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献魂的目的就是献魂,”崔绝道,“如今他人已经魂飞魄散,但我们并非无从循证,判断人做一件事情的真实目的,是看他从中得到了什么。”
阴天子嘲道:“他得到了一个疯狂的徒弟。”
“哈。”崔绝失笑,“为什么这不能就是他的目的呢?”
阴天子想了一下,立即明白他的意思:花欲燃因恩师的惨死而疯狂,行为偏执,将劫阵视为吞噬恩师的敌人,蓄意破坏劫阵,却没想到自己才是罪魁祸首,于是在危急时刻选择步恩师后尘,去劫阵中“陪伴”恩师。
如果这就是花重锦的目的,他就是要让花欲燃心甘情愿地献魂呢?
他想起崔绝对这两师徒所下的判词——他们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是算计,相遇是算计、依赖是算计、离别也是算计……花重锦和他背后的人,将花欲燃的一生都算死在了掌心。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花欲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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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专家指点,明天更新改在上午九点,后天更新在晚上23点。
这是为了应对周三的一个榜单,据说有很玄妙的门道,我以前的更新时间都不好,其实具体也没大搞懂,就先按规矩来吧,给大家带来不便十分抱歉。
我再好好研究研究。
崔绝没有直接回答, 而是提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陛下在现场,有没有看出劫阵是被怎么破坏的?”
阴天子:“护阵师正在分析。”
“有蹊跷?”
“……”自己那句话里哪个字说明有蹊跷?
阴天子顿了顿,明白了他的意思, 自家这个判官大人天生不懂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一句话不拐上十八个弯都好像铺垫不够似的, 他直接问:“你是不是猜出什么了?”
“我猜……”崔绝道,“蹊跷之处是劫阵并非被外力破坏, 而是似乎被一股力量,从而内外地爆破了。”
“哈。”阴天子不由得笑了一声,“判官大人真是神机妙算。”
“别闹。”
阴天子慢悠悠道:“那请判官大人再为小冥王解释一下, 这股力量是什么, 好好的无央数劫阵, 怎么就自爆了?”
“欸, ”崔绝一本正经地推辞,“在现场的明明是陛下,小判官还在千里之外, 哪有什么本事解释呢?”
“岂不闻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陛下谬赞,真是折煞小判官呀。”崔绝笑了两声, 循循然引导道:“你和花欲燃与六极恶凰都交过手,对他们的魔息还有没有印象?”
“魔息?”
魔息是魔物一种独特的气息, 互相可以识别,有很强的阶级压制, 低等级的魔物在比自己强大的同类面前一般很难隐藏住。
其他种族是无法识别魔息的, 但阴天子曾得过顶级大魔的救助, 因缘巧合, 继承了他一部分力量, 有了识别魔息的能力。
遵从崔绝的提示,阴天子微微闭目,回想起和花欲燃与六极恶凰对战时的场景,一时间,无数血腥画面在眼帘涌现。
花欲燃轻巧的身法、邪异的魔枪、刹那崩散的魂丝、狂暴的凤火、非要置崔绝于死地的偏执……
崔绝透过屏幕,专注地看着他。
短短两年,眼前之人已经是成年状态,虽然举手投足间与当年力压十殿冥王的幽冥天子仍有分别,但他已经可以独当一面。
片刻之后,阴天子睁开眼睛。
崔绝:“怎样,想起来了吗?”
阴天子拧起眉头,似乎对自己回忆的结果感到疑惑,想了又想,才迟疑道:“花欲燃和六极恶凰的魔息是完全一样的。”
魔物不重亲缘礼序,即使是亲父子,魔息也不会完全相同。
“所以,花欲燃和六极恶凰……”
“是同一个人。”
“啧,”崔绝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这岂不是双倍的快乐。”
阴天子看着屏幕里明快的笑靥,喉头被复杂的心绪冲击得一阵阵泛酸:“我竟不知道六极恶凰还能给你带来快乐。”
“蕴炁造化重现江湖,这不是快乐吗?”
