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从沧澜门调遣。前提是沧澜门还值得我们听从。”纪砚说。
“你......”苏漾微怔,用剑柄指向纪砚,“你什么意思!”
“仙魔动乱,沧澜门屡战屡败,竟要押上北辰君的性命苟且偷生。”纪砚字字清晰,掷地有声,“这样的沧澜门,还有遵从的必要吗?”
“你放肆!”苏漾猛地拔剑出鞘。
“我只是陈述事实罢了,苏峰主何必恼羞成怒。”纪砚不躲不避,迎着剑光,“仙门帝制早就废除,如今选贤为圣。你们救不了的人,别人来救。你们做不到的事,换人来做!”
苏漾剑指纪砚咽喉,怒目圆睁:“你想谋反?”
纪砚身后的玄书阁修士纷纷起立,数百道剑锋齐齐对准苏漾一人。
纪砚笑道:“是又如何。”
此处没有值得隐藏野心的必要。
纪砚现在只要做一件事——带走江月白。
昭示沧澜门的狼狈,利用北辰君的威望。他的勾心斗角不用在这里。
他要收服的人心在远方。
纪砚挥手示意身后修士:“护送北辰君。”
玄书阁修士刚准备合力破开结界,魔雾却先一步消散而开。
穆离渊俯身,在江月白耳边低声说:“师尊,看看这些人,哪个是真心实意,嗯?”
江月白没有任何动作。
“师尊,”他在江月白身侧半跪下来,好能贴着耳畔私语,“你愿意和他们走吗?”
纪砚已经带着玄书阁修士来到了近前:“北辰君现下重伤至此,想必魔尊的仇也已经报完了。我护送北辰君回仙门,魔尊大人可有意见。”
“没有,当然没有。”穆离渊挑眉,站起身,“但你要问问师尊自己同不同意啊。”
纪砚视线向下,目光落在江月白毫无血色的面容上,道:“师尊。”
他并不指望对方能有所回应,他一眼就能看出对方的伤严重到什么程度——说话都是折磨的程度。
但江月白却开口说了话:“你想带我去哪。”
纪砚反倒一愣。
“登仙台还是谪仙台。”江月白面色冷淡地看着他。
去登仙台,挟持北辰君以号令百家。
去谪仙台,将北辰仙君与沧澜门一起废下神坛。
“去哪都不能留在魔界。名声与身体都很重要。”纪砚勉强摆出笑脸,“师尊,我先接您回去疗伤。”
“不必如此麻烦。”江月白说,“你想要的东西,我可以直接给你。”
纪砚变了脸色。
不仅是纪砚,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他们心思各异,但此刻都整齐地等着江月白的下一句。
“秦峰主,”江月白没有转头,只向旁边伸出了手,“沧澜令。”
此言一出,众人都一起顺着江月白的手指方向望去,数万道目光全部聚集在秦嫣身上。
秦嫣微微一愣:“江月白......”
江月白没有收回手。
秦嫣紧紧咬了下唇,而后掌心灵光一闪,召唤出了白玉沧澜令。
苏漾从震惊中回神,冲过去一把抓住了秦嫣胳膊:“别!”
秦嫣换了个手,将沧澜令抛给了江月白。
江月白接过沧澜令,道:“纪阁主,当今仙门内,你是新秀翘楚,这些夸赞我从没吝惜过。可你总是想要更多。我今日一并给你。”
四下寂静无声。
风里却似乎飘起了雪。
“来拿吧。”江月白将沧澜令提在身前。
白玉令牌在风中轻晃,如雪凝冰晶。
纪砚沉默地站在原地。
他与江月白只有一步之隔,与他梦寐以求的沧澜令近在咫尺。
可他没有伸手去接。
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为之费尽心机、用尽力气,依然可望不可即的东西,能这样轻易地被给出。
这样轻若鸿毛,这样不值一提。
在这个人手中。
纪砚的目光触到沧澜白玉。
冰凉,无暇。
越美好的东西,越能调起人的阴暗想法,让人想贪婪地占为己有、涂上肮脏的污迹......
和对面这个人一样。
合该被欲|望污染。
纪砚不再静立,探手去取早应属于自己的东西。
可就在他指尖碰到白玉令牌的一瞬间,却感到锋利的刀刃无端出现,在他的指尖划出刺目鲜血!
他重新定睛,什么都没有。
除了风雪。
纪砚再次去取,五指再次感到可怖的力量,将他整个人震退了一步!
