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卢从景辗转反侧,一直睡不着。耳畔的呼吸声很均匀,卢心尧睡着了。卢从景便轻轻地坐起身,借着月光看向卢心尧的脸。他睡着的模样很恬静,面部轮廓柔和,只有长长的睫羽伴随着呼吸轻颤着。
卢从景很难克制自己不去揣测卢心尧是怎么想的,他过去把这都当成了小孩子不懂事,如今细细咀嚼一番,倒是品出来几分苦涩。到底是什么样的热忱和依恋,才让卢心尧有勇气说出来呢?他明明什么都不想要的。
回想起傍晚如同溺水者呼救般的呼唤,他默默地在心里想:现在的你不用害怕,我早就爱你了,只要你说出来,哪怕是地狱也可以一起下。
爱上自己的小叔叔是卢心尧的原罪,而卢从景的本罪则是,在养育他的过程中,爱上了一点一点带大的孩子,在某种意义上,日渐膨胀的占有欲最终越过了亲情的边界,他不愿意让世界上任何一个其他人拥有他亲手带大的小孩。
那是他的。
他的孩子。
他的情人。
因为昨晚的事情,卢从景忽然感觉到一阵难言的疲惫,他隐隐能够体会到当初卢心尧的痛苦了,他不知道那一天究竟会是哪一天,不知道要等待多久才能等到卢心尧下定决心破釜沉舟,也不知道会不会在那一天之前卢心尧就从这样懵懂无知的状态清醒过来,恢复成那个什么都知道不愿意再相信他的自己。这一切都是未知的。
他心里清楚,即便是他不在乎,卢心尧不在乎,但是他们这段关系也是见不了人的。
那些嘴碎的人不会当着他们的面那样说,他们害怕得罪卢从景,害怕得罪势力庞大的卢家,但是他们背地里、心里,还是会这么想,会这么说,会在无意间流露出新奇又厌恶的神情。
这一刻起,卢从景也有些讨厌港城了,想在没人知道他们是谁的地方,正大光明地同卢心尧牵手走在街上。
他们的感情并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所有的亏欠也好,罪孽也好,都只和他们二人有关。
卢从景竟难得不想回家,他不知道这些话和这些事能同谁倾诉,也不是想要一个人为他指出一条路,只是觉得心里装着太多情绪,叫他很累很累。他一个人喝闷酒,喝到最后,竟有些半醉了。
约莫晚上十一点了,卢心尧才听见门铃响了。这个时间佣人已经都走了,他掀开被子,起身去开门,这个时间节点回来的肯定是卢从景。没成想,打开门首先看到的是司机,他搀扶着喝得脚步有些虚浮的卢从景,离了大概有一个身位,都能闻见身上的酒味,鼻息间能嗅到淡淡的白葡萄、白兰地和龙舌兰的气味。
卢心尧有些意外,卢从景的酒量极好,鲜少见到他的醉态,即便是应酬,回来的时候眼神也是清明的,这么多年,卢心尧只见卢从景醉过几回。看这样子,他今天一定是把几种烈酒混着喝了,才能喝得这么醉。甚至都没有办法自己开门,要司机扶着他才能进到家门。
顺利把卢从景送回来了,司机舒了一口气,问道:“要把卢先生扶到床上吗?”
