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天子不由得泄气:“你啊。”
崔绝睁开眼睛,眼眸澄澈,根本不是刚醒的样子,他从一开始就是在装睡。
“陛下好从容,”崔绝悠然地打趣,“堂而皇之抱着判官入殿,万一被谁偷拍一张传到网上,以后还怎么谈婚论嫁?”
阴天子被他气笑,哼道:“没有判官从容,能每一句话都惹动陛下的怒气,还说得这么理所应当。”
崔绝眉眼弯弯:“判官不能恃宠而骄吗?”
“哈。”阴天子笑起来,屈指在他脑门弹了一下:“那陛下还要跟谁谈婚论嫁?”
“哎呀疼!”崔绝捂住脑门。
阴天子手指下移,点点他的鼻尖:“娇气!”
两人闹了一会儿,阴天子坐在床沿,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崔绝的眼角,柔声道:“你一夜没睡,好好休息。”
阴天子起身要离开,突然察觉异样,低头看去,见崔绝纤细素白的手攥住自己的衣角:“嗯?”
崔绝拉着他的衣角晃了晃,抬眼,眸光流转:“陛下……要不要来试试臣的床,妖界进口的顶级鲛绡。”
阴天子眼中闪过一丝郁卒,眨眼间又归于平淡,扯开他的手,淡淡地说:“胡闹。”
崔绝往床里侧挪了挪,拍拍床铺:“我是说,纯睡觉,陛下也一夜没睡,还耗费力量,更应该休息才对。”
阴天子沉默。
“我不撩你。”崔绝诚恳地承诺。
为这种事情讨价还价实在是难堪,阴天子觉得自己不该如此扫兴,他们千年前在人界就经常同床共枕、谈天说地,从没有逾距过,于是沉着脸上床。
崔绝忽然哈地一声笑了起来。
阴天子:“笑什么?”
“陛下这一脸仿佛被迫交公粮的表情……”
“……不许笑!!!”阴天子暴怒,被一句话气得恨不得捶塌他的床:这什么混账说法!可恶!太可恶!!!
“好好好,不笑了,不笑了。”崔绝起身,服侍他脱去外衣。
两人盖着棉被纯聊天。
阴天子枕着手,脸上没什么表情,眼中隐隐含着烦躁——从圣塔灵魂中吸收到的神力微乎其微,对他体内的浊炁几乎毫无改善。
崔绝侧躺在他旁边,小声问:“你说那个神力很微弱?有多微弱?不可能一点改善都没有吧?”
“那点改善实在太……”阴天子刚要回答,突然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你说不撩我的!”
“我没撩你啊,”崔绝一脸无辜,“我只是关心你闭关的成果。”
阴天子才不相信他的花言巧语,横他一眼,没有戳穿他,解释道:“那个灵魂中的力量很强,是十分精纯的妖力。”
崔绝:“神力呢?”
“很少。”
“这么说,那个灵魂应该是初代妖王。”
“那古神呢?”崔绝思索着,“按照妖界的传说,初代妖王和古神一起飞升了,但既然妖王的灵魂还在圣塔中,那么古神的灵魂去哪里了?独自飞升了吗?”
阴天子:“哼。”
崔绝低笑,自家这位主君专情又痴情,厌恶分崩离析的结局。
“你笑什么?”阴天子不悦地问。
崔绝在他身侧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慢慢道:“世间最珍贵的莫过于两情圆满,但世间最普遍的,却是数之不清的遗憾,我们在圣塔壁画中看到初代妖王和古神成亲了,但妖界的历史中却从未提过这一点,原由我们不得而知,可能哪个先死亡了,也可能和平分手,甚至可能有一方或者双方都背叛了他们的感情,还甚至……壁画中的场景是假的,他们根本没有成亲,这些我们如今都无从判断。”
“嗯。”阴天子知道他说的是对的,但就是本能地不高兴,应了一声,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崔绝推推他:“先别睡,告诉我,神力是怎样的状态,如果那个灵魂当真是初代妖王,他体内又怎么会有神力呢?”