远处的人群响起议论纷纷。
风华无双的纪阁主此刻唯余满身戾气,面上浮现恼怒:“师尊,你戏弄我。”
他咬牙抿唇,掌心闪出无声笔的幽光,凶狠地抓向近在眼前的沧澜令!
他倒要看看江月白一个灵力尽失的人,还能撑住几招。
无声笔形影脱出手掌,巨大的笔锋直击渺小的沧澜白玉——
在场的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这样凶猛不留余地的一击,别说沧澜白玉,就算是拿着沧澜白玉的人,都要一起化成粉末。
寒风凭空而起,风雪无端吹过。
无声笔锋的尽头爆开巨大的灵光!
雾霭散去。
江月白仍旧面容平静地坐在原处。
无声笔震开飞出,摔进泥潭。
纪砚一连后退九步,才堪堪定住身体。
他只觉得徒手接住了数万高山,压得他眼前一黑,喷出一口血雾。
翻滚的杀意在瞬息之间凝结又消散,万里无风,只剩霜天一片白。
千百人在场,却无人言语或惊呼。
一阵压抑的死寂。
只因此景太过离奇,离奇到脱离了所有能想象到的想象。
毫无灵力的人,如何能将仙门数一数二的纪阁主伤成此般模样?
纪砚抬起头,双目微睁,呼吸颤抖:“师、师尊......你......”
江月白面不改色,好似方才的交手只用了他折花的力气。
他从椅子里站了起来。
飘逸临风,举止从容。
根本不像重伤之人。
穆离渊暗色的瞳仁里也闪过一丝惊疑。
远处人群无声地后退,在不知不觉间竟空出了几十丈的空地。
魔光赤焰被浇灭,墨雨化作脏污的水。
风雪归人,云落冷月,白衣飘荡,天地再无其他颜色。
也不再需要其他颜色。
“师尊......”纪砚随着江月白前行的步子缓缓后退,“你骗我......”
“我没有骗你。”江月白说,“纪阁主说了,选贤为圣,能者为尊。今日你若能将我斩杀在此,沧澜令自然是你的。
“可你没有做到。”
纪砚脸上的震惊慢慢消散,变成恍然、变成愤怒、最后变成放声大笑!
他笑得够了,才重新看回江月白:“师尊,你总说我机关算尽太聪明,可你有资格这样说我吗?”
江月白沉默地看着他。
“好看吗?好玩吗?啊?”纪砚笑容扭曲,看了看四周,“是不是还布置了留影壁,把我的话、我这副模样全都刻录下来了?到时候交给仙门公审,说我是欺师背道的仙门叛徒?是不是?”
云桦听到这话,脸上神色瞬变,望向四周。
飘扬血幡的旗杆下,不知何时长出了奇形怪状的石笋。
还没等他有所动作,秦嫣已经率先一步飞到石笋旁,一掌劈下,将石笋拔起——
石斑与青苔褪去,一张平滑无瑕的留影壁赫然出现!
秦嫣将留影壁收进储物袋:“纪阁主,回头是岸。现在收手,我们可以保你名声。”
苏漾愣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什么意思?这不是纪砚的计谋?是穆离渊与江月白的计谋?
怎么可能!
纪砚看向江月白的眼神渐渐狠毒:“师尊,你之前说过仙魔殊途,我以为我们才是一心。可你如今为了算计我,竟与这个邪魔歪道站在一起,你就不怕遭人诟病吗?你设了留影壁,我就不会也带留影壁吗?”
他在威胁。
要万劫不复,那就一起啊,看谁更先跌落深渊。
“怕什么!”纪砚对后方修士高喝令,“墨雨阵不输神兵利刃,给我重新布阵!”
玄书阁的修士们此时才发现他们已经退离了剑拔弩张的中心,被这一声怒吼唤回了神,急忙重新簇拥上来。
灵光层层缭绕,铺天盖地的阵法拔地而起!
“住手。”冷厉的女声远远响起。
风雪停滞一瞬,为来人让开道路。
晚衣抱琴走近,停在纪砚身前:“师兄,你用尽全力一击,敌不过师尊护身真气。还有再打的必要么。”
纪砚回身。晚衣已经错开了眼神。
她面向远方的魔修与仙门弟子,红唇缓缓开合:“天机渊秘境大开,上古秘宝皆已出世。诸位不去试试运气,反倒在此消耗光阴,不觉可惜吗?”
人群顿时乱作一团!
因为三个字。
天,机,渊!
