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鬼影幢幢,有些鬼魂死亡太久,阳间早已没有牵挂,便趁此良宵,唤上三五好友,出来狂歌纵饮,整条美食街上全是手舞足蹈的鬼魂们。
阴天子观察片刻,发现跟这些醉鬼比起来,自家这个醉判官简直理性得不像话。
照常走路,照常说笑,还能针对时事侃侃而谈,条理清晰、口齿伶俐,根本看不出他喝醉了。
甚至比平常还更矫健了,健步如飞,人群恐惧症都康复了。
就是眼神不好,走路跌跌撞撞,阴天子暗中伸出一只手,虚虚地扶在他的身后。
崔绝一无所知,还在想工作的事情:“听说你在安排下一步的游历计划。”
按照冥府的惯例,冥王亲政之前会花大量时间在外游历,少则十年,多则一甲子,用以了解各界民情。
阴天子沉睡七百年,世界已经日新月异,为了增广见闻,这一年多来他化身无常鬼差,借勾魂之名各方游历。
崔绝笑问:“想好去哪里了吗?”
阴天子没说话。
崔绝仰头看他一眼:“魔界第六天城正在快速复兴,去年还跟我们签订了资源开发合约,虽然穷山恶水的,但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都说魔主惧内,那边大方针由魔后掌舵,但以魔主的心性,恐怕不是这么简单。”
阴天子冷哼:“你什么都知道,何必多问一句。”
他身边的助理秘书司机侍卫等等一干人马全是崔绝安排的,有任何风吹草动他比自己知道的还早。
“多问一句是给陛下面子,不然显得臣很僭越。”
“你现在就很僭越。”
“我喝酒了嘛,醉鬼偶尔僭越一下是可以宽恕的。”崔绝温声解释,“说回第六天城,这两年的几次改革循序渐进、捭阖有度,不像魔后的作风,更像是魔主在幕后操刀,你去的时候可以多加学习……”
“我去学习什么,”阴天子不爽道,“学习怎么在老婆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吗?”
崔绝被他噎了一下:“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阴天子打断他。
“哎什么,不就是不想让我去魔界吗,我还不知道你的?”阴天子屈指在他脑门弹了一下,“拐弯抹角。”
“疼!”崔绝捂着脑门后退一步。
他没注意到阴天子一只手正虚扶在身后,这么一退,直接将自己送入他的臂弯。
阴天子就势捞着他的腰往前带了一把。
崔绝脚下立即乱了,踉跄两步差点扑进他怀里,一手抵着他的肩膀才勉强稳住身形,另一只手捂着脑门,倒吸冷气:“你这简直是职场霸凌,嘶……好疼。”
“还疼?我又没用力。”阴天子说着,伸手在他脑门揉了揉,哼道,“真是娇气。”
崔绝这下连脑仁都疼了:“讲点道理,你武功盖世,我没有修为,被你这么弄肯定疼啊。”
阴天子低笑一声,又轻柔地揉了一会儿,声音极轻地嘀咕:“有修为时也娇气。”
“你说什么?”崔绝蓦地提高声音。
“我什么都没说!”阴天子瞥他一眼:怎么喝醉酒五感反而敏锐起来了,嚷嚷得这么大声,回头嗓子疼八成还得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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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天子:又娇又嗲又体贴,真是迷人。
白无常:鬼故事。
两人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地随着人群走到了止观渡口附近,站在鬼流之外,望向远处乱中有序的安检口。
鬼魂们思乡心切,凌晨三点了,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向渡口,排队登船返回阳间。
“两位先生,你们好,这里是幽都电视台YDTV,请问能否占用两分钟时间采访一下二位?”
旁边突然响起一阵高亢悦耳的声音,一个记者带着摄像站过来。
阴天子眸光微沉,不动声色地遮住崔绝,冷冷道:“不能。”
“啊,你是……您……您是崔判官吗?”