阴天子:“或许与古神相处久了,自然会沾染上。”
崔绝:“那我体内为什么没有你的冥王之力呢?我们相处得也很久。”
阴天子霎时恼怒:“因为我们清清白白……”话没说完,他突然意识到问题,睁开眼睛看向崔绝。
“看我做什么?”崔绝无辜地眨眨眼睛,“我们清清白白,只是一个床上睡觉而已。”
阴天子:“胡扯。”
崔绝:“你自己讲的话,我复述一遍就是胡扯哦。”
“你……”阴天子词穷,“哼!”
崔绝笑起来,用手指慢慢梳理他的头发,笑着说:“陛下也猜到了?初代妖王体内居然有神力,或许因为他们有过十分深入的交流。”
阴天子隐隐觉得他语气有些促狭,但定睛看去,却只看到一脸纯良,似乎那点促狭想法全是自己心猿意马。
他清了下嗓子,将乱七八糟的念头赶出脑海,问:“如果他们真的是这种关系,为什么妖界的历史中从没提及过?”
“不是所有真相都会被记载,”崔绝道,“妖界历史的真实度,大概只比白无常的情史更可信一点。”
“哈。”阴天子笑起来。
崔绝看着他的笑脸:“陛下应该多笑笑,我记得当年在人界时,陛下也曾是开朗爱笑的少年。”
阴天子收敛了笑容,缓声道:“当年我只是个闲散王爷,如今已经是幽冥之主,更有了家室,应该沉稳……你!”
崔绝捏住了他的脸。
阴天子怒视他。
崔绝大逆不道,扯着幽冥之主的腮帮子,还晃了晃,笑盈盈道:“谁规定有家室就该沉稳?”
阴天子:“你!大!不!敬!”
崔绝眼看着快要把人惹恼,适时松开手,悠然道:“魔主难道不算一界之主,难道没有家室吗?”
阴天子:“你拿我跟他比?”
“他怎么能跟你比?”崔绝理所当然地说,“无论文治还是武功——甚至包括容貌——他都比你差太多。”
崔绝伸出手,微凉的指尖在他脸颊轻轻抚摸,笑着说:“相比较沉稳的表象,你的家室更希望看到一个开开心心的家主。”
阴天子脸色缓和了,拉下他的手指,攥在掌心把玩了一会儿,才淡淡地说:“你倒是比当年更爱笑了,但你现在的笑,却不再代表快乐。”
崔绝笑容僵了僵:“陛下……”
“因为我,你吃了太多苦。”阴天子吻了吻他的手指,“就算我用整个幽冥为聘,也补偿不了你的付出吧。”
“没有……”崔绝低笑着转移话题:“你刚才说,吸收的神力太少,对浊炁的改善有限,这么说,如果有更多神力,确实是可以改善的?”
“哪里还会有神力呢?”崔绝嘀咕,“妖界历史不可信,那冥界的呢?”
阴天子:“你指什么?”
“初代阴天子是天帝之孙……”
“不错,”阴天子道,“当初天地阴阳未分,人鬼混居,天孙站在泰山之巅,手持割昏晓剑和辟阴阳刀,一刀一剑劈开阴阳两界,自己也跌落冥界,成为初代阴天子。”
崔绝:“天孙是十王中的泰山王。”
阴天子觉得他语气奇怪,诧异:“你想干什么?”
“哈,”崔绝失笑,无辜道,“这是什么问题,陛下对我好像挺不放心。”
“你觉得呢?”
“呃……臣一向纯良……”
阴天子捏了捏他的鼻尖,柔声道:“你确实生性纯良,但世事无常,总是逼着你去算计,林幽篁那次,圣塔那次,如今楚江王这次,你为了我,一次又一次冒险,有没有过半分时间,考虑过自己的安危?”
