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忙脚乱地从?枕头下面取出那封信,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突然有点想哭,不?得不?悲哀地承认:我想他,我想安塞尔……
他坐在床上发了好久的呆,终于在外?面的天空放出第一缕阳光的时候,手脚并用地爬下床跑到书桌面前,摊开崭新的信纸,羽毛笔饱蘸墨汁,一笔一划地写了封回?信。
将信投出去之后,维恩一直惴惴不?安,信中不?仅回?应了对方的感谢,还自顾自地说了些生?活中细碎的趣事,他不?知道这样的行为会不?会太?唐突了,安塞尔只是礼貌地感谢,自己却得寸进尺地结交起来。
但维恩觉得安塞尔不?会介意,甚至还会给他回?信。维恩会这么想,只是因为他是安塞尔。
等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久到维恩几乎要放弃。
但他终于在一个出太?阳的早晨,从?信箱中取出一封纯白?底银印花的信。 一开始安塞尔只是礼节性地回?复,措辞还很疏离,但是维恩坚持不?懈地在收到回?信的第二天再?寄出一封信,从?南多尔福郡的风土人情到养宠物?的心得,从?看过的书的读后感到对世界大事的讨论,他每次都会在信中留下几个问题,确保安塞尔会继续给他回?信。
久而久之,安塞尔的回?信的篇幅也越来越长,里面的内容也渐渐涉及到日常生?活中,十来张信纸是常事,偶尔里面还会塞些速写的珍珠的画像。在信的末尾也会默契地留下些可以?讨论的话题,然后依依不?舍地补上一句“期待您的回?信”。
他们成?了笔友,进行了长达一年的通信。
或许是只通过信件交流,维恩觉得安塞尔似乎没?有平日里那样包袱重,偶尔也会在信中抱怨糟糕的天气,点评周围甜品店推出的新品,事无巨细地分享着雾都发生?的各种事尤其是每次必定?汇报的下水道改建进程,维恩看了总是会忍不?住笑?出声,真是不?论什?么时候安塞尔都忘不?了这些东西。
他睡前一遍遍地翻看这些信件,脸色微微泛红,笑?意根本止不?住,好像安塞尔正坐在他的对面碎碎念着,可能是浅紫色印花的信纸带给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安塞尔的语气有些软软的,日期越近词句之间?的依赖就越明显,有时带着点撒娇的既视感,还会俏皮地称呼他为A先生?——这是因为他捐款的时候是匿名,而匿名的第一个字母就是A。 他有些荒谬地觉得好像他们正在恋爱一样。这个想法一出,维恩整个人都打了一个寒颤,面无血色,赶紧把几十封信又看了一遍,越看越觉得其中暧昧的氛围几乎有了实体,完全无法忽视。
而真正让他确定?这一点的是月末的一封信。
那封信表面上看上去与平时别无二致,甚至火漆盖得要更加歪扭一点,但是打开信封之后,一股很香的气味扑鼻而来。
干净温暖,带点皮革的欲望的味道,包裹着柑橘与鸢尾的甜味,柔和地融进圆润的脂粉香气之中。
维恩记得这是那天安塞尔教他骑马时特意喷在后颈上的香水味,暧昧又绵柔,而现在却被喷在信纸上。
维恩的心跳漏了一拍,低头去看信,可这香味却缠绕在他的鼻尖,让他心烦意乱。
信的内容非常正常,就好像老友轻松自在地交谈,除了最后一句。
维恩死死地盯着最后一行,手脚冰凉:
“您想见见珍珠吗?”
“我们见一面吧。”
直白?又委婉,维恩几乎不?敢相信这是安塞尔写下的。
安塞尔爱上了A先生??甚至还主动提出了见面,维恩深吸了一口气。
那我怎么办?