卢心尧摇摇头,说:“没事,你走吧,我来就好了。”
司机便把卢从景的胳膊搭到卢心尧的肩上,颇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生怕卢心尧被压到站不稳,带着卢从景两个人一起摔过去,第二天等卢先生酒醒了,肯定要拿他问罪。
令他感到诧异的是,卢心尧虽然看上去单薄,但是也稳稳地扶住了卢从景。于是司机便离开了,自觉地把门关好了。
门一关,紧接着肩上一轻,他寻着看过去,发现卢从景站直了些,正盯着他的脸。他迟疑了一瞬,“小叔叔?”叫他有些搞不清楚卢从景是醉了还是没醉。
卢从景突然凑近了一些,像是在辨认他是谁,又过了几秒,卢心尧听到卢从景说:“阿尧……”
卢心尧愣住,以为他是听错了。但卢从景凑得非常近,呼吸就落在卢心尧的颈侧,痒痒的,卢心尧心中微微一动,想要躲开却又贪恋此时此刻的距离,脚下仿佛涂了胶水似的,动弹不得。卢从景大概真的是醉了,喊得非常含糊。卢心尧不知道他喊的是不是自己的名字,只觉得像一场美梦。大概只有梦里,卢从景才会以这样的姿态呼唤他的名字。
见他没有回答,卢从景固执地把他的脸转过来,接下来非常自然地顶住他的下巴,亲在了他的嘴唇上。卢心尧彻底呆住了,睁大了眼睛,唇上的触感却是那样的真实,微醺的呼吸近在咫尺。
“阿尧,张嘴……”卢从景含着他的唇,含含糊糊道:“都教过你接///吻的时候要张嘴了……”
他迟迟没有反应,卢从景有些不悦似的加重了唇上的力度,强逼着他张嘴,这个亲吻漫长到令人窒息。待到双唇分开,卢心尧脸上都多了些红晕。虽然身体被动参与到了互动中来,卢心尧的头脑却从未如此清醒过。
此时他已经可以确信,刚刚喊的一定不是他的名字,只是发音听起来像,卢从景是认错了人,半醉半醒地把他当成了那个人。
他想,他应该推开卢从景,告诉卢从景他是卢心尧,不是他嘴里喊的那个人。
话溜到嘴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他只是僵硬地站在原地,天人交战,最终还是败给了卢从景那样充满爱意的眼神。他在心底默默告诉自己,就这么一次,借别人的身份和给别人的爱意,同卢从景接一次吻、抱在一起。
他在心口画了个十字,向上帝祈求宽恕,请求那个人的原谅,就让他也做一次得到仙女教母的水晶鞋的灰姑娘,偷一天被卢从景爱着的时光。这一天除了卢心尧没人会记得,卢从景的记忆里他是和那个人肌肤相亲,而那个人永远也不会知道。
他真是卑劣又下贱,做别人感情里的插足者,卢心尧闭上眼睛,回吻卢从景。
那都是他偷来的。
他的主动让卢从景倍感惊喜,顺理成章地把他抱进怀里,手在腰侧不断地摩挲。很快便不满足于隔着衣服的触感,沿着衣服的下摆推高,露出腰部的肌肤。从最后一根肋骨到胯骨那一段有着极其优美的线条,肌肉还没完全发育起来,卢从景偏爱这一处,手指流连于胯骨突出的轮廓,堪堪搭在睡裤的上沿。
卢心尧隐隐约约猜到了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但他已经什么都管不了了,他期待这一天期待了太久,即便是被当成替身也无所谓。于是他便为自己解开睡衣的扣子,解开第一粒纽扣的时候,肩头的衣服滑下来一半,露出半边瘦削的肩膀。下一刻吻落在了他的肩头,又湿又热,像是要带着他燃烧。
卢从景醒来的时候,因为喝了酒还有些头疼,脑子里一片混沌。他拽了拽被子,却发现上面压着什么东西,他才完全睁开眼睛,目光所及之处是白花花的大腿。他霎时懵了,目光向枕侧扫过去,刚好对上被他闹醒的卢心尧。
在被子被拽动的那一刻,卢心尧惊醒过来,就看到卢从景在看他。他脸色一白,仓皇地想要开口解释,嗓子干得他咳了两声,刚开口的声音哑到仿佛回到了变声期。
“昨天晚上……只是一点意外。我现在就回自己房间!”他说得急促,声音都变了声调。
luolu在外面的脖颈、胸膛和大腿上的wenhen尚且清晰可见,无一不彰显着昨夜发生了什么。
依稀还能想起来昨夜零星的片段,卢从景压了压太阳穴,意识到自己昨晚上是把卢心尧认成了以前的时候,再加上他几乎对卢从景的索取百依百顺,没能让他意识到二者的区别。
