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凌宗的圣君,自幼天资夺萃,自少年时‘夺珠大比’后灵道之威便名扬四海。故往相交近五十年,姜行渊早已经习惯了莫清岚即便不言语也叫人无法移开注目、难以忽视的模样, 却如今一身素衣, 墨发垂肩, 比起曾经消瘦不少,没有半些灵力, 浑如凡人。
声音怔疑之后,姜行渊眉宇皱起, 立即走上前去, 低道,“师兄。”
行伶与花家姐弟见之也急忙行礼。
莫清岚面色静然, 视线落在姜行渊身上,淡淡恩了一声,而后便与其余人道:“不必多礼, 先进去吧。”
五人便一道进了右殿堂中。
殉祟峰上并未设杂役侍从,因此堂中也无人侍奉, 行伶见状便主动上前以灵力热茶, 请花慕晴二人一一落座,引好了坐处、放好了茶, 才回到姜行渊身边。
姜行渊目光扫过花家姐弟,看向莫清岚, 率先开口:“师兄先处理他们的事,我们兄弟二人稍后再谈。”
莫清岚一顿, 并未拒绝,颔首问道:“你们想见我, 可有要事?”
“见过圣君。”花慕晴上前一步,“花家花慕晴自知助纣为虐,罪恶深重,故请来九凌宗中,请圣君大人惩戒。”
莫清岚道,“你来受戒,那临海道诸事如何?”
花慕晴低首:“圣君放心,慕晴走之前,已将一切事宜安排妥当,卸任家主之位。在花家所有顺从于繁鸢夫人的子弟,也都被清点扣押至九凌宗。”
将所有顺从于繁鸢的弟子都带了过来。
花家族裔并未旺盛之族,倾族前来领罚,余下驻守在临海道的弟子,不足三十,且大都是修为低下,或年过长、或年过幼的族人。
如此一来族力亏耗,后继无人,十年,更或是几年,这个屹立三百年的修道世族,就会没落于世,仙不再闻。
莫清岚眉宇轻动,淡淡开口:“你可知,纵祟为患,在九凌律中,有何处罚?”
花慕晴身体一顿,抬起首,那双英眉洒脱,似乎无畏,坦然道:“不论如何我都不怕。只是……”话至此,她嘴唇微抿:“慕生多年都被族中蒙蔽,此次圣君前来临海道调查,慕生顽劣,但依旧倾其所有相助,还望圣君开恩,可以饶过他的惩罚。”
而她说完,在她身后一直静静听着的花慕生一怔,立即抬首,声音愕然:“姐?”
而花慕晴却并未回头。她摆袍下跪,“亦或者,他的那一份惩罚可以算在我身上。”
“我不需要你替我受罚!”花慕生也跪在了地上,抬头看向莫清岚,“仙君,我姐姐虽然听命于夫人,但此事她有苦衷,仙君也是知晓的,我愿意为姐姐分担责罚,还请仙君……”
却说到此处,一直听着的姜行渊冷笑了一声。
花慕生声音一停,转头看去。
“饲祟之罪,你说有苦衷便有苦衷,将九凌主管人间四域的律法当成供你们姐弟上演情深的玩笑吗?”
姜行渊的声音极为淡薄,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触及到他的视线,花慕生喉结滚动,骤然清醒——
如今不是临海道,他们身处于纵掌世间万事的庞然大物,眼前的人也并非寂寂无名的仙君修士,而是圣君。
这里不是可以谈条件的地方。
花慕生原本浮躁、不稳重的内心忽然明澈,喉咙发哑地看向此刻亦无声屈膝的花慕晴,双手握紧,低下了头。
姜行渊冷淡道:“若非师兄养伤,你们与师兄有旧,就这些罪名,你们早已经进了地牢,还敢提……”
“行渊。”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姜行渊声音稍滞,立马看过去:“师兄?”
