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深盯着崔绝:“你骗我。”
崔绝坐在椅子上,仰脸看向他高大的身影,无奈地笑笑:“你如此急躁,我怎么放心将计划交给你呢?”
叶深怔了怔:“你的意思是……”
“我有新的任务给你,更适合你,也更加刺激。”
“什么任务?”
崔绝往身边看了一眼。
处长拿出一个袋子,里面是叶深入狱时被没收的私人物品。
“具体要点我已经发到你的工作号上,”崔绝撩开袋子,随手拿出他的手机,递过去,“恭喜你,暂时出狱了。”
叶深皱紧眉头:“我并没有接你的任务,我要去劫海活狱。”
“死了这条心吧,咦……”
手机亮起,屏保是个少年,白衣黑发、眉目如画。
——学生时期的东方有雪。
叶深脸色难看起来,接过手机,立即关上了屏幕。
崔绝仿佛对他的抵触毫无察觉,还慢悠悠地点评:“少年时的东方有雪真是灵气逼人,不愧是冥府第一美人……”
“他不喜欢这说法。”叶深生硬地打断他。
崔绝突然想到自家殿里也有一个不喜欢这说法的,没来由地笑了起来,隔空指了指手机,笑道:“真判你进了劫海活狱,我会被他烦死,你自己的师兄自己清楚,他可不是个讲理的人。”
这话是抱怨,也是警告——要是不想把东方有雪牵扯进来,最好乖乖听任崔绝发落。
叶深攥紧手机,不情愿,但也没有办法,沉闷应声:“我会完成任务。”
冥界的白天极短,从留置室出来,黑夜已经降临。
长廊空旷而阴森,壁上零星几盏灯光,只照亮方寸之地,整个刑狱司大楼鬼影幢幢。
不知哪里的审讯室里还传来了嘶哑的哀嚎声。
崔绝一边走,一边交代处长几个注意事项,抽空看了眼腕表,下午六点多,应该可以八点前回到幽都,夜里子时将开启百鬼夜行,在此之前他想和劫海活狱的典狱长开个电话会议。
处长拉住他,表示刑狱司食堂的红烧狮子头是一绝,皮香肉嫩,柔软多汁,热情地邀请他留下用餐。
崔绝一不爱红烧二不爱狮子头,一听就连连婉拒,两人一路拉扯到了一楼大厅。
处长突然不动了。
“哎怎么……”崔绝疑惑地顺着他视线望去,看到玻璃门外停着辆熟悉的车,还有个更熟悉的人。
——阴天子舒展着长腿依靠在车边,神情淡漠地看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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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长:怎么突然起风了,阴嗖嗖的,哎,你感觉到了没?
崔绝:并没感觉到,但我建议你放开我的手。^0^
“呵,”阴天子淡淡地注视着他走到跟前,轻笑了一声,“判官大人礼贤下士,和下属感情亲厚得令我讶异了。”
崔绝感觉这话阴阳怪气,解释道:“都是同事,没必要摆什么上峰的架子,处长和叶深私交不错,想为老朋友打探一下我的口风,也是人之常情。”
阴天子冷声道:“审慎处是暴力机关,岂能容有私情?”
“啊。”崔绝大梦方醒,不由得后退一步,低头苦笑:“是臣做错了。”
阴天子噎住,盯着他低眉顺眼的样子,狠狠地磨了下牙:“你故意气我。”
“没有。”
“你就是故意气我。”
崔绝唇角上扬,欲盖弥彰地用力咬住下唇。
“你果然故意气我。”
“哪有?”崔绝温声劝谏,“陛下不要瞎猜忌臣,臣一向纯良……”
“还说!”
“好好好,不说了。”
“你抬头。”
崔绝仰起脸,两眼弯弯。
阴天子觉得这笑容迷人又气人,像是在嘲笑自己没来由的肝火,却又带着三分讨好,让人气不打一处来,气又没处撒去。
他对着眼前的笑脸看了半晌,突然抬手,在他脑门弹了一个脑瓜崩。
“哎!”崔绝差点脑震荡,捂着脑门抬眼瞪他,“你到底过来干什么的?”
