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随身携带的武器,一把等离子切割枪,他的……征服者之刃。
黑色刀锋之下,他才是帝国真正的征服者和守护神。
征服者之刃所向披靡,为帝国创下有史以来从未有过的辉煌基业,剑刃上盘旋的每一颗粒子流,都是无法安息的、被帝国的铁骑践踏毁灭的魂灵。
宗霆横剑而立,缓缓用手指拂过长剑,幽蓝的等离子电光,在他脸上映出一片蓝色的波纹。
剑刃上方,那双深邃狭长的黑色眼睛,像是出鞘的凶刀。
他看向蒙面的匪徒,低声开口:“埃德加·阿斯兰。”
埃德加笑了一声:“哎呀,被你认出来了。”
“放开他,”宗霆竖剑,眉眼锋锐,“你还有活下来的机会。”
他并非威胁,而是陈述。
至他从军以来,没有人能够在他的剑刃之下侥幸逃生。
征服者之刃是宇宙中最有名的一把凶器,它的赫赫威名,足够使它名字中的每一个字,都透出彻骨严寒。
这把剑,是在尸山血海中锻出。
而这个人,是帝国的利刃,更是帝国的……杀神。
埃德加歪过头,在机械面罩下的面庞上露出昂扬战意,眼中燃起狂热而兴奋的火焰。
“上次过手好像有些不太尽兴,看来今天是该补上了。”
他丢下手中的激光集束枪,让边上的同伙过来接走兰沉,然后摘下了墨镜。
墨镜后,是一双燃烧着惊人战意的绿色眼睛。
这双眼睛里……只有疯狂,和跃跃欲试的愉悦,全无半点惧色!
转瞬之间,他们已开始交手。
征服者之刃的锋芒乍亮,像是幽蓝色的弧光,在废墟之中亮到刺眼,划出一道道破空的剑光。
埃德加赤手空拳,迎战帝国的最强战力,肾上腺素飙升至最大值,在宗霆凶悍凌厉的一道道杀招之中,躲过又一道剑锋。
等离子的光束在宗霆手中闪现,埃德加抬臂挡住宗霆的手刀,征服者之刃的刀锋隔着他的皮肤划过他颧骨,削下一绺金发,“滋滋”作响的等离子流已经刮到他的眼侧——
埃德加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扭身抬腿踢向宗霆!
宗霆侧身躲过,这时又是一块天花板掉落,“砰”一声砸碎在他们之间。
埃德加顺势与宗霆拉开距离,从身上的武器袋里,掏出两把特制手枪。
他抬起手臂,甚至无需瞄准,一边躲开宗霆的剑锋,一边向宗霆射出子弹!
这颗子弹发射出枪膛,在弹道上迅速打开,分裂成六颗追踪子弹,向宗霆尖啸而去。
宗霆横剑格挡,子弹击打在剑身上,犹如一阵爆响溅落的雨花,刀光剑影之中,他看了一眼边上的兰沉,视线猛然发紧!
兰沉被人拖到一边,扼住喉咙,用枪口抵在太阳穴,脸色发白地望着他。
他站在那里,已经没有力气支撑身体,摇摇欲坠,随时都能倒下。
可是……
当那匪徒想要伸手把陆昂拽起来的时候,兰沉却忽然动了。
他用尽全身力气,用自己的身体撞倒那个匪徒。
他摔落在地,被灰尘扬了一脸,烧得哔啵作响的天花板吊顶这时正好掉下,砸在他和那个匪徒身上。
划啦啦——
一连串重物坠落的声响盖过火焰燃烧的声音,与此同时,终于赶来的禁军卫队与帝国军队也一齐破门而入!
“不许动!”“别动!”
无数个枪口齐刷刷抬起,密密麻麻地包围住这一整层残损不堪的空间。
陆昂看到兰沉被吊顶砸中,即刻心乱如麻,他在碎裂掉落的爆炸余震中向兰沉伸出手臂,用手去扒掉那些石块、灰土、瓦砾,在废墟中挖出兰沉的脸。
兰沉的睫毛在灰尘里颤动如同蝶翅,艰难地向他睁开眼睛,杏仁眼里全是灰,却还在努力看清陆昂血肉模糊的脸。
他轻声地,朝陆昂说了几个字。
他的声音实在太轻,让陆昂必须侧过头,才能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他说的是:“……快走啊,陆昂。”
陆昂顿时目眦欲裂,心神俱碎!
可他还没来得及再把兰沉从废墟底下弄出来,就有人比他更快地,一把拖出了兰沉!