虽然他就是A先生?,信里所有的内容都是他亲自一笔一画,一词一句写上去的。和安塞尔相谈甚欢,频繁通信的人是他。
但又不?是他。
信中的A先生?是有学识又富有的绅士,而他维恩是仆人出身,有着太?多龃龉,他永远无法像信中表现的那样风轻云淡、宠辱不?惊。文字是他修饰过的,而真实的他一地鸡毛。
因为太?久没?见到安塞尔,太?久没?有被那样坚定?温柔地拥抱,他难免有点敏感,又开始自我贬低,退缩起来。
维恩突然后悔那天给安塞尔回?信的决定?,才让一切又变得不?可收拾起来。这一年来他真的每天都在被幸福包裹着好像做梦一样美好,所以?才会在梦醒时,不?知所措。
他犹豫了好久,将信纸放在鼻子下面深深吸了一口气,甜腻的香气冲得他有些晕晕的,安塞尔现在的心情也像这香水一样甜蜜吗? 为什?么要用和那天一样的香水,你像曾经爱我一样爱上了A先生?吗?天芥菜的花语不?是忠诚与献身的爱吗?你放弃我了吗?
维恩好像突然有些深有同感自己将这一世的安塞尔和前世的安混为一谈时,安塞尔会有多伤心失望了。
他嫉妒地将信塞在抽屉最下面,抱着被子闷头扑到床上,决心这次不?再?回?信,把这个荒唐的关系就此终结。
安塞尔或许是习惯了维恩第二天就寄出回?信,再?经过一天半的车程到他手上。而这次打破常规让他有些焦急了,也破天荒地在没?有收到回?信的情况下接着给维恩寄了第二封信。
维恩从?信箱里拿出信,这次没?有专门回?到书房拿裁纸刀,而是就这么站在信箱旁碾开了火漆,取出了信纸。
信上的字迹有些杂乱,好像书写者心神不?宁慌乱无比,甚至有几处收笔的地方有些洇墨。信里为自己的唐突要求道歉请求维恩原谅,并再?三保证“在没?有得到您的允许下不?会擅自拜访”。
信的末尾写道:“希望能够继续保持笔友的关系。期待您的回?信。”
如此卑微,如此急切……
维恩苦笑?了一下,就这么站在那里,像一座雕塑,寒风猎猎,拿着信纸的手指几乎要被冻僵也没?有察觉。
另一边,雾都,艾姆霍兹庄园。
安塞尔又一次确认信箱中没?有来自南多尔福郡的信件,失落地叹了一口气。
他戴上口罩手套,抱着珍珠来到花园,躺在秋天发黄的草地上。
“你说他还会给我回?信吗,我是不?是吓到他了?”安塞尔轻轻开口,好像在自言自语,又好像在和珍珠说话。
珍珠有些不?明所以?地舔舔爪子,直接踩上安塞尔的胸口想要睡在上面。
安塞尔吃痛,轻呼了一声,赶紧伸手将她托起,举得高高的,笑?眯眯地打趣道:“珍珠,看来他一点儿?都不?想你!”
他虽然笑?着,但眼神里藏着浓浓的忧伤。他说的是猫,又何尝说的不?是自己?
其实维恩完全误会了,他们之间?的信只有最初的几封是在安塞尔不?知道他的身份的情况下交换的,那个时候安塞尔只把他当作志趣相投有共同话题的笔友,聊的内容也只是些公事书籍之类的。
直到安塞尔碰到回?雾都实地考察改建工程,准备写篇报道的露西亚。
安塞尔和维恩是当初极少数支持她写作的人,她对他们都很亲近。所以?这个天真不?设防的少女见到安塞尔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猜猜我在南多尔福郡遇到了谁?”