崔绝:“想哪儿去了,我不过是问了一句天孙的故事……”
“天孙是第一任泰山王,你怀疑如今小府君会继承他的神力。”
崔绝确实是这么想的,冥王的淬灭机制——一王死、一王生,新王是旧王的力量在幽冥湖中完全释放之后,重组出的新的灵魂,有很大可能是拥有神力的。
“这次你猜错了,”阴天子道,“如果泰山王可以继承天孙的力量,当初老府君又怎么会淬灭?”
崔绝点头:“你说的没错。”心里却在嘀咕:如果传说属实,第一任泰山王真的是天帝之孙,那么神力真的完全消失了吗?如果没消失的话,会隐藏在哪里呢?
正在想着,盖在身上的被子突然被拉了起来,囫囵盖住了他的脸。
“???”崔绝挣扎出来,“干什么?”
“我带你回卧室,是让你睡觉休息,你现在是在干什么?”
崔绝:“我就是在休息啊……”
“少废话,”阴天子打断他,“睡觉。”
被按在被子里睡了四个多小时,崔绝醒来,看到阴天子正睡得香甜,他忍不住伸手,在他鼻尖轻轻捏了捏。
蹑手蹑脚走出卧室,马面娘娘正坐在外面,眼前蹲了一地小鬼,在听她讲“判官大战楚江王”的故事。
崔绝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听得津津有味,觉得故事中的“判官”有勇有谋,还有武功,真是棒呆了。
“你醒了。”马面娘娘回头看到他,站起来。
“哎,”崔绝还有点意犹未尽,“讲完了?”
“……”马面娘娘心道你这就过分了吧,虽然我有一点艺术加工,但基本还是尊重事实的,你露出这样一脸初次听到故事的表情,未免太不给我面子!
崔绝:“?”
“咳咳,”马面娘娘清了下嗓子,按捺下继续讲故事的冲动,汇报正事:“在你休息期间,天工司、鬼政司来找你签字,我让他们不急的先回去了。”
崔绝:“那急的呢?”
“这个嘛……”马面娘娘露出犹豫而又期待的神色。
崔绝一看她的表情,就猜到事情不简单,思索片刻,沉声:“小府君来了?”
“是啊,”马面娘娘道,“一得到楚江王被圈禁的消息,立刻就过来了,我做思想工作,请他先回泰山殿,不行,非要找陛下。”
“找陛下?”崔绝怔了怔,哈地一声笑了出来,小府君很懂嘛,知道想改变自己的决策,只有从阴天子那儿下手。
马面娘娘:“已经等两个多小时了,能让他见到陛下吗?”
以小府君对楚江王的痴狂,见到阴天子他一定会竭尽全力地说服他,让他改变判决。
“陛下睡着呢,”崔绝披着衣服往外走,“走吧,我先去跟他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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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府君正在会客室里转圈圈, 听到脚步声,猛地回过头来,看到是崔绝, 登时露出失望的神情, 直接问:“老五呢?”
阎罗殿是十大冥殿中的第五殿, 小府君心情好时会尊称一句五哥,心情不好就是老五。
崔绝恭敬行礼, 温声道:“陛下还在休息,有事直接问臣就可以。”
小府君知道从他嘴里根本问不出个好歹来,说不定还会被坑, 郁闷地骂了一声, 上前按住崔绝的肩膀:“这是怎么回事, 你们好好的为什么突然打了起来?”
“嘶……”崔绝疼得蹙眉。
小府君才想起来这人没有武功, 抵御不了自己的力量,悻悻地松开手,急道:“你快点讲清楚。”
崔绝揉着肩膀, 苦笑道:“这真是……很难讲清楚啊。”
楚江王试图破除枯鬼死底的封印,目标是鬼螣一族的记忆寻回术,希望能寻回老府君的记忆。
这件事情的背后, 是一个数百年来悬而未解的谜题——小府君究竟是不是老府君的转世?
