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大半夜找我就是问我在干吗?”安茉说,“有事说事。”
“我就是想咨询你个问题。”乔清许说,“文物追索都有哪些方法?”
“什么?!”
文物局旁的小饭馆里,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声音发出者,安茉连忙压低声音,对乔清许说:“你们分手了?”
“嗯。”乔清许应了一声。
“什么时候的事?”安茉问。
“上周就开始吵了,正式分手是昨晚吧。”乔清许说。
“因为你刚说的你爸的事吗?”安茉又问。
“不完全是,主要还是理念不合。”乔清许不想再聊姬文川,岔开了话题,“你还没告诉我,走私出去的文物有办法追回来吗?”
“很难。”安茉放下筷子,扯过纸巾擦了擦嘴,“你不要指望偷走我们文物的那些强盗会良心发现。”
“可他们是用非法手段取得的。”乔清许说,“国际上没有关于这方面的立法吗?”
“有,但约束力很小。”安茉说,“这些强盗有他们自己的逻辑,私人藏家就不说了,就连某些著名的博物馆也是。他们认为中国没法恰当保存这些文物,不如放在他们国家的博物馆里。以及他们还认为把文物还给中国是浪费,没有那么多外国人会不远万里去中国看文物,放在他们国家,是给中国文物展示的机会。”
乔清许知道某些国家跟强盗无异,但安茉的话还是刷新了他的认知:“这么不要脸?”
“所以文物追索很困难啊。”安茉耸了耸肩,“我们国家是不会出钱把这些文物买回来的,因为这等于变相承认强盗行为的合法性。所以目前文物追索主要有两种方式,一个是政府层面的交流、施压,一个是民间的爱国企业家集资买回。”
乔清许听到这里,心里大概有了数:“所以那尊铜鎏金无量寿佛和乾隆玉玺,还是只能靠买回来。”
“如果我们单位没法干预的话,是的,只能靠买。”安茉说,“总之我先把这两样东西报上去,看看是什么情况。如果被评定为重要文物,那政府层面是肯定会出手的。”
“好。”乔清许清楚政府出手也存在不确定性,并没有觉得如释重负,又说,“我还是先凑着钱,如果最后还是需要买回来,那肯定是我来承担。”
“你确定吗?”安茉手肘搭在桌子上,撑着下巴看乔清许,“一千万诶,你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为娘都不知道?”
“拍卖行和房子还是值一些钱的。”乔清许说,“反正都是我爸留给我的,没了也不心疼。”
“我肯定做不到,都是我的财产了怎么舍得还回去。”安茉撇嘴道,“不过我也理解你,你一直拿你爸当榜样,要是不这么做,就没法面对他了,对吧?”
“也不是。”乔清许垂下视线,把两根筷子整齐摆好,“我只是想用这件事跟我爸做个告别。”
“告别?”安茉奇怪道。
“嗯,我前二十年的人生观受他影响,但之后的路是我自己走的。”乔清许抬起视线,看着安茉说,“其实有些话姬文川没有说错,是我不懂这个世界的规则。我现在还需要摸索,怎么样能让自己适应,同时又不迷失自我。”
“靠。”安茉略微后仰,远远地打量着乔清许,“你跟姬文川交往了大半年,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怎么?”乔清许问。
“都不敢自称你娘了。”安茉打趣道,“你有这觉悟,我该叫你一声爹才对。”
乔清许:“……”
“说起来,”安茉又道,“既然你认同姬文川,那还跟他分手干吗?”
“我只是认同他一些说法,不代表认同他的做法。”乔清许淡淡地说,“他老是给我灌输他的思想,明明没在一起的时候不这样。”
“这很正常啊。”安茉用拇指和食指摸着下巴,反而一副不理解乔清许的模样,“没在一起的时候谁管你怎么想,就是在一起后他才希望你们的思维能同步。”
乔清许抿了抿嘴唇:“同步不了。”
“为什么?”安茉不解地问,“你都认同他一些说法了。”
“他总想着我会向他低头认错,你觉得可能吗?”乔清许说,“我要是妥协,那一辈子在他面前头都抬不起头了,这叫什么谈恋爱?”
“话是这么说没错。”安茉点了点头,思索着说,“但按照你这说法,反过来不也是一样吗?”
