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舱里笼罩着不可名状的高压,卢从景沉郁地笑起来,手指穿过卢心尧濡湿的发丝,那笑容莫名叫人感到手脚发凉,和白日撞见鬼没什么两样,轻描淡写地下令:“都炸了吧。一个不留。”
他的语气不急不缓,说出来的话确实一点余地不留。近几年跟在卢从景身边的副手在心底叹了口气,却早就料到卢从景会如此。他们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为了查出渔夫的身份,对着卢心尧开了那一枪。即便今日这一枪打在卢从景身上,都不会闹成如今这副不死不休的结局!
双方都心知肚明,开枪不是最好的选择,轰炸也不是。
对于FBI来说,他们在墨西哥拥有跨境执法权,一旦让他们脱身,回到美国境内,无论是案件的调查难度陡然提升还是盘根错节的利益集团的牵扯,都会让这件事不了了之。所以为了留下证据,纵使是玉石俱焚,他们宁肯让卢心尧死了,也不能让他再回到美国境内。那一枪正好印证了警方的选择。
而卢从景这边的目的也很显然,他做了快二十年军火生意,不缺军火不缺钱。他如今最大的软肋就是要卢心尧清清白白地活在阳光下,纵使养他的钱上淬了毒、染了血,也要养出纯白无暇的花。
指示被很快地传达到特工组,战斗机驾驶员接收到讯息后准备开始轰炸,战机高度降低,巨大的噪声几乎让机上的所有人短时间失聪。伴随着机翼的高速旋转吸起来数不清的的树叶和灰尘,建筑的轮廓变得晦暗不明,如同一个不详的隐喻。
卢心尧可能隐隐约约地听见了,也可能没有;他在一场没醒的梦里昏昏沉沉,心里却惦记着那个心肠软得一塌糊涂的女刑警,却怎样都不能醒来,就连抬一个手指都不能。
薄薄的眼皮下的眼球在不停地转动,焦虑、惊惶在涌动,挣扎着要从这一场旷日持久的梦魇醒过来,睁开眼睛。
但是呀,他醒得太迟了,所以连同那冲天的火光和惨叫声都一概没有听见。
一路上卢心尧以为自己睡熟了,其实没有,一直有人在同他讲话。卢从景知道在失血的情况下睡过去是多么危险的事,所以拉着他的手从他幼时的事一件一件数来。说的时候就连他自己都感觉到意外,那么细碎的小事居然记得那样清楚。
“刚把你带到身边两个月的时候,那日晚上回去,你在门口等我,不知道从哪儿学了一句‘小叔叔万寿无疆’,当时就在想这小家伙很可爱。”
“有一次突然兴起,给你订了个衣服,助理不知道我不是给Arvin定的,送来的衣服是他的尺寸。后来自己给你挑了几件衣服,就是从那时候起觉得白衬衫很适合你了。”
“我其实很想陪你去奥赛博物馆,等你恢复健康了,我们就去吧。”
机上不是所有人都能听得懂中文,但不少人都觉得这个场景亲密到有些诡异的程度了,尤其是卢从景扣住卢心尧的五指,根本不像是对待自己的晚辈,活脱脱像是抱着自己的恋人。
但卢从景不在乎他们怎么看,怎么想,始终不让卢心尧睡过去。任由自己说得口干舌燥,却不曾停止过,直到飞机落地,他的心才放下来了一半。
到达地面后,医护人员早就等在那里,用担架把人接下来。为首的医生翻开眼皮看了看瞳孔,想皱眉却在扫到卢从景的脸色时止住,示意旁边的医生先上了一针止痛泵。
距离中弹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在卢从景的应急处理之下,出血量比预计的要少,但是勒紧的布条和伤口粘住了。暗褐色的血迹之下,已经分不清皮肤和变硬的布条的分界线,像是长在了一起。
医生已经尽可能地放轻了动作,但收效甚微,即便是在半昏迷的状态下,卢心尧仍旧显得十分抗拒,想要躲开。
“疼……”医生没听清,便凑近了去听。
卢从景脸色不虞,“他说疼。”尤其是见到医生轻轻碰到腹部附近,卢心尧手指都会以很难察觉的幅度地抽动两下。
医生露出难色:“卢先生,不可能不处理伤口的,衣物没有无菌条件,长时间接触伤口很容易导致感染。”
卢从景深吸了一口气,微微偏开头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才说:“先把旁边的衣服剪掉吧。其他的……其他的你们进手术室再处理吧。”
医生应下,从工具箱挑出一把剪刀,手脚麻利地从边缘开始剪去板结成一块一块的布条,其他医生见到卢心尧挣动起来,便上前压住了他的手脚。卢从景心里痛得发抖,但是硬是逼着自己看着医生处理,他要把这份痛都记住,他早晚有一天要讨回来。
日暮黄昏时分,卢心尧被推进急救室,而这则是漫长折磨的开端。
每一分钟都过得何其漫长,卢从景恨不得一分钟看一次表;而在两个小时后,医生第一次表示情况不好,他手一抖险些把咖啡杯摔在地上,而里面的咖啡早已冷了,一口没动;午夜十二点,因为内出血,血压一下子掉到岌岌可危的程度,卢从景隔着玻璃窗看着医生开了机器,血液从这一头流出去,又从那一头输进去,吊着卢心尧的命。
夜深了,纵使夏夜也有几分凉意,卢从景脑子里一遍遍回想着医生的话。
医生说,这一枪本不该造成这样严重的后果,那枚子弹穿过特工的身体后速度已经降低了许多,没有因为高速旋转撕裂伤口,是很清晰的贯穿伤。问题棘手之处在于,卢心尧原本底子就薄,再加上地下监狱那几日,这就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当真是一点折腾都受不起的。
想到痛苦难当,卢从景恨不得自己去替他,那一枪怎么没有打在他身上,而是打在了他一点都磕不得碰不得的小孩身上?