传闻天机渊内宝物遍地,有上古神明留下的传世宝藏,也有飞升大能遗留的绝世神兵。
只可惜天机渊机缘天定,开无定时,闭无定日——有时开启数年之久,有时却只昙花一现。
每逢天机渊大开,都是修士前去探险夺宝之时,被称为“天机历练”。
“纪阁主,若你能打开天机渊最后一道门,拿出天机剑。”江月白道,“可比这块沧澜令有用得多。”
人群中嘈杂议论不断,但已不再是为此处之事而议论。
一张张神情各色的脸上,都弥漫开了对远方宝物的欲|望。
白衣随风,紫裙飘扬,黑袍翻滚。
形形色色的身份与身形,尽数与他分隔而划,遥相对立。
原来自己才是入瓮的困兽。
纪砚知道,今日的一战,
已经输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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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终人散之后,唯余血污遍野。
戴着黑魔面具的魔侍和魔卫们穿梭在殿前广场,小心翼翼地打扫着杯盘狼藉。
寂静,压抑,不敢发出任何过分的响声。
默苏皱眉抱着手臂站在台阶上,半边面具的鸦羽在冷风中飘动着。
她很不理解为何尊上要下令大开魔界的通界结界,所有禁制通通解除,放任那些沧澜门和玄书阁的修士畅通无阻地离开。
明明机关埋伏都已经布置好,千百头魔族凶兽早已经饿了数月急需饮血啖肉......
尊上居然临时变了主意,让那些修士们活着离开了魔界!
但她不敢问。
九霄魂断今日见了血,意味着魔尊接连几日都会受到九霄魂断石的影响而极度凶残。
穆离渊离开的时候脸色阴沉到话都没有说,只给她打了个手势,要她监督着手下把此处恢复原样。
“默苏大人,”魔侍们端着剩余的残羹冷炙,请示默苏该如何处理,“这些......”
仙灵宴上的鲜肉不是仙体灵肉,是低阶魔隶的肉。
低阶魔隶是穆离渊亲自调来的,但只过了几日就转头杀掉,毫不留情。
默苏自认跟随尊上多年,很了解尊上心思,可这次她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些魔隶到底哪里得罪了尊上。
思索了许久,她只想到了一件事。
默苏心间闪过一瞬即逝的念头,微微咬住了下唇。
犹豫片刻,她深呼吸几口,鼓起勇气走进了星邪殿。
......
殿门大开着,暗红的地毯上铺满了随风扫进的落雪。
默苏沿着血渍污泥的脚印向里,小心翼翼地推开密室暗门,踩着陡峭的台阶下行。
密室比风雪交加的殿外还要寒冷阴暗,血腥味极其浓郁。
没有点灯,四下一片漆黑。默苏微微眯眼,穿梭在影影幢幢的刑架中嗅
闻寻找着......
“谁让你进来的。”
一道低沉的嗓音突兀响起。
默苏吓得浑身一抖,立刻转身看向声音来处。
适应了漆黑的视线中出现了模糊的人影轮廓——
穆离渊坐在一张铁锈与血渍遍布的刑椅里,两条长腿毫不收敛地分开两侧,沾着血污的黑袍铺满了椅子,靠在椅背微抬着下颌——和坐在威严的高殿宝座上没什么区别。
只对视了一眼,默苏就已经吓得跪了下去。
穆离渊周身萦绕着浅墨色的魔雾,不用靠近就能感受到极强的怒意与杀意。
“我是来......”默苏莫名害怕,但语调还维持着镇定,“我想问问那些魔隶怎么处理......还有几个活着的......”
“都送到万兽窟喂了。”
穆离渊似乎懒得开口提这些事,几个字说得低哑又敷衍。
默苏抬起头,犹豫着问道:“尊上,他们做错什么了?”
她翻来覆去地回忆,只能想到回魔宫那日几个魔隶开她的玩笑,若是尊上真的因为那件事惩罚那些魔隶......
她不敢再多想,因为光是想想就激动得心跳加速,受宠若惊的开心。
穆离渊很长时间没说话,黑袍上的积雪融化成了污水,一滴滴落下,在地板漫开一滩血渍般的深色。
他一手放在膝头,另一手撑在椅边抵着下巴,握成拳的掌心里是一团流着汁液的紫。
良久,穆离渊微微低了头,手抵在口鼻间,像是闻了闻手里攥着的紫藤花。
脸上的神色这一瞬间似乎没有那么阴冷了,在垂眸的动作里显出几分温柔。
默苏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们没做错什么,”穆离渊终于开了口,“是我做错了。”
默苏微怔一下,立刻道:“尊上别这么说!尊上从不会错。”
“去把剩下的也杀了。”穆离渊缓缓说,“削骨割肉,一个不留。”
默苏身形骤然一僵,难以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走出星邪殿后,她依然呆呆的,行尸走肉一样。
一个玩笑,绝对不可能让尊上恨到要把那些魔隶剥皮剜骨,让他们魂飞魄散!