“嗯。”阴天子敷衍地应了一声。
这算什么回答?
阴天子拉开车门:“别啰嗦,上车。”
崔绝一愣:“我带车来的,牛头公跟我一起……”
“绑架你。”
“哇,救命啊!”
阴天子伸手捂住他的嘴,直接按着肩膀将人塞进车:“低头,别撞车门上。”
“唔唔唔……”崔绝狼狈地调整好坐姿,探头看向他,“我手机上回掉海里,你打个电话给牛头公,不然他过来接不到我……哦你手机……”
阴天子的手机昨天才被他自己硬生生捏碎了。
两个没有手机的人对视一眼,眼神都很微妙。
阴天子哼了一声:“我已经让他先回去了。”
“……好吧。”崔绝没想明白这位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那边。”阴天子抬了下眼。
崔绝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打开储物格,不由得失笑。
两支款式相同颜色有异的新手机,
崔绝拿起白色那支,打开,是天工司为他特制的款式,字体极大、颜色鲜艳,对他可怜兮兮的视力十分友好。
他拿着手机里里外外检查了一会儿,猜测:“你专门来给我送手机的?”
阴天子无言地看着他。
咳……崔绝掩饰地清了下嗓子,他当然知道开50多公里车来送一支手机不是正常人做的事情,但是……阴天子他……
他并不是正常人。
他曾经疾驰三千里送一坛酒,通宵喝完又回去。这位主君做出什么事崔绝都不会意外,区区50多公里……
“哎不对,”崔绝想到一件事,“你司机呢?”
阴天子闻言笑了,一手扶着门框站在车外,微微俯身,勾起一侧唇角,慢悠悠道:“你猜。”
他容颜阴冷俊美,逆着灯影站在夜色中,美到夺目。
崔绝不由得失神。
“怎样,”阴天子伸手撩了一下他的眼镜链,坏笑着问,“敢坐吗,判官大人?”
“有何不敢?”
崔绝忽地回过神来:“等等,你是不是没驾照?”
“驾照是什么?”
“别闹!”
“这东西应该可以顶替一下。”阴天子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薄薄的竹牒。
崔绝一看那东西就想报警了,八百年前的特殊坐骑通行令牌,都盘出包浆了,这是从哪儿捣腾出来的,难道汽车也算……似乎确实也算特殊坐骑。
“不可以,这个令牌不能当驾照用。”崔绝伸手给没收了。
“那你现在签发一张给我。”
崔绝憋气。
阴天子潇洒地甩上车门,走到另一边,拉开车门坐上驾驶位。
“认真的,别闹。”崔绝按住方向盘,“我去让刑狱司安排个司机。”
“不用。”
感情交通局不找你哔哔!
阴天子一脸自信地否决他的提议,抓住变速杆,嘀咕:“似乎要先挂挡……不对……没打火……”
“哎!!!”
阴天子哈哈大笑。
崔绝看着他的侧脸,忍不住跟着低笑出来:“什么时候考的?教练是谁?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多了呢。”阴天子拿出驾照丢过去。
崔绝看着照片上冷峻的脸,觉得十分新奇,搁在初遇那会儿,自己怎么都想不到有朝一日竟会看到阴天子的证件照。
还这么帅。
“现在放心了吧。”
“那可不一定,”崔绝笑着晃晃驾照,“这只是最基本要求而已,白无常难道没有驾照吗?”
阴天子浅笑着瞥他一眼:“你拿我跟他比?”
“都是同事……”
笑瞥瞬间冷厉。
“势位至尊的天子,”崔绝熟练改口,“岂是他一个小小鬼差可以比的?”
“我跟他的区别在于官职?”