阴天子怔了怔:“蕴炁造化?”
“不然怎么解释花欲燃和六极恶凰是同一个人这件事?”
阴天子思索片刻,明白崔绝是对的,他真切感受过那两人的实力,不是傀儡、幻影之类可以比拟的。
花欲燃是用六极恶凰的魂元重造出来的魂体,准确的说,花欲燃是六极恶凰的副体。
突然很多地方就能解释得通了——为什么花欲燃天生是魔,因为六极恶凰就是魔;为什么花重锦和他背后之人要将花欲燃一生都算死,因为他只是一个工具,一个被造出来辅助六极恶凰越狱的工具;为什么无央数劫阵会从内而外地爆开,因为花欲燃献魂了,他的魂元来自六极恶凰,便相当于将六极恶凰的魂元融入了无央数劫阵……
“魔魂共鸣。”阴天子道。
崔绝赏识地点了点头:“有人用六极恶凰的一丝魂元,创造出花欲燃,将他交给花重锦,让他学习阵法,并对花重锦产生依恋,然后利用这份感情刺激他献魂,等魂元融入阵法之后,六极恶凰引动魔魂共鸣,摧毁无央数劫阵,成功越狱。”
“这个人布局之深,着实恐怖。”阴天子道,“但任他布局再深,总是逃不过你的算计。”
崔绝笑道:“我算计什么了,明明是陛下颖悟绝伦,一语中的,我可什么都没说……”
“哼!”阴天子打断他。
崔绝笑了两声,发现阴天子面色不善,不由得收敛笑颜,心里嘀咕:这位主君如今的脾气是越发难以揣测了,果然叛逆期推迟一千年就会超级加倍。
阴天子生了一会儿闷气,哼道:“你一早就把事情原委都捋清楚了,却偏要引导我来思考,子珏,你在想什么?”
崔绝暗叫不好,叛逆期不但脾气超级加倍,敏锐力也是指数上升,他抿唇一笑,温和道:“陛下是万鬼之主,应该要智武双全,多思考是好事。”
“我有你,何须智武双全。”
“万一哪天我不在了呢……”崔绝话没说完,见阴天子脸色霎时铁青,识趣地调转话头,“我出差或者请假什么的,你之前不也说想让我去阳间度假……”
阴天子脸色没有丝毫改善,隔着屏幕冷冷地盯着他,半晌,才低沉地哼了一声,淡淡道:“不准。”
“哎……”
自阴天子苏醒两年来,崔绝第一次被挂了电话,直到下车,他还在对着手机发呆。
真是心情复杂的体验。
“咳。”牛头公停好车,回头看了他一眼。
崔绝困惑:“嗯?”
“你不该那样试探他,你明知自己不会离开的,”牛头公沉声道,“试探他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他心生不安,你也会心痛。”
牛头公坦然说完,就一脸严肃地下了车。
崔绝坐在车里,惊愕地看着他高大魁梧的背影,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一时不知道是被阴天子挂了电话冲击更大,还是被牛头公灌心灵鸡汤冲击更大。
越狱事件在社会上引起轩然大波,媒体们把六极恶凰的资料挖了个底朝天,但这位大魔头活跃在几百年前,当时没有网络,资讯非常不发达,加之妖界对他入魔之事讳莫如深,曾大规模删除过记录,即便挖地三尺,得到的资料也很有限。
不过没关系,新闻工作者的KPI之前,一切都不是问题。
一时间,野史和稗乘齐飞,秘闻共戏说一色,连初恋都有了三个版本,甚至还有作家写了个剧本,讲述六极恶凰和妖王、魔后、活死灵王以及判官的爱恨情仇。
崔绝坐在办公室,皱着眉,一脸困惑地看着手底的文件。
“这里为什么会有我?”崔绝茫然抬头。
白无常:“因为你囚禁了他一百年。”
崔绝又低头看了一会儿那个糟糕的剧本,发现剧里自己好像是个反派——引诱六极恶凰入魔、鼓惑他对妖界反戈、设计他被妖界封印、抓他入狱还搞监狱play……
渣得有模有样。
真是巨冤,自己什么时候搞监狱play了?
