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过去,天色微微亮起,空气中漂浮着刺鼻的硝烟之味。
叶深打过招呼,将手里一个锦囊提起,上面金丝流转,音乐可以看到内中漂浮着的红色魂片。
崔绝将寂子破镜的碎片递给他:“还有几片,不知道飞到什么地方了,你让人打扫战场时留意一些。”
叶深接过碎片,死死攥紧,过了一会儿,低声道:“我想不明白,老师为什么会……还在?”
“或许他逆转了献魂,或许他根本没有献魂。”崔绝道,“目前还不得而知,你可以暂时选一个容易接受的来相信。”
叶深:“当年我是亲眼看着的,不会有错,而逆转献魂也不可能,献魂毫无疑问是不能逆转的。”
阴天子一直站在旁边兴致缺缺地听他们说话,淡淡道:“‘毫无疑问’这个词用得太过武断。”
叶深顿了顿,解释道:“关于献魂的逆转问题,本门曾有过深入研究,当年老师献魂之后,东方有雪也曾潜心研究过,花费了很多精力,结论仍然是不行。”
阴天子:“他不行,不代表别人也不行。”
叶深不假思索地反驳:“他不行,这世界上就没有人行。”
“哈。”崔绝笑了一声。
叶深意识到自己失言,脸色难看地闭了嘴。
崔绝道:“把尊师的魂片送去补魂司吧。”
补魂司中有冥界独特的工种——鬼绣,那些绣工们能以针线织补破损的魂体,帮助在死亡过程中受损的亡魂恢复完整。
叶深应声,却没有离开,犹豫了片刻,出声道:“这魂元……是否还有修补的必要?”
已经碎到这种程度了,即便补魂司有织天之能,也很难将其恢复原状,并且,就算修补完整,以花重锦犯下的罪行,也逃不开魂飞魄散的处罚。
“不试试,怎么知道?”崔绝没有正面回答。
叶深已经明白,点头:“是。”
等叶深走远,阴天子淡淡地问:“你仍然想救花重锦?”
崔绝看他一眼,有点想笑,不知道花重锦怎么他了,战斗中就没给人家好脸色,现在更是满眼猜疑,不能因为人家长得帅就不高兴啊。
“我不是想救他,”崔绝温声解释,“他罪孽深重,不是我能救的。”
阴天子低头看着他:“你想让我给他特赦?”
崔绝眨眨眼:“不行吗?”
“如果你开口,我会给。”阴天子神情淡然地表态,说完沉默了片刻,又出声,“但我也会不高兴。”
“哈哈。”崔绝直接笑出了声,“开玩笑的,我没有想救他。”
“不许开玩笑。”
阴天子:“那你为何还要送花重锦的魂片去补魂司?叶深囚禁东方有雪一事还没了结,他现在应该在审慎处,而不是出现在这里。”
崔绝看出来了,自家主君这是对整个阵门都没有好感。
“他是花重锦的嫡传弟子,除了他们师兄弟,恐怕还没有人能在那样危急的情形下将花重锦的魂片尽收囊中,我也不是想要修补花重锦的魂体,而是希望补魂司能给我解开一个谜题。”
“找出当年献魂的真相。”
“陛下聪明。”崔绝伸手捏了一把阴天子的脸皮。
阴天子挥手打开他:“欺君犯上,大逆不道。”
崔绝笑弯了眼睛。
阴天子哼了一声,也低笑起来。
六极恶凰的破坏力极强,虽然鬼门关提早一步启动守护法阵,依然被摧毁好几处建筑物。
白无常赶过来时,崔绝正在和鬼门关的领导班子开会讨论重建问题。
阴天子也在会议室,翘着二郎腿坐在主位上,堂而皇之地玩手机,一副不理朝政的昏君模样。
——他苏醒已经两年,却没有亲政,外界传闻四起,都说判官贪恋权力不愿还政,但看这样子,阴天子自己也没有夺权的意思。
白无常心底暗想:或许并不用担心崔绝会不得善终,阴天子对他,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加纵容。
会后,众人陆续离开会议室,崔绝伸了个懒腰,疲惫地趴在会议桌上。
阴天子放下手机:“让鬼门关安排房间,你需要休息。”
崔绝歪头看着他,笑起来:“还没到可以休息的时候。”
白无常坐在会议桌另一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心情复杂。
——明明通宵加班的是自己和黑无常,你们两位公然翘班,扔下重要工作去与民同乐,还吃糖葫芦,玩得不知道有多快活,现在摆出这副亏虚脸,你不觉得非常不利于团结吗?
