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老皇帝只有五皇子这么一个继承人,如果这个时候爆出丑闻,那么五皇子势必不可能再承袭大统。至于五皇子强取豪夺蒋家姑娘之事,这在他的荒唐史上实在并不突出,而且也没有弄出人命,御史上了折子没用,此事也就被按下去了。
或许有人敏锐地察觉到了天方城之变的不对劲,但在不涉及自身利益的前提下,多数人选择了明哲保身、故作不知。
毕竟老皇帝身体日益不支,在新旧天子过渡的这段时间,谁也不敢去当这只出头鸟,况且人亲爹勇毅侯都没说什么,甚至还把人逐宗了。
连亲爹都对儿子如此失望,民间又不知父子关系僵硬,一听自然也信了朝廷发布的消息,毕竟逐宗可是大事,不到万不得已,哪个亲爹会把亲儿子驱逐出族、剥夺姓氏啊。
如果不是洛乾风成了怪回来,这桩血淋淋的冤案很快就会尘封在史书里,又或者连史书都不会记载,只会留下几个冷冰冰的字,毕竟,胜者为善。
谭昭接玄师集结令的时候,那位云容城的提灯费统领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可见他或许知一些内情,但被捂嘴了,所以只字未提为何要集结玄师入京的理由。
他抬头看了一圈外围的玄师,怕是许多人在看到成怪的洛乾风后,心里都大呼上当了吧。瞧瞧围在他周围一圈要解救五皇子的,多是身着提灯官袍的提灯卫和宫中护卫。
和他一般接了集结令过来的玄师,都在往后退呢。
“吾辈身入玄道,立志与鬼怪搏斗,历常人不知之艰辛!”谭昭一手掐着五皇子,一手还能从腰间拿出那枚集结令,“我以一腔赤诚赴京,原以为是为了护佑明君、驱逐鬼魅,可却没想到,竟是这般模样!”
在场的玄师,谁不是从小练功、一路辛苦爬到高阶的,哪怕很多人都在高位变了心智,可从前懵懂时,谁不是为了杀鬼扶弱!
谭昭将集结令丢在地上,铁令坠落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玄师皆知,怪之出现,必然伴随着大冤屈,洛小将军喋血归来,诸位不问缘由,只凭刀剑,五殿下可否告知在下,您在其中到底做了什么?提灯卫又为何对此只字不提?”
“这样的集结护君,请恕在下不愿参与了。”
这张嘴!这张嘴!不能再叫此人说下去了!
谭昭见一种人围拢过来,当即脚踏一步,瞬间围拢在他周身的人被气劲逼得倒伏出去,简直比方才的洛乾风还要威猛三分。
有个外围的一级玄师,年纪已经蛮大了,见此当即惊呼:“是超一级玄师!错不了!错不了!”
艹啊,围在最中心的一种玄师和提灯卫人都麻了,洛乾风一个就已经够难对付的了,这好不容易来了个超一级玄师,居然还站在怪那边?那还打什么打啊?
这合理吗?这五殿下,要不还是别救了吧?
五皇子却是根本受不得这等屈辱,他何曾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候啊,哪怕是几位哥哥争抢皇位最激烈的时候,他也就是避而出京而已:“你——”
他刚说了一个字,颈部的力量登时收束,他瞬间就被掐得发不出一个字:“五殿下,你可想好了再开口,你的嘴虽然很硬,脖子却很软,我们玄师杀人,可比杀鬼简单多了,五殿下要试试看吗?”
这简直就是恶魔低语,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大逆不道的玄师!
“我要砍了你的头!我要砍了你的头!”