崔绝六月飞雪,抬头和白无常对视片刻,又低头看了会儿文件,再次抬头,沉默半晌,终于将心头的委屈压了下去:“算了,随便他们瞎编去吧,别让陛下看到就好。”
白无常顿了顿,神色怪异。
崔绝:“嗯?”
“陛下已经去找那个作家了。”
崔绝吃了一惊:“他要干什么?”
白无常:“说要去交流文学创作。”
“什么?”
阴天子没有文学细胞,这一点外人不知道,但冥府上下十分清楚。
白无常回忆了一下:“关于坚拒历史虚无主义对文学创作的袭扰和侵蚀。”
崔绝:“……”
白无常发现判官似乎对阴天子不太信任,作为忠臣,自己有义务为陛下美言,遂正色道:“他之前从阳间带回一套诗集,经过反复攻读,文学修养一定得到了大幅提升的。”
“……”崔绝深吸一口气,感觉更窒息了。
“怎么了?”白无常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嗨,你还好吧?”
崔绝缓缓吁出那口气:“打电话让他回来,派人保护好那个作家,还有,传讯天子暗卫,让他们最近老实点,不准为陛下执行什么奇怪的暗杀任务。”
“你自己打啊。”白无常一脸莫名其妙,心道这是什么要求,你没手机还是没他号码?
崔绝欲言又止,阴天子那天从劫海活狱回来就没再理他,有事全是秘书传话,反正阴天子也没有亲政,两人连工作上的联系都没有,居然真的就整整一个星期没有交流。
白无常眨眨眼睛,神秘地靠近过来:“你俩是不是吵架了?”
“没有。”
确实没吵,连句重话都没有,就是很和谐地不理他了。
“那你干嘛这表情?”白无常失望地直起腰,嫌弃道,“上千岁的鬼了,别露出这种吃了一百本青春伤痛小说的矫情脸。”
崔绝寻思他话糙理不糙,阴天子生了一个星期的闷气,也差不多该消了,就拿起手机给他打了个电话。
电话没接。
崔绝继续打过去,眼神渐渐冷下来,阴天子就算再生气也不至于不接自己电话,自家这主君的性格实在是再温柔不过的。
白无常本来就要走了,见状转回来:“什么情况?”
“陛下好像失联了。”
“嘶……”白无常倒吸一口冷气,“你都把他气到离家出走了还说没吵架???”
崔绝理都没理他,直接打开电脑上一个软件,一片错综复杂的经纬线出现在屏幕上。
“卫星图?”白无常惊愕,“你监控陛下?”
“别说得这么难听,”崔绝淡定解释,“只是放了个小小的追踪符而已。”
白无常:“这不还是监控吗?”
崔绝:“出发点不同,我这个性质类似于儿童手表,毕竟陛下才两岁。”
白无常:“……”
坊间传闻崔判官想谋反,倒也不似空穴来风。
“陛下在这个地方消失了,”白无常指着屏幕,“这是……藏识区本缘路附近,那个作家就住在本缘路213号。”
崔绝琢磨了一下:“那个作家什么来头?”
白无常在手机上翻了翻,找到作家的资料:“网名叫‘一朵琅花的残凋’,是个新ID,在网站注册后就发了六极恶凰那一个剧本……”
“一朵琅花的残凋……哈,这什么鬼名字,”崔绝啧了一声,站起来,“本缘路213号,去看看吧。”
白无常吃惊:“你要亲自去?”