而他这样的反应在卢心尧看来更像是对自己的厌恶,眼睛一酸,弓着腰去找不知道丢到哪里的睡衣,他穿上衣服就马上滚出卢从景的房间,不给他添堵,不给他一个理由把他赶出卢家。
仙女教母的魔法已经失效,只是他贪婪地想被卢从景多抱一会儿,所以现在才弄到了如此难堪的地步。
卢从景太了解他的表情,知道他是误会了,摁住他不断摸索的手,带着他一起再躺下来,把他整个人抱进怀里。卢心尧僵硬到一动都不敢动,生怕是卢从景酒还没有醒,才会做出这样的行为。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卢从景不得不把话挑明,免得叫他敏感的小孩子多想。他低头亲了亲卢心尧的发梢,又捏了捏他的后颈,安抚他:“阿尧,放松一点,我没怪你。”窝在他怀里的身体还是很僵硬,不敢相信他的话。
“我有话要对你说,”卢从景看着他的眼睛说:“我很喜欢你,阿尧。”
卢心尧想,他肯定是听错了,他怎么会从卢从景的嘴里听到这几个字。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流下来,又咸又涩。
“为什么哭了?”卢从景擦去他的泪水,温柔地问他。
“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卢心尧呜咽着小声说道,“我喜欢你好久了……”
总是注视你的背影。
总是等待你回家。
总是盼望着那一场雨季终究会来。
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这一场折磨就不会绵延这么多年,叫他药石无医,苦守着一个不可能,也许一辈子都要喊小叔叔,也许要藏着这份喜欢到坟墓里。没有人会知道卢心尧是那么那么地喜欢他的小叔叔,想要成为他的爱人。
“我也喜欢你很久了。”卢从景说。
那天他们一起在床上躺了很久,什么正事都没有做,甚至连饭都没吃。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卢心尧贴在卢从景身上,像是一尾小鱼。他要确认卢从景是不是真的喜欢他,而不是只是为了哄他而说的谎话。
卢从景纵容似的把他更紧地抱住,思考了一下才说:“如果你是说,想要和你有现在这种关系的话,可能是那次你非要穿着丝质衬衫跑出来勾引我那次吧?”
卢心尧脸一红,嘴上拒绝承认自己的黑历史,“明明没有,那次是因为沐浴露的瓶子摔碎了!”
“有没有那种意图你自己肯定是清楚的,如果不是想要勾引我,为什么穿着打湿的衬衫跑出来,又不穿裤子,头发也就只湿了一点,更何况门口还有佣人,为什么偏偏来告诉我浴室的沐浴露摔碎了?”
卢心尧被他讲得哑口无言,扭过去身子不理他,又被抓过去亲了亲。
“那你呢?你是从什么时候有非分之想的?”卢从景坏心眼戳他的痒痒肉,激得他腰弓起来,被迫送到卢从景怀里。
沉默了一会儿,卢心尧说:“我不记得了,大概是十四五岁吧。”
那时候他刚刚开始青春期,知道喜欢是什么滋味的年纪,就发现了自己对于卢从景的非正常依恋。他张牙舞爪地想要和卢从景身边的任何人、任何事争宠,想要让卢从景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想和卢从景zuoai。
“你怎么确定我不是喜欢女人?”
“我不知道,”卢心尧平躺下来,把手背搭在眼睛上,声音听上去很远,“那时候小婶婶还在,我知道我那么做是错的,是不应该的。所以我也只敢偷偷地勾引你,只要你不说破,等我长大了,分了家,不会有人知道的。”
提起林南烟,卢心尧的情绪有些低落,卢从景知道当初他的挣扎和道德的枷锁。他同林南烟没什么感情,却是名义上的夫妻。
“我其实还是喜欢女人的吧,但是,一想到要把你养大了给别的女人,心里就总是不舒服,像是扎着一根刺,这根刺时常隐隐作痛,让我想着如果你是我的就好了,舞会那一次你和海莉接吻,我妒火中烧,恨不得先把她杀了,再把你杀了,这样你就永远不会和别人在一起了。”
卢心尧没想到卢从景还记得海莉的名字,他怔住了。
“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
“想什么?”