“什么反过来?”乔清许问。
“他要是向你低头,他以后也抬不起头来了。”安茉说。
乔清许的眼神暗了暗,说:“所以这是个无解的问题。”
“不,我觉得你们把问题想严重了,低个头认个错就跟要了命似的。”安茉说,“你们需要的是互相理解。”
“理解不了。”乔清许皱眉道,“凭什么要我先给他低头?”
“我可没让你低头。”安茉说,“你是我闺蜜,我怎么会帮着他说话?”
“那你让我理解什么?”乔清许问。
“你想啊,姬文川比你大十一岁,又是姬家家主,有权有势,身边什么都不缺,很显然这也是涉及到他不能退让的问题,他怎么会轻易跟你认错呢?”安茉说,“除非,他爱你爱得死去活来,什么身份啊地位啊尊严啊,他全都不在乎了,才有可能向你低头。”
乔清许自认姬文川并没有喜欢他到那地步,说:“你这不还是让我先低头吗?”
“你别老揪着低头两个字不放嘛。”安茉道,“我是说,理解是沟通的前提,你们都不理解对方,那还沟通个屁啊?”
话糙理不糙,乔清许突然发现,好像确实是这样的。
他和姬文川都不理解对方,所以无论怎么沟通,最终都会演变成吵架。
他有些烦地动了动嘴唇:“……我理解他,他理解我吗?”
“算了,你们都分手了,也别纠结了。”安茉叹了口气,又说,“根据我常年跟办公室大姐们唠家常的经验,没有哪两个人天生就是适配的,能磨合过去,就能走一辈子,磨合不了,吹了就是了。”
“已经吹了。”乔清许皱了皱眉,不想再花时间在感情的事上,收起纷乱的思绪,说,“你先帮我问问那两件文物的事吧。”
非节假日,姬家大宅难得这么热闹。
众多长辈围坐在圆桌旁,你一言我一句,看似闲散的聊天,内容传出去却足够骇人。
“新的法案我已经提上去了,通过之后会限制黎丘行的公司。”
“他背后还牵扯了一些人,也有必要敲打一下。”
“他这其实是孤注一掷,没能搞到文川,应该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不自量力,跟姬家作对。”
“还有一个姓杨的,没什么背景,该怎么处理?”
“看文川的意思。”
众人把目光移向了姬文川,却见他竟不合时宜地在走神。
六伯爷咳嗽了一声,问身旁的姬文川道:“文川,你要怎么处理那个叫杨彦的?”
姬文川这才收回思绪,说道:“先放着,回头我亲自处理。”
把一众长辈送走后,姬文川和六伯爷来到了书房里。
佣人按照姬文川的吩咐端来了今年的新茶和一套紫砂茶具,他亲自取茶烫盏,把茶奉到了六伯爷面前。
“你小子,开家族会议也走神,还好意思当家主?”六伯爷看了眼面前的茶杯,没有动,眼里满是责备的意味。
“下次不会了。”姬文川说,“今年的新茶不错,尝尝。”
六伯爷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倒也不在乎茶的口感,又放下茶杯,说:“有什么心事?说来听听。”
“没有。”姬文川说,“就是找您喝茶。”
六伯爷哪有那么好糊弄,直白地问道:“你跟小乔怎么样了?”
姬文川沉默了一瞬,知道是瞒不过六伯爷,说出了让他郁闷整晚的事:“他说我当他男朋友不合格。”
“哦?”六伯爷突然有了喝茶的兴致,端起茶杯,好整以暇地问,“你还没把人哄回来吗?”
“我不知道我还要做什么。”姬文川很轻地皱着眉头,“他想把他爸走私出去的文物买回来,我说我帮他买,他也不愿意。”
“他当然不愿意了。”六伯爷说,“谁让你先拿他爸的事情敲打他?”
“我以为到了这地步,他总会认清现实,结果是我想多了。”姬文川说。
“你啊你。”六伯爷简直无奈,“你为什么总想让小乔认清现实?”
“他一直这么不懂事,最后受伤的只会是他自己。”姬文川说,“连六伯爷您在一些事情上都会妥协,他却永远学不会这个道理。”
“就因为我会妥协,所以我才知道他这样有多难能可贵!”六伯爷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啪地放下了茶杯,“你说他会受伤,被谁伤?你吗?你有这样的条件都保护不好他,我看你小子就是不合格!”