“在于方方面面。”
阴天子冷哼一声。
崔绝歪头看他。
阴天子拿过驾照随手扔进储物格,余光瞥到他的视线,板着脸道:“外界都说你七窍玲珑,我看真是高抬了,你分明笨得可以,这样回答我看似圆滑,实则敷衍,一听就没有诚意……”
声音戛然而止,阴天子看着黑暗中倾身过来的崔绝,蓦地咬到了舌尖。
崔绝低着头,扯过安全带帮他扣好。
阴天子不知不觉坐直身体,掌心用力握住方向盘,盯着前方灯影中的微尘,面无表情,有几根柔软的发丝从脸前若有若无地扫过,末梢如同带了电,激起一片难以捕捉的酥麻。
“你说对了,也说错了,”崔绝扣好安全带又调了调松紧,轻笑着说,“我确实没有七窍玲珑心,但我真的很有诚意,超有诚意的。”
阴天子一脚油门,车子像火箭一样飞了出去。
“哎!!!”
崔绝顿时知道阴天子的教练是谁了。
天杀的白无常!
冥界的夜晚无月无星,只有从背阴山回幽都的山路两侧亮着灯,如同一条在黑暗中蜿蜒前行的火龙。
广播里放着音乐电台,声音温柔的DJ一首首介绍着幽冥新歌榜上的热曲,崔绝惬意地听着歌,枕着颈枕玩新手机。
“阎罗殿判官”的账号一上线,涌出来几百条信息,十二司的领导们又在群里吵起来了。
起因是鬼政司指责天工司有消防隐患,天工司说你也不看看自己管理有多混乱,刑狱司插了句嘴说乱能有转生司乱?转生司怒道与你何干,文卫司帮腔说刑狱司出头椽子先烂,刑狱司说文卫司自由散漫……
最后十二个司都卷进战圈吵成一团,牛头公出来骂了一句都给老子滚蛋,然后把所有人禁言了。
于是众掌司都来找判官告状。
崔绝处理这些混蛋玩意儿的破事早已驾轻就熟,三言两语一一安抚,处理完后私敲劫海活狱的典狱长。
阴天子安静开车,偶尔回头看他一眼,每次都能正巧与崔绝抬起的眼眸对上。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大多数时间都是崔绝在碎碎念,阴天子偶尔应两声。
安排好劫海活狱的工作,崔绝放下手机,看到窗外静谧而又无穷无尽的黑夜,忽然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安然和幸福。
天地间只有彼此,他们在广阔而惬意的黑暗中御龙飞驰。
他幸福得都有点不希望这条路有尽头了。
远处出现大片璀璨的灯影,崔绝嘀咕:“快到幽都了吗?”
阴天子含糊地应了一声。
窗外闪过路牌标识——止观渡口30km。
“???”崔绝疑惑:“走错路了?”
止观渡是业海六渡之一,与幽都分别位于背阴山的东西两侧,这不是简单的走错路,这是直接走反了。
阴天子:“没有。”
“我们去看海。”
阴天子转头看了他一眼:“我看过你的日程表,你今晚没有安排。”
崔绝皱眉:“你看错了吧,我今晚至少有两项工作。”
“没看错,只有一项。”
“你还说我没有安排!”
阴天子意识到被他一句话诈了出来,冷静地开了会儿车,才淡淡道:“今晚子时开启百鬼夜行。”
崔绝无语地看着他,心想:是啊,你也知道?这就是我今晚最重要的安排!活动开启前后,我必须在冥府坐镇,你掐着点儿把我拐去看海?