露西亚离开之后,安塞尔回?到书房,将和A先生?的信重新都翻出来,细细地重新看了一遍。
南多尔福郡离雾都有一天半的车程,一来一去就是三天时间?,可他每次都能在自己寄出信后第四天早晨收到来信,也就是说维恩总是收到信便立马回?信,一刻也不?耽误。偏偏书信的质量又是那么高,密密麻麻,字迹工整,努力又笨拙地找着话题,认真仔细地回?答他的问题。
安塞尔用的就是自己真实的姓名和地址,所以?维恩一定?知道和他通信的是谁,他的所有小心翼翼,所有情不?自禁都是因为自己。安塞尔想到这里,忍不?住露出温柔又欣喜的笑?容。
也不?怪安塞尔一开始没?有辨认出维恩,实在是维恩的变化?太?大了。他们曾经在一起的时候,虽然安塞尔温柔安静,但总是在谈话中占着主导的地位,维恩很少会主动表达自己的想法,只是被动地搭着话。
安塞尔觉得他心中藏着很多事,所以?也想引导着他向自己倾诉,但是没?有成?功,如果?安塞尔不?说话,维恩就更倾向于和他拥抱接吻,恨不?得整个人黏在他的身上。
而在信中,维恩大胆地畅所欲言,安塞尔能看出他这一年时间?看了很多书,而且也是真心喜欢上了读书,不?论在讨论哪个作者,维恩都能发表几段有理有据的评价。
比起之前的包容迁就,他们的灵魂与电波变得更加契合。
安塞尔对着信纸发了好一会的呆,终于笑?着动笔。
那是他第一次在信中开始讲述自己的日常生?活,分享自己的情绪。
就像维恩克制不?住地给他写信一样,他也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维恩现在的生?活,想分享他的喜怒哀乐,就好像自己还陪在他的身边。
安塞尔将珍珠抱得高高的,苦笑?着微微皱起眉头,好像很无奈:“是我暗示得不?够明显吗?”
那个香水他只在维恩面前用过,难道维恩觉得他还会再?在别的人面前用吗?
“还是说,他只是不?想见我,又想断了联系远远逃开了?”安塞尔的声音低落。
珍珠被托着腋下腾空,有些不?舒服地挣扎了一下。安塞尔坐起身子将她抱进怀里,脸靠在小猫毛茸茸的脑袋上:“珍珠,你想他吗?”
珍珠“喵”了一声,打了一个哈欠。
“……什?么?”安塞尔把耳朵凑到他的嘴边,认真地听着,然后轻轻蹭蹭她,闭上眼睛,笑?了起来,语气委婉眷恋:“我也是……”
我也……好想他,好想维恩。
珍珠从?他的怀里窜出去,轻盈地落在地上,回?过头嘶哑地“喵”了一声。
安塞尔还想说什?么,背后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安塞尔回?过头,看见卡罗跑过来,气喘吁吁:
“少爷,不?好了,建筑队那里出事了!”
维恩逃避了半个月的时间?,终于调整好心态,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写了封回?信——他还是舍不?得断掉这条和安塞尔唯一的联系,哪怕是一个假身份,他也希望能继续参与安塞尔的生?活。
他来到邮局,想要给雾都寄信。
邮差抬眼看了这个有些憔悴的漂亮男人一眼,摆摆手:“寄不?了,雾都那边现在不?通信了。”
“为什?么?”维恩愣住了,他就半个多月没?有关注那里,怎么不?通信了。作为大英的都城,不?通信实在是匪夷所思。
邮差一边分着信,一边为他解答:
原来就在半个月前,在地下修建下水道的一支施工队,凿开坚硬的石块,挖出了一窝死掉的老鼠。
老鼠浑身肿胀,布满黑色的结节,七窍流血,已经开始腐烂。
施工队的人害怕携带可怕的病菌,但是地下又不?能够直接就地焚烧,只能穿上防护服将死老鼠偷偷转移到地面上统一处理。
本以?为做了防护便没?有事了,担心影响工程进展也影响自己的薪水发放,于是便统一口径隐瞒了这件事,没?有上报。
但是,负责烧毁相关器械的几名工人舍不?得高档精密的零件,偷偷从?火中将它们取了出来,带回?家转手卖掉,换了几天的晚饭钱。
第二天,他们起床时觉得身体很不?舒服,但还是坚持上工,而沾染了病菌的零件在城市中辗转流通。
病菌不?断繁殖传播,城中病倒的人越来越多,死老鼠也在大街上随处可见。
大型的工厂开始停工,聚集的人群也被驱散。人们都关在家里。
路过一扇紧闭的门,你永远也不?知道,里面的一家人有几个生?病了,有时候门很久不?开,你也无法确定?里面的人是病重无力还是已经死绝发臭。
火葬场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运转,滚滚的黑烟笼罩在雾都的天空,就像死亡的阴影。
鼠疫,爆发了。
信封从?维恩的手中滑落,与此同时,一颗泪水也砸在地上。
他慌乱地转身冲到街上,向着火车站的方向狂奔,期间?他与一辆自行车相撞,他爬起来好像被撞蒙了,大脑一片空白?,浑身都像散架一样。
骑着自行车的青年看着变形的车轱辘,想要骂他,维恩一声不?吭从?口袋掏出钱包抽出几张钞票扔给了年轻人,然后拖着流血的腿一刻不?停地赶往火车站。
售票员正在整理票据,突然一个狼狈的黑发青年扑到窗口,俊美的脸上表情扭曲,几乎是大声喊道:“有没?有去雾都的票!”
