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身份?
归元脑子忽然一僵,他这才发现,他潜意识里依旧还是将自己当做“三殿下”,哪怕他逃离了那座城池,也抛弃了这个身份所有的好坏,但将他桎梏在原地的,从来不是身份和地位,而是……他自己。
“抱歉,是我失言了。”
谭昭不喜欢居高临下地同人说话,便随便坐在了门口破旧的蒲团上:“我却不这么觉得,三殿下你觉得呢?”
啊,好生敏锐的人,难怪此人年纪轻轻,便已经是万人不及的超一级玄师了。
邓绘见两人要聊自己不感兴趣的话题,非常贴心地跑后厨自己下面去了,什么?你说那碗清汤小米粥?那不是餐前小饮料吗,根本吃不饱好不好。
昨夜的雨下得非常大,今天起来寺内都是落叶,浅绿色的,深绿色的,还未及深黄就直接离开了树干,就像很多很多半路夭折的计划和人一样。
归元摸了摸自己的双腿,其实从前还有些感觉,但现在也就只有阴雨天才能提醒他,他从前竟也是个健全之人。
“这个天下,不应该由我这样的残缺之人来继任,人的心是会变的,这实在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我的父皇年轻时也曾是一位励精图治的君王,他也有过宏大的抱负,可现在他日簿西山,昏庸得太上皇见了,怕是都能从皇陵里跳出来打他。”
“不瞒先生,我如此这般离开京城,午夜梦回,也曾恶毒地想过招兵买马杀进皇城,叫所有看不起我的人统统付出代价。”
谭昭一窒,然后问了个问题:“你觉得这恶毒吗?”
“不问缘由、只凭私欲,不恶毒吗?”
难怪老皇帝死也要把人弄回去了,这位确实很有仁君的风范:“我不这么觉得,我认为这是必要的树立威严,再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既然怨恨,此人必然曾经对你出手,那么不过是一报还一报。”
“我甚至,还心思阴暗地想过打断世上所有人的腿,是不是很可怕?”
这确实挺可怕的,但:“你做了吗?”
没有,他甚至连人都不想见,躲在了这座深山里,准备了此残生。
三皇子有些落寞,然后就听到人拍着手说:“我明白了,为什么老皇帝不喜欢你了。”
“为什么?”
“因为他嫉妒你,他日渐衰老、心思阴郁愈发控制不住自己的卑劣心,但你正直壮年,宅心仁厚且天生聪慧,若不然,你母妃家世普通,他为何要扶植你做大皇子的磨刀石?并不是因为你年纪刚刚好,而是因为他嫉妒你啊。”
三皇子一愣,显然,这种话没有人跟他说过,他也从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一时之间,他居然傻傻地问了句:“真的吗?”
“假的,我瞎猜的。”见人瞬间清醒,谭昭支着脑袋说,“不过你要是感兴趣,可以自己回京问问他。”
归元兴致缺缺:“不用了,也没那么……”
“我可以帮你治腿。”
什么?归元惊愕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这双腿,宫里的太医,宫外的神医,天底下的好大夫都看遍了,没一个人能治,而且这么多年过去,就算当时能治,现在……应当也没什么可能了。
“请你不要用这个……”
“我从不拿别人的痛处开玩笑,能治就是能治,不能治就是不能治,我好歹也是个超一级玄师,总归是有几分别人没有的本事。”
这也太神了吧?如果能治的话,那他确实很想回京见那位好父皇最后一面,皇位不皇位什么倒是其次,他就是想回去把人气死。
归元甚至没有多少犹豫:“我需要付出什么?”
聪明人,谭昭站起来:“灵山,你知道在哪吧?按照这个图纸,重新复原灵山寺,这里曾经布过风水阵,让你的人小心点。”
归元接过:“仅此而已?”
“自然,虽然你曾是皇亲贵胄,但在大夫眼中,只是一个病患而已,你治腿,我索取报酬,就这么简单。”
好奇怪的人,但却完全令人讨厌不起来。
“哦对了,药材自理,稍后我会开方,未免你到时候喊闹,事先说明,我的方子有些特殊,如果你届时受不了……”
归元摇头:“必不可能。”与当一个残废相比,哪怕是用刀刮他的骨,他都受得住。
然后,归元发现自己……说早了。
你没说是这么个特殊法啊!可是这药汤真是该死的有效啊,他居然有知觉了,本来差点被熏晕过去的三殿下顽强地又坐了起来,已经被他从山下召回的死忠看到主子这般模样,真是……yue,好臭!