就这么个货色?未来天子?太离谱了吧?玄师的命就不是命了?提灯卫的命就不是命了?天方城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
五皇子的身高也就一米七出头,身材还有些微胖,模样嘛也就那样,他被谭昭掐着脖子,若不是一身锦衣,简直比大街上的贩夫走卒看着还要落魄,根本没有天潢贵胄的气概。
“五殿下只会嚷嚷砍人脑袋吗?太没用了吧,我记得殿下去岁就及冠了,文不成武不就,就连努力的毅力都没有,殿下若不睁开眼好生瞧瞧自己?”谭昭挥手,邓绘立刻会意于空中徒手画符,登时一面水镜就出现在了五皇子的面前,“瞧瞧,殿下您这幅尊荣,除了投了个好胎,哪个好人家的女子会看上殿下您啊?”
艹啊!凭空画符!又是一个大佬,就这配置,他们真的还有必要打吗?!
五皇子当然也被这等手段骇住了,其实他胆子并不大,此刻哪怕听到这种话,也根本不敢再鸡叫,可他没想到,他沉默了,此人居然要将他交给洛乾风!那他岂不是要没命!
迟来的恐惧终于让他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你你——我许你荣华富贵,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求你不要把我交给他!”
怂,太怂了,谭昭伸手一丢,直接把人丢在了洛乾风的面前:“抱歉,殿下的美意,在下心领了,但我已经收过乾公子的酬金了。”
一万金,不多不少,他自己从华灼钱庄里取出来的。
洛乾风看着面前形如一滩烂泥的五皇子,很难相信就是这么一个不堪的货色,因为投生于皇家,所以有了戕害一城百姓的力量,太可笑了,他用力量束缚住五皇子,将人绑在了半空中,很快强劲的力量勒断了五皇子的四肢(其实是五肢),空中瞬间传来了五皇子激烈的惨叫声。
“放心,你的命,我还要留一段时间,不会叫你这般轻易就死了的。”
好狠!竟是直接折断了五皇子的四肢,此刻哪怕是把人救回来,也再也当不得天子了,现实的守卫们立刻就退到了太和殿的门口。
五皇子已经完全废了,就像曾经的三殿下一样,甚至比三殿下伤得还要重。
然而即便五皇子伤得这般重,洛乾风也并没有把他放下来,反而一直用力量将人悬于空中,好叫宫中的所有人都看到他此刻狼狈不堪的模样。
“多谢二位先生,识月就拜托邓先生照看了。”
邓绘方才被人那一手碎骨震撼了一下,不过随即他就镇定了下来,毕竟他又不是没见过血的人:“可以,你进去吧。”
谁都能看得出洛乾风此次的势在必行,他留恋地看了一眼尚且昏迷不醒的识月,这是他从小就放在心头的姑娘啊,此刻形销骨立,竟被折磨至此,他焉能不恨!
所谓忠君、卫国、治身,他自问虽未做到完美,但绝对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做的到位,可为什么?他忠于的国君和皇嗣要这么对他?
洛乾风又往前走了一步,眼眸带着深沉的黝黑,今日他势必要为天方城的将士和百姓,讨回一个公道!若是不然,他就直接血洗皇宫!
他抬掌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心,它已经染了很多血了,他不介意再多染一些。
老皇帝昏迷中,忽然听到了老五惊恐的尖叫,他猛地一番惊醒,刚要问宫人几时了,便见侍奉在他床前的内侍一脸悲痛道:“陛下,大事不好了!那洛乾风闯进了宫门,伙同两位玄师,竟是直接废了五殿下!”
“什么?!提灯卫呢?何光明呢?”
何光明,就是如今的提灯卫总督,他也被人称为大魏朝最接近超一级玄师的人。
“何总督正在布阵,陛下您……使不得啊!”
他就这么一个继承人了,此刻还被废了,原本身体不佳的老皇帝忽然焕发了生机,他气得直接站了起来,两条腿颤颤巍巍的,显然是许久都没走路了。
宫人见此,忙去扶他,然而老皇帝此刻心中恼火异常,正陷于无人继承、愧对先祖的愤怒之中,而并非心忧儿子受伤的舐犊之情。
“陛下,陛下不可啊!那贼子凶得很——”
宫人正叫喊着,宫门忽然被人一脚大力踹开,初夏的阳光从大殿外照射进来,似乎要叫殿内所有的阴霾都驱逐出去。
洛乾风的身影站在阳光之下,光是站在那里,就直接扎得老皇帝的眼睛生疼。
“许久不见了,陛下。”
第170章 提灯见诡(二七) 吃太饱了。
洛乾风笔挺挺地站着,像是一棵塞上的白杨树一般,得见天子需行大礼,可这一刻,他选择无视这条从小就被根植在膝盖上的规矩。
“大胆,见到陛下,还不行礼!”