“届时会有几十万鬼魂从渡口乘船去往阳间,网上说业海之上船灯连绵不绝,是幽冥十景之一。”
崔绝想说那是我编的,为了旅游业宣传,另外九景是彼岸花田、鬼门雄关、度朔桃源……算了说这个没意思。
阴天子见他没有回应,阴着脸闭了嘴。
两人都没再说话,音箱里一曲终了,余音渐消,车内一时只剩发动机轻微的蜂鸣。
阴天子掌心用力握紧方向盘。
电台里切到下一首歌,DJ温柔的声音说:“感谢您依旧守候在彼岸电台,爱一个人却得不到回应,是失败,而爱一个人却不敢表白,是悲哀。”
“我……”
“你……”
声音同时响起,又同时停住,两人各自盯着前方车灯照亮的方寸光影,抿紧嘴唇。
DJ:“爱,是情窦初开,是冤家路窄,是杏面桃腮,是唇红齿白……下面这首歌,送给在爱情中迷茫的你,来自地狱天王的《丧爱》。”
唢呐声撕裂夜空。
阴天子一把拍灭了广播。
车内陡然安静下来,过了几秒钟,两人突然一起笑出声。
崔绝笑问:“你刚才想说什么?”
“我看过百鬼夜行工作手册,最高指挥官是白骨笑,以为你可以偷闲,”阴天子转头看向他,低声道,“抱歉。”
“你不需要道歉。”
“我自作主张……”
“你有支配我的权力。”
阴天子眉头几乎微不可见地皱了皱。
“不是作为冥王,”崔绝看着他紧抿的嘴唇,轻声解释,“而是作为……朋友。”
“朋友。”阴天子低低地重复一遍,舌尖轻抵齿龈,仔细品味这个久违的称呼。
崔绝点头:“我们是好了一千年的朋友,作为朋友,你当然可以名正言顺地约我去看海。”
“哈。”阴天子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你说的没错,最高指挥官是白无常,我可以偷闲。”崔绝慢声细语地说,“我也是鬼,参加百鬼夜行无可厚非,听说止观渡附近的夜市很热闹,有好吃的糖葫芦。”
阴天子忍不住转头看他,见他正笑着看自己,清浅的梨涡在灯影下若隐若现。
崔绝:“专心开车!”
“哈。”阴天子又笑了一声,移回视线,看着前方似乎永无尽头的高速公路,无意识地咬了咬舌尖,突然很想尝尝那个糖葫芦的味道。
幽冥之地光线微弱,每天只有短短几个小时微弱的日光,鬼民们难以像在阳间那样通过太阳来判断时间。
在钟表发明之前的漫长岁月里,幽都最为依赖的计时工具,是城内最高峰——烛冥山上的晦明铜漏。
跑步进入现代社会以后,钟表普及,漏刻不再重要,晦明铜漏的重要意义更多是在象征层面上。
比如此刻——
无数秒针指向北极。
烛冥山上的铜漏里,一滴清水落在受水壶中。
黄泉涌,鬼门开,无常引路,百鬼夜行。
幽都最高峰的瞭望塔上,白无常面沉如水,负手站在窗前,居高临下地看向森魅而又壮丽的幽都城。
长夜九幽,整座城池笼罩在夜色中,千千万万亡魂从星罗棋布的阴宅中浮出,走上外面的街道。
身后满墙的屏幕上适时显示着各地的监控。
耳机中传来黑无常沉肃的声音:“阳间一切正常,白邺港鬼流量稳步上升,预计将在凌晨1点达到第一次顶峰,你那边情况怎样?”
“跟预期一样,目前断障大街上的流量……”白无常说着,视线淡淡地扫过屏幕,蓦地一怔,“嗯?”
黑无常:“怎么了?”
白无常盯向墙上一块屏幕,慢慢张开嘴,抬手将帽檐掀高,眨了眨眼睛,用力看去。
“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黑无常问,“白骨笑,回答,白骨笑?阿笑?”
耳机里急促的声音催了七八遍,白无常才终于合上下颚,一声“卧槽”挤出齿缝。
——鬼影幢幢的街道上,阴天子和崔绝混在鬼流中,并肩而行,有说有笑。
我们累死累活,忙到饭都没的吃,你们……
你们手里还拿着糖葫芦!!!