就,蛮考验忠心的,比狼狈离京时还要考验人心。
只可惜,某位罪魁祸首开完方子后,就直接离开了山中野寺,更过分的是,还把空悔法师还带走了,不过这倒给了他们更好的活动空间。
“我还以为,你会劝那位三殿下去继位呢?”毕竟如果皇位落定,对于龙脉来讲肯定是一种好处,到时候修补龙脉、超度天方城必然事倍功半。
如果是还在任务期,邓绘必然会选择说服三殿下继位。
“这种事情,旁人劝有什么用,再说他不信我,我说什么必然都是徒劳。”谭昭将棋子落下,“该你了,别耍赖。”
邓绘开始抓耳挠腮,他倒是很想问卜,但想想还是算了,不过一局棋而已:“下好了,没想到你还挺通透,不过以你的口才,怎么能说是徒劳呢?”
“将军,嘿嘿!”谭昭乐呵呵地落下,然后扬眉,“人都这么惨了,有选择未来后半生的权力,我跟这个世界有半毛钱关系啊,要为了它去逼人继位?”
再说了,皇帝这种东西,狗都不当。
系统:那你还当那么多次,难怪你这么苟,啧~
[少拿话激我,我不吃这一套。]
“可恶!又输了!你再这样,我要掐算了!”
谭昭挑衅:“来呀,谁怕谁啊!”
然而……特么的这人是真的开挂啊,邓绘最后气到丢了棋子去骑马,不过幸好没过多久,终于走到了天方城。
朔方的夏天,哪怕是正午,热起来也与中原腹地不同。
特别是天方城,死寂的天空,死寂的土地,遥遥地望过去,除了空中盘旋的乌鸦,其他没有任何的活物。
真正的、具现化的生灵涂炭,是远比描述和传闻中更加的惨烈,哪怕已经过去了半年,冲天的血腥味依旧浓烈得让人生理不适。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两位法师原地念起了往生咒,可这对于满城的鬼魂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洛乾风的眼睛赤红,显然他已经感受到了城中的召唤,若不是蒋识月此刻拉着他,他或许已经冲进了城内。
邓绘作为一个局外人,此刻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他甚至有些庆幸于自己拉着谭昭过来了,若不然这满城的孤魂野鬼啊,要到何时才能停止灵魂的嘶吼啊!
他看向难得严肃认真的谭昭,不怪人能提前退休,就这份能力和格局,活该人家身负大功德大能耐。
“二位,准备好了吗?”
空镜笑着同师弟道别,洛乾风则是将蒋识月拜托给了邓绘照顾:“你放心,这一次我绝不会食言。”
蒋识月含泪点头:“我相信的,一直相信。”
谭昭就带着一怪一鬼,毫不犹豫地向天方鬼城进发。
第180章 提灯见诡(完) 镇守轮回、不空不出。
距离血洗发生已经过去足足半年,但站在城门之下,谭昭依旧能非常明显地感觉到里面的地动山摇。
这并不是物理层面上的,而是……唔,具体点来讲,是这里的“气”依旧还在剧烈地动荡,恐怕这里的巨变已经惊动了此方的天道力量。
祂也在想办法修复这片土壤,但显然收效甚微。
护城河里传来浓烈的腥臭味道,哪怕河面上并没有尸体,但曾经这里显然填满了人类的尸身,谭昭能感觉到河底隐藏着不少鬼魂,它们有些甚至都没什么神智,只由怨恨戾气驱动着活动。
“这城门,是你关的?”
洛乾风面色沉重地点头:“是我,城中百姓的尸身也都是我收殓的,但太多了,和大匈的军队混杂在一起,最后我聚齐在空地上,放了一把火,我到现在都记得那股浓烈到呛鼻的味道。”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这个话题显然太过沉重了,谭昭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眼看着黄昏最后一丝阳光坠入地底,谭昭立刻道:“走,入城!”
谭昭直接御剑,带着洛乾风和空镜到了城门之上,他进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然而当他看到城中的惨景时,依旧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
洛乾风的身上充斥了悲凉之感:“城中,每一晚都会反复上演那一晚的惨景,除了我,没有一个人逃得过。”
那些,好多都是他的布下,他的朋友,他的同僚,他的邻居,爱戴他的百姓,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他们都被囚禁在过去,在过去拼命地寻找活路!