洛乾风望着殿内已经老迈如同风中残烛一般的皇帝,他两年前进京述职时,还没有这么老吧,于是他诚实开口:“原来陛下已经老得不识人心了啊。”
这简直是诛心之言,老皇帝穿着一身织满了暗色龙纹的亵衣,大概是起得仓促,所以只被内侍披了一条龙纹的外袍,因为病得太久,这身外袍都有些不太合身了,宽大的锦衣披在老迈的皇帝身上,是铺面而来的衰败之相。
“你废了老五?”
老皇帝还是要比五皇子沉得住气的,他虽然恼怒,但基本的表达能力还是在的。
洛乾风点头,他依旧没有跨进太和殿:“陛下应当知晓,五皇子都做了什么,而你为了替他遮盖丑闻,又做了什么!”
殿内还有一干老臣和宗室,他们是老皇帝托孤的重臣,原本是负责在陛下临终前,照顾好朝堂和皇位更迭的,其中当然还有三位史官。
三人随身带着笔墨,听到洛乾风说这番话,真的人都麻了,要不是史官家传,妈的这破官真是谁爱做谁做,这要是一个没写好,岂不是要被砍头?!
史官们唯唯诺诺地不敢下笔,倒是旁边的一位姓顾的老臣,怒而呵斥:“洛乾风,你死前好歹也是大魏的将士,你受大魏王朝福泽而生,哪怕心有冤屈,亦不该如此出言无状,还不跪下认错!”
洛乾风看了一眼说话的老头子,他懒得跟这种人掰扯:“你若再多说一言,我便杀了你合族之人,我现在是怪,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姓顾的老头立刻就不说了,旁边之人却开了口:“洛侄儿,以杀止杀,何时能了?伯伯也是看着你长大的,现下我们已知晓天方城真相,必然会还你一个公道,可弑君杀嗣一事,你确定要步上这条歧路吗?”
“歧路?什么是歧路?”洛乾风一眼不错地盯着老皇帝,“别人杀我,是我应该的,我杀别人,就是歧路,这就是你们儒家齐身治家的道理吗?”
“天地君亲师,君在前,自身在后,洛乾风,陛下待你不薄,你战死之后,他并没有为难你的亲人,也没有——”
洛乾风听不得这话,直接将人拉起来丢到了一边,文官嘛,都是战五渣,随便一丢就昏过去了:“这些道理我不听,也懒得听,我只求一个公道,我要你向全天下忏悔你的过错!”
他一脚终于跨进了殿内,一刹那间,他也感觉到了脚下隐隐束缚的阵法之力,但他都走到这一步了,必不可能再后退求生,再说他也没有任何生路可言了:“天方城的百姓,从来都是大魏的子民,他们是无辜的,而守卫天方城的将士,他们本也可以不死,是你脓包无用的儿子,为了一己私欲——”
“而你,为了包庇他,竟也闭目塞听!陛下,去岁你还办了万寿节,叫举国百姓歌颂你的功绩、开明,简直笑话!天方城里全是百姓们的鬼魂,夜夜都是鬼哭,这么多条人命背负着,我哪怕杀了五皇子,那也是替天行道!”
“你——”
“我敢说,我废了他,殿内诸位大臣怕是内心欣喜若狂了吧!大魏天下没有了这种后继之君,哪怕随便从宗室过继一个黄口小儿,都比五皇子登基来得好吧?”
