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逛到卢浮宫闭馆,他们才从卢浮宫里出来。晚上的餐厅已经预约好了,距离晚餐尚且还有一段时间,便在杜乐丽花园消磨时光。卢心尧跑到街角的面包店里买了点面包,蹲在台阶上撕成一小块一小块地扔给鸽子吃。他出手大方,鸽子成群结队地过来讨食,叽叽咕咕,好不热闹。
有拿着冰淇淋的路人路过,卢心尧看到了,便也想要一个。卢从景本来是不愿意他饭前吃些甜食的,他不是一天两天如此,可算是从小到大养成的坏毛病了。喜欢饭前吃些小的零嘴,到了饭店又敷衍了事。
但见他玩得开心,又是旅行,这点小小的愿望应当得到满足。卢从景还是在心底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顶,认命似的起身去找卖冰淇淋的店。
“还是香草和巧克力奶油味的么?”
“嗯。”
阶上白衬衫的少年抬眼笑,手一扬,纷纷扬扬又有许多灰蓝的鸽子落下,像一场临时的雨。
正值旅游旺季,巴黎治安不好,卢从景不敢走远,只是在附近找了找,发现了一个小小的流动摊位。地图上显示最近的一家冰淇淋店要再走一公里,卢从景犹豫了一下,还是在这个摊位上买了甜筒。这摊位实在是小,没有巧克力奶油口味,便只好换成了普通的巧克力口味。心里想着下次再带着卢心尧去吃意式冰淇凌,一边接过摊主打好的冰淇凌。
冥冥之间,有一种难以名状的仓皇,他抬头,看到台阶上的游客都四散开来,远远地听见尖锐的尖叫声,鸽子都飞走了,像一块缓缓拉开的深蓝的幕布,剧目即将上演。他心神不宁,穿过人群,逆流而上,焦灼中都顾不上手里拿着的冰淇淋,冰淇淋孤零零地掉到地上,很快化掉了。方才飞走的鸽子又落下来,抢着啄食已被沙土弄脏的奶油。
他急促地跑过来,撞入眼帘的便是让他痛心的一幕——
方才还好好地在喂鸽子的卢心尧,正蹲在台阶上歇斯底里地尖叫,呼吸声破碎,仿佛一个年久失修的鼓风机,发出怪异而吓人的声音。他死死捂着耳朵,脸色惨白,好似是被他自己的癫狂吓了一跳。仔细看去,却又不是那么回事,那双干净的眼眸里却惨淡失神,像是活生生被吓成这幅模样。面包凌乱地洒了一地,却没有鸽子再飞来叼食。
他周围的游客都被他这副样子吓走了,生怕他发起狂来。只有一两个好心人,隔着一段距离正在用法语交谈,商量要不要给医院打个电话,手指已经放在手机上了。
卢从景快步走上前,抱住卢心尧,试图安抚他的情绪。他的到来,让周围人舒了口气,这并不是一个无人管束的疯子。但是这些做法起不到任何效果,卢心尧的挣扎更甚,甚至对卢从景拳打脚踢起来,嘴里喃喃地用德语说:“Roya……Roya……不,别碰我!你就是个刽子手!我对不起你,我全都知道,但我却保持缄默。我应该替你死去!我就应该在那时死去!”