可是这世道,早已没有活路了。
谭昭聚起一点灵气点在洛乾风的眉心:“别深想,他们一直在等你。”
洛乾风只觉灵台一凉,随后他匆忙收敛了情绪,点头:“我知道了,多谢。”
一只鬼的梦境或许很脆弱,但一城鬼共同的幻梦,已经真实到足够有杀伤力,如果沉浸进去,要么是成为其中的一员,要么就是直接被同化。
当初洛乾风拼尽所有的力量才从城中出来,很难说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法师,小心一些。”
空镜道了声佛偈:“多谢施主提醒,老衲晓得了。”
谭昭无意纠缠进幻梦里,便继续御剑飞行,他在观测城中曾经布下的玄师阵势,等他粗略飞了一圈,才在城主府门前停下。虽然阵已经用过了,很多阵石都已经面目全非,但大概能猜到是什么样的阵法。
“什么样的阵法?”
“放大人心中的贪念,继而使人癫狂、互杀,若意志力强横者,则免受其影响。”但一城的人,哪怕有意志力坚定者,也防不住普通人的“异变”。
而且布阵者为了能够使力量达到最大化,似乎还用了很多药物类,但时间已经过去半年,他能找到的蛛丝马迹并不能完全佐证这一点。
洛乾风捏紧了手里的符纸:“何光明这个渣滓!”
随后,他撕碎了手里的符纸,被困在符纸里已经虚弱到几乎透明的何光明还没庆幸自己被人放出来,下一秒鬼山鬼海就将它整个淹没。
它绝望的叫喊声还没喊出口,就再也没有了出口的机会。
空镜见此,八风不动:“善恶到头终有报,阿弥陀佛。”
“下一个,就是你了,五殿下。”
原本,洛乾风是想带活的五皇子来天方城的,但半路上因为照料不当,人直接就噶了,而且还是生生把自己吓死的,他还以为被人躲过一劫,谁知道……就这么个怂货,还化鬼了,于是他手里还有一道符,里面是五皇子已经几乎没什么神智的鬼魂。
他照旧撕裂符纸投下去,五皇子原本浑浑噩噩的鬼魂没有任何的反应,但等鬼魅将它淹没,它忽然又恢复了神智。
金尊玉养了一辈子的五皇子惊恐地想要呼救,然而……没人能够救它。
这是它自己造下的孽海,只需要它用命去填。
天方城内没有月光星辰,仿佛天地都已经抛弃了这一方小世界,谭昭御剑立于整个四方城的中心位置,四方城以“四四方方”为名,四座城墙建得非常符合正方形的形状,他所在的中心地带,从前是城主府,府门前的是一大片的广场,据洛乾风说,是城主犒赏三军的地方。
当然因为天方城长久被大匈占据,这里的很多东西确实带着很强的大匈风格,粗犷,不拘,且……没有提灯。
“找到了!”
谭昭低呼一声,洛乾风和空镜定睛一看,立刻就察觉出了怪异。
“是阵眼,邪气肆意、戾气横生,不妙啊。”这份戾气,哪怕是老和尚力量最强盛之时,都不敢撄其锋芒,太强了,空镜拦住了想要上前的洛乾风。
“为何拦我?”
“你去不得。”
这么强的力量,已经不是他们能插手的了,而谭施主既然带他们进来,势必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找他们做,没必要这个时候逞强消耗力量。
谭昭却没顾上他们二位,他找到阵眼后,便立刻持剑蓄起力量,就是横扫一剑。
剑光惊人的亮,几乎是地动山摇般的力量,然而扎进阵眼里,却只是叫地板的石缝裂开了。
不过裂开,就说明阵眼破了,谭昭仔细查探了一下,又补了一剑,见其化为齑粉,才回剑入鞘。
洛乾风有些遗憾地想,当初谭先生若在四方城,那该多好啊。
余阵一破,周遭的鬼魅有些清醒过来,有些却还在浑浑噩噩地发癫,谭昭看了一眼,然后自怀中将那缕金光取出来。
空镜见此,立刻飘过去:“阿弥陀佛,施主若要用功德之力,老衲愿——!!!!!”
空镜第一次露出了堪称惊愕的表情,因为这实在是叫鬼……合不拢嘴了,就他浅薄的佛门知识而言,一个人怎么都不可能有如此深厚如海的功德吧?!
哪怕是救世之功,也没有如此明亮如日的吧?!
他那点儿功德,若是与之相比,萤火之光都算是看得它了。
“法师方才说什么?”
老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老衲愿出绵薄之力。”
人家功德多,那也是人家做过的善事,不能因为别人的功德多消耗得起,便心安理得地接受别人的付出,而自己不付出任何东西。
“我也是,我若有的,谭先生尽管拿去。”
谭昭一愣,然后并没有拒绝:“本就是你二人该出大力,法师可知道,佛教圣人正身立位,是以何种途径得成?”