阴天子道:“等事情结束,你该休一个假,去阳间疗养,如何?”
崔绝笑了笑,没有表态。
白无常的脸色有些变了,悄悄瞄了一眼阴天子,不确定这个“休假”是否是字面意思,按说判官每日要处理的事情一桩接一桩,哪有结束的时候。
阴天子转过头来:“你看什么?”
“看你咋……我没看什么。”白无常被他冰冷的视线刺得缩了缩,余光扫到空荡荡的会议室,突然意识到其他工作人员都已经离开,这屋只剩帝妃……咳……阴天子和判官以及似乎有些过于明亮的自己。
——嫌我打扰你们了?
——可我千里迢迢赶过来也不是为了杵这儿惹人烦的,我有正经工作的。
他觉得自己理直气壮,不由得腰杆挺直,大声道:“臣有本奏。”
阴天子:“你吃错什么药了?”
“……判官!”白无常怒道,“你真不打算给陛下请个语文老师吗?这是什么说话方式!”
崔绝:“我想给你请个语文老师。”
阴天子:“你到底来干什么的,有事说事,别那么多废话。”
“是!!!”白无常郁闷地翻开工作手册:“第一,越狱事件发生后,无常司以迅疾不及掩耳之势飞快调集八千名鬼差,稳住社会治安,保证百鬼夜行工作的正常开展;第二,鬼兵大统领接管劫海活狱,将趁乱越狱的1234名囚犯全部抓捕归案;第三,共有36名狱警轻伤,8名重伤,无人员伤亡,补魂司已经派出医疗队前往救助;第四,无央数劫阵被毁,刑狱司正在着手重建,预计三个月完成,工费——你先吃一颗速效救心丸——预算是……”
毫无起伏的棒读声音,阴天子半句都不愿听,懒洋洋地仰在椅子里玩手机,等白无常棒读结束,抬头问崔绝:“第一条的意义是什么?”
崔绝:“邀功。”
白无常仰天,深呼吸,缓缓吐出一口气:“我警告你们,我一夜没睡,别惹我。”
阴天子:“我们也一夜没睡。”
白无常炸毛:“那是我的原因吗?”
“别闹,生气伤肝,”崔绝丢了个东西过去,笑道,“短短几个小时你就做了这么多工作,真不愧是中央十二司之翘楚。”
白无常接过他丢过来的东西,发现是颗薄荷糖,饭店吃完结账时常送的那种,虽然不稀罕,但还是剥开糖纸送进嘴里,清凉的感觉直冲头顶,让混沌的大脑舒服一些。
礼尚往来,他丢了一颗奶片给崔绝,含着薄荷糖哼哼:“我更喜欢被称为最受欢迎男鬼差。”
阴天子:“东方有雪想必也很欢迎你。”
“呸呸呸,童言无忌!”
阴天子登时发作:“你……”
崔绝轻轻按住他的手,然后抬头,视线恍若十分不经意地扫过门口,惊讶地问:“鬼门提督?”
白无常猛地坐正,一瞬间,后脖颈都僵直了。
“哎呀,”崔绝扶了一下眼镜,摇着头苦笑,“看我这老花眼,原来是玻璃上的树影。”
“崔子珏???”白无常蓦地扭头,门口空荡荡,半个鬼影都没有,回头张牙舞爪地扑向崔绝。
阴天子拦住他:“你不能叫他子珏。”
“这是他的字,我当然能叫。”
“不能。”
“我不允许。”
“???”白无常困惑:“名字不就是让人喊的吗,看不爽你给他取个专有名字,我都这么叫他几百年了,在你沉睡期间我们都是这么叫的,老黑也这么叫,大统领也这么叫,总督主也这么叫……什么声音?”
