上。期间?宅子的门打开了一次,黛儿如同一个黑色的幽灵出现,维恩浑身湿透,睫毛往下不停地?滴着水,整个人瑟瑟发?抖,他失魂落魄地?看?向少女,模样凄惨无比。
黛儿面无表情地?将一把?伞丢到他的脚边,然后转身关?门。
如果是别的仆人给他递伞,可能是出于自己的同情心,可黛儿的话,那只能是夫人的命令。
维恩有些?感激地?捡起伞,却?没有撑起,反而像溺水的人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昏昏欲睡。
天快亮的时?候,雨也停了,维恩几乎是坐在水坑里。他听到安塞尔卧室的位置传来争吵声,他从梦中惊醒似的冲到面前的空地?,伸长?脖子,望眼欲穿地?盯着那扇紧闭的窗户。
争吵声越来越大,夫人尖利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窗户忽然打开,那个手提包被扔了出来,在空中,打开的包里的装的满满当当的纸张全?飞了起来,盘旋着落下,几乎要将维恩淹没。
安塞尔追到窗口,大半个身子探出窗台,摇摇欲坠地?试图抓住提包,却?还是晚了一步。
他的嘴唇苍白,脸色绯红,眼角含泪,头上绑着冰袋,穿着凌乱的白色睡衣,长?发?披散,神色仓皇,如果维恩看?他一眼,就会惊恐地?发?现他看?上去不再是那么体面。
可维恩却?没看?见。
维恩全?部的心神都被盘旋着的雪白纸张夺走。
纸上用炭笔,圆珠笔,钢笔,淡彩,丙烯画着同一个黑发?绿眼的青年,每一张都在笑,每一张的背面还用漂亮的斜体字写着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