崔绝从阴天子臂弯里抬头望去,见记者一脸在“啊啊啊我采访到判官了”和“清醒点判官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之间左右横跳的复杂表情,不由得笑了起来。
“真的是判官?您在微服私访吗?”
崔绝笑盈盈道:“知道我在微服私访,还用这么大的摄像机对着我?”
“啊抱歉!快快快关了!”
“开个玩笑,没事。”
记者转过脸去,对着摄像机激动道:“观众朋友们,大新闻!坟头冒烟的大新闻!我们竟然遇到了阎罗殿判官崔绝大人和……呃……”
崔绝和阴天子对视一眼,两人都低笑,他的主君尚未亲政,没在正式媒体上露过脸,外界大多不认识这位万鬼之主。
刚要提醒,就听记者刚劲有力地说:“和他的保镖。”
崔绝嘴角的笑意凝结:“不……”
“不错,”阴天子慢悠悠地说,“我就是判官大人的贴身保镖。”
崔绝瞪他。
阴天子挑了挑眉,勾起唇角。
“哇,超靓仔呢!原来网络传言是真的,阎罗殿连保镖都帅塌烛冥山。”记者大赞。
镜头也很懂的直接怼到阴天子的脸上,全方位展示这张虽然阴风阵阵但完美无缺的面容。
记者话筒递给崔绝:“请问崔判官,您微服私访,对这次百鬼夜行活动还算满意吗?”
“这个问题,”崔绝微笑,“可以请我的保镖来回答。”还顺手把话筒递给了阴天子。
记者:“???”
阴天子接过话筒,面对怼到脸上的摄像机,冷着一张脸道:“满意不满意该问民众,冥府作为举办者,自己满意有用吗?”
记者:“!!!”
崔绝大笑,对震惊了的记者和摄影师道:“开个玩笑,待会把这段掐了。”
“这是直播。”
硬着头皮应付完采访,崔绝和工作人员一一告别,还应邀在摄像机上签了名。
阴天子亲和力大爆发,竟然问工作人员需不需要自己也签一个。
虽然不知道这个“保镖”为什么自己加戏,但工作人员还是礼貌地请他也留名,毕竟这样一张帅绝的脸实在是世间罕有。
阴天子大笔一挥,在崔绝的名字后留下一串龙飞凤舞的狂草,最后一笔收尾还画了个圈把两人名字圈了起来。
送别两人之后,记者和摄像师对着那串鬼画符辨认半晌——
“这写的啥?”
“好像是……保镖小罗?”
“原来他姓罗。”
离开的两人完全没在意给别人带来什么困扰,告别之后就融入人群,一边慢悠悠地走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止观渡旁边有用来登高望海的观景台,此时已经鬼满为患,阴天子问:“你想上去吗?那里观赏角度最好。”
崔绝一看那黑压压的鬼影就眼晕,连连摆手:“算了,太挤了。”
“上来。”阴天子拍拍自己肩膀,“保证他们挤不到你。”
“哈哈,”崔绝失笑,“那像什么样子,走,我们去前面,那边人少,还清静。”
离渡口较远的地方果然相对冷清,微腥的海风卷着潮气吹来,路灯上湿漉漉的,光影迷蒙,更显柔和。
两人登上海堤,望向远方夜幕下的业海,只见航道上渡船连绵不绝,船灯星罗棋布,犹如一条跌落海面的银河。
“果然很漂亮。”阴天子拿手机拍海面上的美景。
崔绝拿着一根糖葫芦,伏在栏杆上,歪头看他。
灯影落满阴天子的双眸,灿如繁星,崔绝突然觉得冥界果然不必有星月,这双眸子就是无边黑暗中全部的火彩。
阴天子察觉到他的视线,笑着转过头来,拿手机拍他。
崔绝咬着糖葫芦痴笑。
一阵急雨般的咔嚓声后,崔绝凑过去:“我看看。”
“嗯,”阴天子将手机递给他,“给我吃一颗。”
“最后一颗了。”
“小气。”阴天子抓着他的手,强行将最后一颗山楂叼走,咬得冰糖咯吱脆响。
两人一起翻看照片。
阴天子觉得天工司给自己定制的这个新手机根本不擅长处理人像,还号称是全世界最高级的镜头,竟然连崔绝万分之一的美好都拍摄不出来。
“咦?”崔绝怔了一下。
“怎么了?”
