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抬头歉意地对谭昭说:“这丝金光,便交由先生处置吧,我相信先生的为人。”
谭昭将手中的金光在掌心绕了两圈,半晌点了点头:“好。”
洛乾风就一路放着五皇子这个风筝,抱着蒋识月一步步离开了皇城,这一次,无人敢拦他,也无人可阻他。
邓绘碰了碰好友的肩膀,努了努嘴:“你准备怎么收场?咱们闹得会不会太大了一点?”
真的,渡劫都没这么声势浩大啊兄弟!
“有吗?小场面啦。”谭昭耸了耸肩,“至于怎么收场?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呗。”
什么?这人要带着天子的真龙之气跑了?
这不好吧,大家其实都不想出这个头,因为这人的嘴巴实在太厉害了,可这是大魏的天子之气啊,哪呆在别人身上啊!
众位老臣咬了咬牙,干脆豁出去了老脸:“还请义士,将金光还于陛下。”
哎,这才对嘛,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模样,谭昭挥了挥手:“你们说这个?可是洛小将军并不愿意看着它回到主人的身上,所以……”
“这……”
“再者,天方城数万百姓因五皇子而亡,一座城池沦为空城,恐怕数年内都不会再有生息,但若是有了这丝金光,天方城或恐有一丝转机。”谭昭看向所有人,当然也包括老皇帝,“这丝金光,说实话已是风中残烛,且经历过被恶鬼吞噬,难保它上面附着了鬼气,若它回归,往好了想,陛下还能苟延数月,但倘若天不假年,它或许会成为压倒房屋的最后一根木头。”
“其实于我而言,我倒是无所谓,既然不愿意叫我带走,那好吧,我……”
众人一看他要放手,立刻惊呼:“别别别!还请三思啊。”
谭昭见此,当即露出一副无奈的神情:“那你们商量一下吧,不过不能叫我等太久,天色要黑了,我等着出宫去吃回春巷子里的鸡汁小馄饨呢。”
……他们这边头脑风暴,你都考虑好晚饭吃什么了?!这合理吗?!
邓绘第一次近距离看古代皇宫和顾命大臣,说实话,这逼格有点低啊,他本来还以为非常威严庄重的,谁知道讨论起来,也跟菜市场吵架没有任何分别。
“你什么时候打听到回春巷子里的鸡汁小馄饨的?我怎么不知道?”
“就大街上有人说的,连兵马司的头头一周都要去三次,那肯定味道不错吧?”
邓绘有些无语:“……所以,你就一边想着鸡汁小馄饨,一边猜到了幕后真凶?”
谭昭抬了抬眉:“不行吗?”
行,你可太行了,邓绘有些看不过他:“既然你这么行,怎么不把蒋识月救活?我记得你医术不错来着。”
“我也想救啊,但她没有生志,除非洛乾风给她活下去的动力,不然我哪怕再神仙,也救不了她。”
说得也是,药救不死病,佛渡有缘人。
说起佛,那位空镜法师呢,怎么感觉最近一直都没出来,邓绘有些好奇,但皇宫不是个说这种事情的好地方。
他正胡思乱想着,老皇帝和那群老臣终于讨论出了一个结果。
“当真有风险?”
“自然,我没必要说这种慌。”谭昭确实也没有说谎,但他可以洁净这缕金光的事,就没必要说出来了。
确实,而且此人虽然嘴巴尖利,眉宇间却是清正,若真要昧下这缕金光,他们这么多人也拦不住此人。
最主要的是,五皇子没了,他们不敢拿陛下的性命去赌这个可能。
“还请义士,将它用在天方城吧。”
谭昭似乎也早已猜到了这个结果,当即点了点头:“安心,若到时用了,诸位应当都能感受到。”
啊?什么意思?