随后枪口齐刷刷转到陆昂背后。
陆昂的手指才刚从兰沉脸上擦过,兰沉就已经瞬间被人抱走,在所有蓄力欲发的枪口中,金发的暴徒顷刻抱住兰沉,让兰沉落进自己怀中。
他站在窗口,恶狠狠地看了一眼那些准备朝他扣下扳机的士兵,朝不远处的宗霆说道:“你想好了,让他们开枪,被射成蜂窝的可是他。”
他把兰沉抱在身前,因为激战而浑身血脉喷张,肌肉滚烫炽热,又颇不甘心地向陆昂处望去一眼。
宗霆握紧了拳头,缓缓抬臂,让身后所有人,都暂缓扣下扳机。
埃德加□□,身上仍昂扬战意不止,可现在已经不是他继续和宗霆一较高下的时候——
他呼出热气,朝霆宗邪气横生地一笑:“谢谢你,把他拱手让给我。”
宗霆面色一变,迅疾飞奔而出!
在宗霆的手碰到他之前,埃德加已向后一仰,抱着兰沉跳进从天上滑翔降落的反侦查隐形战机内。
他旋身坐稳,已为自己已成功逃脱,正要低头推动驾驶操作杆,机身却“砰”地发出一声巨响,猛地一沉,开始向后倾斜!
——后视镜头屏幕中,缓缓出现了一个强悍高大的身影。
宗霆抓着战机,在战机发动机高速旋转的气流中,硬生生拖住了战机的起飞。
他宛如泰坦神阿特拉斯扛起山脉,抓着战机的尾部,双臂伸展至最大,死死拖拽战机,居然让这架以反粒子引擎驱动的战机完全无法移动。
战机发动机嗡鸣,反粒子引擎运转至最大限度,每一次轰响,都在撕碎宗霆的手臂和身体,可是这个让人望而生畏的男人,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手。
他拖住战机,手臂按着战机尾部,纵身一跃,又是砰的一声,跳上了战机后方。
发动机没了阻力,立刻畅快运转,轰然一声,将战机送出百米之远。
已经合上顶盖的操作舱外狂风大作,埃德加坐在操作舱里,看着屏幕上宗霆在狂风中一步一步朝操作舱走来的身影,低低笑了一声。
“老婆,你前夫好舍不得你啊。”
埃德加对坐在旁边的兰沉笑道。
兰沉:……确实。
他安稳地坐在副驾驶位置上,身上全是伤痕与灰烬,衣服也坏了大半,只有一双眼睛,分外清明。
他盯着屏幕,看着宗霆在战机上方,顶着足够将一个普通人撕裂的狂风,走到操作舱封闭顶盖上方,一拳砸落!
整架战机都在震动,头顶的操作舱顶盖被砸出一个形状清晰的拳印。
兰沉:……壮,我的雅利安超人。
他完全没想到……没想过,原来所谓的Enigma,真的和普通人类,战斗力有壁。
Alpha是Alpha,已经和Sigma、Omega之流算不上同一族群,可Enigma是彻底……不算是人了。
原来宗霆之前一直,都没有发挥出他哪怕百分之一的真正实力。
可现在这个不知道被埃德加刺激到哪里的宗霆,究竟要怎样才肯罢休?
又是一拳。
咚咚!咚!咚!
宗霆的拳头连续不断地砸落,像是钢筋铁骨的雨点,迅速地把操作舱顶盖砸凹下去。
埃德加看了一眼头顶的操作舱顶盖,探身过去,给兰沉扣好了安全带。
“等会儿会有风吹过来,会把你吹飞的,老婆。”
金发的疯子在兰沉耳垂上笑眯眯地啄吻了一口。
他拿出身上挂着的两把枪,握在手里,再次给它们上膛。
呼啸的风声犹如千军万马——
狂风如铺天盖地的海浪灌进驾驶舱,宗霆居然真的徒手砸开了驾驶舱顶盖。
他像撕开一张纸一样,把驾驶舱顶盖撕开,黑沉沉的双眼,正好与兰沉抬头看他的眼睛对上。
那双杏仁眼中,是无穷无尽的恐惧。
恐惧。害怕。尖叫。眼泪。陌生。警惕。疏离……宗霆通通都再熟悉不过。
……这些情绪、这些目光、这些表情伴随着宗霆的童年、少年和成年,他一生都在面对着这些把他当怪物一样看的视线,他除了战场无处可去,他竭力想要在别人面前做一个正常人,可他们最终称呼他的,仍是那个最特殊的词语——“Enigma”。
……所以他终于,被兰沉发现了,自己最恐怖的那一面。
可是,他已经放手过无数次,他怎么才能控制住自己体内的怪物,怎么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抢走兰沉?
宗霆默然一秒,随即面对着埃德加射出的子弹,伸手挡住!