天际即将破晓之时,急救室的门开了,卢从景不敢抬头,怕听到节哀顺变的字眼。
“救回来了。”
这句话就像一句大赦,卢从景身体都有些发软,怔怔地问:“是吗?”那一刻,他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抬头的时候,刚好看到手术室和ICU之间的自动玻璃门打开,神色疲惫的护士推着病床转移到无菌室,目光遥遥地落在了那张苍白的脸上。
卢从景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原来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真的会求神拜佛。他不信命,却整整祈祷了一晚上,希望能留住他。
阿尧,不要离开我。
第八十三章 十七岁的他
卢心尧在ICU住了整整半个月,术后四十八个小时,他一直没有清醒过,一直靠着药物吊着命。医生不敢打包票他一定能够醒过来,又害怕同卢从景说,只好每天做一遍脑部CT,生怕卢心尧从此成了个植物人。
到第三天傍晚,他才慢慢睁开眼睛,动的时候扯到了伤口,本能性地倒吸了一口冷气。但是脸上还罩着呼吸面罩,吸进去的都是干冷的空气。
片刻不歇轮班守着他的护士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脸上露出喜悦的神情,跑出去通知卢从景。没两分钟,卢从景就来了,因为卢心尧的身体还很脆弱,只是隔着厚厚的玻璃站在门口看他。
卢心尧只是身体醒过来了,大脑还是一片混沌,就连眼睛也像是藏着雾,又很快睡过去了。他的身体太疲倦,急需睡眠来修复受伤的身体和濒临崩溃的精神。
在第一次苏醒过后,他身体一天一天地好起来了,虽然清醒的时间仍旧非常有限,但是每当护士告诉卢从景的时候,他都会放下手上的事情过来陪他一会儿,即便只是在玻璃门外面看着他。
半个月过后,卢心尧被推出了无菌室,伤口已经基本愈合好了,稍加多些时日,他便可以自由活动了。
在出了无菌室第二天,卢心尧破天荒地醒了一个下午。
卢从景习惯了总是在昏睡状态下的他,一想到他醒过来,竟有些害怕面对他。他睡着的时候,卢从景可以默默地陪着他;但如今他醒了,卢从景怕从他嘴里听到拒绝的话。
在病房门口徘徊了两圈,卢从景做好了心理建设,才推开病房的门。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卢心尧倚着枕头坐在病床上,对着他微笑。顿时喉头发紧,他近日来做梦都不会出现的画面,竟这样轻而易举地发生了。
见他一直不说话,卢心尧主动开口了:“小叔叔,他们说我不小心出了意外,可是好奇怪啊,我一点都不记得了。”说话时牵动到腹部的伤口,他像只小猫似的小口小口地吐气。
卢从景的掌心出了一层冷汗,眼珠子仿佛是凝固了一般一动不动,想要扯去那层虚假的面具似的死死盯着卢心尧的脸。卢心尧被他看得莫名其妙,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说:“上面有脏东西吗?”
“没有。”卢从景回答得又干脆又快。
“那小叔叔在看什么?”
“你说的是真话吗?”