这些话,憋在洛乾风心里太久了,久到他都不需要动脑子,话语就从喉间蹦了出来:“毕竟五皇子刚刚成年,就敢为了……女子坑杀天方城数万百姓,等他登临高位,说不定会为了一点玩乐,直接断送江山,你说对不对,陛下?”
老皇帝气得手都在发抖,若不是内侍扶着他,怕是连站都站不稳了:“乱臣贼子!乱臣贼子,何光明,还不拿下他!”
“臣,领命。”
大殿深处,传来了男子浑厚的嗓音,“诸位,动手吧。”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太和殿殿内的地板上就出现了一个闪着金色光芒的大阵,大阵直接覆盖了整个大殿,力量汇聚的刹那,便直接锁定了站在地板上的洛乾风。
这是,天罗封怪阵,是专门用来针对围困怪的。
何光明于符阵一道天赋卓然,他今年已经五十多了,须发却没有一丝白色,他目光炯炯,额头饱满,显然功法已经修炼到了极致。
外头十年前就在传他距离超一级玄师只有一步之遥,现在谁也不敢说他的功法到了何等地步。
“洛乾风,束手就擒吧。”
洛乾风确实感觉到了无与伦比的压力,他的脚就像是黏在了地上一般,他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有来无回的准备,但他要做的事,绝对必须做成!
今日哪怕是同归于尽,他也必须——
他是将领,行军打仗不可能光靠无畏的勇,他既然敢只身一人前来,自然不可能一点后手都没有,况且他一进来,力量就直接锁定了皇帝,哪怕他此刻死了,剩下的力量也足够他弑君了。
只是可惜了,没能摁头皇帝给天方城的百姓——
“呀,这是在做什么,不是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那五殿下不干人事,小将军废了他,不是功德一件吗?”
谭昭也不知打那顺来了一柄折扇,不过这个天气摇扇也挺合适,他不过耽误片刻给蒋姑娘稳住了心脉,怎么进来就这幅光景了,他看向满脸忍耐的洛乾风:“需要帮忙吗?”
洛乾风刚要说你们快走,便见人折扇折拢,只在他肩膀上轻轻敲了一下,灌注在他全身的压力就瞬间消失了。
他惊愕地抬头看人,洛乾风自然知道谭昭很厉害,但……这么厉害的吗?!
“你又是谁?见了陛下,为何也不行礼!”
行礼啊?谭昭难得非常体贴没有直言:“确定要我行礼?不是说超一级玄师见君,有特权吗?”再说了,他行礼,老皇帝怕是得承受不住当场翘辫子,这多不好意思啊。
系统:……你就嘚瑟吧。
“你——怎么可能!你这么年轻,怎么可能——”
谭昭又摇起了扇子,实则是带剑入皇宫比较麻烦,他就在空间里翻出了这柄折扇当做武器:“莫欺少年穷啊,在下虽不名一文,也确实嘴上没毛,但何总督,在下可有半分谎报?”
何光明就站在老皇帝的身后,他腰间挎着一柄剑,剑自然是好剑,哪怕它没有出鞘:“你若真是超一级玄师,便该知道人怪有别,哪怕你本事再强,也非正途。”
“就是!年轻人,你怕不是被这怪三言两语哄骗了去,天子面前,你若是迷途知返,我等必会在陛下面前替你求情,饶恕你的过错。”
谭昭看向出言之人,继而脸上露出恍然的神色:“原来如此,那你说我被他,哄骗什么了?”
“是他说谎,天方城并不是因为天家父子决策荒唐导致血流成河的?还是说,他洛乾风当真是刚愎自用的无耻小儿?”谭昭偏头,眼神明亮,“这位大人,可否以性命赌誓?就赌,若我被诓骗,大人此生必也遭洛乾风之经历,如何?”
这位大人开始支支吾吾,毕竟……洛乾风真的太惨了,这是殿内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可为了大魏的基业,为了老皇帝清白的身后名,天方城之事,必须捂紧了。
若陛下如此之行传扬出去,那必然引起轩然大波,天下初定不过四十年,若是再动荡起来,岂不是又要名不聊生!