听懂了他在叫喊什么的人脸色一变,稍稍退后半步,其中的爱恨情仇旁人不清楚。这生和死的字眼却是十分清楚的,虽然这瘦弱的少年不像是能杀人的模样,但谁也说不好,青少年总是难以管教并且无法无天的。
而在风暴正中央的卢从景,心痛如绞,头发和衣服都被抓得凌乱,脸上还有个不明显的巴掌印,那是卢心尧胡乱中打中的,他们两个人的衣服都被弄得沾上了沙土,狼狈不堪。卢心尧的嗓子都已经叫哑了,却仍旧挣扎着要逃走。
卢从景怎么敢让他这个样子走开,他逐渐意识到,是他,不是任何旁人,刺激到了卢心尧。他的心往下坠,眼神狠了狠,一掌劈在卢心尧后颈。
叫骂声戛然而止,身子软了下来倒在他怀里。围观的人都不敢大声议论,他们算是清楚了,这两个亚裔都是疯子!谁也不想招惹是非,徒惹一身腥。
把卢心尧劈晕后,卢从景一只手揽着卢心尧,才腾出另一只手来联系人,他电话里的声音沙哑,指示简短,很快便挂了电话。向来做事低调,便把卢心尧打横抱起来,走到和部下约定好的地方。
他走时,日光还很亮,圆盘似的太阳照亮了花园的每一个角落,却仿佛没有温度,他和他怀中毫无知觉的人都面白如纸。周遭的欢声笑语逐渐远去,只余下一个长长的影子。
第九十三章 旧事重提
他安静下来的时候侧脸很美,皮肤是那种带着细瓷光泽的白,睫毛低垂,勾勒出形如弯月的眼眸轮廓,鼻梁挺拔,唇色浅淡,有如油画里才会出现的美少年,眉眼神态毫厘不差。见到他现在这副模样,完全想象不到他发疯时的样子。
卢从景的表情却显出几分凝重,他取出一块帕子擦去怀中少年额角上的汗水,心中惴惴不安,又拨出了一个电话:“再叫个心理医生来,还有半个小时到,情况不太好。”挂断电话后,车内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最明显的竟是卢心尧的呼吸声。他方才一番挣扎伤了嗓子,陈年的慢性病也一并发作起来,呼吸声粘稠,带着清晰的杂音。
可他安静时的面庞又如此恬静,仿佛是时间静止,对世人的烦恼无知无觉的模样,叫人好生羡慕。
听到情况不太好,医生都已经守在大厅准备急救了,却只见一个身着黑色长外套的英俊男人走进来,怀里抱着个单薄的男孩子,只露了小半张脸,看不清长什么样子,身上有没有什么伤。从这情形来看,在见惯了生死时刻的急救医生来看根本算不上什么情况不好,最多有些呼吸道问题。
等卢从景简述完刚刚的情况,主治医生眉头一皱,说:“给他推一针镇定剂,巴比妥类药物,他体重轻,稍微减一点剂量,避免出现不良反应。”随即又意识到什么似的,追问了一句:“药物过敏史是哪些?”
“广谱抗生素的效果不好,青霉素过敏,平时会用吸入皮质类固醇激素。具体的过敏史在病历档案里有详细记录,已经打印好了。”一旁的助理递过来深蓝色的文件夹,里面详细地用英文记录着过往就诊记录。
主治医生接过文件夹,翻看了一下,点头,便示意助手去做检查。
在几个检查的结果出来后,主治医生犯了难。呼吸上的问题最明显,也最先得到解决,在药物作用下很快得到缓解。但除了在结果上能够看出三个月前腹部曾经做过手术,其他都看不出来什么异常。
他放下那几张片子,像敲木鱼似的拿着签字笔有节奏地敲击桌面,在这种高度专注的环境下,思考可能会造成精神失常的原因。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敲门声,他才抬起头,喊了声:“请进!”发现是助手送来了脑部扫描的结果。
他一张一张看过去,翻得越来越快,又回到了第一张片子,眉头越皱越紧。……在某个区域出现了脑部损伤,如果判断没有失误,等同于精神分裂的指征。病变的区域有限,但是疾病的发展也是一个动态的过程,很有可能会发展到不可挽回的程度。究竟是家族遗传性疾病还是外界的巨大刺激才造成了脑部损伤?
没来得及进一步了解,听到慌慌张张的脚步声,助手在外面急促地说:“C216的病人疑似精神疾病发作,需要批一针镇静剂,您去看一下吧。”主治医生的表情陡然变色,档案袋上贴的标签正是C216,这个他刚接到手的病人!