崔绝抬头,看向刚才自己所站的位置,又低头,将照片放大。
阴天子看着被他拉到屏幕中心的路人,是刚才从二人旁边路过的:“这人有问题?”
“似乎是个老朋友。”
阴天子听他这语焉不详的含糊劲儿就不高兴,阴阳怪气地重复了一句:“老朋友?”
“或许不算老……前几天才让我们焦头烂额。”
“花重锦。”
“花……什么?”阴天子一惊,他不认识花重锦,但经过花欲燃一事,对这个名字已经不再陌生。
崔绝盯着照片上放大后模糊不清的人物轮廓,微微眯起眼睛,轻声道:“我由衷地希望是我认错了。”
阴天子看向对方消失的方向:“他应该还没走远。”
“你能追踪到吗?”
“崔子珏,”阴天子低头看着他,不悦地说,“你居然问出这种愚蠢的问题。”
“???”
崔绝怔了怔,哈的一下笑出声:“是我错了。”
不必问能不能,他的陛下无所不能。
阴天子二话没说,转身将崔绝背起,纵身飞奔起来。
崔绝一手抱着他的脖子,腾出一只手飞快地拨打牛头公电话:“抱歉这么晚打扰你,现在立即做三件事,第一,调出止观渡口附近监控,查花重锦,追踪他的行进路线;第二,通知鬼兵大统领,加强对劫海活狱附近海域的巡游;第三,补魂司全员待命,时刻准备救援。”
通话的同一时间,他脑中转过千万条思路——
真的是花重锦吗?
当年花重锦献魂,那般舍身取义,如今任何质疑都是冒犯。
可是几个小时前叶深的话却浮现出来——老师维护无央数劫阵的时长超过其他法阵……
他在隐瞒什么秘密。
是否与花欲燃有关?
这个鬼童的生长速度在什么情况下会不正常?
花重锦和花欲燃都已经魂飞魄散,无论什么秘密,都已经随无央数劫阵一起沉沦于业海深底了。
照片上那个模糊的影子,是自己认错了吗?
如果不是呢?
如果没有看错呢?
如果花重锦仍然存在呢?
如果他当年的献魂是假的呢?
有可能吗?
当年花重锦献魂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现场除了阵门弟子,还有劫海活狱的狱警,怎么作假?他是护阵师,不是幻术师,不能一次骗过那么多人。
万一这背后有什么阴谋,他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要作假?
献魂、无央数劫阵、劫海活狱、花欲燃、魔枪……
“牛头公,”崔绝对着手机里道,“通知劫海活狱,立即执行计划。”
两人疾奔了很久,阴天子停下来,看着周遭的景象,哼了一声。
崔绝定睛看去,天地依然笼罩在黑暗中,道路两侧依然张灯结彩,路灯依然发出森寒的冷光,远处的业海中依然船火飘摇……
一切如常,只是没有尽头。
崔绝不由得嗯了一声,尾音上扬,带着隐隐的促狭。
阴天子:“你笑什么?”