“老夫不与你赌,天下之事,并无绝对的黑白对错,若能以一人之牺牲,换天下之安定,老夫认为这便是正道。”
谭昭伸手戳了戳洛乾风:“他叫你牺牲。”
已经行动自如的洛乾风反手就让说教的老头子闭麦了:“他似乎只愿意叫别人牺牲,自己却不太愿意。”
两人这番配合,实在叫人胆寒,此刻再无人敢试图说教,然而别人停了,谭昭却开始了:“我虽出身草鄙,却也知道天下定、民心安,并不是嘴上说两句就能办成的事情,你叫洛乾风牺牲自我,便是要叫天方城所有死去的将士百姓无冤可诉,那并不是一条两条人命,今日诸位敢为了天子之名掩盖如此血案,他日必然也会为了其他这样那样的事情遮遮掩掩,轻百姓而重天子之名,好一个为了百姓安居乐业啊!”
艹,你不是玄师吗?怎么治国之策还张口就来?!
“诸位少时,必然也读过圣人之言,所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皇家,不过是调侃之言罢了,若真的连圣人之说、立身之本都忘了,是非对错皆由一人之心而定,诸位御史又何必再身穿官袍,日日见君呢?”谭昭看向四周,“倒不如脱了官袍,回乡种田,好歹农耕是基业之本,多种点粮食,还能填饱肚子,也好过今日站在这里,吃太饱了连最基本的道理都忘记了!”
声音落下地上,一时之间,竟无人反驳。
为何无人反驳?不过是因为都是实话而已。
老皇帝年轻时,尚且能够接受建言献策、听取朝堂上不一样的声音,毕竟那时候天下初定,他想做一个明君,自然要给朝臣发挥的空间和土壤。
但四十年过去,他老了,也不再拥有进取心,更或者说他沉迷于百姓和大臣对他的歌颂和赞美中,完全忘了治国便如逆水行舟,甚至再也听不得逆耳之言,久而久之,朝堂上那些愿意为百姓开口、为正义发声的人,就被排挤出了权力中心、离开了京城。
此时此刻,还能够站在太和殿里的,要么是行事明哲保身的利己派,要么就是溜须拍马、以顺从圣上意志办事的官员,他们或许不坏,甚至身怀才干,但老皇帝近些年力不从心,也不会在朝堂上推行新的政令,大家都在一个相对融洽的舒适区,如此“君臣和乐”,就像温水煮青蛙一样,哪怕最后水滚了,也没人再敢跳出来了。
若不然,前几年老皇帝为了立储,大玩平衡之术,那时候就该有官员站出来发声了,啥条件啊,才这么点皇子数量就敢玩权衡,搞不好到最后一个合适的继承人都没了。
咳,现在确实没有一个适龄的继承人了。
“今日的洛小将军化怪站在这里,便是老天爷也觉他被亏待!他出身勋贵,天赋卓绝,生前对朝廷忠心耿耿、一心报效,可诸位似乎忘了,他今年几岁?”谭昭扬唇,非常贴心地告知,“他今年甚至还未至弱冠之龄,却已经和四方城生死同路,他为人子,做错了什么,要被亲生父亲逐出宗族?他为人臣,又做错了什么,要被泼污名、受诘难?”
“他尚且如此下场,诸位呢?”谭昭看向老迈的皇帝,“焉知今日的洛乾风,不会是诸位的明日呢?”
这才是真正的诛心啊,毕竟人只有在事涉自身关切利益时,才会觉得痛。
扪心自问,如果他们处于洛乾风的位置,圣上会做什么?
有些问题不去想,就可以当做不存在,但一旦被人点破,就不可能再回到从前。洛乾风出身勇毅侯府,当年老侯爷也是跟随太祖南征北战的,不过四十年,圣上就完全忘了功臣之后,这确实……太说不过去了。
“荒唐!荒唐!朕乃天命之子,君命将从,理之自然,你究竟是哪里来妖师,竟敢在朕面前妖言惑众!”老皇帝也算识人心,见此再不给人开口的机会,“何光明,还不速速拿下他!”