众人还想追问,然而再抬头,面前哪里还有两人的身影,竟是来去如风,完全是神仙手段了。
老皇帝趔趄地倒在内侍身上,昏过去前,还在命令臣子去将老三带回京中。
然而看着昏迷的陛下,诸位老臣面露难色。
哎,事情怎么就到了这种地步啊。
说起来,三殿下实在是诸位殿下中天赋最高、秉性最佳的皇子,可陛下不喜三殿下的出身,当初夺嫡闹得太大,若是皇子正经离京,必然是封王就藩,可……三殿下如今还是三殿下,便说明当年三殿下离开得……非常不体面。
不仅断了腿,甚至还被夺了所有的权势和俸禄,如今陛下想起来找人,这……以三殿下的脾气,恐怕是给皇位都不会回来的。
众人想了想,脑袋愈发疼了起来。
谭昭和邓绘却是不知道皇宫里的愁绪,两人坐在回春巷子里小馄饨摊的长凳上,这里其实不算偏,但因为临近夜晚,所以两人是擦着打烊的时间过来的。
老板已经快要打烊,不过有生意上门,且给钱这般大方,他当然愿意多下两碗馄饨的。
“二位慢用,那小的就收摊了。”
“好的,汤碗我们会洗好放在门口。”
老板自不在意这个,毕竟这位客官给的钱已经足够买下他摊子上所有的碗了。
现在已经是夏日里了,白日渐长,明明从皇宫出来时就已经接近落日,可现下小馄饨吃完,天边的最后一丝日光才坠下去。
阴阳交割之时,整个人间瞬间变了模样,哪怕是京城,街上的鬼魅也并不少。
邓绘是见惯了鬼的,此时直面这么生动的群鬼乱舞,都有种生理不适的感觉。可他简单起过卦,根本算不到这个世界阴阳失和的原因。
“想知道?”
邓绘扭头,眼神里带着惊愕:“你居然知道?你还说你不会算!”
谭昭摸了摸鼻子:“不是算出来的,我不是跟你说过嘛,我当过皇帝的呀。”
“……你说过吗?”
谭昭理直气壮:“我没说过吗?”
“行吧,就当你说过了,别卖关子,赶紧说啊。”邓绘忍不住催促道。
“分明就是你打断我说的话。”谭昭轻哼一声,“你是卜卦算命的,应当知道人皇是非常特殊的职业,它在封建王朝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所以能看到的东西,也会比普通人多一些。”
“说人话。”
“大魏的龙脉,是残缺的。”
好家伙,邓绘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不是都说龙脉自晦,非生逢乱世不出吗?”
“确实是这样,但残缺的龙脉,哪怕自晦,也并不能做到完全隐身,而且你忘了,我身上刚刚截获了一缕天子的真龙之气。”谭昭起先也很纳闷,但老和尚的出现,给了他探查龙脉的心思,至于这缕金光,是最后落实他猜想的证据。
“啊?这么说,大魏看着也长久不了?很快乱世又要起?”
虽然邓绘觉得大魏皇室烂透了,改朝换代就改朝换代吧,但若是乱世,真正苦的还是百姓吧,才安稳了四十年就又要起兵乱,未免有些过于残忍了。
“不一定吧。”
“嗯?”
谭昭敲了敲褡裢里的符箓:“空镜法师,听了这么久,不出来说两句吗?”
此时已经到了夜间,老和尚出来自然也不妨碍,他一缕轻烟般飘出来,看着空空的汤碗,还道了声佛偈:“施主聪慧过人,又卓尔不凡,实在叫老衲佩服。”
“收收你的溢美之词,戴高帽对我没用,其实你知道你的身体在哪,对吧?”
老和尚笑了笑:“施主洞察人心,老衲瞒不过你。”
邓绘:……所以,你们就瞒着我一个,是吧?!我是真的以为你的肉身跑了啊!合着是你这个秃驴自己唱空城计?!
