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刚刚那两个小时里,他就坐在这里一幕幕地回忆起往昔,他小时候过得辛苦,所以就连三四岁时的记忆都很清楚。他记得他小时候怕卢从景,怕生气了就杀掉他,性子胆小又怕生;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的性子被卢从景惯得乖戾了不少;到德国读书后,与同龄人交往,才勉强没向跋扈的方向发展。
从来没有意识到卢从景对于他来说竟是如此重要的一个人,在每一个人生阶段,他都这样亲密地陪伴在自己身边。
卢心尧哭不出来,他感觉他的人生搭建在一个错位的地基上,他现在站得太高以至于他都没有勇气低头看他究竟是什么时候搭错了,他更没有勇气重新再来。那几乎要把他整个人打碎了。
他心里默默地想,卢从景骗过他两次,他的说辞本是那么拙劣又可笑,为什么那时候他就相信了呢?
第一次是他十七岁回港城过年扫墓的时候,无意间注意到父亲的墓碑旁的名字,那不是他第一次萌发出想问的冲动,大抵是仗着前一夜的亲密而有所依仗,他终于还是问了出来。他分明问了母亲的去向,卢从景如若不知道,又怎么会说出她身体不好已经不在人世这样的话来?
第二次是他已经看过录像带后,明明知道母亲不是自愿把他交给卢家,却贪恋卢从景给予的温暖和虚假爱意,装聋作哑,选择了保持缄默,不去听,不去看,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太傻了。
卢心尧头疼得想吐,却仍旧忍不住去想,卢从景究竟是怎样看待他在十六岁时的告白,又是抱着什么样的态度和他搞在一起?他是不是也觉得这一切都可笑极了?
被欺骗的愤怒和怨恨膨胀起来,像是看不见的怪物,让他冷笑起来,天色暗故而显得眉眼阴郁而艳丽。随后他撑着台子晃晃悠悠地爬起来,身后的围栏年久失修,围栏的链子断了几处,看得卢从景胆战心惊,生怕他一不小心跌落下去,他试图上前抓住卢心尧的手腕,却被他躲开。
“小叔叔,”他慢慢地吐气,脸白得像是纸,不见半点血色,“我把股权、财产都给你好不好,你还有什么想要的?我没有人脉,没有技术,我没有利用价值。”
他呛了一下,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胸膛的起伏非常明显,喉咙里已经能尝到似铁锈似的的血液的腥甜。他缓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
“瞧我说的是什么傻话,我哪里比得上小叔叔那般聪明呢?”
卢心尧在说那般聪明的时候,唇齿的音咬得过分清楚了,因而显出一股叫人觉得凄凉的伶仃来。
“你想要的早就拿走了,剩下的都没有用了。你能不能把我的爱还给我?”
把那个傻乎乎的小孩的爱慕与触动,德国公寓里的反复灼烧的痛苦与挣扎,港城的欢喜和依赖,一并收好还给他,至此才能再次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卢心尧。
卢从景的脸色也并不好看,他迟迟才道,“阿尧……不是的——”
也许我曾有过诸多于你来说残忍而丑恶的想法,但我在这二十年,在这世界上最爱的人是你。
现在的卢心尧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在他心中,卢从景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其中也有他自己不愿意承认的自己的眼盲心瞎,竟然把这样的人当作自己的爱人、长辈来爱来敬。他每一句对卢从景的嘲讽,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让他痛得直发抖。
“卢从景,你怎么不把我一起杀了呢?刚好埋在一起还省事了!”
卢心尧流泪的脸看上去又倔强又可怜,浑身发着抖,发梢还是湿的。
这句话仿佛是一滴掉进热油锅的水,卢从景槽牙咬紧,齿间发出可怕的咯吱声。漆黑的眼瞳里仿佛燃着一簇火,叫人生惧。这小兔崽子可真是敢骂,他是承认对不起卢心尧的妈妈,但是他不曾对不起过卢从辉。在他们这样的家庭里,无非是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当年他没进卢家的时候,他这个名义上的哥哥可没心慈手软过!他二哥随随便便一句话害得他远走美国,这其中的恩怨情仇又要怎样厘清?