姬文川别开了视线,没有接话,但眉头仍然皱着,显然不是很服气。
“到了二十多岁,道理已经不是别人教会的,是自己体会的了。”六伯爷呼了一口气,放缓语气说,“你不要总想教会他一些东西,这只会惹他反感。”
“但我也不想眼睁睁看着他白费力气。”姬文川说,“我很清楚他的实力,要凑够一千万根本不可能,这样瞎折腾有意义吗?”
“我问你。”六伯爷沉下眼眸,说,“你到底喜欢小乔什么?”
姬文川抿了抿嘴唇,没有回答。
“我给你一分钟的时间想清楚,不然你被甩了也是活该。”六伯爷没好气地说。
姬文川很想说,其实他已经被甩了。
但想着六伯爷肯定会骂他一顿,他便把这话压了回去,缓缓开口道:“一开始注意到他,是他身上有股韧劲。无论我怎么拒绝,他都不会放弃。”
回想到两人的初见,姬文川的语气柔和了下来。
还记得当时他从屏风后走出来,见到了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一见着他,就问:你也是姬先生的客人吗?
当他回答“我就是姬文川”后,年轻人那呆愣的表情,现在想来都觉得可爱。
“你那时候有没有想过,把高足杯交给他拍卖也是不可能的事?”六伯爷问。
姬文川轻轻皱眉,渐渐明白了六伯爷想说什么:“想过。”
“那你还觉得他的瞎折腾没有意义吗?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不可能的事?”六伯爷说,“如果不是他那股韧劲儿,你们根本不会相识,更不会走到一起。这是他身上宝贵的品质,你怎么就不知道珍惜呢?”
姬文川再次别开了视线,只是这次他眉宇间的褶皱已经抚平,整个人都平和了下来。
六伯爷自然发现自己的劝说起了作用,再接再厉道:“你如果真的爱他,就放低你的姿态,去把他哄回来。”
“爱?”姬文川挑了挑眉,把茶杯放到唇间,掩饰那股莫名的不自在,“也没到那么夸张的程度。”
“好好好,我看你也不是很在意的样子。”六伯爷说,“回头我给小乔另外介绍几个对象,你应该也没什么意见吧?”
姬文川攥紧了茶杯,皱眉道:“不行。”
乔清许很久没来过城北的商场了。
还记得二十年前刚开业那会儿,这里人山人海好不热闹,每次乔清许来,都能见到好多时髦的哥哥姐姐。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这座商场都是锦城人们逛街购物的首选,而如今市中心变成了锦城大厦,这座设施陈旧的老商场也变得冷冷清清,见不到几个人影。
本来乔清许只是想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在前台见到了那熟悉的身影。
十年未见,她还是梳着漂亮的发髻,打着一丝不苟的领结,只是整个人丰腴了不少,眼角也多了明显的鱼尾纹。
乔清许走到前台边,有客服小妹站了起来,询问他有什么需要。
他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另一边操作电脑的谷骊文,是时谷骊文也看到了他,震惊得瞪大了双眼,随即慌乱地站了起来:“小陈,你盯一会儿,我离开一下。”
前台不远处就是一家咖啡店,店里稀稀拉拉坐着几个客人。
两人点了两杯咖啡,在角落处坐下,近看之下,谷骊文身上岁月的痕迹更加明显,手背上已经出现了黄褐色的斑。
但岁月的积累也并非全是坏事,还记得当初谷骊文只是普通的客服,现在胸口的铭牌上赫然写着“客服经理”。
“清许。”谷骊文率先打破了弥漫在两人四周的沉寂,“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乔清许语气平静地说,“你还好吗?”
“好……”谷骊文显然很是费解,但还是问道,“你呢?你过得好吗?”
乔清许点了点头,垂下眼眸喝起了咖啡,不再接话。
沉默再次两人之间蔓延,倒不是乔清许不想说话,只是他确实不知该如何开口。
一直以来,他都怨恨谷骊文抛下了他,然而最近发生了许多事,他突然对过去的想法也不那么笃定了。
“你是发生了什么事吗?”谷骊文担忧地问。
想想也是,十年避而不见的儿子突然找上门,问自己过得好不好,任谁看都会觉得奇怪。
“没有。”乔清许暂且说,“我只是想问问,你当初为什么离开我爸。”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谷骊文眼神回避地喝起了咖啡,似乎也不确定要不要在儿子面前提起这些陈年旧事。
乔清许知道让父母辈开口聊这些确实很难难,便又说道:“这个问题困扰我十年了。”
谷骊文叹了一口气,下定了决心似的,放下咖啡杯说:“你爸已经走了,我也不想说他的不是。但跟他在一起的那些年,我确实很累。”
乔清许捧着咖啡杯,静静地看着谷骊文,等待着她的下文。
“生下你之后,我本来是跟你爸一起经营福至的。但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在福至上,成天跟古玩市场的那些人斗。你的奶粉钱都没了,他还自掏腰包帮别人维权,我只能厚着脸皮去找你奶奶要。
“后来我也不想管福至了,来了这里上班,至少咱们的生活费有了着落。但你爸还是老样子,总觉得我是个俗人,理解不了他。他被人打折了腿,生活不便,我要同时照顾你奶奶,照顾他,照顾你。他倒是追求他的理想,我凭什么要背负这些?”