他妈的……
过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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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鬼夜行是冥府最重要也最危险的年中活动,鬼门大开,放鬼魂自由跨越阴阳两界,这是何等冒险的行为?为防发生意外,铺设在各地的摄像头必然会全方位无死角进行监控。
但他还是顺应阴天子的邀请来凑这热闹。
被拍就被拍吧,无所谓。
白无常的愤怒和阴天子的失望比较起来……哈,这怎么有的比?
大不了回头随便编个理由敷衍一下白无常,那厮一向废话牢骚多,但也十分好哄。
街上鬼满为患,交通被挤爆,完全无法乘车前行,两人弃车从步,混在鬼流中慢悠悠地走着。
止观渡附近有美食街,热气升腾,空气中弥漫着烧烤的香气。
阴天子突然道:“找地方吃点东西。”
“刚才不是吃过糖葫芦了?”崔绝下意识舔舔唇角,舌尖的酸甜还没消失呢。
“零食不压饱,”阴天子理直气壮,“我饿了。”
崔绝看着他:你堂堂冥王……
“怎么,”阴天子撩了一下他的眼镜链,哼道,“判官大人不给吃么?”
崔绝抬手护住眼镜,忍不住低笑:“想吃什么?”
“白无常说这边有家螺蛳粉很好吃。”
崔绝笑容僵硬。
几百年了,那位祖宗能换个口味安利吗?
“你不喜欢?那我们吃点别的,三毒地狱锅?”
崔绝顺着他的指尖望去,是路灯杆上的广告牌,热腾腾的火锅里煮着难以辨认的地狱食材。
这是冥界特产的一种火锅,主料是乳鸽、蛇骨、猪肉,佐以香葱、豆腐、杂菌、紫苏、茱萸,用从极炼炎狱里采集的地狱火烹煮,端上餐桌的时候还在咕嘟咕嘟冒着泡。
每种食材都很鲜美,炖成一锅却不知为何就有一种罪孽深重的沉痛感。
阴天子看着浓汤中翻滚着的不明物体,拧眉:“这就是三毒地狱锅?”
“近几年新发明的吃法,”崔绝帮他调好蘸料,和筷子一起递过去,笑问,“你以为是怎样的?”
“蜈蚣蝎子之类。”
崔绝失笑:“这个锅里的乳鸽出自离贪染狱,蛇出自断恚嗔狱,猪出自别愚痴狱,此为贪嗔痴三毒地狱,至于蜈蚣蝎子……你要是想吃,回去让食堂做一次。”
“算了,不想吃。”
崔绝夹一块鸽肉到他碗中:“尝尝,合口味不?”
阴天子仔细品味:“没有石舟记的炖乳鸽鲜美。”
石舟记是阳间的一家私房菜馆,大厨手艺好,长得还帅,很受当地文艺青年的吹捧,据说饭菜里有爱的味道。
“哈,怎么跟石舟记比?”崔绝笑着又给他夹了一块。
阴天子觉得这锅地狱料理虽然肉柴味腥,但……崔绝似乎格外会夹,随手一块肉,就是最滑嫩的。
“好吃。”
“嗯???”崔绝惊奇地看着他:完蛋了,陛下才苏醒两年,味觉就坏掉了。
众所周知,冥界气候恶劣、水土贫瘠,长出的动植物口感粗糙、味道腥膻,做食材基本都是黑暗料理,这一锅乱七八糟的还是从地狱里生产出来的,简直是暗中之暗。
然而阴天子凭一己之力,把一整盆都吃了。
崔绝想发全界通告赞美他。
阴天子吃完还舔舔嘴:“要再点些别的吗?那个黄泉沸腾鱼?”