何光明却没有老皇帝这么乐观,一个玄师若敢在皇城自称超一级,那么哪怕此人有夸大之嫌,本事也绝对非比寻常。
更何况本来天罗封怪阵已经起效,现下却因为此人——
“是,陛下。”
何光明从腰间抽出了那柄利剑,它确实是一柄好剑,且隐隐发着蓝光,剑光一动,便有雷霆之势。
玄师的剑,对鬼怪来讲,就是天敌,但洛乾风毫不畏惧,不过还没等他动手,他就被人抓起丢到了殿外:“积蓄点力量,等下有你要办的事!”
他再一抬头,却见谭先生已经并起扇骨,对上了那柄悍然的宝剑。
“何总督,既得光明之名,也行提灯夜行之责,却为何要让提灯卫沦为皇室的一柄刀?”谭昭拿着折扇,分明就只是简单的扇子,可对上这样一柄利刃,竟没有半分的逊色,可见所谓的超一级玄师,并没有多少水分。
何光明心里有些紧迫,面上却是不露声色,但事实上他如今想做的,已经全都做了,也已经得到了一部分他想要的效果:“阁下还是关心自己比较好,与天子做对,便是与天下做对,你为玄师,若是被朝廷通缉,哪怕你功力深厚,余生也只能在躲躲藏藏中度过!”
“那又如何!”谭昭反手,卸掉何光明的杀招,“我修为都这么深厚了,却还要受这般掣肘,何总督不觉得憋屈吗?那我苦苦修行是图什么?再说了,何总督应当也是个有秘密的人吧?”
谭昭说罢,并扇为剑,剑气凛然,有万钧不可挡之势:“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阻止洛乾风吗?”
何光明皱眉,攻势愈强,只可惜刚才为了布阵他已废了不少力量,此刻哪怕手段尽出,也沾不得此人半分毫发。
他千算万算,独独没算到,天底下竟真的出了一位超一级玄师!
“因为我觉得,以五皇子之蠢笨,根本布不下如此计谋!”谭昭返身,一个鹞子翻身,直接以折扇点在了何光明的后颈死穴位置,“再者,未来天子和当今天子还是有区别的,我相信五皇子能调动提灯卫部分玄师,但如果是要拉着天方城全城的军民一起赴死,如果没有你的示意,谁敢动这个手?”
“况且这天方城的阵法之力,非寻常玄师可以达成,我早先便有所听闻,何总督于阵法一道造诣非凡,对吧?”
何光明被擒住了弱处,提剑便不敢妄动:“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吧,若何总督故意装听不懂,那也简单,五皇子人虽然废了,但命倒是还在,若他知道自己犯下这等大错,是因为有人故意引导所致,你猜他会不会……狗咬狗呢?”
从刚才谭谭开口到现在,邓绘整个人都听麻了,就……朋友你不是说好的一起游山玩水吗?你怎么还两幅面孔做人呢?
刚不是还诘问古代天子和朝臣吗?怎么这么快就去诈别人了?咱应该没有证据吧,就这么虎吗?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洛乾风,好嘛,苦主似乎也不是很清楚的样子呢:)。
邓绘忍不住挠了挠头,糟糕,他退休后丢掉的脑子好像又要长回来了!
“你叫什么?”
谭昭挑了挑眉,这是承认了?刚才那般假模假样的声音都变了呢。
“谭昭,何总督有何见教?”
何光明转过身后,脸上再没有了方才的谦卑:“你如何知晓的?”
“本来不确定,现在知晓了,不过只是合理的猜测而已。”谭昭确实没有证据,毕竟他一路都在跟邓绘游山玩水,哪来的时间去搜集证据啊,“反常即为妖,洛乾风的未婚妻子蒋家小姐,本身就是京中闺秀,五皇子怎么就突然对其一见钟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