距离病房还有一段距离,他就听到了咒骂和痛哭,又尖锐又凄厉,好像是困在孤岛上孤立无援才会发出的声音。到了病房里,情况可谓是乱成一团了,请来的护工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被子掉在地上,原本安静躺在那里的少年疯狂地挣扎,用脚蹬踹压住他双手手腕的男人,嘴里狠狠咒骂着。他明明是作乱的那个人,又哭得不能自已,眼睛红通通的,脸颊因为激动都血气上涌。令人感觉奇怪的是,他的脖子上还有一圈青紫的瘀斑,像是有什么人用了很大力气掐过他的脖子。
“你放开我!你放开我!啊啊啊啊啊啊——”少年不停地在病床上挣动起来,再次尖叫起来:“我没病!我不想活了!卢从景,你给我滚开!谁叫你来救我的?!谁叫你来救我的!”最后近乎声嘶力竭。
他这话是用中文说的,主治医生听不懂,自然也读不懂卢从景因何眼神一黯。
见主治医生来了,那个压住他手足的男人说:“那是他自己掐的。”那一刻,主治医师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恐惧和无助。
这下他总算是理解了什么叫做情况不好,飞快签了一张处方单,叫助手送一针镇静剂来。在这种时刻,一分钟都有往常的好几倍长,助手跑着拿来了镇静剂,在卢从景、护工和助手三个成年男人的压制下,少年的手脚都被困住,他情绪变得更加激动,脖子上的青筋凸起,像是被人类陷阱捉住的幼兽,满是仇恨的眼神看向了房间内的每个人。
主治医生手脚麻利地推进颈侧,没过两分钟,他就安静下来了,松开手也不再挣扎了。
情况主治医生也大概了解了一二,进一步问过家族病史后,却有些束手无策,家族并未有遗传性的精神分裂,但也不一定给的信息完整,谈到男孩的母亲,男人只是草草带过,语焉不详。再问过,他只说男孩是他的侄子,对于男孩的母亲,他知之甚少。
倍感奇怪的是,在说起侄子这两个字的时候,男人的情绪也很外露,不自觉双手握紧了拳头。
他还没搞清楚这莫名其妙的精神分裂表征是怎么一回事,到了夜里,C216床的那个病人就开始发起高烧来,常见的几种退烧药都吃了,却不奏效。怕人烧傻了,用了物理降温,却时常反复,一连烧了好几天,找不到缘由。
一星期后,才算稳定下来,不再发烧了。听到护士说退烧了,主治医生便准备去病房看看。这一次,他走到门边才听到里面人的对话。
“卢从景,你不要我了吗?抱抱我,求求你,抱抱我。”
他停住脚步,这段时间以来,他已经搞清楚了卢从景名字的发音,这分明是那个男孩子在喊他的名字,听起来又哀软又可怜,像是在乞求垂怜。
隔着病房门上的玻璃窗,他看到男人犹豫了一下,低声唤了男孩的名字,又温柔地抚摸了他的脸颊,拭去了眼角的泪水。而后,他也躺到病床上来,把男孩搂到怀里小声安慰。大片的肌肤相亲,男孩的背部靠在他的胸膛上,整个人像是窝在了他的怀里,仰起脖子讨亲吻,此时,脸颊也是红的。
第九十四章 迷情
再去看卢心尧的时候,他情绪稳定许多,试探性地问了两句精神失控的事情,他却说细想头疼得厉害,一点都不记得有关这一段时间的事情。只知道他生了一场病,烧得人迷迷糊糊的。
检查指标也显示一切正常,主治医生对上次脑部扫描结果心怀顾虑,又开了一遍同样的检查,结果仍旧和上次一样。看着男孩乖巧又有礼貌的样子,第二个星期也没有发作过,他觉得自己疑心太重,看到一个指标就怀疑是精神类疾病,所以只是在出院的时候叮嘱了两句,如果还有类似的情况一定要来医院。
那个情绪崩溃、言辞激烈的卢心尧没再出现过。
他好像默默地消失不见,留下一个不曾受过伤的自己在原地,眼睛里还有光亮。
可卢从景却不能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他每每看到这张脸,与这双眼眸对视,在恍惚间总会听到那天歇斯底里的指责……谁叫你来救我的?谁叫你来救我的!