“如果你要让我和别人在一起,我那天就跟着海莉去party,她人很好,我也很喜欢。”
卢从景示威似的顶了顶,说:“你敢!”
卢心尧身体还痛得很,他立即求饶:“我都说了是如果!”
“我不接受这种假设。”
卢心尧讨好似的送过去给他亲了好几下,才安抚好暴躁的大狮子,卢从景继续问道:“那你第一次勾引我是什么时候?”
“唔,应该是有一天晚上你来给我关灯,我拉着你的手,说你对我真好那一次。”
卢从景回忆了一下,忽然迟疑了一瞬,又问:“那你知道我后来在你房间里说了什么话吗?”
“你说话了吗?说的是什么?”
“你不记得就算了。”卢从景绕开话题,“怪不得你那天看起来那么好看,是不是有意弄的,唇红齿白的。”
“也没有特意怎么弄,那时候学的都挺拙劣的,网上只是说要在床上看起来楚楚可怜……”
卢从景噗嗤一笑,“是这个楚楚可怜吗?”
卢心尧恼怒,“那时候还小,根本不懂的!”
“现在也不晚,我来教你怎么勾引我。”
第九十一章 巴黎(一)
期盼已久的珍宝来得如此轻而易举,卢心尧总觉得有几分不真实,他在潜意识里总想向卢从景确认,是不是一时嘴误或是无心的玩笑,好让他自己尽快从这一场美梦中醒过来,不要沉溺太久,不要投入太多感情,还可以回到本该的位置上。
只是偶尔有那么几瞬间,落在他身上的眼神是如此复杂,掺杂了爱意、担忧和悔恨,卢心尧不知道那无端的担忧和悔恨从何而来,却也不敢问出口,生怕与其他人有关。但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被爱是什么滋味,渐渐地,他相信卢从景也有那么一点喜欢他了。
卢从景对于卢心尧这样的情绪并不陌生,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了,已经摸清了他的性格,他过分敏感,要拿出高浓度的爱来爱他,才可以让他有安全感。所以这一次他几乎是有求必应,很细致地照顾了他的感受。仅仅短短一周,就从长辈和晚辈,变成了真正的情人了。
当卢从景提出要去巴黎度假,卢心尧首先表现出来的是困惑,而不是惊喜,他还穿着宽宽松松的睡衣,“可是,公司那边会不会忙不过来?”
过去的十七年里,卢从景不怎么给自己放假,卢心尧也没什么机会出去玩。也不是没有过度假计划,只是通常在临近出门的一两天就会有突如其来的急事打断,甚至有一次都已经飞到了目的地,但是又连夜赶回来。卢心尧已经习惯了不对旅行产生任何期待。
卢从景把他拽过来,叫他坐在自己腿上,从他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刚睡醒红扑扑的脸颊和压得翘起来的头发,不怀好意地掐了几下。
卢心尧的声音也因此变得模糊不清,“别闹!”很可惜他惺忪的声音没什么威胁力,更像是在撒娇。
“想不想去?”卢从景握着他的腰,贴着颈后说话。
热气吹得人心猿意马,卢心尧挣扎着想要转过来身子说话,却又听见卢从景说:“有没有人和你说过坐在大腿上不要乱动?”他的声音一沉,莫名叫人感觉到危险。
“好色之徒。”卢心尧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控诉道。
“是谁要学怎么勾引我的?”