“是啊,”崔绝理了理衣服,从抽屉中拿出一个精美的盒子,取出里面一对白玉袖扣,慢悠悠扣好,笑道:“说不定有意外收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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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更新在晚上11点。
冥界房屋是阳间墓穴的对位再现, 陵、林、冢、墓、坟,皆有规制,冥界的房屋也因此有了不同形式。
早年地广人稀, 多数是独立屋, 有的豪华一些, 有的简陋一些,也有一些荒骨无人收埋, 成为孤魂野鬼,居无定所。
后来阳间推行殡葬改革,减少铺张浪费、节约土地资源。越来越多的亡者发现, 火化后将骨灰寄放在殡仪馆或寺庙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虽然寄放骨灰的小格子面积不大, 换算到冥界只是众多居民楼中的一套商品房, 没有大别墅那样夺目, 但胜在通勤方便,在冥府有备案的殡仪馆往往地段都不错。
最重要的是,坟产税会少很多。
冥府的税率复杂, 为维持财政稳定,针对从阳间烧过来的供奉、纸扎、祭品等收取累进制的高额关税,坟产更是收税大头。
这事妖界意见很大, 因为妖界循礼重孝,而“令先人坟墓俭约, 非孝也”,是故无论贵贱, 都十分重视葬仪, 讲究厚葬久丧, “棺椁必重, 葬埋必厚, 衣衾必多,文绣必繁,丘陇必巨”。
但这些高规格的豪华陵墓,死后却很难住上。
——亡魂到冥界需要先经过刑狱司审判,入狱服刑,洗清业罪之后才能兑现出自己的豪华阴宅,但要先缴税,墓葬越豪华税费越高,死鬼们囊中羞涩,想先兑点孝子贤孙烧来的纸钱好交税吧,结果纸钱也要收税,妖界烧纸钱都是论亿算,再叠加妖冥两界的汇率,得,阴宅领不到,账户先成负数了。
这简直没天理,妖王宫曾多次抗议,谴责这种霸权行为。
抗议次数多了,冥府不得不给出解释:鄙方也很无奈啊,你们烧的纸钱都快把忘川给填平了,账面数字能买下十个冥府,不加税我通货膨胀怎么办?就少烧一点吧,我好你也好,整天烧得烟熏火燎,碳排量也很高的撒,说到碳排量,我们冥府准备在已有税率基础上加收一份低碳税……
妖界感觉被玩弄了,怒骂:崔绝死了!
崔绝茫然:我确实死了啊,我不死怎么当判官???
双方扯皮了几百年,无数次谈判,无数次破裂,时至今日,妖界依然在重视葬仪,冥府依然在课征重税,还顺便把那些无力兑现的豪坟都给征收了,改造成公租坟,提供给在阳间没有坟茔的孤魂野鬼居住。
本缘路213号就是这种情况。
这座占地十多亩的豪坟前有门廊后有花园,苍翠的松柏郁郁葱葱,硬生生给分成了一百多户公租坟,一座墓就成了一个小区。
此时,一辆银白色超跑从暮色中驶来,一个漂亮的漂移,稳稳停在宏伟阔气却贴满了小广告的门廊前。
崔绝解开安全带,按着咚咚直跳的太阳穴下车,忍不住又回头看一眼驾驶座上的白无常。
这厮驾照一定是买的,就这技术他还有胆教阴天子开车,阴天子还有胆学!?
白无常转着车钥匙潇洒下车,抬头一看:“嗬,气派!”
崔绝:“当然,这可是一个王公的豪坟。”
“坟主呢?”
“离贪染狱关着呢,炽热铁水烊铜灌口,依次烧融内脏肝肠,或许可以清一清满肚子的民脂民膏。”
崔绝苦口婆心道:“这也是为他好,膏脂吃多了,很容易患心血管疾病。”
暮色四合,大片阴宅笼罩在夜色中,孩童们拍着皮球追逐跑过,幽深巷道里传来若有若无的嬉笑声。
庭前一棵柏树,几点鬼火在树下飘荡。
这是冥界最低级的能量体,姑妄产生,囫囵消散,弹指与刹那之间,尽是无常。
白无常伸出手,鬼火落在他的指尖,发出荧荧的光。
崔绝觉得有趣,也伸手过去。
鬼火登时惊飞,荧光一闪,消散在朦胧的夜色中。
崔绝:“……”
“哈哈哈,”白无常大笑,“你杀业太重啦。”
崔绝巨冤:“我天性纯良,又不会武功,世界上还有比我更人鬼无害的存在吗?”