这样的瞬间多了,他心中的隐忧就如同过去藏着的秘密一样膨胀起来。那一日卢心尧清醒过来了,谁也不知道他会保持现在的状态保持多久,如果日后他知道自己是如何卑劣地再一次占有他,又会发生怎样可怕的事情呢?
怀着这样忐忑的心情,卢从景开始不敢去拉卢心尧的手,不敢去抱他,不敢去许诺未来的事情……他已经搞不清他许诺的未来究竟是不是卢心尧真正期盼的未来。
也许根本没有未来。
而这样的改变对于当事人来说感受更为明显,卢心尧在卢从景第一次避开与他的身体接触时,并无多心。而后借由怕外人察觉这样拙劣的借口,把卢心尧的被子送回了他自己的房间。这样的事情发生得多了,他也渐渐意识到了,在某个他没有察觉到的时刻,卢从景偷偷改变了心意。
他不知道卢从景是否后悔同他有这样的关系。
越想越害怕,越是对于这段关系感到无助和绝望……直到这件事盘桓在心底,成了每个夜晚无法摆脱的梦魇。在梦里,卢从景那么好,那么温柔,告诉他会一直陪着他。这样的甜蜜让他浑身充满力量,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但下一秒,他又会看到卢从景甩开他,冷漠地说,阿尧,你只是我的侄子。
醒来以后很久卢心尧都无法从这样的梦境中走出来,房间里的装潢都好像变得陌生,好像即将就会有人推门进来,对他说,你已经长大了,要搬出这个屋子。
他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明明只是生了一场再寻常不过的病,就得到了今天这个下场?他爱卢从景爱得愿意把自己的命交出去,却换来了他的后悔?卢心尧,这一切都值得吗?
夜已经深了。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一条仅供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一个单薄的人影悄悄出现在门口,赤脚,没有穿鞋,所以声音很轻。
卢从景戒备心强,听到动静就会醒过来。在门打开的瞬间便清醒过来,借着月光看向潜进他房间的不速之客,身体仍旧是保持着平躺的姿势,但拳头已经握紧,手臂蓄积着力量,只待发起攻击。
月光透过白色的窗纱映到来者的身上,照出了清晰的轮廓,如一只布袋戏里修长的剪影。他双手空空,像丢了什么东西似的,好不失魂落魄。
等卢从景看清他的模样,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卸下了防备的攻击,试探性地询问:“——阿尧?”
来者没有回答,只是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直到在他床边停下脚步。
卢从景在黑暗中适应了一会儿,现在已然能够看清楚他的脸,不错,他猜的分毫不差,就是卢心尧。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卢心尧好像在轻轻地发抖,幅度不大,半长不长的黑发垂下来,看不到他的眼睛。
“阿尧?”卢从景又喊了一声。
床边的影子浑身一震,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抬腿踩上床沿,站到卢从景床上。还没等卢从景反应过来,他便又干脆利落地扯掉了卢从景的被子,坐到他腰腹上来。
感觉到腰间的重量和温热的身体,卢从景无奈地伸手抓住卢心尧四处摸索的手腕:“都这么晚了,闹小孩子脾气?手这么凉,不怕生病去医院?”他习惯性地又探向脚踝,果然脚也是凉的,叫他有些气恼卢心尧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没有。”
忽然,卢从景感觉脸上湿湿的,眼泪落在他脸上。
他这下更无奈了,放柔了声音:“为什么哭了?”