阴天子手底的会议桌上出现数道惊人的裂痕。
白无常倒吸一口冷气。
“咦,”崔绝抬眼看向门口,“鬼门提督?”
“???”白无常认为崔绝过分了,为何觉得自己会一而再地摔在同一个坑里,这是对自己智商的蔑视,嗤道:“还来?再来我的鬼门提督PTSD都要脱敏……敏……敏……”
一个黑色身影走进会议室。
白无常:“???”
叶深还不是正式释放,没有穿制服,黑色的衬衫下,身姿瘦而挺拔,像一株孤松,他面无表情,视白无常如空气,径直越过他,将一个文件夹放在崔绝面前:“这是补魂司给出的绣补方案,成功率不到1‰,建议放弃。”
白无常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一脑袋磕在会议桌上。
声音脆到叶深不由得看过去。
崔绝笑眯眯道:“不用担心,被自己蠢死了。”
阴天子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叶深:“……”
崔绝翻开文件夹,仔细看向补魂司那个方案,看着看着眉头就皱了起来。
阴天子伸手抚平他的眉头。
崔绝将文件夹往他那边推了推:“陛下也看看吧。”
“嗯。”阴天子倾身靠过去,一手搭在崔绝的椅背上,和他一起看向文件里的内容。
——以能量瞬间释放造成大规模杀伤性冲击为目的的自爆行为往往对魂片产生至少三次NⅡ级别以上的不可测损伤和边缘远离既有规律的异锐归勒分布,有充足理由认为不能按照常规方法进行绣补,经专家组研讨,唯一可以尝试方法是以鬼绣结合螣毒搭配炼魂术,运气好的情况下,成功率或有可能接近1‰,但有更大可能绣补失败导致魂片彻底消散……
看了不到两分钟,阴天子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
崔绝拿笔将“鬼绣”、“螣毒”等几个关键字眼圈起来,低笑:“技术宅的公文就这样。”
“才不咧,”白无常插嘴,“人家天工司的公文就很清爽。”
正如差生总是认为优生在老师面前装模作样,白无常一直觉得以高贵优雅著称的补魂司掌司十分虚伪矫情。
——像个明明整天打牌撸串看低俗视频却总是在朋友圈晒书健身听古典音乐的文艺犯。
崔绝瞥他一眼。
“看什么?”白无常对他这一眼感到不满,仿佛将自己和补魂司之流拉到了同一个水平线上,“我司的公文可都是老黑主笔。”
我们黑无常虽然无趣,但腹有诗书,才华不是你们这些文盲能比的。
文件最后一页附录了财务预算——七百二十万冥币,崔绝扫过一眼,面无表情地把文件夹合上。
阴天子疑道:“怎么了?”
“你说的没错,”崔绝真诚地说,“这果然是一份狗屁不通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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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人互相diss了一番, 迅速消除疲劳,元气满满地奔向各自工作岗位,崔绝去了补魂司, 他想问问那七百二十万的预算是怎么算出来的。
“具体方案就是这样, ”掌司道, “即使冒险采用新的手法,绣补成功率也不到1‰, 建议放弃。”
崔绝嘀咕:“1‰啊……”
“别想了,是不到1‰,而不是1‰, 差远了。”向来神采奕奕的掌司此时满眼疲惫。
不论在哪个世界, 医疗系统都是十分忙碌的, 每逢佳节更是忙成狗。
昨夜六极恶凰越狱, 劫海活狱四十多个狱警受伤,掌司刚刚处理好救援行动,还没来得及眯一下眼, 鬼门提督就来了,拿着一堆碎片让他给捏出个人来。
“这是强人所难。”掌司从恒温储藏箱里取出一个玻璃瓶,微闪的银色缓冲液中悬浮着点点血色碎片, 正是花重锦的魂片。
他指着玻璃瓶,竭力维持住旧贵族的优雅风度, 面带微笑,咬牙切齿:“碎成这样怎么捏, 当我女娲呢?”