忽然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涩和难过涌上心头,她开始意识到尊上这么做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别人......
那个人是谁?
......
花香里残留着那个人的味道,穆离渊深深吸气,闻着手里被揉碎的紫藤花,手指握得越来越用力,紧紧抵着口鼻,似乎在极力压抑什么。
忍了半晌,穆离渊放弃般松开手,叹出了一口断续的喘息。
像极低的哽咽。
他支撑不住了似的,向后仰靠在椅背,喉结滚动,碾碎成泥泞的花汁顺着手指流,流血一般。
纪砚离开之前,对他说了一句话:
“你还是不够恨他。”
一天一夜,黑袍里的积雪化成了水,又在极寒里结成了冰。
穆离渊还在想这句话。
纪砚有备而来,败兴而去。
六千修士回归沧澜山,断了纪砚攻山之念。江月白行踪故泄,引他赴仙灵宴暴露野心。
他算准江月白已经无力反抗,到头来发现不过骗局一场。
埋线千里,勾出的却是自己。记录纪砚狼子野心的留影壁在沧澜门手里,拿住了他最大的罪行。
刀俎不是刀俎,鱼肉不是鱼肉。
到底是谁在帮江月白演出一场好戏。
纪砚认为是穆离渊。
穆离渊只觉得荒唐,却一句也没有反驳。
夜深了,殿外的雨雪还没停,风声呼啸仿佛哀嚎——江月白浅浅一道护体真气,竟能让冷雨化雪,下到如今。
江月白根本没有重伤。
一切都是假的。
扛不住九霄魂断一剑是假的、答应来魔界做俘虏是假的、自封灵脉也是假的......从来没有愧疚与屈服,有的只是尔虞我诈。
他从前是被江月白利用的一枚棋子。
如今仍然是。
他发过誓不会再相信江月白的话,却还是一次又一次心甘情愿上当——
遵从约定放了沧澜门的俘虏、顺着江月白的意思在殿前广场布置了留影壁......
近乎自虐般地看着江月白亲手毁去他残存的念想。
江月白率沧澜门修士离开的时候连回头看他一眼都没有,白衫四周飘着冷冽雪雾,格外拒人千里。
他从泥泞的污水里捡回了被丢弃的紫藤花手镯,脑海里回荡着纪砚的那句话。
他已经够恨了。
是仇人太厉害,逼得他不知道该怎么去恨。
他从小就活在江月白|精心编织的谎言里,把江月白当恩人当神明,知晓真相的那一刻他的世界轰然倒塌,全然崩溃后的第一个念头不是复仇,而是哭着逼问江月白一个解释。
但江月白的回答让他更加崩溃:
“我说一句解释,你就不报仇了么。”
难道仇人一句解释,就能把他的父母同族复活?就能把他的魔族血脉抹去?就能把过往十多年的所有欺骗一笔勾销了吗?
那时年少的他跪在烈火焚烧的紫藤树下撕心裂肺地大哭,却不知道该把痛苦宣泄给谁,只能任凭自己被痛苦撕裂。
密室里回荡着艰难呼吸的回音,穆离渊第一次知道原来心痛的时候连呼吸都像刀割。
他想要报仇雪恨,到头来却被仇人折磨得遍体鳞伤。
也许师兄说得没错......
他只是,不够恨他。
* * *
天机渊秘境内包罗万象,广袤无穷。
地上尘世有多辽远,地下深渊便也有多浩阔。
天机渊秘境每次开启都无固定入口,此次裂缝位于人界伏墟山脉,已有不少听闻消息的门派到了山下。
但他们没有直接进入裂缝,而是原地等候二十六家和沧澜门。
天机秘境内秘宝成千上万,进入秘境之后机关重重,有无所得各凭本事。
小门派人手不足,只想跟在大门派后面,沿着开好的路走,轻轻松松拿点秘籍宝器。
第二日暮色微降,二十六家的人陆续来齐。
各家掌门都带了不少年轻修士和弟子——新秀们需要一个大显身手的地方,外门们需要一个历练实战的机会。
这样千载难逢的试炼,谁都不愿错过。
夕阳颜色渐淡,各家的队列都点起了火把。
掌门与长老们不便久立,都在自家弟子簇拥中坐下,有人打扇、有人端茶倒水。
二十六家自上次沧澜山武宴后有近一年未曾会面,此刻各家掌门都在互相寒暄,顺便向彼此打探沧澜门的消息:
“不知这次沧澜门的队伍会是谁领头?”