说到这里,谷骊文哽咽了起来,乔清许拿起纸巾递到了她面前。
兴许是自知失态,谷骊文调整了下呼吸,继续说:“后来你奶奶得了重病走了,家里的积蓄也花光了。其实最后一次吵架是很小的一件事,我让他缴燃气费,他没缴,产生了十几块钱的违约金,但我真的是忍无可忍……
“你从小到大都跟你爸更亲,在你眼里我只会管你学习,管你零花钱。我知道我抛下这个家你一定会恨我,可我也没别的办法,这个家我是真待不下去了。”
乔清许还记得小时候奶奶会问他一个问题,喜欢爸爸还是妈妈,他的回答从来都是爸爸,因为他觉得爸爸做的事很酷。
小时候不觉得,现在长大后回过头去看,才发现这是多么残忍的回答。
“你们后来,”乔清许抿了抿嘴唇,问,“就没联系过了吗?”
“也不是。”谷骊文说,“大概两三个月后,他醉醺醺地给我打电话,说他赚了大钱,要带我过上好日子。只是那时候我已经认识了你叔叔,所以……”
原来如此。
乔清许好像明白他爸为什么要帮日本人走私文物了。
说到底,还是没能绕开一个“钱”字。
见他沉默不语,谷骊文又担心了起来:“果然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说他赚了大钱,”乔清许说,“应该是帮日本人走私了文物。”
“什么?!”谷骊文惊讶道。
“我今天来找你,就是想把他走私出去的文物买回来。”乔清许简单说了说经过,又说,“房子和拍卖行有你的一部分,如果你想拿回去……”
“不,清许,你看着处理就好。”谷骊文还从没惊讶中缓过来,自顾自地说道,“难道是因为我经常说他没出息吗?我是不是不该这么说他?”
过去的事情谁也无法还原全貌了。
但如果乔清许没猜错的话,乔必忠应是想挽回谷骊文,最终向现实低头,只是为时已晚。
后来他没再帮日本人走私文物,但有杨建章入股拍卖行,家里的生意也渐渐好了起来。
只是曾经犯下的错误始终横在他心里,导致他最后郁郁而终。
乔清许毫不怀疑,乔必忠一定有想过自己把那两件文物买回来。
但或许怕被杨建章知道,又或许怕这件事传开,他到死都没敢面对……
“虽然我刚才说了他那么多不是,但我最初跟他在一起,就是被他身上那股正义感吸引了。”谷骊文感慨道,“只能说世事难料吧,我也没想到他曾经吸引我的点,最后竟成了我们分开的导火索。”
乔清许不由走神了一瞬,莫名想到了他和姬文川。
只是还未来得及深想,又听谷骊文说:“你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向我开口,不要想着自己一个人承担。”
“嗯。”乔清许应了一声,有些不习惯地说道,“谢谢……妈。”
谷骊文红着双眼回到了工位上,乔清许远远地跟她挥了挥手,接着离开商场,来到了附近的一家银行。
——这才他是今天要办的正事。
贷款中心的客户经理早已在门口等候,他把乔清许迎进了VIP室,然而当他看到乔清许带来的资料后,脸上的热情瞬间降温了不少。
“您是想贷款一千万对吧?”经理翻着手上的资料,为难地说,“按照我们的规定,您的流水要达到两千万才行。”
“也没有差太多。”乔清许说,“可以稍微通融下吗?”
“您这笔资金的用途是什么呢?”经理看着乔清许问。
“需要购买藏品。”乔清许并没有和盘托出。
“拍卖行怎么还自己购买藏品呢?跟你们经营活动不符吧。”经理面露怀疑,但考虑到业绩压力,他还是尽量问道,“您这拍卖行的办公地址是买的还是租的?”