莫清岚手指抬起,轻轻拧眉:“花慕生于此事,确实无辜。”
这句话落,姜行渊面色变化,而花慕生则是一愣,旋即立刻希冀看去。
姜行渊道:“可他身为花家嫡系子弟,常年浸润于花家教养,怎会毫无干系?花家此事已经从临海道传出,现在天下人都在等九凌宗的处罚,他……”
而他一直说着,莫清岚神色却并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眼眸清淡,不含情绪地看着他。
姜行渊素来了解他。
寡言,便是心意决断,不容置疑。
莫名感觉无味,停下话语,他移开视线:“也罢。师兄才是掌职之人,临海道之事,皆由师兄处置,行渊别无二话。”
气氛陷入莫名的沉默。
许久,莫清岚才开了口,“花慕生无罪,花慕晴关入宗牢,责罚同花氏子弟一道,三天后由九凌宗六峰共审,但因其庇护百姓其心可悯,共审前我会上书一份,将缘由诉明,用以佐证。”
他说完,不光花慕生,即使是花慕晴,脸上也出现了一道喜意,立即抬首:“多谢圣君!”
姜行渊眉宇动了动,面色隐约划过几些不赞同,但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花慕晴与花慕生觐见之后便被带离,殿中静谧。
气氛又安静了一会儿,像是服了软,姜行渊长舒了一口气,径直走到莫清岚身边伸手。“师兄年久不下山一趟,一下山,就将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倒是让我担心。”
莫清岚看向他的手,有些怔然,并未看明他的意图。
姜行渊却不再犹豫,见人不动,干脆主动伸手握上了他的手腕,探入灵力进去查探。
如今没有灵力的人反应不及,自然无法制止,而他们自小一起长大,姜行渊也未觉此事不妥,须臾的功夫便探查结束,凝眉道:“体内没有任何异常,却单独没有灵力,还真是奇怪。”
莫清岚皱了皱眉,将手抽回:“行渊,你我已经不是少年,凡事要有分寸。”
姜行渊一愣,他怔然,倏然凝眉道:“清岚。我们自幼就在一起长大,亲如兄弟,可你下山前便对我疏离,如今回来依旧如此。究竟发生了何事?”
莫清岚道:“分寸之事,无关亲疏。”
姜行渊道:“你明知我说的不止是此事。”
莫清岚却是不再开口。
姜行渊还欲再说什么,却也就在此时,外面忽然有弟子急报。
他的话遏在口中,皱眉看去。
来者神色匆匆,出现在他们眼前立刻跪道:“大师兄、堂主。方才从伏罪谷传来消息,说是,犯人繁鸢在牢狱中畏罪自尽!”
莫清岚神色顿时变化。
姜行渊也皱眉道:“你说什么?!”
无暇再顾及其他,两人很快赶到了临道峰伏罪谷。
伏罪谷,顾名思义,是专为扣押穷凶恶极的人犯、妖犯所设,其中设天、地两层,地牢关押凡人、罪名尚轻者,天牢关押具有修为、罪孽深重者。
繁鸢、耳目鬼,还有此前险些成为‘人祟’的诸沉锋,皆被扣押在此处。
莫清岚与姜行渊到地方的时候,天牢外已经聚集了不少看押弟子。
“那是血字?写了什么?”
“似乎不是大陆用语……”
弟子们议论纷纷,发觉莫清岚他们过来,赶忙俯首行礼:“见过大师兄、堂主。”
莫清岚走近,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他垂眸看去,便看到在天牢结界里,用瓷片穿心而过至死的繁鸢。
她身上的青衣已经被染地看不出原本的色彩,死不瞑目盯着牢墙,脸上笑容诡谲。
而在那牢墙之上,浓厚发黑的血迹勾出一个凄厉骇然、犹如诅咒的梵文——
佛语中的死咒。
莫清岚眉心皱起。姜行渊发觉异常,冷然呵道:“她胸口的东西是谁递进去的?!”