“想必是苏长清和康承安吧,上次天机历练就是他二位。”
“副掌门云舒棠坐镇十八峰,怕是来不了......北辰仙君还在闭关吗?”
“闭关?修炼还是养伤?”
“我听说是伤及......”
忽然,远处传来响动。
队列的火把晃动着散开,由远至近的脚步声渐渐清晰。
“来了。”有人小声提醒。
各家掌门放了手边茶,让弟子们撤了软座,纷纷起身。
夕阳将落,火把晦暗。
来人的身形轮廓在晚霞映照中渐渐清晰——
众人看清来人,皆是微怔,暗暗倒抽口冷气。
悔恨方才多言。
山风吹云天欲坠,漫天北风雨成冰。白衣飘荡如寒雪袭过,让人屏息。
江月白没有佩剑腰间,而是将风雪夜归直接提在手里。
北辰仙君亲自带队?!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江月白身上。
步伐流风飘雪,长剑寒气彻骨冷厉如冰。
——传闻中重伤闭关的北辰仙君,其实竟连一丝内伤都没有?
回神之后,二十六家掌门立刻随着白衣所至依次躬身行礼。
江月白缓缓走来,与一位位绝世高手擦身而过。
笑脸相仿,但江月白认得他们每一个。
也认得每一件法宝神兵。
霸气凶悍的长刀、银光缭绕的细鞭、秋水荡漾的琴弦......每一件武器都带着主人的影子。
或者说,主人带着它们的影子。
人兵合一,这才是修炼的极致。
笑面一张张后退......江月白的目光停留在琴圣郁行舟的琴上。
郁行舟眉眼温柔如水,怀臂中那张琴却刚直如刀,似乎没有多少主人的影子。
传闻琴圣好琴九千张,从不会将心念倾注给一张。
多情且多变,这也是让人畏惧之处。
郁行舟风度翩然地行礼,面带恰到好处的柔和笑容。
江月白微微颔首,继续前行。
天边最后一抹残阳在群山彼岸消失殆尽。
寒暄过后,各门派去往自己驻营扎寨的山洞过夜,等待天明。
......
云桦在山洞深处开了一方小结界,仔细设好隔音符和结界锁。
苏漾指间打了一簇灵火丢到半空,星星点点发散开,照亮了结界内。
江月白紧抿着唇向里走,直走到结界最深处,才手撑着石壁低头猛地吐了一大口血,握着风雪夜归的手指紧绷到青筋血管凸起,逐渐撑不住身体,整个人向下滑,半跪在了地上。
冷汗以近乎恐怖的速度冒出滑落,顺着脸侧垂下的长发滴落,江月白面容与双唇都毫无血色的惨白,长剑扎在地上才勉强撑住了上身。
云桦要去扶他,江月白垂着眼摇了摇了头,示意不用,艰难地说了个字:“药......”
秦嫣立刻上前递过去一包药粉。
江月白接过来,手剧烈颤抖着把药粉捂进嘴里,呛得痛苦咳嗽。
苏漾焦心不已:“这什么药?怎么能一下吃这么多?别是......”
秦嫣扭头瞪他一眼:“不该问的少问。”
吃了药后江月白的冷汗落了不少,他极慢地调整姿|势转身,靠着石壁闭目打坐,但还是有细微的血色从衣衫下透出来。
“你要不要命了?”苏漾忍不住道,“生怕自己死得不够快是吧?”
云桦无声地给苏漾使眼色,苏漾喘着粗气把剩下的话憋了回去。
他想骂,但又确实没理由骂。
如果江月白不来,不知又会有多少难以解决的流言蜚语人心惶惶。
只是江月白灵脉枯损衰竭,每次调动灵力就等同于自伤自毁。和纪砚交手已经耗费极多,接下来若进了天机秘境夺宝,难免还要出手,不知能不能坚持得住。
“止血镇痛的愈损丹还差一味罗浮草,我方才让晚衣去山上找找,”秦嫣召出药炉,双手结印,“你们把结界守好了,别妨碍我炼药。”
“放心吧姐姐,没人敢闯北辰仙君休息的结界,”苏漾阴阳怪气地说,“他多会演啊,刚给那些人吓成什么样了,都以为他还是以前那样一打一百不在话下呢。”
云桦拉了一下苏漾的袖子:“长清也累了吧,坐下歇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