“实际上,施主有所不知,龙脉有损,并非今朝之事。”
谭昭点了点头:“嗯,我知道,毕竟提灯卫也并非大魏独创。”
正是这时,一直休眠的系统忽然传来了一声电子音,继而是相当正经的播报:滴——宿主触发了修补漏洞任务,根据系统信息,提灯卫为某任宿主做任务设置成立,宿主接下任务,可获取更多私密信息。
谭昭听完,看着邓绘是长久的沉默。
邓绘被人看得毛骨悚然,简直比被群鬼注视还要恐怖:“你能别这么看着我吗?”
某人幽幽开口:“邓邓,答应我,回去就把系统信息商城版块卸载了吧。”
谭昭的语气愈发幽深:“这里面的水太深,咱们把持不住的。”
……所以你倒是说说,这水到底怎么个深法?
然而此时,谭昭已经把幽幽的眼神放在了听不到他们讨论系统的老和尚身上:“说说看呗,有关于龙脉的缺损。”
空镜法师见自己并没有被完全拒绝,当即高兴得笑眯了眼睛:“此事,还要从三百年前开始说起。”
三百年前,此方世界还在前朝统治下,大楚的开国皇帝非常能干,他南征北战,开疆拓土,将中原的版图扩大了三分之一。
当时中原腹地,谁不对太祖歌功颂德,那是真正的天降紫微星。
“既是如此,龙脉为何会有损?”
“只可惜这位大楚的太祖活得并不长,他死后,他的儿子继位,大楚就出现了青黄不接的尴尬局面,甚至这位皇帝耳根子极软,如果是与他有交情之人,很容易将他说动。”空镜法师说的这些,只要花些心思去找,都是找得到的信息,“所以就有人用交情去为自己谋私利,这位皇帝登基不过五年,边关就起了战乱。”
要知道,大楚太祖尚在的时候,边关那些小国是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的,说得直白点,他也就是嫌弃那些民族不开化懒得收割弹丸之地,所以才没有选择征战。
但这位新帝一登基,塞外那些小国又开始故态复萌,并且在试探过后,开始愈演愈烈,若不是新帝也噶得早,或许大楚根本传不了两百余年。
之后几任国君,有好有坏,但勉强也撑了五十年。
“一直到这位楚兴帝上位,他是捡漏登上的大统,也正是因为如此,治国的本事他没有几分,纵情享乐的本事却很是精通。”
一般来说,一个皇帝吏治不行,那么国家距离玩完也快了。
关键是,这位楚兴帝命还贼长,等到了统治后期,他开始求仙问道,甚至为了长寿、恢复男人的资本,将歪心思打到了楚朝的龙脉上。
他自认为自己是天子,龙脉便是依傍他而生,他也不多要,只需取一点便可。
本着这种十分荒唐的理念,他开始在国内大肆延请道士,大部分是蓝道骗子,就算是闹也闹不出什么水花,但坏就坏在,还真让他找到了一个道德败坏却有点本事的真道士。
然后,龙脉嘎嘣一下,被人敲碎了一块。
当然了,龙脉就是龙脉,不可能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可以打主意的,龙脉碎裂的时候,老皇帝就蹬腿了。
但龙脉一损,世间阴阳立刻失调,原本被龙脉压制的魑魅魍魉,开始在人间登堂入室。
“如此又过了数年,百姓发现夜间再无法出行,哪怕是躲在家里,鬼怪也能侵袭到家中,那时百姓名不聊生,但因为阴阳失和,故而连反叛军的力量都不太行。”
谭昭:……又见世面了。
“然后呢?”他那位同僚就来了?
“然后应当是天不亡楚,那时候大楚皇室几番政权更迭,最后由楚函帝坐上了皇位,他开始励精图治,也是他找到并任用了提灯卫的第一任总督,如此黑夜提灯出现,百姓虽然再无法做到如从前一般黑夜出行,但至少有提灯在,在家中可以避免鬼魅的报复。”
空镜法师道了声佛偈,脸上带着悲悯:“然而明君不常有,如果大楚后来的帝皇能一直延续提灯卫的修复方针,或许龙脉早就被修复了。”
懂了,龙脉缝缝补补又三年,到了今朝,好不容易安定一段时间,现在又嘎嘣一下裂开了吧。
[既然如此,那位同僚为什么不选择直接修复龙脉?]