卢心尧没有回答他,只是俯身下去,嘴唇贴着他的脸小心翼翼地亲着,却不碰到他的唇。因为距离近了,泪滴的触感更加叫人心里不是滋味。先是稍显干燥的唇瓣颤抖着触碰到脸颊,没什么力度,紧接着就是顺着眼睫滚落的泪珠,唇瓣便变得有些湿有些温度,纠缠着。
伏在他身上的人变得越来越大胆,慌乱着扯开自己睡衣的扣子,带着卢从景的手摸向自己的身体。仍怕这样做的不够,努力地挑起卢从景的兴致。
不多时,卢从景带着隐忍意味道:“阿尧,别闹,我不想让你后悔!”
“我不后悔……我不后悔!小叔叔,如果你觉得这段关系是错的,现在就推开我,我保证我今天下了床,只做你的侄子。”
卢从景当即伸手要推开他,手落在肩膀上却很轻很轻,咸涩的泪水的滋味却愈发鲜明。那张在月光下泪流满面的脸庞,那个小心翼翼贴在他脸颊的唇瓣,叫他怎么也下不了手。
一阵沉默后,卢从景说:“阿尧,你说你不会后悔,是吗?”
“嗯。”
瞬间世界颠倒,卢从景翻身把卢心尧压在身下,温柔地擦去眼角的泪水,俯身吻了下去。随着一身忍痛的闷哼,卢心尧终于咬住了卢从景的唇,他那么柔弱而胆怯,却用了全部的力气咬下去,含着血腥味的吻慢慢弥散到唇间,和在身体里暴虐翻滚的酸胀和快感一同发酵,成就了无可取代的混合着亲情和爱情的畸形情感。
第九十五章 一个身体里的两个人
自从卢心尧说出他不后悔,卢从景便无法放开他了。没人知道他经历了怎样的纠结,才在过去的一个月故意疏远卢心尧,明明把他的痛苦都看在眼里,却要逼着自己狠心推开他,对这样的煎熬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如果未来只有一天,那么他便许诺一天;如果未来是一辈子,那么他会一直陪着卢心尧一直到生命的尽头。
大抵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已经无所谓他人的看法。卢从景带着卢心尧回了港城,毕竟还是港城的医生更了解卢心尧的情况,准备等到身体养好了再回德国。
卢从景回港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内宅的佣人全部换成了对他最忠心的那批旧人,都服侍了卢家十几年。大院里少不了八卦和嘴碎,换了知根知底、拿捏得住软肋的人,才能放得下心。
刚回来的那几日,人人都感叹卢从景待卢心尧不薄,如同亲儿子一样养育着侄子;日子久了,内宅的佣人却品出些不寻常来,他们此刻终于知晓了卢从景因何把他们调到内宅来,十分知趣地对此知而不言,讳莫如深,守护着这个大宅里的秘密。
被子凌乱地盖在还在熟睡的二人身上,好梦正酣。一双眼睛猛然睁开,环顾四周惊疑兼具,看到身侧躺着的那人更如遭雷劈,止不住开始牙齿打颤。
卢心尧用力地推开身旁的人,跌跌撞撞翻身下床,朝门口跑去。
卢从景被他这么一推,也醒过来,半眯着眼睛问道:“阿尧,你去哪儿?”
“卢从景,你这样戏耍我,不会遭报应吗?看到他无知无觉的模样,你就不会内心有愧疚吗?”听到这样的话,卢从景彻底清醒过来,可此时卢心尧已经跑到走廊去了。
他追了上去,在走廊上截住了情绪正激动的卢心尧。看到他,卢心尧的情绪变得波动起伏更大,身体都在颤抖。
“也是,你怎么会把我的感受放在心上?是我忘了,你从来都不会在意我的感受。看着他那样倾慕爱恋你,是不是感觉很有成就感?他围着你团团转,又乖巧又懂事,即便你拿他只是当个玩物也心满意足……”
话中嘲讽意味十足。
卢从景见他一直发抖,不敢再抓他。现在他已经对卢心尧话中的“他”心知肚明,一直保持沉默,怕他做出来什么过激的事情。
卢心尧像是猛然意识到什么似的,从那昏昏沉沉的身体中察觉到了些许的不对劲,当机立断,他伸手扯开领口——
肩颈处的吻痕尚未消退,痕迹清晰可见。
“你和‘他’上床了?”