虽然这话听上去过于直接,但加上了卢从景稍带惊疑的语气,又奇异般地柔和下来了,不像质问,倒像是一种求证。
卢心尧被他问得一愣,蹙眉,慢慢地说:“我一直说的都是真话呀。我不曾骗过你。”
卢从景呼吸一滞。
现在正是下午三四点,日光不再强烈到让人无法睁开眼睛,斜斜地照进来,映照得病房里所有东西都显出暖色调。卢从景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那双在日光下显出琥珀色的眸子,第一次不敢确定卢心尧是不是在撒谎。
卢心尧刚刚醒过来,又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卢从景上来就问他有没有欺骗他,顿时万分委屈,心底发酸,强忍着不叫卢从景看出来。他的声音都在发颤:“小叔叔,我没事,你有事就先去忙吧。不用管我。”说到一半,他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要哭了,吸了吸鼻子,才把话说完。
见到他这么说话,卢从景的眉皱得更深,似是猜测,又似是考究地打量着卢心尧。
卢心尧被他看得整个人都懵掉了,他虽然醒过来了,但是脑子里还处于一团浆糊。他一醒来,护士就把卢从景叫过来了,他内心是喜悦的。人在不舒服的时候,总是想要亲近的人陪在身边,他也不例外。
但是很显然卢从景并不是像他这样想的,上来就问他一些奇怪的问题,那语气活生生像是遇上了伪装成卢心尧模样的赝品,非要一遍一遍确认到底是不是他。
卢从景喉结滚动两下,嗓音干涩:“阿尧,现在是什么时候?”这时候他已经认出来了这是什么时期的卢心尧,只是不敢确定。
“我们不是搬去德国了吗?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诶,好奇怪啊,我怎么记得我应该……在德国?是吗?”
卢从景整个人都愣住了。
——德国。
答案昭然若揭,这是十七岁的卢心尧,那个偷偷摸摸爱上了自己叔叔的小孩,那个用拙劣手段勾引他的少年。
卢心尧根本没给他道歉的机会,那些因由他而遭受的伤害和痛苦,他一概不记得了。
“你先休息吧,我……我明天再来看你。”
卢从景逃跑似的走出了病房,根本不敢和卢心尧对视。刚一出病房,他就放慢了脚步,整个人脱力了一般靠在一旁的墙上。
如今要他怎样面对卢心尧呢?
那是他还未成年的侄子,也是他早已成年的爱人。
命运同他开了一个玩笑,再次把他拉回那个关键时间节点,给了他再次做出选择的机会,只可惜这一次,牌面的两种选择都是淬毒的刀刃,但是他必须要做出选择。
要么装作一个恰如其分的叔叔,就此放弃和他在一起。往日的痛苦他如今都已经忘了,看着他慢慢地长大,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可能有朝一日会结婚生子,向自己介绍新婚的妻子。
要么就让历史再次重演,还会在那一刻动心,亲吻他的唇,抚摸他的颧骨,在少不经事的时候就拥有他。可终究是纸包不住火,他们之间的感情也好矛盾也好,不可能就此烟消云散。他要怎样才能说出当年的真相?倘若有一天全部记起来了,又要怎样才能两全?
他在病房门口,站了很久很久,离开的瞬间,心底已经有了答案。
第八十四章 暗恋
虽然昨天已经震惊过了,不至于像是第一次知道那样无措,但是卢从景还是很难相信卢心尧是真的把这两年的事情全都忘了。他下意识地观察卢心尧的行为举止,想要找到破绽,却留意到许多过往他不曾关注到的细节。
他坐在病床一旁的沙发上看文件,其实这文件也不是现在必须得看,但毕竟关系不同往昔,他若是那般亲热,会吓着卢心尧。只好出门前随手抽了一份文件来看,免得露出马脚。
这已经是第二次卢心尧偷偷摸摸地看他了,视线落在他的喉结、领带还有小臂的肌肉线条上,但如果察觉到他抬头,又会在对视的时候错开目光。
“小叔叔,你忙完了吗?”卢心尧眨眨眼睛,满怀期盼地看向他,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语气,不显得过分急切,“我就占用你五分钟。”
“你说。”
卢从景把文件放到一边,他早就看完了,一直在等卢心尧开口。小孩子耐心实在是太好,大抵是终于看出他这份文件翻来覆去地看到乏味了,才好意思打断他。他已经在看第三遍了。
“我是说如果,只是如果啦,如果我们学校举办音乐会,你会来听吗?”
卢从景牙咬紧了一瞬,很快松开,面上并不叫人看出来,他微笑着问道:“什么时候开?”