白无常没有回答。
“白掌司?”
崔绝转头看去,一怔——白无常不见了,黑黢黢的阴宅里,只剩自己一个人。
阴风乍起,树影摇动,发出簌簌的声音。
崔绝理了理领口,在夏日的傍晚,感觉到了刺骨的寒意,他抬头看向庭前的柏树,一朵鬼火从树间飘落下来,在不远处飞舞。
“小朋友,”崔绝柔声笑问,“你不怕我吗?”
鬼火在他面前绕了两圈,似乎想说不怕,然而火苗却剧烈抖动起来,它连忙逃走,一溜烟飞到两米开外的地方,悬浮在夜色中。
“你要我跟你走?”
鬼火上下舞动。
崔绝跟上去,鬼火带他走进院落深处。
这座阴宅是园林式,郁郁葱葱的松柏之间,以湖石做成假山,石头上布满孔洞,在地上投出千奇百怪的黑影。
他停住脚,回头看向身后,夜雾已经将来路笼罩,高耸而幽深的古宅如同一只张开巨口的凶兽,居高临下地吞向他。
他蓦地往后一撤。
鬼火飞来,在他面前用力飞舞,似是催促他快走。
崔绝回过神来,重新看向来路,依旧是那样的夜雾和古宅,刚才那种令人浑身难受的压迫感却是消失了。
“多谢你提醒,”崔绝道,“真是个好孩子。”
鬼火的光亮了亮,飞舞速度都快了起来。
崔绝忍不住笑了,伸出手,不死心地邀请:“真的不想落在我指尖玩玩吗?我身上有最精纯的冥王鬼炁哦。”
鬼火一瞬间飞出去三米远。
崔绝觉得很没天理,他一向平易近鬼的。
穿过一条长廊,前方出现一个水池,假山上的夜明珠洒下莹白的光,阴风吹皱池面,荡起层层涟漪。
鬼火在假山上飞舞盘旋,探头探脑往里看。
“咦,”崔绝走过去,“你带我来这里做什……”
声音戛然而止。
透过假山的孔洞,一只脚踩在石壁上,极纤细漂亮的脚趾,在夜明珠微弱光芒下痉挛一般地勾了起来。
“嘶……”崔绝收回迈出的脚步,震惊地看向鬼火:你竟是朵这样的火!!!
鬼火兴奋地在孔洞间钻来钻去,它年纪还小,火气方刚,强烈刺激下光芒都闪耀了几分,然后一个不小心,能量耗尽,原地消散了。
崔绝:“???”他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寂寞。
正要转身离开,假山后的人突然笑了,声音低沉轻缓,温柔得像午后天边飘来的云。
刹那间,崔绝胸腔仿佛骤然炸开,他无意识地退了一步:“陛下……”
脚跟踩到碎石,冷不丁往后一仰。
身体跌进一个结实的怀抱。
刚听过的温柔声音在耳边传来:“喊我做什么?”