崔绝温声安抚他:“你展掌司妙手织天, 实乃中央十二司之翘楚, 在你手下有多少残破的魂体恢复完整, 数都数不清, 堪称当世女娲。”
上峰如此夸奖,让人很受用,但双方又不是第一天认识,谁能糊弄谁啊,展掌司一听,登时提高警惕:“你要干什么?”
崔绝:“如果我下死命令——你必须把这个人给我捏出来呢?预算还要压在十万以内。”
展掌司从白大褂里摸出一个信封:“这是我的辞职信,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有缘再见。”
说罢,掉头就走。
“欸,别这么生分嘛。”崔绝笑眯眯地拉住他,将信封推回去,声音里充满亲和力,“你的能力我很清楚,天底下可能有女娲也捏不出的人,但没有你展掌司补不了的魂。”
“没办法,补不了,另请高明。”
“你可是活死灵呀!”
与罗刹鬼相似,活死灵是幽冥另一个种群数量很大的异魂,当年和亡灵的生态位争夺战打了一千年,打到很多异魂都灭绝了,最终亡灵获胜,成立冥府,异魂残部在活死灵的带领下翻过罗酆山,迁入极北寒境。
但也有很多异魂选择归顺冥府,留在了中幽地区。
展掌司的祖上就是其中一员。
活死灵这个种族和热爱犯罪的罗刹鬼不同,他们喜欢艺术,优雅、华丽、风度翩翩,不善近身作战,但是擅长术法,特别是操控灵魂的术法。
是以补魂司的绣工很多都有活死灵血统。
“我是活死灵没错,”展掌司道,“但活死灵就一定能把一堆碎片捏成人吗?”
崔绝装傻:“不能吗?”
展掌司觉得崔绝犯了忽略个体差异的刻板印象错误,决定打一个比方帮助他理解:“比如崔判官你生前是人类,那你擅长机械工程吗?来,造个高达我看看。”
崔绝觉得这混蛋真是岂有此理。
“不能绣补的原因……”
“太碎了,并且不完整,此人是自爆,魂元崩解时,体内能量全部释放,那一瞬间,过于强大的能量会把部分魂片烧融,鬼门提督能保下这些,实属不易。”展掌司敲了敲玻璃瓶,银色液面晃动,里面血色碎片上下漂浮。
他看了一眼崔绝:“原理类似于冥王的淬灭,这样说是否更清楚一些?”
崔绝眼眸沉了沉。
冥王来自于创世时残余的神力,从幽冥湖中诞生,生而为王,天命将至的时候会在幽冥湖中自行崩解魂元。完全释放出魂元中的力量,在这股力量的催动下,新一任冥王将会自湖中诞生。
七百年前阴天子在妖界被大军逼杀至末路,选择了半淬灭,释放出半数魂元之力,击退妖军,但那一瞬间爆发出来的能量太过强大,即使只崩解了一半,也几乎将魂体悉数摧毁,硬撑着最后一缕魂元回到冥府,就陷入漫长的沉睡。
展掌司看着崔绝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阴鸷眼神,意识到自己不该提起冥王淬灭的事情,这是崔绝心里梗着的一根刺。
他清了下嗓子,正色道:“作为补魂司掌司,我非常愿意接受挑战,但这些魂片的破碎情况委实超出绣补的极限了。”
崔绝眸中的阴鸷只出现了一瞬,立即又和颜悦色起来:“超出绣补的极限,嗯……鬼绣是目前修补魂体最有效的技术,但除了鬼绣,还有其他术法。”
展掌司神色怪异。
展掌司犹豫半晌,压低声音:“你有没有听说过蕴炁造化?”