“是、是属下。”一身着明黄弟子袍的执事堂弟子上前跪地,面上发白,“犯人似乎是凡人,接连几日喊饿,属下就给她递了一碗饭食……”
姜行渊顿时面沉。“糊涂!”
四周刹那陷入一片死寂。
姜行渊面色难看,看向莫清岚。
却就在此时,一道诡异的笑声忽然响起,众人皆闻声看去,便看到了另一扇天牢中被困锁的存在。
耳目鬼已经被抽出原身,以丑陋青虫之姿冷冷看着他们。
姜行渊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们,识人不清。能够操控祟鬼的东西披着一张圣君的皮,就能让你们一个个信任至此,怕是哪一天被他卖了都不知道!”
它语气猖狂,“好一个圣君,好一个莫清岚!你可真是将世人骗得团团转!哈哈哈哈——”
在九凌宗中,莫清岚犹如皓月明光,是所有弟子们心之所向的存在,怎能由一介祟鬼污蔑,顿时有人面露韫色,厉声呵斥。“你在胡说什么?!”
耳目鬼落到如今地步,早已经接受了不是死、就是被抓进祟世的结局。那祟世中扣押了数千祟鬼,常年厮杀,他如今进去不过被分食殆尽,倒不如早些死了来得痛快!
“我污蔑?”它毫无忌惮,近乎挑衅,“你不妨回头问问你们这位好师兄,你问问他、问问他是不是对我身上的祟气——”
却声音转瞬消弭,姜行渊一道灵力过去,便将他所有的声音都隔绝在了结界之中。
“不容于世的伥鬼,荒谬至极。”他冷淡道。
发觉自己的声音被屏蔽,结界之中,耳目鬼一愣,立刻上前凑近,声音尖锐:“莫清岚,你要么就杀了我!”
“我宁死也不去祟世!你杀了我!!”
却声音不透结界,他的尖叫无人理会。
姜行渊派人将繁鸢的尸体搬走,准备着手将之封入镇压棺木,转首与莫清岚道:“师兄,此人特殊,尸体处置之事我得亲自盯着,只能先遣人将师兄送回去。”
莫清岚道,“无妨。”
在他话落,天空中的一片无色浮云忽然变幻,眨眼变成了沉云落下。
落到莫清岚脚畔时已经变成了一只精致的步辇。
姜行渊一愣,旋即笑道:“有尊者的乌云踏,我倒是不必再担心。”
莫清岚一顿,笑了笑,并未多说。
回到琉璃宫中,右殿依旧冷寂。
心中挂念命长苏体内的瘴毒,他并未停留,转身便准备往左殿走去。
却刚抬脚,一道沙哑微低的少年声忽在身后响起,“仙君真是无情。”
莫清岚怔了正,回首看去。
却见熟悉的少年脸色苍白,斜倚树丫,衣袖垂落。
殉祟峰的树木高耸,躯干单薄,对方就那么靠在树上,距离莫清岚一步之遥。
兰淆。莫清岚眉首凝起,“你受伤了?”
而来人却面色苍白地牵了牵唇。“仙君醒来,未曾找过我,想来此前共行,仙君不在意我的存在与否。”
他的话带着几分无端的自嘲之意。莫清岚一顿,莫名好笑,却也有些笑不出来。眼前的人脸色看上去太过虚弱,与之前清傲的模样截然不同,显然是受了重伤、或是有其他事情。 “我以为你并未随他们一道来九凌宗,回了尧家……”
却越说,少年的脸色看起来越苍白。他轻舒了口气,不再解释,“是我考虑不周,你先下来,可是身体不适?”
兰淆未动。
莫清岚静然道:“你与我结识以来,性情相合,即使你不来,我痊愈后也会去尧家拜访,到时候邀你外出同游。”
这句话落,像是对哄眼前人起了作用,浮风吹散,在树干上的少年就晃身落了下来。
莫清岚往前一步,兰淆的声音便在耳畔响起,“仙君。”
莫清岚一愣。
而也在下一秒,他就被一道薄冷的气息拥住了。
两人相触,短暂过电的感觉出现,却未等莫清岚意识到那种本能知觉的异样,眼前人便埋首,将他抱得更紧。
体不御寒,峰上气冷,命长苏垂眸,感觉到怀中人衣物比此前柔软更厚的棉度,无声自笑。
借着伪装的拥抱,会被推开吗?