问话的声音很轻,却蕴含着巨大的怒气,如同一把利剑狠狠指向敌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卢心尧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从眼角流了出来、直不起腰,也不知道是在笑卢从景,还是在笑他自己,“他怎么这么贱啊?我怎么这么贱啊?!”
“阿尧……”
卢从景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都已经吃干抹净了,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卢心尧随意地擦去眼角的泪水,脸上仍旧是灿烂的笑容,“是他自己爬床,是他分开腿给你上,不用不好意思。”
这时赶过来的佣人被吓到不敢上前,卢从景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退下。
卢心尧看到了,又说:“怎么让他们走了?有什么不可告人的。”
“阿尧,别笑了,我看了心里难过。”
“啪”地一声脆响,卢从景的脸偏向一侧,卢心尧挥出的手还悬在半空中,因为用了全身的力气,掌心微微发烫。心脏跳得不寻常地快,像是负担不了这样沉重的拉扯,叫他心口隐隐作痛。
“卢从景,你有什么资格说难过?你早该难过了,逼着我母亲交出我的时候,放心不下这个天大的秘密逼死我母亲的时候,我十几岁的时候有了疑心本该坦白的时候,在我搬去德州不愿再与你、与卢家有任何干系的时候,在我因为你进了墨西哥监狱的时候,你怎么不难过?卢从景,我问你,你那时候为什么不难过?!”
卢从景被他质问得哑口无言,却找不到理由开口辩解。
阿尧,我怎么可能不难过?如果早知道有一天会爱上你,我不会说那样的话,可谁又能在二十年前看穿红尘?阴差阳错,造化弄人。
终究是他亏欠了卢心尧。
“放过我吧。”卢心尧突然说,眼神怔怔地不知道看向了何处,“我好累好累……”
话没有说完,就昏倒过去,卢从景一直关注着他,立即上前接住他的身体。落在他怀里的身体没什么重量,甚至能摸到背上和脊柱的骨头,仿佛随时有可能失去他。这样想着,一股心酸涌上心头。
醒来后的阿尧,会是那个全心全意只想让卢从景看到他的阿尧,还是方才那个被多年欺骗逼上绝境的阿尧?卢从景望向怀中已经软倒的少年,在他醒过来之前,一切都不得而知。
抱着卢心尧走过回廊,卢从景的思绪不知飘向了何处,如果真如卢心尧所言,让他离开卢家,离开自己,并非想象中那般简单。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小家伙,根本不懂得人间疾苦,全把银行卡上的余额当数字,花钱全看那天的心情。更不要说,几乎能拖垮几个家庭的医疗费了,他根本不知道要让那几个医生常年待命,家里配备家庭医生,是一件怎样奢侈的事情。
如果真让他搬出去了,卢从景害怕他会比养在卢家更快枯萎死去。
卢从景叹了口气,摸了摸卢心尧的脸颊,没有再说什么。
一阵风吹过,庭院里的紫藤花在风声中沙沙作响,又到了紫藤花开花的季节。
第九十六章 挣扎
再度醒来,已是日暮西沉,卢心尧安静下来,他不与人说话,只是默默找了个角落里的石砌坐下。花枝曳斜着探出些许,又恬静又可爱。彩霞似锦,天空呈现出梦幻的粉紫色,边界都是不清楚的,圆滑地融入了下一个色阶。
卢从景识趣地没来打扰他,给足了他独处的空间。直到太阳完全消失于地平线之下,天却没有完全黑下去,晦朔合离,月起于远处的山坡之上。又有一人坐到了石砌上来。
又过了一会儿,卢心尧才偏头去看坐在自己身旁的人,眼神有几分不属于他这个年纪应有的成熟,还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慵懒。他手肘撑在膝盖上,侧过去的轮廓半明半暗,眉眼艳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