“大宏愿。”空镜法师想都未想,便脱口而出。
“法师与洛小将军,可愿意?”谭昭稳步落着点点金光,这都是实打实的功德之力,天底下恐怕除了他,无人再敢如此挥霍了,“以四方城为起点,超度天下亡魂,还天下百姓一个正常的阳间,二位可愿意?”
修补龙脉?不,他更喜欢治本,天下的疮结消失,龙脉恢复的速度自然会上来,他没必要去费劲找在犄角嘎达沉睡的龙脉本尊。
嚯!竟是要超度天底下所有的亡魂!
空镜法师没什么不愿意的,他只怕自己做不到,而洛乾风,他更没有自信自己能做这样的事情。
可有一点,他虽不信自己,却相信谭先生。
“四方城已经沦为鬼城,哪怕超度亡魂,这里也不再适合人类居住,但反过来想,这里无疑是一座绝佳的阴间之地,洛乾风,你从前是镇守此地的将领,天然拥有此地的领权,配合这缕金光,便可号令众鬼,你可愿意?”
洛乾风无条件点头:“我愿意。”
“空镜法师,圣人以天下立正,但此间天地已无圣人,却也无规整的六道轮回,你可愿以自身发大宏愿,迎请天地轮回之所降临此地?”
“阿弥陀佛,固所愿矣。”
谭昭早就猜到了两人的选择,当即笑着说:“那就开始吧!”
功德金光伴着帝皇之气落下,整座四方城的鬼魅几乎是在一瞬间宁静了下来,天地似乎也感应到了这方土地的声音,它非常配合着作出调整。
洛乾风本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可当时机来临时,他找到了遗落在城中的长枪,都未及深想,他就已经在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了。
他将长枪插在原本阵眼的地方,然后将自身的力量全部凝聚于此。
下一刻,空镜似有所感般坐下,口中喃喃佛音,洛乾风听不懂,但那佛音威严赫赫,一落地便成了誓言,金光咒起,城中的戾气居然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弭。
洛乾风瞪大了眼睛,丝毫不敢错眼一下,他就一直睁着眼睛,看着一张张狰狞的面孔变得平顺,变得更有从前的模样。
他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他看着它们一点点变得透明,然后随着金光去往了远方。
不知不觉,一夜过去,暗色的天边终于开始亮了起来。
洛乾风已经浑身都没了知觉,他只知道自己送走了最后一位百姓,然后心头一松,再也控制不住地倒在了地上。
与他相比,空镜的模样看不出任何的消耗,但谭昭能感觉到,老和尚快要离开这个人间了,因为他方才听到了一个佛音,那个宏愿叫镇守轮回、不空不出。
正适时,一双动人的红眼睛出现在老和尚的对面。
两双眼睛,就如同照镜子一般,空镜微微一笑,随后笑着冲谭昭点了点头:“多谢施主,施主果真是正缘,此后经年,老衲必然会在地下,念经保佑施主平安喜乐。”
“不再见一面空悔主持吗?”
“不必了,他知晓的,就是这个,托施主替老衲交给他吧。”
这是灵山寺住持配戴的佛珠,他身无长物,只此一样了。
谭昭接过,郑重点头:“好,必会带到。”
空镜法师笑着坐化,这一次他是真正地离开了这个人间,去往他自己更想去、也是更需要他的地方。
随他一起离开的,还有整座四方城。
洛乾风再抬头的功夫,眼前的破瓦城墙竟都齐齐消失了,就像这个地方,从来没有过一座血流成河的城池一般。
“识月,你……”
蒋识月已经抱住了他:“阿风哥哥,欢迎回来!”
小情侣哭得动容,谭昭稳了稳身形,将外溢的功德金光收敛起来,不过他就算收敛得再快,天道也已经察觉到了。
但这方天道人还怪好的咧,居然没有放天雷劈他哎,爱了爱了。
邓绘却从刚才起,惊愕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无他,真特么地太刺眼了!太刺眼了!太刺眼了!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谭谭,你到底上哪抢来的这么多功德啊!”这要是转世投胎,那不得直接投胎当圣人啊,啊啊啊,好羡慕哦:)。
谭昭:……没偷没抢,真的。
又是一年秋,大石镇门口的丹桂树都飘香了。
谭昭和邓绘到的时候,石小二正带着几个小伙伴在摘桂花,小男孩身形小,就几步上树呲溜一下就上去了,没一会儿就摘了满兜。
哦对了,石小二现在有了自己规整的大名,是石掌柜特意花钱请镇上唯一的老秀才取的,叫石玉书,也合了“符师”之意。
石玉书满打满算,入符道也就是小半年的功夫,但他的护身符画得有模有样,虽只会画这一种,但在镇上的百姓看来,那都是祖坟冒了青烟,是要有大造化的。
从前他就是镇上的孩子王,如今更是,这临近八月棠梨成熟,石玉书更是带着朋友们上山下河,就等着谭大哥他们回来,能多准备些好玩的东西。
虽然镇上的人说,像是那样高贵的符师老爷,恐怕是不会再来大石镇的,就连他爹都说,不过是大人物们的客套话,但石玉书是个执拗性子,他嘴上不说,但却一直跟只小陀螺似地准备东西。
他想,谭大哥他们又不是旁的旅客,怎么可能说话不算话呢!