分裂的子弹这次没有被征服者之刃阻挡,通通射中在宗霆身上,在他的手背、脖子、肩膀、胸口都炸开血花,又迅速被狂风吹走,鲜血洇入黑色的军装。
或许帝国军方选择用黑色做军装主色的最大好处,就是可以不用在军装上看到血迹。
可是他就像只是被石子击中,好像这些穿透血肉的子弹根本就只是雨滴,他丝毫不受影响,仍沉着脸,探身下来,就要抓住兰沉。
埃德加看着即使宗霆中枪都岿然不动的模样,那股尚未平复下去的战意再次升起。
很强大……莱茵的战神确实强大……可以说是他见过的最强大的人之一……但越强大,就越让他觉得兴奋!
只有强者的鲜血才值得被歆饗!只有强者的生命才能够让他狂热追逐撕咬!他是彻头彻尾的疯子,谁都无法阻止他颠覆这个世界的决心,挑战秩序、打破文明、将强者拉下神坛,他的人生,不就是为此而存在!
他抓住被宗霆撕开的驾驶舱顶盖边缘,一跃而上,也跳上了战机顶部。在猎猎风声中,他向宗霆歪过头,露出一个巨大无比的笑容:“来吧,再打一架。”
宗霆这次却没有应战。
此刻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带走兰沉。
他不可能再将兰沉拱手让人,他谁都不会再让。
他探身下去,想要把兰沉抱起来,可兰沉却在他的手碰到自己发心的刹那,缩了一下脖子。
他在驾驶舱内抬起头,眼神惊惧而痛楚,双眼中满是泪水。
他在摇头,他在哭。
宗霆怔怔地看着他。
与此同时,埃德加已欺身上前,想要与宗霆再度交手!
宗霆完全是凭借肌肉记忆接下埃德加的出手,狂风中两人转眼间已走过百招。
双方用的都是在实战中练出来的杀招,招招凌厉,毫不留情,拳脚相加,一招一式你来我往,都在对方身上留下伤痕。
只是宗霆此刻心神不宁,都已经牵挂在兰沉身上,而埃德加出手风格又悍勇暴烈,他此刻战意正炽,浑身燃烧着战斗的欲渴,比宗霆状态不知道要好上多少。
百招过去,宗霆竟渐渐落于下风,随着埃德加的一拳击出,宗霆被击中下颌,向后退出数步,仍愣怔地低头,去寻找兰沉的身影——
埃德加趁机拔枪,对准宗霆:“快把你的那把剑拿出来,快!”
他激动到双目赤红。
驾驶舱内,兰沉解开安全带爬出来,看到宗霆在被埃德加用枪指着,他哭着向宗霆摇头,“别这样……”
宗霆却又是一愣。
……兰沉甚至,不愿意跟他走了。
他不愿意跟他走,他躲着他,他害怕地看着他,而他已经在兰沉面前,暴露了自己是一个怪物的事实。
……他们的婚姻,他们的相遇,他的分别,全都由谎言构筑,被阴谋裹挟,现在,连他苦苦保守的最后一个秘密,也一并摊开了。
埃德加已经抬起枪,拇指扣住扳机:“怎么了?宗霆?你不愿意拿你的剑和我打吗?你害怕了吗?是不是觉得用你的剑输给我会很丢人?”
“——这怎么可以呢?”埃德加冷冷地看着宗霆,扣下了扳机。
子弹飞出,分裂,射进黑色的军装。
鲜血如同血花,在军装上盛开。
“快,拿剑。”埃德加笑盈盈。
拇指熟练地在枪身上一滚,继续装填下一波子弹。
扳机扣下。
子弹继续飞出。分裂。射入。
“快点拿剑跟我打。”埃德加瞪着宗霆。
又是一枪。
滴滴答答的鲜血从宗霆身上淌下,他终于摸出了自己的征服者之刃的剑柄,却根本没有力气,再把它拿稳。
他的鲜血甚至溅到了兰沉脸上。
在兰沉脸上变做鲜红的图腾,又像摔开在雪地里的一束火红榴花。
兰沉的双眼中已满是泪水,他捂住嘴,使劲摇头,连睫毛上都挂着宗霆的血珠。
宗霆站也站不稳……他身体里已经不知道有多少颗子弹,即使是一个怪物一样的Enigma,被这么多子弹嵌在体内,他也不可能再像平常一样了。
战机仍在自动驾驶模式下继续向天际飞去。
狂风四起,风声呼啸,不停地吹散空气中传来的血腥味。
“跟我……回去……”
宗霆一开口,唇角就淌下一道黑红的稠血。
兰沉脸上全是眼泪和血珠。
看到宗霆这幅模样,他又怎么还会记得自己在宗霆那里所受过的伤,他拼命摇头,想让宗霆不要再和埃德加这样打下去,可看在宗霆眼里,却是兰沉仍在坚决地,拒绝他伸出的手。
……他真的,不愿意再回到他身边了。
宗霆的胸膛里回荡着某种空空荡荡的声响。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湛蓝无云的天空,脚下终于没了力气,在风中跌落,被狂风吹下了战机。
兰沉:……壮!!别摔死啊!我的剧情点!