售票员被吓呆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俊美男人好像小孩一样哭着锤起了桌子:“我要去雾都!”他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塞进小小的窗口里,然后手指颤抖地去解着手上昂贵的手表:“我把所有钱都给你,多少钱都行,我要去雾都!我要去雾都!”
“客人,您冷静一点,已经没?有去雾都的车了……”售票员推开他递钱的手,解释道。
“我来晚了吗,那我明天再?来……”维恩哽咽着吸着鼻子,现在才下午三点怎么会没?有车了,他就是自欺欺人,“明天一早我就来……”
“不?是的。”售票员这几天见多了这种人,一看就知道有很重要的人还留在了雾都里,“客人,短期内都没?有了,雾都不?通车了。”
售票员以?为维恩会听不?进去,可没?想到他一下就停住了哭泣,脸色苍白?,无力地瘫软在地上。
前世,他正好在鼠疫爆发之前随着希金斯去了法国,而当他回?来的时候,瘟疫已接近了尾声,可尽管如此,依旧给他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而这一世,他又把安塞尔一个人留在了雾都城内。
这是他离开艾姆霍兹庄园的第二年零一个月,也是他和安塞尔重新联系上的第十一个月。
几天前,雾都,封城了。
他和爱人,一个在城外?,一个在城内。
第113章 维恩(一一三)
城外的人觉得城内已经化作人间炼狱, 然而城内还是有人在沉沦之中苦苦维持秩序。
正在雾都医院进行交流学习的谢恩贝尔医生早在第一例病人出现时,就前往了现场,检查了一番之后?留下了一些药剂处方, 并且嘱托附近的人注意隔离, 有相似的症状及时通知?他, 不收取看诊费用。
清洗消毒之后?, 他找到?了市秘书长, 告诉他恐怕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这像是腺鼠疫出现的预兆。 这个市秘书长就是之前和安塞尔与维恩见过的那个, 他对这个外国的交流学者很不客气,让他不要危言耸听,做好?自己的事情。
谢恩贝尔本来也不是这方面的专家, 又不擅长与?人交际, 只能就此?做罢。但还是抱着对学习的热忱在空闲时候满城出诊。
过了几天,情况越发地控制不住, 市秘书长想起了他, 把他偷偷叫到?办公室,惴惴不安地询问对策。
“我不好?说。”谢恩贝尔推了推金边眼镜, 一点也没有记恨他之前的无?礼:“最重?要的还是先确定下来是不是鼠疫, 才能采取相应的措施。毕竟鼠疫已经在欧洲历史上消失了一百多年了……”
“是。”市秘书长点点头,目光闪躲, 刻意压低声音:“之前鼠疫爆发的时候,存了一批试剂, 已经和它们比对过了, 就是鼠疫, 但又不太一样。之前的药也都不管用。”
“从来没有针对鼠疫的特效药,至少现在为止没有。”谢恩贝尔毫不意外, 垂下眼睛,语气悲悯:“我们只能尽力减轻病人的痛苦,剩下的还得靠他们的免疫力。”
市秘书长惶惑不安地再?次点点头,轻声询问道:“这件事暂时还不能公之于众,我怕引起恐慌,已经组织人去?消灭老鼠了,这样情况会有所好?转吗?”