在冥界的认知中,冥王淬灭就是死亡, 魂元彻底崩解,能量全部释放, 然后从幽冥湖中诞生出一个全新的冥王。
照这种认知, 小府君只是继承了老府君的力量, 魂体、相貌、性格……都完全不是一个人了。
崔绝不动声色地扫一眼小府君脸上的剑痕, 他能猜到楚江王的动作, 是因为他了解楚江王的心理,这位冥王从老府君淬灭后就死了,直到小府君脸上出现剑痕才又活了过来,但又陷入了一个更加深不见底的死局——
小府君真的是老府君的转世吗?
如果不是,为何会有一模一样的剑痕?而如果是,那为何除了剑痕再没有第二个相似的特征?
楚江王图谋鬼螣的记忆寻回术,是在试图寻回小府君的前世记忆,将他变回老府君。
这意味着,在他的心中,小府君从不是一个独立存在的人,而只是老府君的转世。
这是对小府君的否认和抹杀,如何能讲清楚啊。
崔绝暗自叹气。
小府君浑然不知,急躁地说:“你别跟我绕圈子,我就问你,怎样才肯放过子衿?”
崔绝摇摇头:“不是我不肯放过他,是楚江王自己不放过自己啊。”
“说人话!”
“……”崔绝一顿,无奈道:“殿下,臣是鬼。”
“不管你是什么,都把话说明白。”小府君不客气地说,“我不是老五,没耐心听你云遮雾绕。”
崔绝被怼得连连苦笑,走到桌边坐下,示意小府君也入座,端起茶水,轻抿一口,斟酌了一会儿语言,委婉地说:“楚江王想要复活老府君。”
小府君的手突然一颤,杯子滚落,茶水漫桌流淌。
崔绝将纸巾盒递给他。
小府君抽了几张纸,沉默地擦拭桌面,直到将桌子擦得一滴水汽也没有,又机械地擦了半晌,才低哑地出声:“这也不是你审判他的理由。”
崔绝看着他的动作,眸色阴晴不明,淡淡地说:“我审判他,自然是因为他为了复活老府君,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什么事?”
“暗算我。”
“不可能。”
崔绝弯了弯唇角,没有说话。
小府君明白他的意思,冷着脸道:“我确实不够了解他,没想到他直到今日,仍然不肯承认我的存在,但我又确实很了解他,他知道你对冥府的重要性,不会对你出手。”
“这么说,”崔绝意味深长地说,“如今对我出手,是觉得我对冥府已经不再重要了,因为……”
小府君一想就明白个中缘由:“因为,老五醒了。”
真正的幽冥之主已经醒来,不再需要判官摄政了,反而这种王权凋敝的状态,对内、对外,都是不利的。
楚江王暗算崔绝,一则是想以他体内的螣王毒为引,来救出被封印的鬼螣族长,另一则,是想借机……清君侧。
“哈。”崔绝笑了一声,“殿下果然很了解楚江王啊。”
“你不用这么嘲讽我,”小府君板着脸,“如果真是这样,他出手暗算你,你为什么还完好无损?”
崔绝:“这话说的也太不把陛下放在眼里了吧,你的楚江王确实修为高深,但再高深,能高深得过陛下吗?”
阴天子之位历来是由十殿冥王中修为最高深者来担当,前任淬灭前,会将部分修为传授给选定的继承者,来保证继任有足够的能力来守护幽冥。
崔绝说的是大实话,但听在小府君的耳朵中,简直就是嘲讽,唯有那句“你的楚江王”还稍微可听。
他烦躁地说:“既然你还好好在这儿,说明暗算没有成功,那为什么还要圈禁他?”