“活死灵秘术,以魂丝为引,聚浊炁成魂,只要有一丝魂片,就可以利用天地重浊之炁复原出一个完整的灵魂,叫做蕴炁造化。”
这岂止是听说过,简直是了若指掌,展掌司不由得吃惊:“你怎么这么清楚?”
“我是判官嘛,知道一些小秘密也很正常。”崔绝笑眯眯地说,“用蕴炁造化理论上确实可以复原花重锦的灵魂,但既然是秘术,想必不太容易。”
展掌司点头:“活死灵从灵古时代末期开始有文字记载,却从没有任何一份正规文献提到过蕴炁造化的修炼法门,流传下来的只有一个名字,和它神乎其神的效果。”
崔绝:“正规文献没有,那么……”
“我曾在一本古籍中见过,说只有活死灵王族中的佼佼者才能在机缘巧合下练成的。”
“古籍?”
“一本很冷僻的书,叫《鬼神不越疆》。”
“哈。”崔绝笑了一声。
这是一个由来已久的词,传闻创世之初民神杂糅,人、神、鬼混居,导致世界失序、杀戮泛滥,人皇颛顼整顿天地秩序,绝地天通,神主、冥王、人皇共同签订了一个互不侵扰的三方契约——天地不相合、鬼神不越疆。
展掌司似乎也意识到作为一个医生,从来历不明的古书中寻找依据十分荒唐,尴尬地自嘲:“光看名字有点像粗制滥造的志怪小说哈。”
“倒也不算太粗滥,”崔绝道,“起码没有叫什么醋精人皇的心机神主。”
“哈哈。”展掌司有被安慰到,转身从书柜中取出一本古书,正是那本《鬼神不越疆》:“这是我在殿内藏书阁偶然发现的,据我推测,成书时间大概在一千年前,内容包罗万象,除了各界山川风貌之外,还有很多玄妙术法,只是文字佶屈聱牙,阅读起来很困难。”
崔绝接过书翻了翻:“这么说,要想复原花重锦的魂体,我必须找一个活死灵王族?”
“似乎有难度。”
活死灵属于异魂,当初冥府和异魂的生态位之争打了一千多年,关系到现在都十分僵硬,找个活死灵王族,还得是个修炼蕴炁造化的活死灵王族……不如等花重锦自动诈尸还比较容易。
崔绝笑了笑,俯身靠近玻璃瓶,注视里面悬浮着的魂片。
眼镜链微微晃动,将光线折射到他含笑的眸中,缓冲液的银色和魂片的血色在他眼尾交汇出一抹银红,惊人的妖冶。
展掌司对这种感觉讶异,用力闭了下眼,重新睁开,崔绝已经直起身,笑眯眯地看着他,温和地说:“展掌司,交给你一个任务——学会蕴炁造化。”
“???”展掌司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摸向口袋里的辞职信。
“不许说辞职。”
“这是强人所难,蕴炁造化要王族才可以修炼的!”
崔绝取出判官笔:“我现在就给你封个王……”
“你!”展掌司七窍生烟,觉得自己要不是个绅士,现在就动手锤爆这个黑心上司。
从补魂司出来,牛头公已经将车开到门口,崔绝上车之前,回头看了一眼背后幽深的建筑群。
中央十二司分属十座冥殿,无常司在阎罗殿,补魂司在楚江殿,楚江王念旧,这座冥殿已经多年未修,屋檐下的占风铎锈迹斑斑,在微风中发出清脆的铃声,显得整座宫殿森严而又枯寂,仿佛在静静地衰败着。
“判官?”牛头公出声提醒。
“嗯,回阎罗殿。”崔绝上车后拿起手机,正巧阴天子的视频请求亮了起来。
他懒洋洋地倚在靠背上,指尖轻轻揉了揉眉心,等了片刻,才深吁一口气,赶走疲惫,含笑接通视频:“陛下有何指示?”
“陛下没有指示,”阴天子调侃道,“陛下有事要汇报,看判官有何指示才对。”
“胡闹。”崔绝笑了一声,估了下时间,主君这会儿应该已经勘察完劫海活狱:“情况怎样了?”