却并未如他所料,莫清岚没有将他推开,触上他的额间,低道:“你发热了。”
“无妨。”
“发热怎能无妨,”莫清岚凝眉道,“这几天难道无人看顾你,给你疗伤吗?”
而距离极近的人却道:“没有。”
莫清岚道,“什么?”
“没有人管过我。”
命长苏的双手拢紧了怀中人的腰身,眼尾划过浓郁的红痕,倏然阖眼,脆弱至恳求,哑声道:“……仙君,管我。”
莫清岚怔然, 反应过来兰淆话语间透出的依赖,轻轻抬眉,莫名的心思一晃而过。
左右是未及冠的少年人,即使身材高挑, 骨重也不大, 很快他就将人带回了屋中扶上榻。
就在此时, 洪玄也回来了,看到榻上躺着的兰淆, 他怔了怔,开口道:“兰公子竟然在这里。”
莫清岚道:“竟然?”
洪玄老实道:“我们离开临海道的时候特意去寻过兰公子, 不过没有找到, 未曾想兰公子已经来了。”
莫清岚挑眉看去,而刚上榻的人却是面无表情地看了洪玄一眼, 移开了视线。
说是无人惦记着,实则是自己率先离开了。方才那一遭,倒像是心生不痛快的无理取闹。
莫清岚唇角出现几些弧度, 但很快想起什么,转而问道:“师尊现在如何?”
洪玄道:“尊上说是旧疾复发, 药石无用, 如今已经闭关,便让我离开了。”
“闭关?”莫清岚道:“为何不是去疗伤。”
洪玄摇了摇头。莫清岚又问, “除了这些呢,师尊可还有交代什么?”
洪玄想了想, 又摇首。
到了东殿后,他实际并未帮上什么忙。
圣尊确实身体不适, 但他的情绪似乎比体内的情况更加糟糕,他当然没有胆子近身, 一直在门外守着,直到尊上说要闭关,这才离开。
莫清岚思索片刻,依旧有些放心不下,不过命长苏素来有分寸,也不急于一时,就颔首道:“我知道了。你帮我请李师叔来,说我请他看病。”
洪玄很快应‘是’。
他走之后,莫清岚收回视线。而刚看来,便看到兰淆正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他轻轻挑眉,道:“怎么了?”
“仙君,很担心泠光?”
莫清岚觉得他的问话有些奇怪,好笑道:“自然,他是我师尊。”
“只是因为、他是仙君的师尊吗?”
“尊长如父,他抚养我长大,这个‘只是因为’用得不对。”莫清岚与他道:“子慕父,知礼而亲忧,这是伦理之常。”
而眼前人的脸色在听完他的话后,却变得更加灰白。莫清岚怔然,难得无措,“……你。”
也恰在此时,洪玄将李春肖带来了。
干瘦的道袍长老跑得很急,以为莫清岚的身体又出了什么岔子,急急忙忙过来,却发现他面色如常地坐在榻边,而在榻上躺着的是个长相颇为漂亮的少年人。
愣了愣,他脸上露出困惑,莫清岚便起身解释道,“这是我在人间结识的一个小友,身体有些不适,烦师叔问诊。”
李春肖走上前,“什么烦不烦的,师叔巴不得你用我,这孩子!”
说完,便一屁股坐到兰淆面前。
端详了片刻兰淆的神色,他问道:“少年人多大?”
命长苏视线扫过,伸手,将一片被他坐在身上的衣服抽离,想起此前胡诌的年岁,淡淡道:“十七。”
能和清岚处成好友的人,必然是人中龙凤。这少年的视线、气度,也着实凌人了一些,李春肖看到这个举动,不由便觉得有点冒犯人的不好意思,默不作声移了移屁股。
“将手给我。”
命长苏没有反抗。
莫清岚在他身边站着,想到什么开口:“可是我昏迷之后受得伤?”