崔绝温声提示:“殿下,暗算成功的话,可能就不是圈禁了。”
以阴天子的性格,如果崔绝真的陨于楚江王之手,那么一场冥王阋墙之战将在所难免,到时整个冥府都会动荡。
小府君手指用力攥了起来,他知道自己理亏,现在说的所有话都是在无理取闹,但是他没有办法,楚江殿已经被火速封禁,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楚江王此后都被圈禁在里面。
“你希望我做什么?”小府君突然沉着声音问。
崔绝失笑:“殿下,我不是为了要挟你。”
“你一向精打细算,不肯吃亏,但现在这件事明显是弊大于利的,”小府君说,“子衿是冥王,身系长夜九幽法阵,为了防止影响到冥界的安稳,只能囚、不能杀,他既然想清君侧,他一日不死,你的危机一日不会解除;另则,你虽然摄政,但明面的职位却只是阎罗殿判官,越级审判冥王,对内,让民众以为你气焰嚣张、恣睢跋扈,对外,让其他各界知道冥府内部并不安稳,留下作乱的祸患。”
崔绝认真地听着,眼神闲闲地扫过眼前这张英俊而烦躁的脸,不禁暗叹这位小冥王平日里游手好闲、牵黄臂苍,头脑却是意外地清醒。
小府君继续道:“你不可能不知道这么做的弊端,却一意孤行,恐怕是别有所谋。”
崔绝:“我谋什么呢?”
“你知道子衿的状态,他根本无所谓圈不圈禁,什么吃穿用度……他无所谓的,他根本……他不在乎。”小府君喉头紧了紧,停顿了一会儿,才哈地笑了一声,低哑地自嘲道,“你的处罚折磨不了他,你折磨的是我。”
崔绝未置可否地看着他,知道他想偏了,自己确实别有所谋,但不是谋在他的身上。
不过,他如果要这么想,自己却也可以顺势而为。
小府君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中,三根手指拿着空茶杯把玩,颓然道:“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放过他?解决老五体内的浊炁?听说因为这个,你们同不了房,可怜见儿的。”
“……”崔绝无语,按他这说法,小府君自己也相当可怜啊,别说同房了,他连楚江王的面都经常见不着。
“你真的是图谋这个?”小府君见他沉默,以为说中了心事,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咳,当然不是。”崔绝清了下嗓子,状似不经意地问,“你能怎么解决陛下的浊炁?”
小府君:“你还说你不是图谋这个!”
崔绝:“……”
“算了,图谋这个也很正常,谁不想呢,呵。”小府君阴阳怪气地说:“浊炁还不好解决?找个魂力强壮的活死灵,跟老五双修,不行的话,多找几个。”
崔绝:“……”
小府君:“但你要是吃醋那我就没办法了,为了老五,你也该大度。”
“哈。”崔绝笑了一声,被他挑衅到了脸上,却不生气了,拉家常一样地笑道,“说起双修,臣突然想起,上个月帮秦广王相亲的时候,活死灵那边还问呢,说论起来,楚江王比秦广王还大几百岁,什么时候开始张罗……”
小府君的脸色霎时阴沉下来。
崔绝笑靥如花,语重心长地说:“为了楚江王,殿下你也该大度。”
“操!”小府君骂了一句,放弃跟他互相伤害,拉着脸坐在椅子里,一时有些厌世——崔绝不肯亮牌,他竟完全没有办法。
半晌,小府君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喃喃地说:“魔界在重建,妖界在改革,北边的活死灵近年来发展飞快……冥府在这个时候,不能内斗。”
崔绝:“是你的楚江王要杀我。”
“我去劝他。”
崔绝摇了摇头,楚江王任性又疯狂,岂是会听人劝的?他淡淡道:“他应该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小府君知道他是对的,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冥王也不例外,更何况楚江王犯的错误还如此严重。
他沉默了一会儿,烦躁地站起来,在屋里走了几圈,泄愤一样地踢了凳子一脚,嗓音低哑:“你说,他应该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那你自己呢?”
崔绝蓦地抬眼,看向他。
小府君压低声音:“鬼螣是怎么灭族的?”