“租的。”乔清许说。
“那您还有其他不动产作为抵押吗?”
“有一套两百万的住房。”
“这……”经理看了看乔清许的年纪,又问,“或者您有没有担保人,给您做个担保?”
“没有。”乔清许说。
经理呼出一口气,把所有资料拢成一叠,推回了乔清许面前:“您这个条件,我们办不下来。”
之前被姬文川说过后,乔清许已经有心理准备,收拾好背包又去了下一家银行。
一天时间下来,乔清许跑遍了五大行,结果都是不符合条件。
锦城本地的商业银行倒是谈到了后面,但他们只能给到八百万,并且利率高得离谱,乔清许也只得放弃。
离开最后一家银行时,前厅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保安把卷帘门开了一条缝,让乔清许从下面钻出去。
背包不小心挂到卷帘门的钩子上,“嘶拉”一声划破了一条口子,乱七八糟的资料瞬间散落一地。
一整天的疲惫在此时集中爆发,乔清许低头看着满地的资料,大脑放空了一阵,最后还是蹲下身子,把资料都捡了起来。
不远处的街角,一辆不起眼的白色电车内,昏昏欲睡的司机突然来了精神,回头对姬文川说:“乔先生出来了。”
“嗯。”姬文川的视线看着窗外,“我已经看到了。”
六月的天气已经有了盛夏的影子,毒辣的太阳照在年轻人身上,让他那白皙的皮肤出了一层薄汗。
他用肩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抱着破掉的背包挤上了一辆因晚高峰而满载的公交车。
“我们还要继续跟吗?”司机问道,“这路公交应该是回家了,要坐一个小时的样子。”
“跟。”姬文川淡淡吐出一个字,闭上双眼靠到了头枕上。
直到现在司机也搞不明白,今天为什么要跟着乔先生。
就感觉自家老板大清早突然想见人家,然后就吩咐他开了辆低调的车过来,一跟就是一整天。
他大概知道两口子在闹别扭,但自家老板什么时候这么闲了?
“姬先生,”堵车的间隙,司机从后视镜瞥了眼闭目养神的姬文川,大着胆子问,“乔先生今天跑了七八家银行,好像都没把贷款办下来。您要不直接在银行存个一千万,吩咐银行把钱贷给他不行吗?”
姬文川缓缓睁开双眼,对上后视镜里司机的视线,吓得司机缩了缩脖子。
“不行。”姬文川把视线移向窗外,“要是被他知道,他只会更讨厌我。”
“啊?”司机有些不解,“您这不是在帮他吗?”
“他不会这样认为。”姬文川说,“他只会认为我又高高在上地在给他施舍。”
“哎,乔先生的性子也是。”司机随口道,“是我我就接受了。”
“所以你不是他。”姬文川皱眉道。
司机自知说错了话,赶紧转移话题:“那您就这样看着他四处碰壁吗?”
“他想做的事就让他去做吧。”姬文川重新闭上了双眼,“我的想法也不一定都对。”
在乔清许的记忆中,家里的生活条件一直都是不错的。
或许是他小时候对物质没有具体的概念,也不知道家里是穷还是富,而等他有概念的时候,拍卖行的生意已经好了起来。
所以当他从谷骊文那里得知过去一些被他忽视的细节时,他这才意识到原来乔必忠当初能够坚持理想,是因为有谷骊文在背负现实。
——他和姬文川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同样的事情正在重演,唯一不同的是,姬文川有能力背负起所有,而他却觉得理所应当。
意识到自己并非完全正确,是非常难受的一件事。
尤其是乔清许从未想过他爸也会有自私的一面,结果他爸高举的理想旗帜其实也并没有通过现实的考验。
挤在满是汗臭味的公交车里,看着手机里的十万块钱余额,一股疲惫油然而生。
乔清许的心里冒出了一个强烈的念头,他不想再管这件事了。
就像陶羽那样没心没肺,活得轻松自在不好吗?
到晚上睡觉前,乔清许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文物追索什么的见鬼去吧。
然而第二天早上醒来时,他大脑空空地看着天花板,还是没法做到心安理得,又找了个买菜的帆布包代替划破的背包,装着一堆资料来到了禾丰拍卖行。
此时何止念刚结束一个会议,为了接待乔清许,马不停蹄地从会议室赶回了办公室。
他吩咐秘书换来两杯好茶,接着在待客沙发对面坐下,问乔清许道:“乔老板,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