卢心尧被噎得接不上话来,跳下膝盖,确定保持了安全距离,“集团那边肯定有很多事情要忙吧,不用特地为我抽出时间的,现在伤已经好了,我可以自己去的。”
卢从景眸光一黯,却只是说:“我给他们开了那么高的薪资,不是让他们来吃白饭的,再说我是老板,给自己放个假怎么了?你就当陪我去巴黎玩,是我想去,我‘绑架’你去。”
卢心尧觉得这样的卢从景有些黏人,他不是真心实意地想要拒绝,找不出一个像样的借口,半推半就还是答应下来。等飞机落到巴黎的戴高乐机场,他仍旧没有要去巴黎旅行的实在感,像一场还没醒的梦。
接下来的每一刻都出乎他的意料,下了飞机,一位法国本地的向导早已在此等候,他高高瘦瘦,整个人穿着得体考究,就连身上的配饰都别出心裁,是个很典型的法国人。见他们二人走过来,主动和他们打招呼,面上带着颇具亲和力的微笑。
尽管他们并没有做出任何过分亲密的举动,却好似有一种如胶似漆似的气场,叫人一眼分辨出来有非同寻常的关系。那位向导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只当是寻常的有钱人出游,便又顺嘴问了一句:“你们是同性伴侣吗?”
卢心尧下意识地回头去看跟着他们一起来的保镖,他们落后几个身位,手里提着行李箱,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样子卢从景是提前吩咐过。他害羞地笑笑,却有一种只有自己知晓的窃喜,伸手拉住卢从景的胳膊,点点头。
面对这个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卢从景是谁的陌生人,卢心尧终于可以大大方方承认他在和卢从景恋爱。
卢从景则显得从容许多,揽过他的肩膀,算作回答。
这个回答既真诚又狡猾,如果离得远,便只当作寻常关系;但只要离近了看上一眼,便知道有多深的情意。他终究有一天把过往亏欠卢心尧的小心翼翼,都还回来了。
他们在巴黎的行程不紧不赶,没有一定要参观完多少景点的目的,全凭当天兴致。二人都不是第一次来巴黎,多是在商务谈判或是随行路过的一个无关紧要的中转,这是第一次为了欣赏这座城市而停下脚步,一个崭新的巴黎就这样向他们铺陈开来。
早上九点,卢浮宫。
标志性玻璃金字塔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夏日里太阳升起得早,从天穹落下来的光照得玻璃镜面熠熠生辉,尖顶上生出金色的光辉。安检人员看过纸质的预约单,便让开半个身位,让他们进来。随着人流,他们二人自然而然地寻到了路线,身旁跟了一位黑发的亚裔女孩。
在人流分散开后,她才有机会上前介绍自己,透过玻璃的阳光晒得她额头泛着不甚明显的水光,“早上好,我是今天的讲解员,毕业于巴黎的美院,现在在卢浮宫工作。”说着扬起胸前的工牌展示给他们看。
“你们到得早,三个镇馆之宝那里人还不多,我先带你们去看一下。”她讲话做事都很利索,比她的外表看上去要成熟老道。
从电梯一路上去,他们径直穿过大厅,在一处较为开阔的厅堂里,遇见了静静伫立在那里的大理石雕像。她没有双臂,只着褶皱的薄裙。
“米洛的维纳斯。”卢心尧轻声说。
讲解员接话道:“是的,这就是《米洛的维纳斯》,更广为人知的名字是《断臂的维纳斯》……1820年发现于希腊米洛斯岛,所以得名米洛的维纳斯。”
他们在卢浮宫一开馆就入场了,所以大厅里还很空旷,卢心尧细细地看了雕塑,又绕着底座走了一圈,最后还掏出手机拍了两张照片。一张远景,一张近景,方便他日后欣赏。卢从景没什么艺术细胞,他看不出来这一个雕塑同棺内其他千千万万个大理石雕塑有什么区别,耐心地等卢心尧看够了才去牵他的手。
走过这一个长廊,抬眼就是足足有三四米高的胜利女神,即将落在第一级台阶上的脚又放下,他停下脚步,只是从这个角度仰视站在雪白船体上的女神像,“很难想象是怀有什么心情把它放在这里。”提起艺术他就仿佛打开了话匣子。
讲解员觉得有趣,追问:“你是说谁的心情?”