“没有,”崔绝眼眸微眯,警惕地环顾四周,声音却仍从容温柔,“陛下无所不能,区区迷阵自然是手到擒来。”
“陛下,你也笑了。”
阴天子一手护住崔绝,另一只手抬起,掌心逐渐凝聚起黑色的死气,他冷眼瞥着周遭诡秘的环境,哼道:“笑?你听错了,我很生气,因为你虽然说得谄媚,但声音里充满了幸灾乐祸,一心想看我被迷阵困住。”
“欸,陛下切莫猜忌,臣一向纯良。”
他话未说完,阴天子已经连发数掌,掌风击向四面八方,迷阵震荡,扭曲的空间中,隐约可见八面铜镜的影子悬浮在头顶。
阴天子掌风所到之处,镜影变幻,发出的镜光互相折射,眨眼间便将迷阵修复。
“哎呀,好招!”崔绝大赞。
阴天子被他气笑了,抬头一掌挥去,死气化作箭矢,直射向一处虚空。
与此同时,一道极快的刀光从那处劈下来。
刀光堪堪擦着发丝闪过,气箭却已正中目标,随着一声矢镞入体的闷响,一个影子从虚空中跌落下来。
阴天子一击得手,却没有时间理会,搂着崔绝原地转身,掌中死气化作一面盾牌,挡住铺天盖地落下的箭雨。
接着他手掌一翻,盾牌变成长剑,一剑挥去,剑气撕裂虚空,四五个影子被他打了出来。
“嗯?”崔绝讶异,低头看向落在地上的东西。
竟然全是大小不过30cm的小纸人。
“纸傀。”阴天子捡起一个递给他。
这玩意儿裁剪得十分不走心,勉强算是个人形,更不走心的是,它竟然是用一张餐厅宣传单剪出来的,胸口部分是一个三毒地狱锅,此时被死气射出一个窟窿,看上去格外可笑。
“以阵法困住你,再用纸傀围杀么,”崔绝道,“看这些纸傀的战力,对方的控灵术相当厉害。”
“雕虫小技。”
“当然,一切刀剑斧钺在你面前都不堪一击,想针对你,只有一条路——针对我。”
“一样没有用。”
崔绝笑起来:“没有人能从你的怀中伤到我,除非……用毒。”
话未说完,阴天子手臂蓦地一紧,一把将崔绝死死按在了胸前,抬头望去。
就见几缕微不可见的淡色轻烟在昏暗的天空下如流云一般漂浮。
“咳咳,”崔绝闷声,“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是对方的卧底?”
“知道还问?”
阴天子搂着崔绝急速后退,右手提起长剑,剑影密织,化作浓郁的死气,迅速弥漫开去。
死气充斥整个空间,封堵住毒烟的扩散,强势进逼,毒烟的范围逐渐缩小,最终凝成一团湛蓝的水雾。
崔绝咦了一声:“是鬼螣的毒。”
“据说这个种族三百年前灭绝了。”阴天子一掌击向雾团,磅礴死气喷涌如瀑,裹挟毒雾冲向四面八方。
只听一阵破裂声,空间顿时扭曲,阵法在绝对的武力压制下,瞬间崩塌。
与此同时,数不清的纸傀随法阵的坍塌现出身影,手持兵器,铺天盖地地围杀过来。
阴天子蹙眉,哼了一声:“叫你幸灾乐祸,我被困住了。”
“困住……哈哈,陛下真是锐眼如炬,”崔绝道,“一眼就看出对方的目的只是困住。”
“凭他花重锦还杀不了我。”
“你又没跟他打过……”
阴天子蓦地收紧手臂:“你跟谁一边的?”
“嘶……轻点……”崔绝话没说完,就一阵天旋地转。
阴天子搂着他纵身跃起,一剑挥去,剑身燃起黑色火焰,向着密密麻麻的纸傀蹿烧而去。
周遭顿时化作火海。
火苗沿着看不见的灵丝蹿向黑暗的深处。
阴天子踏火杀去,一个鬼魅身影被打了出来,暴露的瞬间,立即放弃抵抗,纵身往远处逃去。
他十分擅长逃跑,眨眼间就逃出一百多米,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阴天子抬手一甩,死气化作箭矢射去。
惨叫声从夜色中传回。
阴天子没急着去追,放下崔绝,捏住他的手腕,二指搭脉,仔细探查。
崔绝嘀咕:“紧张什么,我就算没有修为,也不是这么容易中毒……的吧?”
阴天子看他一眼。
“我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崔绝按着太阳穴拧眉,“被你晃得头昏脑涨。”
“哈。”阴天子低笑,细细探查一番,确定没有丝毫问题,才收手,带着崔绝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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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天是入V的好日子不?