阴天子调整摄像头,露出背后的废墟——劫阵的损毁使得这座监狱暴露出来,业海深不见底,一个巨大而血腥的刑场悬浮在海水中,无数条铁索缠绕,延伸至海底深处。
无数凶兽恶灵被吸引过来,暴躁地围绕着刑场游弋,他们被外溢的杀伐之气激发了嗜杀的天性,若没有周围几十艘鬼兵巡游艇的震慑,一场海底激战恐怕在所难免。
崔绝看着屏幕中一片狼藉的劫海活狱,静静地沉思。
阴天子没有出声干扰他的思路,静静地看着屏幕中的崔绝。
过了一会儿,崔绝回过神来:“我从花重锦的记忆中看到了他当年收养花欲燃时的情景,他们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是算计……”
他将自己用九生眼看到的情景复述了一遍,问:“陛下有什么看法?”
阴天子反问:“我需要有什么看法?”
“有你在,我只需要安心当我的阴天子。”
崔绝笑着摇头:“阴天子也是需要智谋的。”
“但我不需要,我有你。”
“别闹。”
阴天子哼了一声,回答刚才的问题:“你说,当年花欲燃在劫阵前突然魔心觉醒,险些破坏了法阵,是花重锦刻意为之。”
崔绝点头。
阴天子:“那他怎么自己献魂了?”
献祭自己,修补松动的劫阵,拦阻住罪犯的越狱,成为力挽狂澜的英雄,如果没有昨晚那一出,他将永远名垂冥史。
“陛下觉得呢?”
“好事儿全被他占了。”
崔绝哈地一声笑了出来。
阴天子看着他弯弯的眼角,不由得也笑了。
崔绝温声引导:“如果单看行为无法理解,不妨从结果逆推。”
“结果是他放出了六极恶凰。”阴天子道,“所以不管之前做了什么,他最终都是要破坏劫阵的。”
崔绝:“这里是不是又存在问题?”
阴天子点头:“要破坏劫阵,他当年可以不用献魂,冷眼旁观就行了,花欲燃魔心觉醒的力量会帮他达成目的。”
崔绝:“那为什么却献魂了呢?”
问题又绕了回来,阴天子认真地思索了片刻:“因为花欲燃的力量不够,他无法完全破坏劫阵,魔物的力量是有差别的,你最讨厌的那个魔……”
“魔主太华。”
阴天子疑道:“不是石饮羽?”
“还是魔主更讨厌一点。”
冥界和魔界有深仇大恨,他们口中的这两位都是屹立在万魔之巅的强者,区别在于魔主仍然坐镇魔界,和其他三界对峙,而石饮羽已经金盆洗手,洗手作羹汤。
一个是长期对手,一个是新晋煮夫,哪个更讨厌一目了然。
崔绝道:“你提石饮羽,是想说他魔心觉醒时一举摧毁降魔大阵的事情?”
“但他自己也差点魂飞魄散,那件事可以当做一个指标来衡量魔心觉醒的极限。”阴天子道,“我有一个问题,当年花欲燃魔心觉醒的力量当真能摧毁无央数劫阵?”
无央数劫阵不是普通降魔阵,花欲燃也没有石饮羽那么强,他魔心觉醒,或许会对劫阵造成强烈冲击,却不至于将劫阵摧毁。
“这么说,当年花重锦的献魂其实是不必要之举?”
阴天子:“为献魂而献魂。”
“哦?”崔绝觉得这个说法有意思,思索片刻,了然地点了点头,赞道,“不愧是主君,三言两语就拨开迷云,猜出花重锦献魂的目的。”
阴天子被他气笑了:“明明是你在引导思考,倒成了我的功劳,我猜出什么目的了,我怎么不知道?”
崔绝抿唇轻笑。
阴天子看着屏幕中人眉眼含春的样子,恨不得立刻从这该死的劫海活狱赶回阎罗殿,戳一戳他唇角的梨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