系统:宿主,请你正视自己的能力,不是每一个宿主都像你一样,管闲事管到了天下万民头上,人是不想修复吗?那是修复不了,所以折中取巧才成立的提灯卫。
与系统签订契约的宿主,多数能力在后期都会提上去,力量很多人都有,但功德和帝皇之气,估计只有与明君系统签约的宿主才有。
但人家那是直接当皇帝,根本不是搞辅佐的。
系统:请问宿主是否接下该修补任务?
[我要是接了,有什么好处?]
系统将接任务的界面拉到最后:居然有二十年的获得时间,顶我做四五个撑伞任务了!
谭昭想了想:可我最近不缺时间:)。
可恶啊,这人退休后,怎么突然就变得富裕了呢?哦对,宿主从前很喜欢对朋友当散财童子,现在本事上来了,已经没必要散财了。
[不过,接吧。]
事情都戳到他眼前了,要是他不管,拍拍屁股离开,心里总归不得劲,哎,他果然是个大大的好人哩。
系统:我就知道你忍不住!
系统按照宿主的意愿接下任务,有关于同僚出现创办提灯卫的信息就出现在了谭昭眼前,与老和尚说得差不多,只是更为详实且图文并茂。
至于修复漏洞任务,也很简单,概括来讲,就是谭昭口中的修补龙脉。
但比较棘手的是,如今阴阳失和,且正值皇权更迭,在老皇帝病重的情况下,哪怕谭昭出手修复,如果后期新帝不够给力,依旧有裂开的风险。
没办法,碎过的东西就是比不上原装的了,龙脉自我修复两百多年,对人间来说,朝代都已经更迭了两朝,但对于龙脉来讲,可能只是小小地睡了一觉。
所以,还是得规避风险,至少——
“施主何故这般看着老衲?”
谭昭凑近:“老和尚,你同我说这么多,是准备做什么?你又把你的肉身,藏在了何处?”
“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并没有说谎。”空镜法师双手合十,“老衲的肉身,一双眼睛有些特别,它感知到了龙脉的存在,所以追着龙脉跑了。”
懂了,老和尚深谙说话的艺术。
邓绘却一拍大腿,立刻想了起来:“红眼睛,那双动人的红眼睛!”
“呀,看来二位施主已经见过老衲的肉身了。”老和尚一脸欣喜地看向谭昭,脸上竟是全然的高兴,“施主,果真是老衲要找的有缘人。”
老和尚所图不小啊。
但礼尚往来,他若是显得太好说话,老和尚可能又要开始不说人话了,于是谭昭问:“所以,法师是想要做什么?”
空镜法师干瘦的鬼魂飘在半空中,脸上是很虔诚的表情:“佛祖曾经说过,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人间鬼魅横行,百姓朝不保夕,似老衲这般被时代命运裹挟的人,已经够多了,老衲既成怪,便应当做些什么。”
这才是老和尚的执念吧,空镜法师的格局远比他表现出来的更加宏大。
“那你又如何知晓,我会答应帮你?”
老和尚摇了摇头:“老衲并不知晓,只是想赌施主的慈悲之心。”
“佛门也会赌?”
“老衲已算不得佛门弟子。”
谭昭将手里的空碗放在馄饨铺的门口:“法师何必妄自菲薄,明日我们去天方城吧。”
邓绘忍不住有些咋舌:“什么?系统给你发布了修补任务?还是修补龙脉?”