罗刹鬼祖上曾经阔过,在与亡灵的竞争失败后,不愿臣服,便举族迁徙到了环境更加恶劣、资源更加匮乏的极北寒境。
这个物种生性狡诈、爱好一切不合法的行径,经常越过边境过来作案,犯罪使他们快乐。白无常案头大大小小的刑事案件中,70%都有罗刹鬼的影子,不是主犯就是从犯,即使跟案件本身毫无关联,也会路见不平、为虎作伥。
罗刹鬼被死气箭准确贯穿了腰椎,整个下半身瘫痪,疼得龇牙咧嘴,哑声骂道:“行不更姓坐不改名就是你爷爷我……”
阴天子一掌击向他的面门。
“我全招!”罗刹鬼嘶吼。
手掌停住。
但死气渐渐弥漫开来,阴凉刺骨,带来令人灵魂震颤的威压,随时都会送他魂飞魄散。
罗刹鬼哆嗦着:“两位先生想问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不需要。”崔绝含笑道。
罗刹鬼看着眼前浓郁得几乎要渗出黑水的死气,诚恳道:“您还是需要吧。”
“你会说的我都能猜出来,”崔绝道,“比如你只是临时招募的打手,不知道雇主是谁,虽然见过面,但他带着伪装,虽然知道名字,但那是假的,你们没有签合同,单纯口头约定,你也无法主动找到他,只能等着他找你。”
“九……九……”罗刹鬼恐惧地看着他的眼睛,“九生眼……”
“不是哦。”崔绝笑眯眯地靠近他,“对付你,还不需要九生眼。”
阴天子皱了皱眉,将罗刹鬼拎到一边,对崔绝道:“别靠那么近。”
“好吧,”崔绝笑出声,拿出手机,问罗刹鬼:“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没有的话我通知鬼差过来抓你,刑狱司会为你主持公道。”
罗刹鬼愣了愣:“什么公道?”
崔绝疑惑地看他一眼:“难道你以为自己行刺阴天子不会受到惩罚吗?”
“阴……阴天子?”罗刹鬼大吃一惊,“你们是阴天子?我什么都不知道,我……”
崔绝摇头:“演技太差了。”
几分钟后,附近执勤的鬼差接到消息赶过来,迎面看到阴天子嫌弃地拎着一只罗刹鬼走来,判官和他并肩,一边打电话,一边还低头跟罗刹鬼不知说着什么,每说一句,那罗刹鬼都是一阵鬼哭狼嚎。
鬼差走近,听清判官的话:“刑狱司会怎么判我不清楚,前段时间听说掌司引进一种新刑罚——用斧头将罪犯的后背劈开,掏出双肺,在背后血淋淋地展开,像一双鲜活漂亮的翅膀,好像叫……圣天使之翼。”
罗刹鬼:“啊啊啊啊求求大人饶了我啊啊啊啊……”
“演技有进步了,”崔绝深度点评,“哭喊时有了眼泪,但声音应该再崩溃一点,微表情还需要多点层次,加油。”
“啊啊啊啊啊……”
将罗刹鬼交给鬼差,崔绝抬头对阴天子简短地说:“去鬼门关。”
“嗯。”阴天子搂住他的腰,纵身跃上楼顶。
时间已经凌晨三点,街上鬼流却还在持续上升,阴天子搂着崔绝,在错落有致的高楼之间奔跑腾跃,穿过几条街道,稳稳落在停车场,阴天子拉开车门,将崔绝放进后座。
崔绝:“哎?”