“你还没吃饱?”崔绝惊愕。
“饱了,”阴天子道,“我怕你没吃饱。”
“我也饱了。”
“你根本就没怎么吃。”
崔绝喝着甜酒:“我是鬼嘛,本来就不会饿的,又不是饿死鬼。”
“可是我会,”阴天子道,“我经常觉得饿。”
“是你七百年前那一战的旧伤所致,来,多吃点,补补。”服务员送来果盘,崔绝叉起一块火龙果送过去。
阴天子一口吞下,哼了一声:“你不懂。”
饭馆里热气蒸腾,两人坐在角落聊天,崔绝平时就嘴碎,喝了酒之后更显话多,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年人、妖、鬼、魔四界的奇闻异事。
“你说妖王的近身侍卫的表哥的丈母娘的内侄孙爱上魔后的舅姥爷的小姨子的叔公的妻弟?”阴天子兴致勃勃,“刺激。”
崔绝坏笑:“我觉得还不够刺激。”
“我比较想看妖王爱上魔后。”
“哈哈。”阴天子看出来了,自家这判官唯恐天下不乱。
崔绝喝了口酒,在微醺中畅想未来:“妖、魔两界撕起来,互相制裁,我们冥府就可以高价卖物资给他们双方,顺便抢占他们的市场份额。”
阴天子笑着看他,发现他唇色水润、醉眼含星,一副崇光泛彩的样子实在迷人。
还自称有锻炼酒量,明明七百年来都没有一丝长进,还是这么不胜酒力。
“你啊,”阴天子按下他的酒杯,笑道,“歇歇吧,好不容易出来玩,不要再想工作的事情。”
“这不是工作。”
“这是我的乐趣。”
这乐趣未免太危险了。
阴天子语重心长:“爱卿,你不是常常教育我,四界和平最重要?”
“那当然是糊弄你的。”
阴天子屈起手指在他脑门弹了一下:“你欺君!”
凌晨两点,饭馆的鬼魂们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候桌区都坐满了,阴天子提议去看海,扶起崔绝,走到收银台边。
“这……”他摸遍全身口袋,连个钢镚都没摸出来。
上次黑无常借的钱已经买糖葫芦花光了。
收银小妹的眼神变得奇怪:“二位打扮这么光鲜,不至于吃霸王餐吧?”
“子珏,你的钱在哪里?”阴天子往崔绝口袋里摸去。
崔绝一直安安静静地站在旁边,被这么一摸,突然傻笑了起来。
本来还没什么,他这么一笑,阴天子突然觉得两人的姿势格外尴尬,插在他裤袋里的手似乎怎么动作都不太正常。
阴天子恼羞成怒:“不许笑,把钱拿出来。”
周遭的视线投射过来。
阴天子自己也觉得自己像个抢劫的。
崔绝慢声细语地说:“我也没有带钱,出来太急了,这样吧,你打电话给白无常,让他来解决。”
阴天子看着他含笑的眼睛,不疑有他,拿出手机拨通白无常的号码,简单说了下情况,请他过来帮忙。
白无常听完要求,沉默良久。
阴天子:“白骨笑?”
白无常:“为什么不用手机支付?”
“哦,”崔绝道,“我忘记了。”
阴天子:“……”看来是真的醉了。
挂断电话后,白无常神色如常,冷静地跟手下分析了几个重要交通枢纽的发展趋势,仔细确定下来进一步的应对细则。
是沉着可靠的无常掌司没错。
然后走到没人的地方,立刻连线黑无常:“你知道崔绝做了什么吗?他丧心病狂……你不要帮他说话,他就是故意的!我们现代鬼,手机是比灵魂更重要的东西,怎么可能忘记?再说,阎罗殿生活秘书是马面娘娘,再不济也该找牛头公,他找我干什么?我的天呐,怎么会有这样的领导,关键时刻翘班去约会就算了,还想让我付钱!”
黑无常:“听你的叙述,打电话让你付钱的是陛下。”
“陛下才两岁他懂什么,都是监护人的锅啊!!!”
凌晨,黑无常一刷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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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阴天子付完饭钱之后,拉着崔绝走出饭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