他就是心软了,看着小孩子湿漉漉的眼睛,难得动了恻隐之心,才纵容他长大,如今在这里指着他的鼻子骂!早知道这就是祸患,但他仍旧妇人之仁,留下他还不够,现在还爱上了自己侄子!倘若说当年卢心尧年纪尚小,不知道轻重,难道已过而立之年的卢从景也不懂?
卢从景抬起手,扇过去,清脆地一声响。没多做等待,便把卢心尧扛到肩上。卢心尧拼了命地挣扎却是徒劳,肩膀的骨头顶住他的胃,卢从景没走两步他就开始干呕,太久没有进食,也吐不出来什么东西。
天旋地转,日夜颠倒,远处的橙黄的灯牌仿佛在笑话他的不自量力。
良久,他哑声说:“我恨你。”
而卢从景的回答显得有些冷漠,又不出意外:“这不重要。”
第七十六章 追悔莫及
他这两年身体还是比少年时期体质好了很多,在初冬的雨夜折腾了那么久,打了几天吊水就退了烧,也没去医院;倒是脸上的指痕很清晰,佣人眼中又尚且来不及掩饰的惊疑,却又没有勇气问清缘由,只见卢从景冷峻的脸色和卢心尧惨淡的眼神,便噤了声,做毒哑了的雀,小心翼翼地不触家主霉头,不引火上身。
卢从景没来看他,反倒叫他好受些,他不知道再看到卢从景他还会不会情绪失控,一次一次自我催眠,但是往日相处的点点滴滴同这残忍的真相不断地拉扯,叫他夜不能寐,夜半时分,怔怔地看着天花板的时候隐隐怀念那个温暖的怀抱,梦里却一遍遍听到卢从景说‘杀了他吧’。
是真?是假?
一个人怎么能有两幅面孔,那些爱和关心都是装出来的,那未免也装得太像、装得太久,不像是卢从景能做出来的事情。
卢从景不来看卢心尧的理由却出乎意料地简单,他后悔那天晚上打了卢心尧,他也不知道要如何挽回这段岌岌可危的关系。尽管如今他已经掌握港城的一大块商业版图,但他仿佛回到了十四岁,那时候前途一切未卜,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他害怕见到卢心尧充满仇恨的眼睛,分明不久之前还是满怀爱意。
手一点点攥紧,手背上的青筋爆出,只不过一个朝夕,形势发生了反转,轮到卢从景祈求卢心尧去爱他,去原谅他。
近日来卢家出了个新鲜事,那日卢心尧脸上带着巴掌印子回来,有不少暗地里猜测是不是因为他想争权被卢从景发现了,才落得脸上不光彩。如今不同于卢心尧幼时,已经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讨论卢心尧以及他敏感的身份,所以都只是家仆、佣人在远离大院的时候才敢说上一二。却没成想,没过两天,卢心尧便要孤身回美国,这是鲜少见的事情,卢从景一贯是把卢心尧带在身边,寸步不离,但这次却是卢心尧独自一人。
话是这么说,真实的情境却十分怪异,那情状分明是卢先生不愿意小侄子走,但是卢心尧一直冷着脸,不理人,就连行李都收拾的简单,就身边一个小箱子。这就叫底下人犯了难,这看上去不像是卢从景把卢心尧赶出去,倒像是卢心尧想要往外跑,卢先生不愿意,小侄子同他闹别扭。
不论他们怎么猜怎么想,都距离光怪陆离的现实太遥远。在上飞机之前,卢心尧并没有回头,哪怕一次都没有,他已经踏上踏板,却感到身后一股力量往后带,他偏头便看到了卢从景带有一丝挽留意味的眼神,像是代替了语言想要留下他。然而,卢心尧只觉得诧异,他不曾想过卢从景也能露出这样的神情,这样细腻的情感并不适合他,或许说,不适合现在的卢心尧,他甚至装不出一丝感动。
卢心尧说:“放手。”抓住他的那只手却牢牢不放。