救命,他的任务PTSD又要发作了,怎么好端端的旅个游,还会触发旁系任务的?邓绘决定,以后再也不和姓谭的一起出来旅游了。
“你接了?肯定是接了吧,不过你准备怎么修补?用那丝残存的天子之气?”不能够吧,那丝金光孱弱得简直是下一秒就要驾鹤西去,一看就没什么卵用。
谭昭惊讶:“当然不是啦!”正好给他的功德金光清清仓,有这种好事,他肯定答应啊。
系统:原来如此,难怪你接的那么痛快:)。
不过光是功德,肯定不够,龙脉这种东西,只有用同宗总源的东西才能修补,除了帝皇之气,势必还需要大地的反哺。
后者他帮不上忙,前者倒是可以凭借老皇帝的这缕金光试一试。
但人鬼殊途,现在两百多年过去,别说是人,就算是鬼也已经熟悉现在的格局,所以……得给这些鬼魂找个地方呆啊。
而且鬼是人变的,人死后化鬼,六道轮回,理之自然。
谭昭盘算着心里的小计划,然后在第四天的时候,追上了带着蒋识月前往天方城的洛乾风。
蒋识月还没有死,但她的身体非常不好,此刻她伏在洛乾风的背上,看上去比那日在皇宫时更瘦了。
洛乾风一路为她寻医问药,但每一个大夫都是摇头。
这种看着心爱之人渐渐消逝的感觉太难受了,哪怕他已经变成了怪,心里撕裂般的疼痛依旧无时无刻不折磨着他。
“哟,乾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洛乾风有些意外于两人的出现,但不知为何,心里竟涌上一股“意料之中”的感觉,很古怪,但就是没来由地这么觉得。
“谭先生,邓先生,二位是要往哪里去啊?”
邓绘指了指旁边的人:“你问他吧,我现在就是个陪同观光的。”
“什么?”
洛乾风有些不解,下一刻他就听到谭先生开口:“乾公子,如果给你一个可以超度天方城亡魂的机会,你愿意抓住它吗?”
“超度?怎么超度?”
若是旁人对他说这种话,洛乾风肯定一个字也不信,但见识过谭先生的神异手段后,哪怕这件事听上去根本不可能完成,他心里也忍不住起了希冀:“还请先生教我。”
打认识这二位先生开始,他就一直受两人帮助,洛乾风心里实则有些羞赧,因为他身上实在没有回报二人的东西,可若是与天方城所有军民相比,那都不算什么了。
“别这么严肃,乾公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谭昭第一眼见到洛乾风的时候,就看到了他身上浓到化不开的愧疚感,后来知道了他的经历,他才知道那是对天方城军民的愧疚,也是对远在京城中未婚妻子的愧疚,唯独没将自己的生死考虑进去。
“不,我——”
谭昭两人是租了马车过来的,他招了招手,示意对方带蒋识月进来:“小姑娘年纪不小,死志却比行将就木的老头子还坚定,当真不想活啊?”
系统:哈哈哈哈,以你的年纪,叫人家小姑娘我听着都有种骚扰的感觉~
[你闭嘴,不然任务取消!]