卢心尧:“无论是古代也好,还是现代也好。”
他继续说道:“这个作品是后来组装起来的,一开始船身和女神像是分离的,后来他们发现这个船身并不是一样独立的雕塑作品,准确地说,它只是一个底座,而后他们发现了女神像是和它一体的。也就是说,在这个作品创作之处,它便被设计得格外高大,格外俊秀,要让每一个欣赏这个作品的人都要仰视它。”
“我不知道卢浮宫的设计者是不是也怀着这样的心思,居然把她放在了这里,还是要仰视她。”
讲解员:“这是一种很新的角度,我从没这么想过。你是学艺术的吗?听上去你不比我了解的少。”
“小时候稍微学了点。”
卢心尧唇角带了点笑,看上去便温和好接近。他的肤色随母亲,室内灯光的照射下,侧脸也像一个精心制作的雕塑,瞳孔里闪烁的那一点喜悦的光芒,叫他从这个超凡脱俗的壳子里逃逸出来,有了接近于人的特质。
第九十二章 巴黎(二)
卢从景抢先抓住他的手腕,拉着他往餐厅的方向走,故意避开去看他的脸。卢从景心知,倘若是此刻回眸,他定会答应下来一切不合理的要求。卢心尧是摸准了他吃这一套,才百试不爽。他只是稍有饿意,但医生叮嘱过,做完手术要规律饮食,卢从景比卢心尧都记得牢,不愿纵容他伤害自己的身体。
见卢从景不看他,卢心尧才泄了气,乖乖地跟着他去餐厅。
落座后,正好是一处窗边的座位,透过落地窗刚好可以看到窗外立于屋檐之上高大的雕塑,神情肃穆,手持天枰,水流般的长袍斜肩而下。卢心尧看得有趣,弯了唇角笑起来,无意间捕捉到这个微笑的卢从景愣了一下,也不自觉笑了笑。
“小叔叔,你知道什么是亡灵书吗?”
卢从景摇头。
卢心尧单手撑着下巴,笑着解释:“我之前学历史的时候,偶然间看到,觉得十分有意思,又找了些书来看。”
“所以是什么?”
“唔,严格来说,亡灵书其实是咒语。”
“咒语?”
“对,亡灵书说是书,其实是他们写给墓葬的文书。”
他说这话的时候含笑,语气轻快,卢从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迟了几瞬才反应过来是“墓葬”二字。
“越是研究墓葬文化,越是觉得不同文化之间的区别在这个过程中,又被消弭和重建了。也就是说,在一方面,人性都是相似的,但不同文化对于死亡本身的理解是不一样的。埃及人信来世,所以亡灵书便对他们来说是每个人生命最精炼的解读了。其中最有意思的部分,便是如何判断一个人生前是否有罪。”
“罪?”
“基督教也称之为罪。”
卢从景在美国接受的教育,对这些名词并不陌生,示意卢心尧继续讲。
“他们判断死者有无罪孽的方式是用玛特的羽毛和死者的心脏称量,如果心脏比羽毛轻即为无罪。”
卢从景说:“我不信命,如果一定要用羽毛作为衡量标准,我会搞来很多羽毛。”他没具体说怎么搞,却带着一股狠劲。
卢心尧失笑,他不意外这样的答案,只是说:“我还没说完呢,他们还会在亡灵书里写一些假回答来愚弄审判的四十二位神明,那么,我想欺骗神明。”
聊到这里,点的餐点被送过来了,对话便草草收尾,开始用餐。
下午卢心尧拖着卢从景在埃及馆里待了一整个下午,碰巧的是,刚好有一尊亡灵书。说是尊,是因为那个亡灵书是新王国时期的亡灵书,写在棺椁内侧,以鲜艳的油彩绘制了祈祷和问答的画面,过分生动而令人隐隐有些忌惮,竟是如此正式地在生前谋划死后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