邓鸣在一旁心惊肉跳,他在早年前察觉到卢从景同他小侄子有私情时就曾担心过这一天的到来,中间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会忘掉了这段背德的关系,大抵是因为不同寻常的低调。他也不乏见过很多世家小姐,尤其是行为高调的,谈个恋爱怕是要让天底下的人都看见订婚戒指和男人同她讲的甜言蜜语。
若不是那日清晨他正巧拿着报告去找卢从景,定然不会发现卢心尧后颈那个青紫的吻痕和有意无意搭在后腰的手,卢心尧还是太年轻了,在遇见他那一瞬间移开的眼神才使得他心生疑窦,又看到没有掩好的房门,他才终于理解为什么卢从景要把卢心尧带在身边。
原来是他一直理解错了,那不仅仅是卢从景的小侄子。
邓鸣有时候不得不感慨,卢心尧这性子真的是生的妙,具有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娇憨,又知方寸到近乎老成的地步。他有时在想,但凡卢心尧折腾些,爱闹些,在越南的海湾就该送了小命。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卢心尧发脾气,丝毫没有给卢从景留面子,好在周围四下无人,没人见到卢从景这幅低声下气的模样。现场的气氛几乎是降至冰点,邓鸣也不敢说话,下意识埋下头,不敢去看卢从景的脸色。
最后是卢心尧一个指头一个指头掰开了卢从景的手,登上了飞机,没有道别。
“走吧。”
机门还没来得及关闭,他们清晰地听到了卢心尧同空乘人员说的话,其实同他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在这之后还温柔地同机组成员寒暄了两句,他此去没有大张旗鼓,机上只有机长和副机长两人。
随机,舱门关闭,在两人的注视下飞机发动机启动,发出巨大的噪音,扬起的风尘蒙住了卢从景的脸。他就静静地伫立在原地,看着飞机转向跑道,在轰鸣声中加速,飞机起飞,再过一会儿,就只剩下青白的尾烟了。
直到风衣表面聚集起单薄的潮意,卢从景才恍如大梦初醒似的压了压眉心,却没说一句话。
他比过去任何一个时刻都清晰地认识到,他做错了,他好几次想要解释两句,却又被那样回避的眼神逼得咽回去。他也许应该多给卢心尧一些时间,等他没这么仇视自己了,再试图做一些尝试来挽回这一段岌岌可危的关系。
第七十七章 午夜造访
在推开公寓门的那一刻,卢心尧才感觉自己能喘上气了,他终于有机会找个地方舔舐一下伤口,不用装得很坚强。
他埋在被子里,牙齿咬着被罩,没发出声音地在哭,哭累了才睡着。这样昏昏沉沉的日子过了快一个星期,原本漂亮的眼睛也肿得不能看,卢心尧也不出去见人,甚至他都不怎么吃东西。在半梦半醒间,听到有人给他送东西来,但他是不愿睁开眼睛看一看来者究竟是谁,他只是蜷缩在白色的被褥中央,意识沉沉。
偶尔他也会翻两部老片来看,故事大抵都是充满遗憾的爱情故事。这时候他却不哭,只是怔怔地睁着那双缭绕着哀愁的双眼,看着屏幕上含泪的佳人和一些早已注定的离别。
卢从景实在是看不下去他这副样子,他本以为卢心尧只会这样几日,却没想到他竟如同舍弃了求生意志,长久地沉浸于将人溺死般负面情绪之中。他劝说自己再等等,让他发泄发泄情绪。但是看到叫人胆战心惊的红眼睛,他思来想去还是没能放弃此次来德州顺道看看卢心尧。