谢恩贝尔叹了口气,虽然他觉得民众有知?晓的权利,但此?时他也没什么更好?的做法,若是惊扰到?携带病菌的病人,他们逃出雾都四散开来,恐怕又会引起全国范围内的鼠疫大?爆发,只能接话道:“肯定会有效的。隔离传染源,切断传播途径,保护易感染人群,都是我们可?以做的。”
市秘书长紧张地双手交握,透过拉下的窗帘看向外面空荡荡的街道,好?像害怕被披着黑袍的死神发现。
谢恩贝尔放下茶杯,起身?告辞,走到?门?口,他想了想,转过头,彬彬有礼地欠了欠身?:“您知?道的,先生,有任何需要帮忙的,我都在。”
市秘书长没有回答,谢恩贝尔无?奈地笑了笑,退了出去?。
那个时候距离封城还有三天。
“你还不回去?吗?”安塞尔笑意盈盈地望着正在替他清洗创口的谢恩贝尔,睫毛因为疼痛而有些颤抖。
“这里更需要我。”谢恩贝尔语气是呆板的,动作却?是轻巧精准的,“倒是您,男爵,您还不打算停工吗?”
“有病例的地区都已经停工了,现在只有西岸区还在施工。那支施工队暂时还是安全的,我封闭了区域,每天消毒杀虫杀鼠两次,进入工地之前也会先测体温,确定健康之后?,才放行。”安塞尔垂下眼睛,苦笑一下:“只差最后?七天的工期了,希望不要出什么岔子才好?……”
“我不是责备您,男爵。相反,我认为您这么做还是保护了他们。如果现在停工,这些工人在家里未必能得到?这么细致的防护。而且还会没钱吃饭,到?处找活干,把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谢恩贝尔听?出他语气中的负罪与?自责,连忙宽慰:“我只是担心您……”
他轻轻将纱布盖在清洗干净的伤口上,吸出多余的水分:“他们都把错归在您身?上,归在这项工程身?上,认为如果不是你们,瘟.疫就不会发生。今天只是伤到?了手,明天呢?”
“明天?说不定一切都好?起来了……”安塞尔笑着,终于敢看自己手臂上的伤口,那是和突然闯进工地的居民拉扯时,被推到?金属架子上划伤的,正好?谢恩贝尔路过,好?说歹说才将那人劝走。
虽然也有谢恩贝尔来雾都后?救了不少人的原因在,但艾姆霍兹在雾都积善行德那么多年,现在的声望却?一路下滑,连个外国来的医生都比不过,真是令人唏嘘。
谢恩贝尔严肃的面容也露出一丝笑意,好?像被气笑了,摇摇头,很不客气地泼冷水:“男爵,这天还没黑,您就开始做梦了。”
安塞尔随意地耸了耸肩,然后?直起身?子正色道:“如果我是你,就趁现在还没有被感染,赶紧回国,这本来就不是你的责任,你在法国还有亲人,爱人不是吗?别把自己的性命丢在异国他乡。”
“你不会。”谢恩贝尔轻声道。
“我是说……”安塞尔有些意外,微微皱起眉头,想要重?复一遍,却?被谢恩贝尔打断。
“承认吧,男爵,我们是一样的人,如果你是我,只会比我更拼命。”谢恩贝尔细心地剪去?多余的纱布,冰凉的剪刀头擦过安塞尔的皮肤,让他有些莫名的颤动。
“为什么要劝说别人不要崇高?,是因为这条路您走得太累了吗?”