崔绝跟他对视,眼神平静而又坦然,对视了一会儿,他慢慢勾起唇角,慢声细语地说:“你没有证据。”
小府君骇然瞪大眼睛:“真的是你做的?”
崔绝看着他惊愕的样子,没有回答,只再次慢声细语地说:“你没有证据。”
“我本来还只是猜测,鬼螣突然灭绝,而你跟鬼螣有深仇。”小府君喃喃地说着,看向他隐藏在镜片后的眼睛。
“你指这个?”崔绝拿下眼镜。
一双诡异的眼睛出现在小府君面前——右眼全盲,眼波流转,却一片迷蒙,平常隐藏在镜片后的左眼如同黑洞,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
“这双眼睛,毁在螣毒上,”崔绝笑着解释,“人界的毒物大多只损伤□□,而螣毒是连魂体一起毁坏的,我中的还是最狠辣的螣王之毒,就算日后我轮回转世,也将永生永世都是个瞎子。”
小府君:“五哥知道吗?”
“当然。”崔绝带上眼镜,眼神重新变得温和,想起阴天子,不由得更加柔婉,轻声道:“所以你明白为什么我可以当着陛下的面越级审判楚江王而不受责罚吗?因为他试图放出来的鬼螣族长,是陛下恨不得碎尸万段的仇家。”
小府君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抱歉……”
“哈,殿下说什么抱歉?”崔绝笑着说,“说起这双眼睛,跟殿下还有点渊源呢,当年我双目皆盲,还是老府君赐了一双九生眼,能看到人的九生九世,可惜我没有修为,即便消耗魂元之力,也只能勉强开启一只。”
想到九生眼的能力,小府君下意识移开视线。
崔绝哈地一声笑了:“九生眼对冥王无效。”
“啊……”小府君讪讪地说,“不然,说不定还能帮我看看我到底是不是老府君。”
崔绝:“何须纠结这个,珍惜当下才是。”
“我倒希望我真的是老府君的转世,”小府君惆怅地说,“至少他会开心。”
崔绝回想起老府君还在时的场景,发现无论什么情况,楚江王都不开心,他天生就是一脸不开心。
“我听说,”小府君犹豫了一会儿,低声问,“当年老府君曾想过多种方法来延缓淬灭。”
崔绝点头:“那时陛下还是阎罗王,受老府君委派,去阳间寻找神力,他们猜测神力或可以消解浊炁,但是可惜,直到老府君淬灭,都没能找到。”
“辟阴阳刀!”小府君脱口而出。
传闻中的天孙双兵——割昏晓剑、辟阴阳刀,割昏晓剑作为阴天子的信物一代又一代地传承下去,而辟阴阳刀却是断了传承。
崔绝眸光闪烁:“殿下知道辟阴阳刀的下落?”
小府君:“史书上只记载了割昏晓剑的传承,而没有辟阴阳刀,不意味着刀就失落了,而是说明,刀仍然在他原来的地方。”
“原来的地方?”
小府君:“天孙原本就是泰山王,如果刀没有传承的话,那肯定还在泰山殿的某处。”说到这里,他突然转身往门外走去,“我回去找。”
“……”崔绝茫然:是这样的吗?
如果辟阴阳刀仍然在泰山殿,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从来没有被发现过?
小府君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跟你做个交易,如果我找到辟阴阳刀,你要撤销对他的处罚。”
“什么意思?”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
阴天子走进门,正好听到他的要求,奇道:“处罚是儿戏吗?还能随意撤销……”
话没说完,却听崔绝说:“成交。”
阴天子转头看向他,满心疑惑,但仍没有出言阻止——他的子珏不可能出错,跟小府君做交易必然有他的理由。
“爽快,就这么说定了。”小府君大步走远。
阴天子皱了皱眉,发现这位兄弟仿佛故意没理会自己,看着他的背影,提高声音:“老七,你上次说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