他原本是要来谈一笔订单,却没成想,心思却落在了如何道歉一事上,就连听手下的报告都有些心不在焉。对方是常有交易往来的熟客,察觉到他意不在此,也没有太过波折,爽快地签了那份从墨西哥边境线交易的合同。
——一切都是这样的完美。除了他。
所以在我没有观察他的5小时24分里,他有没有好好地吃一顿饭?指尖的暗红烟头熄灭,游离的思绪也戛然而止。那种想要见到他的心情如同暴涨的潮水般推动着他进行下一步行动,他放弃了那些无所谓的顾虑。
休斯顿中部的富人区相较于北部要更加富庶和安全,今夜仍旧晴朗,天空中没什么云。因为地广人稀,所以夜空是很深沉的黑,像是没有被稀释的墨汁,星星三三两两,星光并不强,只是偶然抬头不经意撞见。
当初听到卢心尧跑到德州来,卢从景内心里是极其不赞同的,他在美国住了很多年,知道这里能有多乱,鱼龙混杂。尤其是德州又和墨西哥接壤,潜在的暴力事件和恐怖袭击屡屡发生。后来得知他搬到了一个治安相对来说有保障的街区,才算是舒了一口气,却还是惦记着配枪的事情。他不担心卢心尧那三脚猫的枪法走火伤了人,他只是怕他在这里出事。
灌木丛里钻出来两只小猫,胡须动了动,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了看穿着黑色大衣的卢从景,似是察觉到了这是新的来客。
卢从景顿了顿,手已经放到了门铃的边缘,即将摁下,倏忽间意识到他的刻意乔装。这些年同军火商做生意,他总是刻意换作另一幅装扮,一来是避免引人注目,二来则是为了安全。这样一来,所有和渔夫做过生意的人传出来的外貌长相都大相径庭,甚至有些人都说渔夫不是亚洲人,传言扑朔迷离。
借着室内明亮的灯光,卢从景在镜子的反光处看到了自己的脸,那是一张全然陌生的接近亚裔的脸,在这个时候敲响他小侄子的门,怕是要吓到他吧。
卢从景默默地擦去脸上的伪装,露出他本来的那张脸,留意到眼角的细纹,他怔了一刹,用指腹试图推平,却发现那已经是伴随着他不可磨灭的印记。他想到不久前还曾摸过、亲吻过的小侄子,那仿佛能掐出水的年轻的皮肤,内心深处闪过一丝怅然,他比卢心尧年长那么多,岁月总是催人老。
门铃响过几声之后,才隐隐约约听到拖鞋踩在地板上的凌乱声响,远远地又听到一声闷闷的声响,卢从景猜卢心尧是不小心撞到哪里了,又是无奈又是没脾气,都多大的人了还是这样的叫人放不下。
卢心尧没有直接开门,而是用英语问了一句,“请问是哪位?”
卢从景没有说话,却又在靠近门把手的那一侧又敲了两下,似是回应。
门开了。
卢心尧只穿着一身单薄的家居服,是黑色的,衬得露出来的几处皮肤都如同雪一样白,尤其是胸前、脖颈和手腕。他近来瘦了不少,腕骨的轮廓就愈发明显,那种骨感有一种易折的美感,仿佛轻轻合拢掌心就能抓住,倘若心思坏一点,就能折断。
但他的姿态明显是紧绷的,色厉内荏,嘴唇绷成了一根直直的线,一语不发。
卢从景也不在意,即便卢心尧没有邀请他进来坐一坐的意思,却反客为主似的自觉地走进来,反手关上了门。玄关处细长狭小,暖黄的灯光落在两人即将交叠的身影上更加暧昧,卢从景急切地把卢心尧压在鞋柜旁亲吻,卢心尧先是没有反应过来的茫然,随即挣扎起来,要把这毫不客气的唇舌赶出去。挣扎并没有奏效,他的手腕也被扣住,吻进一步深入,亲密地舔吻他的上唇。
另一只手推高了他的家居服,露出瘦得有些单薄的肋骨,顺着摸上他的腰和后背,几乎是半搂着他在身体纠缠。耳畔听到卢从景粗喘着问:“瘦了?”