……啧,明明就是事实,还不让人说了,现在的宿主是越来越玩不起了:)。
蒋识月形容消瘦,面色惨白,素色的衣裙穿在身上,衬得她的脸愈发雪白,可以说一点血色都没有,若不是在皇宫时谭昭用灵力吊住了她的性命,此刻恐怕已经香消玉殒了,可哪怕没有,她距离死也就是一步之遥的事情。
她在路上,已经听阿风哥哥讲了一路回京的事情,心里是非常感谢二位先生的,只是她没想到这位谭先生说话,竟如此直接,叫她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京中之人说话,多数都迂回婉转,绕来绕去,哪怕是一件极为简单的事,多数也不会直言不讳,特别是女子相处,蒋识月还是第一次遇上说话这般直来直去的。
但对方是恩人,万不可以不回答:“我想同阿风哥哥一道。”
没有迂回,没有谎话,这就是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她被五皇子强抢进宫三个月,虽然本朝对女子包容许多,但并不包括对这种的包容。如果她回到蒋家,大概率会被送回老家修养,等风头过去,就会在老家那边找个老实人嫁了,哪怕父母兄长都很疼爱她,但这已经是一条对她来讲最好的路了。
毕竟如果是在前朝,像她这样的遭遇,不是死就是绞了头发做姑子。
蒋识月忍不住收紧拢在袖中的手,她不想过那样的生活,而且她已经有了刻骨铭心的人,如何再去忍受……再说,那样对别人也不公平。
“其实我被强抢进宫后,曾经无数次后悔为什么要出那趟门?就非出门不可吗?如果我没有出门,就不会遇上五皇子,他就不会……”她心里非常内疚,夜里躺在床上睡不着,她就整夜整夜的想,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她的身体消瘦得非常快,连太医都给不出治病的具体方子。
洛乾风忍不住握住识月的手:“这跟你没有关系,我都跟你解释过了,是何光明引导的五皇子,你即便那天不出门,也会有另一天,难道你要一直不出门吗?你哪怕一直不出门,他要引五皇子进你家,也多的是办法,是他们心肠坏,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是何光明要对天方城出手,也早就做好了埋伏和准备,哪怕没有五皇子这一茬,此人也会找另外的机会。
“确实是这个理,蒋姑娘莫要钻牛角尖,山贼还喜欢强抢过路的不义之财呢,难道不义之财还得怪自己生得太值钱?”邓绘掐指算了算,眼中一动,“其实我观姑娘面相,并非短寿之相,此事或许还有转机。”
谭昭:……你说转机就转机,看着我干嘛?
洛乾风却是激动异常:“当真?先生还精通掐算之道?”
“那是,这才是我的看家本事,画符就是随便修修的。”邓绘凡尔赛了一把,这才继续说,“不过你二人阴阳相隔,确是无法更改的。”
蒋识月眸中一暗,方才升起的一点求生意识迅速就被自己扑灭了。
谭昭心想,这姑娘还长了点恋爱脑咧,幸好洛乾风是个头脑清楚的人,要搁一个大男子主义、且喜欢在女人身上推卸责任的人,此刻怕是有苦头要吃的。
虽然洛乾风挺好,但这种情况下,姐妹们还是要擦亮眼睛、缓下决定的。
“蒋姑娘应当对怪也就是你旁边的乾公子,不太了解吧。”邓绘既接了说客的任务,自然是要把事情说清楚的,“怪有别与鬼,他除了身上没有生机,力量非比寻常之外,他是能够白日行走、不惧日光,同样的,如果他自己不想寂灭,没有人能够叫他真正死去。”
哪怕有,这个时间也会很长,没见老和尚撂下力量封印在灵山,肉身都出走了,魂魄还好端端飘了四十年,不仅如此,还在小河村悠哉悠哉地搞报复:“所以,如果你死了,大概率会变成鬼,如果执念不深,或许还不会停留在人世,你确定要你的阿风哥哥再次承受生离死别之痛吗?”
蒋识月是内宅女子,且是大家闺秀,提灯卫的粗浅信息当然知道,但对于怪,她确实知晓很少,这一路她又很累,几乎都是在睡眠中度过,哪怕醒来,也多是阿风哥哥在同她讲话。
她忙向人求助:“是这样吗?”
洛乾风点了点头:“没那么夸张,但至少百年应当不成问题。”他自身的力量已经完全消耗在天方城了,身上这些来自于灵山寺,不是自己的力量,到底与从前不同。
“而且,听蒋姑娘的谈吐,就知不是一般的女子,你今年这般年轻,应当只见过京城的一方天地吧?你难道不想活着,亲自去看看塞外的孤烟,去瞧瞧江南的细雨斜风,还有秦岭的山峦陡峭吗?有些东西,看过才知世界之大,如今眼前的困难,放在眼前,或许犹如高山,但等到经年过去,你再回首,必然会发现那不过只是一个轻轻抬脚,就能迈过去的小土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