“止观渡到鬼门关不到一百公里,你可以先睡三十分钟。”阴天子上车,一脚油门,车子从停车场疾驰出去,上了沿海高速。
崔绝顺从地闭上眼睛。
阴天子从后视镜看他一眼,见他唇角带笑,梨涡若隐若现,显然只是在装睡,不由得轻抿唇角,无声浅笑。
“你说,花重锦为什么会重新出现?”崔绝闭着眼睛问。
阴天子没理他。
崔绝稍稍提高声音:“那个迷阵——镜面相互折射,产生数不尽的影子,扰乱被困者的判断力——是悬镜阵,花重锦的成名武学。”
阴天子还是没有应声。
崔绝睁开眼睛,歪头看向他:“陛下?”
车内没有开灯,他视力微弱,只能借着对面车辆的灯光看到阴天子模糊的轮廓。
见对方不回头也不出声,崔绝小声嘀咕:“睡着了吗?不会吧,手握方向盘,绷紧安全弦啊,这种关键时刻,万一发生车祸……”
“闭上你的乌鸦嘴。”
“哈哈。”
“笑什么笑,”阴天子道,“让你睡觉你胡思乱想什么。”
崔绝声音带着半分困顿,更显柔软,拖长了尾音道:“我不困嘛。”
阴天子显然不吃这一套,从后视镜看了一眼他眼下的乌青,冷冷道:“想好借口再说话。”
“唉,”崔绝叹气,“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阴天子哼了一声。
“花重锦布下迷阵,却交给罗刹鬼来发动,那个罗刹鬼修为一般,发挥不出阵法的全部效力,”崔绝拿出刚才捡到的小纸人,“如果我猜得没错,这几个纸傀也不是罗刹鬼自己做的,他只是执行者……”
“还讲!”
“别担心,我善于熬夜。”
阴天子没有出声。
崔绝看不清他,却完全能想象出他此刻阴沉的脸色,靠在椅背上重新闭上眼睛,仍没有闭嘴,徐徐地说道:“花欲燃献魂之事背后有阴谋,这事刚露出冰山一角,已经足见凶险,我们必须抓紧时间,猜出对方的目的,才能防患于未然……”
阴天子突然打断他:“罗刹鬼只是执行者,他的任务是困住我们、拖延时间,阵法和纸傀都是高手布置,厉害却简陋,是临时起意,十分仓促,因为我们出现在渡口是他们没有预料到的变数,花重锦布下阵法却没有在阵中,意味着他今晚另有目的,那个目的需要他亲自到场,是与阵法有关,止观渡口附近的重要阵法只有无央数劫阵,而你在给牛头公打电话的时候就让他通知劫海活狱执行预案,可见早已洞察先机。”
阴天子一口气讲完,哼道:“现在你还想说什么?”
崔绝:“……”
他张了张嘴,没想到阴天子突然来这么一长串抢白,怼得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阴天子没理会他的错愕,又道:“你安排了补魂司待命,又点名要去鬼门关,已经做到防患于未然,还有什么不睡觉也要分析的必要?”
崔绝大赞:“不愧是智武双全的万鬼之主,冥府有陛下执掌,何愁不能兴盛……”
“别再试探我。”阴天子打断他。
声音平淡,崔绝却隐约察觉出一丝恼火,遂抿唇一笑,闭上眼睛,这次是真的打算睡觉了。
车子猛地震了一下。
崔绝睁开眼。
接二连三的震动从地下传来,还有沉闷的滚滚轰鸣,越来越强,公路上响起一阵杂乱而又惊惶的鸣笛声。
崔绝:“地震了?”
“不对,”阴天子沉声道,“海底有问题。”
他一打方向盘,停在了紧急停车带,下车,抬腿跃上了车顶,望向窗外的海岸线。
暗夜笼罩,滚滚黑云压顶,海水动荡,剧烈拍打海堤,空气中散发着浓郁的腥味。
崔绝扒着车窗探头出来:“看出什么了吗?”
“极端罪恶的气息,海底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手机响起。
白无常急吼吼的声音从手机中传来:“你们在哪儿?别谈恋爱了,快回来!出大事了!”
崔绝:“出什么事?”
白无常:“业海突然出现大漩涡,三十艘满载鬼魂的渡船被吞了进去,漩涡还在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