卢心尧抵御着下意识的生理反应,眼神却已经有些迷离了,仿佛含着水,咬着牙道:“关你什么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让你长两斤肉,我可不容易。”
说罢这话,卢从景哑声笑起来,几分性感也有几分狎昵。
卢心尧浑身一僵,意识到那只手沿着后腰滑下去,隔着内裤抚弄起来。他变了脸色想让卢从景滚出去,却又被堵住嘴,结结实实地唇齿纠缠。
在这一方面卢心尧完全不是卢从景的对手,他根本不记得卢从景是什么时候扯掉了他的家居裤,又是什么时候托着他的腰就在玄关处捅进来,甚至都没完全脱去内裤。狭小布料间的摩擦让本就仓促的入侵更加地磨人,身下痛得发胀,如同溺水者一般虚虚地搭在肩头,却又抓不住风衣的领口。
“出去!”卢心尧脸颊泛着红,却恶狠狠地骂着:“……滚出去!”
动作突然停住,卢从景吸了口气,脸埋在他肩窝,喃喃道:“阿尧……阿尧……我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卢心尧顿住,嘴唇轻轻打颤,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他却别过脸,不肯让卢从景看到他哭泣的模样。他确实还在意,确实还留恋,但也没有办法再相信。他能相信卢从景的这一刻,却没有办法相信卢从景不会再骗他。
于是他闭上眼睛,雪白的脸颊上只残留一道透明的水痕,勾着腿夹住卢从景的腰,低声说:“你做吧。”
卢从景赫然一震,不再说话,扶着他的腰非常轻柔地退出他的身体。
在灯光下,近乎全裸的躯体显得那样的性感,家居服的扣子一粒一粒全部解开,胸膛上有零星的吻痕,内裤前端有浅浅的濡湿的痕迹,以及已经被拉扯变形的内裤,仿佛是在发出邀请。
卢从景的眼神却充满了悲哀,他们如今算是什么呢?叔叔和侄子?嫖客和娼妓?
如此想来,他也疲软下来,先帮卢心尧系好衣服,又胡乱地拉好自己的裤子。两个人因为方才的激情还有些呼吸不匀,脸上却半点不见情迷意乱,只是沉默着。
卢从景抬手抹了一把额间的汗水,轻轻地把嘴唇贴在陆心尧的前额,低头注视着他还湿润的眼眸和红晕尚未褪去的脸,小声说:“快二十年了,怎么可能不爱你?”
那不是二十天,是整整二十年,他自己的儿子都没有带在身边,而是选择亲自把卢心尧养大。纵使经济条件不是问题,也花了数不清的心血在他身上了。
卢心尧微笑,“我不想从头来过。”
卢从景咽下没说出口的话,他要怎么和卢心尧解释。他在不在乎卢心尧的时候,没必要和他解释;但而后他动心,却不敢讲往事说出口了。
卢心尧关门的时候明明不冷,却打了个寒战,凉风吹去了脸上残余的那点酡红。
股间湿湿的,内裤上粘着体液,他麻木地走进淋浴间冲洗身体,潮湿的水汽弄花了巨大的镜面,他半阖着眼探进身后……蒸腾的水蒸汽下仿佛一只身体舒展而眉眼妩媚的妖,生生要勾去别人的魂魄。
水声止住,卢心尧抬手取来一旁的白毛巾擦干头发,又披上浴袍,腰间的系带松松地打了个结。此刻,门铃再次响起,卢心尧一边用毛巾擦干头发上的水珠,一边趿着拖鞋走到门口。
这么短的时间内再次造访,除了卢从景别无他人,是方才他说的话不够明白么?