崔绝猛地转头。
他看到阴天子出现在了身后。
夜雾无声汹涌,在阴宅里弥漫,崔绝一阵阵发晕,脑中嗡嗡作响,视力进一步退化,几乎什么都看不清,眼前一片迷蒙。
而阴天子的容颜却越发清晰。
不是现今的样子,而是……凌厉的眼角,清澈的双眸,两种相悖的气质交织出一种少年初涉江湖时的任侠和赤诚。
崔绝怔了怔,一个尘封千年的称呼脱口而出:“阎罗。”
阴天子勾起唇角,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崔绝回过神来,恭敬地后退一步,俯首行礼,轻声道:“陛下。”
“是我。”阴天子将他扶起,抬头看向漆黑的虚空,温柔地说,“剩下的路,我陪你走吧。”
他拉起崔绝的手,牵着他穿过庭院,走向前方黑黢黢的门洞。
从水池边绕过时,崔绝看向假山,却什么都看不见了,他彻底失去了视力,只能任阴天子牵着,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你在发抖。”阴天子说着,掌心用力,握住他冰凉的手指,渐渐变成十指相扣。
崔绝轻声道:“我眼睛看不见了。”
“那不是坏事。”
两人踏进门内,两侧灯柱渐次亮起,如两条火龙飞行而去,最终点亮深处的宫灯。
崔绝视线恢复的第一眼,就看到一个古老而又熟悉的宫殿,幽深的大殿,森然的立柱,繁叠的檩桁……
一千年前的阎罗殿。
崔绝摸着立柱上纤毫毕现的雕刻,笑道:“这里,应该有一道剑痕,那天楚江王要杀我,被你挡下,剑气打在了这里。”
“哦,总有些蠢货想要清君侧。”阴天子将崔绝推到立柱上,倾身上前。
崔绝笑着往旁边躲去。
阴天子扣住他的肩膀。
他掌劲很大,五指几乎嵌入肩头,另一只手撑着立柱,将崔绝禁锢在怀中。
过于逼近的距离,崔绝退无可退,出路尽封。
阴天子捏起崔绝的下巴,强迫他看向自己,对视了一会儿,低头吻住他的嘴唇。
烛火飘摇,周围的雾气越发浓郁,在火光下泛着迷离的光晕。
崔绝后背抵着立柱,一只手被阴天子抓着,另一只下意识想要搂在阴天子腰上,又在碰到他衣服的一瞬间停住,有些犹豫地攥了一下,缓缓松开,搭了下来。
过了不知多久,阴天子慢慢松开他,舔着嘴唇,似笑非笑地问:“我的吻技如何?”
崔绝有片刻失神,脑中仍然嗡嗡作响,半晌,才眨了下眼睛,哈地一声笑了出来:“原来你是第一次。”
“……”阴天子眼眸沉了沉。
崔绝安慰道:“有些事,随缘就好。”
阴天子阴森森地看了他一会儿,眼神重新变得柔和,一把抱起他,穿过大殿,抬手挥去案上的纸笔,将人放了上去。
崔绝坐在御案上,仰脸问:“这是做什么?”
“封你做冥后。”
“欸,”崔绝笑了一声,掩面做娇羞状,“臣蒲柳之姿,怎么配凤仪天下。”
阴天子拉开他的手。
御案旁一支宫灯垂悬,烛光落在崔绝的脸上,脸颊瘦削,眉毛细且黑,笑起来眼角弯弯,随着晃动,眼镜链折射着细碎的星光,掩住眸中应有的光彩。
阴天子用指尖拨弄着眼镜链,端详这张苍白的脸,悠然道:“世间岂有这样风华绝代的蒲柳?”
“谬赞啊。”崔绝道,“要不是我出门前刚照过镜子,简直就要相信了。”
“不要妄自菲薄。”阴天子说着,俯身将他压倒在御案上。
距离太近了,有种令人骨缝生寒的冷意弥漫开来,崔绝微蹙着眉头,回想起之前在庭院中感受过的浑身难受的压迫感,他扭过脸去。
阴天子手指插在他的头发中,强硬地逼迫他转回来。
“知道吗?”阴天子嘴里咬着他一缕白发,附在他的耳边,声音阴沉低哑,“世界上有多少人想跟我这样把你压下,让你害怕,让你颤抖,让你挣扎着发出诱人的哭声,哈……何等的愉悦啊。”
“可是,从古至今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做到,”崔绝露出遗憾的微笑,“也实在是……何等的失望啊。”
“不用失望,我现在就来满足你。”阴天子笑着,伸手扯向他的衣服,“我想,册封冥后的诏书就写在你的身上,如何?”
崔绝攥住他的手腕。
“终于害怕了?”阴天子低头,吻了吻他的手背。
崔绝笑容加深,唇角梨涡荡漾,越发显得眉眼含情,温柔道:“就算是在梦里,我也不想表演活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