剪刀剪过纱布的沙沙声,好?像夜晚风吹过雨打过树叶的沙沙声。
“差不多也该明白了吧。这破天气已经指望不上了,总有人要先亮起来,其他人才能找到?自己的光。”
“只是你拯救了别人,谁来救你?”
这个时候距离封城还有一天。
封城之后?,几乎所有产业停摆。
一个月过后?,最初的恐慌过去?,一个更加现实的困境摆在雾都所有的人眼前——
断粮了。
这个时候冬天刚刚过去?,去?年储存的粮食已经在漫长的冬天里消耗殆尽,而新一年的粮食还未能收获。
有钱人自然是有自己的粮仓,以前拿出来售卖的陈粮,现在都牢牢地抓在手中,以应不时之需。市场上的流通的那点粮食的价格水涨船高?,已经是失去?工作,没有积蓄的平民难以支付的了。
有些人辛辛苦苦做了二十多年的苦工,好?不容易存下来的钱,只够买二十天不到?的吃食。
此?时社会上的矛盾越发尖锐,阶级之间的仇视也越发明显。贫民将目光放在了那些贵族商人的仓库上,他们都知?道这帮高?高?在上白白胖胖的上流人有很多食物,贵族们也知?道他们觊觎着,于是雇佣了好?多佣人日?夜巡逻自己的庄园府邸。
常看到?有衣着简陋的贫民与?穿着考究的佣人扭打在一起,就为了偷些食物。
不知?道是谁开了头,或许是一个还有寒霜的早晨,一声枪响打破所有宁静。
只知?道,那之后?所有仓库门?口的佣人手上的枪.支都上了弹,而被打死的“幸运儿”,他的家人得到?了充足的食物封口,暂时不会挨饿了。
每个人都变得易怒多疑,每个人都开始歇斯底里,熬过了一天又如何,解封遥遥无?期,谁能保证自己能永远活下去??
一个谣言在狂怒的人群中肆意传播,甚至相当大?一部分的贵族也信以为真:
女王与?大?公接连去?世,现在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不是皇家的血脉,而是地狱来的恶魔。下水道改建工程也是假的,而是一群巫师在地下聚会。他们挖开的道路正好?组成了一个巨大?的法阵,整个雾都都是他们献祭的祭坛,而自己这些没有将灵魂出卖给魔鬼的平民就是祭品。
不信你看呀,从他登基以来,雾都发生过一件好?事吗?而且一切不都是从那个深不见底的地下开始的吗?
人们仇恨的目光看向远处武装完全的皇宫和艾姆霍兹庄园,敢怒不敢言,道路以目。
有人失势,有人就得势。
曾经公开和托雷不和的法瓦尔一下成了雾都平民与?贵族心中新的标杆与?靠山,俨然有拥护他的迹象,甚至有人喊出了“王位,有德者居之”的口号。
而这天,罗切斯特庄园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安,我以为你已经不想见我了……”法瓦尔陷在沙发里,有些倨傲地喝着胡萝卜汁,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屏风后?面一个窈窕的身?影若隐若现。
安塞尔没有被邀请落座,也不气恼,就这么抓着帽子与?雨伞站在地毯上,轻声开口:“我有件事想和你单独聊聊。” “有什么事就这么说吧。”法瓦尔瞥了一眼屏风,耸耸肩。
安塞尔垂下眼睛,声音沉沉:“你把亨利接到?雾都了对吗?”
趁着封城,消息不通的时候,将他送到?爱丁堡的亨利绑架回来,而爱丁堡那边的仆人没办法及时通知?,他也没办法告诉那边该怎么应对。将亨利带回雾都,摆明了准备随时篡权登基。
法瓦尔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那些谣言也是你散布的是吗?”安塞尔抬起眼睛,总是温和湿润的眼睛此?时疲惫愤怒:“这场灾难,在你眼中是你夺权的仪式吗?托雷好?歹还在尽力挽回损失,你却?在挑拨阶级对立,煽动群众,你没有一点同情心吗?那到?底,谁才是真正的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