命长苏顿了顿,垂首道:“你不见之后,我想去找你,但独自一人时遇上了祟气。”
莫清岚轻轻皱眉,叹道:“此番在临海道,你几次波折都是因我而起。”
他们两人你一言我一句,而替命长苏问诊的李春肖的面色却在须臾之后急剧变化,变得相当精彩。
他自然探不出命长苏体内的旧疾,却能发现他的身体极为明显的一个状况
——亏耗过多!
亏耗过多是什么意思?
李春肖是医者,不论是凡间所谓极乐的巫山云雨之事,还是修道者神合、合婴他都有所判断。
真元,与凡人的子精相似,乃是修道者所有元气中最为精华的一部分。
真元充足,修道者可以不眠、不休,力如斗牛,而真元此物,又多被储存于金丹阶级之下的丹田、金丹阶级之后的金丹、元婴以上的婴丹中,若是有修士两人情投意合,真元就可以通过交互用于补益,这也是当时他建议圣尊找人以合婴法子与清岚来修复婴丹的原因。
李春肖的确对与清岚合婴的人有些好奇,但是他、他确实不曾想过要窥探这些!
如此巧合?!
李春肖脸上异彩纷呈地将视线移在了眼前的少年脸上。
与清岚交好、又恰好在此时真元亏空。
——方才这孩子说他多大来着?
哦,还未及冠。
还未及冠,那修为最高也只是金丹,以金丹之体行合婴之事,简直!
李春肖脸上顿变,霍然站了起来。
莫清岚微顿,转首看来:“师叔?”
站了好半会儿,李春肖才开口:“他体内,倒是没什么大碍,但……”
视线与命长苏对上,被检查了身体的人好像在此刻才后知后觉自己体内的情况,喉结滚动,无声息看着李春肖,眼中微沉,无声警告。
但李春肖却没注意到他的警告,无声感慨。
越阶补益,看来少年也是天赋卓绝之人,但这样一来,恐是会亏耗难补,有损修行。圣尊大人也不知从何处寻来这么个痴情之子,简直……
李春肖虽然已经一把年纪,但自认看人还是准的。他眼中划过痛心、可惜、欣赏等等多种复杂的情绪,看着兰淆的目光愈发怜爱,长叹了一声。“清岚,既然这小公子是因你而伤,如今没有其他大碍,就是体质有些虚弱,你这段时间呢……就多看着他一点。”
莫清岚转首道:“看着?”
李春肖语重心长:“是啊,这人呢,体质虚弱,便容易出问题。发热、昏迷,或者还有其他症状,若是热得严重了,还会将人脑袋烧坏了,自然得有人看着。”
说完,见少年看过来,他自认为助攻的相当不错,对少年眨了眨眼,意欲传递‘他都懂’的信息。
看到他抽搐的眼睛,命长苏一时沉默,面无表情移开了视线。
李春肖:“……”
现在这年轻人,都不晓得好好把握机会。
当年他追道侣的时候,那是半点机会都不放过,乘胜追击,最后才能抱得道侣归。
“哎。”叹了口恨铁不成钢的气,他道:“行了,我去开点药方,每天都喝上,过段时间就没有大毛病了。”
李春肖作势要去抓药,莫清岚并未阻拦,便与他行礼:“烦劳师叔。”
李春肖摆了摆手,抬脚离开。洪玄也跟在他身后去拿药和药方,很快人都离开不见,屋中只余下了莫清岚与兰淆二人。
莫清岚坐到榻旁,“师叔的意思,最近你还是会发热,需要人看顾。”
命长苏喉结滚动,垂眸,‘恩’了一声。
莫清岚顿了顿,便道:“你若不嫌弃,最近不适,便在先我这里歇着。”
命长苏垂下眼睑,又点了点头。
眼前的人安静,如今脸色有些苍白,便有种莫名难言对他顺从无比的乖感。
莫清岚看着人,忽然伸手,将手放在了兰淆耳畔的发间。
如同对待年纪尚小的弟子那般抚顺了一下,他笑了笑,轻声道:“此前我中毒时,一直受你看护,如今你不舒服,倒正好给了我回报的机会,不必拘谨。”
莫清岚身上的气息犹若幽兰。
命长苏眼睫刹那轻颤,立即抬眸。
两人对视,莫清岚怔然,以为他是觉得冒犯,将手收回。
却他指尖蜷起的一瞬,兰淆便握了上来。
原本就身体发热,那双手犹若火舌,烫得人心中一颤,无名心惊。
“仙君。”眼前人低哑地唤道。
莫清岚道:“怎么了?”