于是他依旧每天乐呵呵地到处搜集东西,今日是因为昨日在山上掏了个野蜂的窝,里面的蜂蜜甜得很,他就想多采些做桂花蜜,那滋味可甜哩。
石玉书摸了摸揣满桂花的衣兜,刚准备顺着树干滑下来,便听得树下有人喊他:“哟,爬树呢,当心些!”
“谭大哥!邓大哥!你们来啦!”
石玉书高兴地一扬眉,心里就跟喝了蜜一样地高兴,然后他就乐极生悲了,他脚下一滑,直接就没稳住身形从树上掉了下来。
他害怕地闭上眼睛,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没有袭来。
他微微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被谭大哥提住了后衣襟,双脚悬空着,竟半点儿没挨着地!
他惊诧地喊:“谭大哥,你好大的力气!”
谭昭见小孩儿没受伤,这才松开了手:“那是,肯定比你力气大,这又玩着呢?”
“才不是,走走走!我带你们去客栈,我爹肯定也想你们了!”说着,便丢下小伙伴往镇子里走,他走路一步三回头,似是不太确信两人竟真的应约而来了。
“怎么,不欢迎我们?”邓绘忍不住出言逗人。
吓得石玉书赶忙摇头:“当然不是,欢迎欢迎,非常欢迎的!只是没想到,你们这么早就来了,我真的好高兴啊!”
到了大石客栈,石掌柜简直比石玉书还夸张,他是个成熟的成年人了,心里其实对两人的再度到来并不抱什么希望,谁知道这二位贵客竟如此信守承诺,不仅真的应约前来,态度还依旧如此平易近人。
难道,这才是真正的成功人士吗?石掌柜热情地将两人迎进去,那热络劲,就是皇帝老子来了,估计都没这么殷勤的。
说起来,今年夏日最炎热的那一天过后,每至夜晚,外头的鬼吼鬼叫就少了许多,入秋之后,更是再鲜少听到,有那胆大的夜晚偷偷往外瞧,竟也没看到什么鬼影,也真是奇了怪了。
当然如果夜晚没有鬼,那可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只是,这可能吗?
晚上,石掌柜关了店门,张罗了好大一桌子菜,虽只是山珍小菜,但俨然已经拿出了看家本事,反正叫谭某人下厨的话,就是花上一辈子也是做不出来的。
“这是小老儿自家酿的棠梨酒,去岁剩下的最后一点,前两天刚寻摸出来,二位贵客若不介意,尝尝?”
邓绘是个酒鬼,免费的酒他当然来者不拒,再说这酒比他在京城喝得都好喝咧。
“掌柜的实在太谦虚,这酒如此清爽,尝尝哪够啊!”
石掌柜就很高兴,他陪着喝了些,等到夜深了,他才带着根本不愿意睡觉、还想缠着两位先生讲旅途故事的儿子去了后厢房。
见石家父子离开,邓绘才懒散地趴在了桌上:“真舒服啊,这个夏天,我们也算是跑遍了大江南北,仔细算算,还是在此处跟着石小二上山时最惬意轻松。”
自超度完天方城后,他们就跟洛乾风二人分开了,蒋识月的身体已经转好,小情侣显然不再需要他们当电灯泡,至于空悔法师,拿到那串佛珠后,就启程回了山间小寺。
谭昭却直言戳穿:“你上次在罗先海那边,也是这么说的!”说完,一副我还不知道你什么样的表情。
“喂喂喂,这是两种风情好不好!”邓绘摇了摇头手指,一副你不懂的表情,而且这一路虽说游山玩水,但真是状况百出啊,轮回初立后,人间的新生鬼怪虽然少了很多,但毕竟阴阳失衡的情况持续了太久,所以不可能一朝夕间就恢复正常。
整个中原腹地都处于恢复过渡期,人间的鬼怪显然比人更早意识到这一点,所以就是一整个的起底反弹啊,反正……非常多姿多彩,一整个旅游大充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