他不记得卢心尧的高中曾经举办过音乐会,每一次对话都是在提醒他的错过,这样的邀请,这样的期盼,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仿佛都是在嘲笑他曾经将这一切都当作理所当然。
他早就失去过了,如今也不会再拥有了。
见到卢从景这般回应,卢心尧心底有些雀跃,唇角弯起来:“就是下个月。我有一段小提琴独奏!”说话的语气还带着几分孩子气,像是要把自己最得意的作品展示给别人看。
卢心尧在小提琴上非常有天赋这件事,卢从景是知道的,尤其是小时候,带他的一个奥地利老师曾经带他去参加过几个国际赛事,那手指的软开度和对音准的魔鬼般的直觉,那是叫评委都满意的好苗子。但是那时候卢从景要把卢心尧带在身边,他没那个时间和精力管小孩的未来职业发展道路。于他而言,卢心尧无论是把小提琴当爱好来玩,还是走专业路线,都是一样的,反正卢家都养得起。这件事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好。你告诉我时间,我一定会去的。”
几天下来,卢从景总算可以确认,卢心尧并不是装出来的,在他自己的认知里,他现在就是十七岁。
卢从景没有办法,只好叫身边的人陪着他演一场三年前的梦。旁观的人多多少少都会觉得像《楚门的世界》,除了他,所有人都是演员,看着他再次走已经走过的路,到达没有未来的未来。
卢从景多多少少能猜到一些长官的手段,他是做刑讯出身的,盛名在外,逼人逼供的法子多如牛毛。
最令人胆寒的还是感官剥离,这听起来高端,实际操作起来极其地简单,只需要一个不透光的房间就可以实施。不少人熬不过去,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还有不少人高估了自己的心理素质,出来以后人就疯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卢从景一点都不敢拖,他一想到人会变得痴痴傻傻就快要疯了。哪怕是恨他,也要清醒着恨他。当时几乎是不计后果下的决策,他已经对不起卢心尧一次了,他总不能在这个时候不救他,那基本等同于让他亲手杀了卢心尧。
他怎么舍得?
卢心尧现在的表现着实让他找不到头绪,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能像十七岁一样也算是一件好事,所有痛苦和悲伤都忘了,还对于亲密关系有幻想。但是在另一方面来说,也可能是因为那段记忆对他来说太过于痛苦,为了保护精神不崩溃,才选择性遗忘了一部分。
所以卢从景怀疑是心理问题,今天特地约了心理咨询师面谈。
他隐去了真实的身份,虚构了一个人物形象,把事情的起因经过讲给心理咨询师听。听完他的讲述,心理咨询师皱起了眉头。
“卢先生,您确定您讲完了所有的内容吗?有没有什么您没有留意到,但曾经发生过的事?”
卢从景沉默不语。
“根据您的描述,您侄子并不是我们常常谈论的心理防线很低的群体,换而言之,就是他不会因为这么简单的原因导致精神失常。这里所说的精神失常并不是精神病,请您不要生气。您可不可以好好回忆一下,有没有更多可以帮助我判断的细节?”心理咨询师见惯了这样的家庭出来的心理不正常的小孩,他们抗压能力太差,有一点小小的挫折都能让他们自尊心受挫,导致心理不健康;她听完卢从景的描述,侧写出来的人物形象和这类群体的刻板形象并不一样。他像只小狐狸,早慧,玲珑,又通透,不该这么容易就封闭自己的记忆。
这一次卢从景沉默得更久,说:“出去吧。”
心理咨询师还想再追问,却见卢从景已经起身离开,带起来的风里有淡淡的檀木香,想要认真嗅闻时,就什么都闻不到了,就好像方才的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她能看得出,卢从景有话没有说,不知道是不相信她,还是这样大家族里见不得光的事。
心理咨询师叹了口气,如果不说出来,就像是一直不肯医治的伤口,纵使患处溃烂化脓,他们也要守着这个秘密,直到永远。
大概是因为从小就经常进医院,卢心尧不喜欢住在医院,住院的人才穿的淡蓝衣服和病床的床单和被罩都带着挥之不去的消毒水的味道,床单和被单都是白的,看起来就不怎么吉利的样子。等到医生一放话说可以回家养伤了,他比谁都迫切想要离开医院。
卢从景没有执意要他一直在医院里修养,而是很干脆地同意了。这边的住处里有医生待命,同在医院没有太大的区别;就算后面情况不好了,住的离基地的医院不远,随时可以来。
诚然说,卢从景不太喜欢卢心尧待在基地里,即便是医院。卢心尧同这里是两个世界的人,就应该清清楚楚地划清界限,待在他应该待的地方。只要离得足够远,就不会再被卷入突如其来的灾难里。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样想、这样做的更深层的理由,其实很简单,他不想再让卢心尧不开心了,能听他的就都听他的吧。
第八十五章 帮忙洗澡
因为逃离了医院,回去的一路上,卢心尧都显得很兴奋,拉着卢从景问东问西,像只快乐的小麻雀。
“我们现在还是在汉诺威吗?”