命长苏的脸上一双眼眸深若渊谷,透露出的分明是浓郁压人的情绪,却声音是沙哑的、一字又一字,仿佛在念什么珍视之物,又道了一句:“……仙君。”
一连两句,让莫清岚也觉得指尖发热。
但很快,他便平静下来,心中想明。大抵是兰淆独自行走江湖,此前无人看护,也从未如此虚弱过,恰好他在身边,又是‘仰慕’的前辈,年纪尚小,心中孤寂,便当成了他此刻唯一的依赖。
“好好休息。”莫清岚道,“我去帮你看看药。”
命长苏喉结滚动,任由手中握着的手被抽出,看着莫清岚的身影在门口消失,才松了手。
许久,唇角出现丝微的笑色,他笑了一声,哑声喃道。“也好。”
洪玄在外面已经将药放进药壶开始煮。莫清岚出来看了看药,语气静然吩咐:“殉祟峰的结界不能一直关着,等他恢复一些,我们便回辅峰。”
莫清岚的话洪玄当然听从。
不过多久将药熬好,洪玄将药倒进碗中给兰淆递去。
命长苏接过,熬制的药气味浓郁,味道混杂,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很快从中辨出黄精、枸杞等滋阴壮阳药材的气味。
眉头一瞬间皱起,但见莫清岚从外面走进来,眼皮轻跳,并未犹豫便一口将药喝了个干净。
“烫……”洪玄的话遏在喉间没有吐出,板直的脸变得更加呆滞。
好半会儿,他才心中复杂道:“兰小公子,不烫吗?”
舌尖的烫意翻来覆去折磨,口腔的苦味充斥,命长苏眼皮发热,没有表情,却半晌后,嘴唇殷红,重咳出声。
他的咳声越发变得密集, 让洪玄刹那觉得自己方才端过来的不是药,而是一碗毒。
他古朴无华的脸眉头皱起,正要上前查探,却身畔白衣之影擦过, 莫清岚将少年手中的药碗端走搁置一边, 轻拍他的后背, 凝眉道:“怎么了?”
命长苏声音低哑道:“......难受。”
他的额间滚烫,抵在他的脖颈侧都能传来极为炽热的温度。莫清岚皱眉吩咐:“去弄些冰水过来。”
洪玄急忙去了。
一来二去, 等到兰淆身体的温度降下来,天色已经变得暗沉非常, 时间不早。
待人彻底陷入昏睡, 莫清岚才将他放回榻上。
洪玄小步上前,低低道:“主人, 你该吃些东西了。”
莫清岚这才后知后觉,没有灵力的身躯如今已经饥肠辘辘。
饭间食物的香气飘扬而来,莫清岚也不拒绝, 由洪玄将饭一个个端上来,尝了一口眉心稍纵, 发觉味道竟然不错, “这些是你做的?”
洪玄却摇头,有些惭愧道:“我只会热些简单的东西。这是姜堂主特意吩咐, 从山下的小馆中送上来的。”
莫清岚顿了顿。九凌宗地危险重,山势拔高, 即便是山脚的外门弟子想要上山,也需要整整一日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