他打开了门,不料门外却是一个身穿制服金发碧眼的警官。卢心尧诧异地说了声晚上好,没有得到回应,警官身后的副手上前反拧他的手腕,卢心尧吃痛低呼了两声,手腕一沉,贴近皮肤的地方冰凉,似是金属的质地,眼睛的余光扫过前襟的几个字母,表情凝住。
没等他开口辩解,警官便说:“目标抓捕完毕,计划于今日转移到ZX67基地接受刑讯。”忽然上臂一痛,副手强硬地扭着他的胳膊,给他注射了麻醉枪。
他明明并没有违反任何法律条例,信用记录也是优秀的,联邦调查局没有资格非法将他带走!
“我说了,我没罪!放开我!你们这么做是违背联邦法律的!”
警官无痛无痒地耸耸肩,甚至不屑于给他一个答案,抬手,副手一拳打在卢心尧肚子上,整个人趴倒在地上,弓起背蜷缩起来,痛得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副手这下轻松地把他抓起来,塞进车里,几次故意碰到受伤的腹部,听到他因为疼痛生理反应地干呕,满意地笑起来。像这种不听话的青少年,他不知道收拾过多少,以为自己在几个街区做了地头蛇就有多大能耐了,但是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就只有痛哭流涕的份儿了。
而这个亚裔也不例外。
这一场梦颠沛流离,醒来也丝毫没有缓解那种浓重的疲惫,一时之间无法分辨自己身在何处,直到牵动左臂肌肉的酸痛,才回想起那一针麻醉剂。他动了动,发觉手腕上的金属手铐已经取下来了。在警员的监督下,他被要求坐在一个木椅上。
随后,“咔哒”一声,铁门关上。
正对面摆放着一套类似的桌椅,座位是空的。而在距离他更远一点的那扇门后传来一阵清脆的脚步声,随着门被推开,卢心尧看到了一个穿着制服的高大的男子走进来,胸前身后跟着拿着记录本的助手,他并不过分魁梧强壮,但是目光却锐利如鹰,如同能够洞穿人的内心。
卢心尧不自觉地避开了他的目光,他对这样的眼神不陌生,卢从景在谈判桌上也是这样的神情,莫名叫人心生畏惧。
“我无罪。”
长官优雅地摇摇头,似是替他感到惋惜。金发随着他的动作飘动,仿佛是一簇灿烂的阳光,最中的话却是那样的冰冷而不通人情:“小家伙,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他敲了敲一旁档案卷宗的书籍,耐人寻味地勾了勾嘴角,强调道:“Economic Espionage(经济间谍罪)。”
显然,卢心尧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这样的词汇对于非母语者来说,过于生僻了。长官不意外他这个反应,给他细致地解释道:“别紧张,不仅仅是你,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两个词是什么意思。当然,如果他们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一辈子都不需要知道。简单来说,我们认为你和某个经济犯罪者有非同寻常的关系,而我本次的任务——就是让你说出来。”
卢心尧脱口而出:“我没有!”
长官勾唇微笑,眼神却没有半点相信他的意思,“有没有可不是你说了算。”
以为会像是上次一样暴力对待,卢心尧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嘴唇却干到起皮,眼神飘忽不定地寻找目光所及之处可以用作刑罚的工具。医生说的对,他只是出于保护自己的本能,选择性地忽略、忘记了上次溺水的痛苦,但是一想到有可能再次呛水,手脚都有些发软。
没想到比他想象的要文明很多,他只是被要求坐在一个没有靠背的椅子上,回答他们的问题。
“你的名字是?”
“卢心尧。”
“据我所知,你持有德国护照。”
“是。”
“你为什么搬来德克萨斯州?”
“上学。”
——他并没有撒谎,只是他的学校其实在曼岛,而不是德州。
“你还是学生,谁给你提供的经济支持?”
卢心尧顿了顿,才回道:“家人。”
长官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用笔在纸上勾画了两下,观察着卢心尧的表情。
“所以,你是怎么认识的渔夫?”
“渔夫?”
卢心尧露出不解的神情,轻微地摇摇头,他并不认识这样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