“不是。”
卢心尧吃惊了一瞬,转而问道:“那在哪里?”
“得克萨斯州。”
“美国?”
卢心尧拧眉细细思索,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搬到这边的缘由。
卢从景解释,“出了点小意外,带你到这边养病。”
卢心尧便不再追问。他记忆里有关这段内容全是空白,任由人涂抹,卢从景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后半程实在是太安静了,只能听到轻微的轮胎同地面摩擦的声音,卢心尧就那么靠着卢从景的肩膀睡着了,比他清醒的时候大胆多了。头一旦要滑下去了,就仿佛是设定好的程序一般,自己又找到舒服的位置,叫人怀疑他是不是真的睡着了。试图找出装睡的痕迹时,又发现他眼睛紧紧闭着,呼吸声很轻。——是真的睡着了。
卢从景失笑,终于好心地揽过他的肩,让他睡得安稳些。
到了要洗澡的时候,卢心尧这才犯了难。伤口刚刚长上,他动作不方便,但是躺在医院那么多天,最多用毛巾擦了个澡。这次出院,医生好不容易才松了口,说他注意好伤口不要进水就可以洗澡了。
浴室的架子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一叠防水贴,卢心尧解开衣服的纽扣,尽可能地在不扯到伤口的情况下,拽掉袖子。低头看了一眼伤口,扁了扁嘴,觉得它像个丑丑的补丁。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独自洗澡的困难了,一来是他不知道怎么使用防水贴,二来是弯腰转身对现在的他来说实在是太勉强了,他刚刚只是试着弯了下腰,就痛得一个劲儿的抽气,生怕把伤口扯裂了。
万般无奈,他只好对着门口喊,叫个人过来给他洗澡。他脱得赤裸裸,却没半点难为情,从小到大被人伺候惯了,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蓦然门开了,卢心尧还没来得及诧异,最起码应该先敲门再进来。一抬眼,他整个人都傻掉了,做不出任何反应来。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卢从景。
他只脱去了外套,剩下的衣服都好好地穿着,衣装革履。与之相反,卢心尧脱得寸缕不着。
太奇怪了。实在是太奇怪了。
就算是有人来伺候他,也不该是卢从景。
如果他今年三岁,恐怕还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卢从景的照顾。可惜他不是,只觉得浴室里的温度一下子升高到了难以忍受的程度,使人坐立难安。
慌张之下,他一把扯过旁边的浴巾盖在身上,就连扯到的伤口都感觉不到痛。伴随着他的动作,腰侧的那块肌肉显出纤长优美的线条。
“有什么好遮的,小家伙,你有的我都有。”
卢从景这般坦坦荡荡倒是让卢心尧有些不好意思了,一时之间抓在浴巾上的手不知道该放还是不该放,若是不放,显得有些扭捏;若是放了,他觉得羞耻。无论怎样,都是一个两难选择。
很快就没给他选择的机会了,卢从景说要给他擦擦伤口周围的皮肤,虚按着卢心尧的手扯掉了浴巾,因为害羞,脸一下子就红了,说不出话来。
露出来的肉体几乎是完美的,皮肤瓷白,光滑细腻。只是小腹那处伤疤,就好像是华美衣裳上缝进的一块旧布,有种不合时宜的丑陋。边缘处扭曲蜿蜒,新长出来的肉淡红,凹凸不平。
注意到卢从景的视线停留在伤疤的位置,卢心尧心情顿时沉下去,分明别的地方都完美无缺,为什么卢从景偏偏要看向那么狰狞恐怖的伤疤?这也不奇怪,即便是玉做的镯子,人也很难不关注上面偶尔磕碰的缺隙。这是人之常情。
“还疼吗?”
卢心尧恍惚了一下,没有听到卢从景的问话。紧接着,腰侧一热,一只手搭在了他身上。这一次,卢从景贴到他耳边问的。
吹出来的热气扫过耳根,卢心尧僵住,慌乱扯了个回答,“不疼了。”伤口处却在隐隐作痛,提醒他,他的言不由衷。
卢从景没有追问,让他松了口气。紧接着,卢从景取了片防水贴,撕开塑料膜,沿着伤口的外沿贴上去,最后还用掌心轻轻地压了压,让防水贴和皮肤更加贴合。
大抵是这样的场景和动作实在是太过于暧昧,很难不让人多想,卢心尧脊背过电似的发麻,脑子里空白一片,就连说换个人来的心思都没有,所以也忽略了卢从景炙热的目光和更深层的欲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