他疯了一样地想要爬出去看宗霆摔下去的位置,却被埃德加用枪口顶住脑袋。
“老婆,你想干什么?”
宇宙中最臭名昭著的通缉犯,表情难看地低下头,端详着他含泪的双眼。
“……你怎么好像,很喜欢他嘛,老婆?”
0区,鲁米利亚皇宫。
陆昂还记得小时候关于朱利安的第一段记忆。
那时他还是皇宫中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皇子,生来就被捧在所有人的手心上,他想要什么只要开口就能拥有,他不知道什么叫做“渴望”,也不懂得什么叫做“喜欢”。
后来他们牵着他的手,带他走进一间阳光明媚的画室,一个黑发的高挑青年坐在画架前,拿着画笔,回过头,冲他莞尔一笑。
“小殿下,您好呀。”
那个人看着他的眼睛,蔷薇色的嘴唇弯着最好看的弧度。
淡琥珀色的杏仁眼,在阳光下,看起来就像两颗清透发光的宝石。
陆昂故意沉着脸,他知道自己只要用这个表情,就可以让所有人都对他战战兢兢,给他想要的一切,所以他马上做出这个表情,只是为了让那个人也和别人一样,向他下跪,向他臣服。
可是那个人只是微笑着朝他走过来,摸了摸他的头发,然后蹲下来,对他说道:“怎么这么小就喜欢摆臭脸啦?乖一点啊,小殿下,小孩子应该多笑笑才对嘛。”
陆昂气得要死,怎么有人能不向他下跪,怎么有人敢摸他的头发!
他推开他就跑,可那个人只是笑着追上来,抓住他的手,还用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问他:“生气啦?别生气呀,小朋友生气会长不大的!”
陆昂转过身,就这样遇到了自己人生中,最想要的第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人”。
可是没多久,这个他最想要的东西,就变成了玻璃罐子里的一对眼珠,被放在他的桌子上。
他从那一天开始,就再也没有哭过。
因为哭是没有用的,哭只会让自己一直一直伤心下去,哭会让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只是外表看起来完好的容器,里面全都被某种恶意,一点点打碎了。
他熟知这种恶意。他从小就知道了。
有人恨他恨不得想让他这辈子都不能快乐。
所以他也一直,装作不快乐的模样生活着。
似乎只要他不快乐,有人就能心满意足。
只要他不快乐,别人就不能再伤害他、再轻易地给予他痛苦。
可是偏偏,命运要让他再一次再阳光下遇到自己的“快乐”。
他看到林荫树下的阳光,像穿过叶片撒漏的碎金,他看到风朝他吹来,路边的所有树都在碰头,发出轻响。
可随后是一次又一次的剧痛——
痛楚比梦境更加鲜明和真实,他不明白,明明自己在那个人身边那么快乐,可为什么总是会让他在最快乐的时候,又被迎头推进痛苦的深渊?
他不是已经装作不快乐了吗?他不是已经把他的快乐藏得很好了吗?
可为什么还是会有不停的痛苦,为什么还是会让他,从来都不能坚实地拥有快乐?
陆昂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在痛,痛得他手脚冰凉,再也难以入睡。
他睁开眼睛,看见了池皎那张让他憎恨到灵魂中的脸。
这张脸绮丽美艳,只有陆昂知道,这张脸背后躲着怎样一条阴狠的毒蛇,总是会阴侧侧地盘绕在角落,等着时机,咬上他的脚踵。
他的脚踵……
陆昂闭上眼睛,耳边还能听到自己的骨头碎裂的声响。
和爆炸声很像。
原来骨头碎的声音是像小型爆炸。那些骨头在他的皮肤下爆裂,他的脚变成了一个只套着皮肤的肉袋,里面只有血和肉,还有碎成齑粉的骨头。
随后他又响起了那张在灰尘下露出的脸,还有那双努力看向他的眼睛。
陆昂猛然坐起身!
他死死抓住池皎的手腕,盯着这条毒蛇,声音粗粝沙哑到吓人:“人呢?他人呢?!”
池皎眼神不悦,他眯了眯眼睛,鲜红的嘴唇轻启:“殿下都成这样子了,还在想着你的小朋友吗?”
“殿下现在又不怕,我会杀了他吗?”池皎微笑着朝他歪过头。
陆昂冷冷地看他,坐在床上,已经具有君王的气度:“……我会在你敢对他动手之前,亲手杀了你。”
池皎露出赞赏的眼神,嘴角笑容扩大。
“看我培养出了一个多好的孩子。”池皎满意道。
边上,他的宫内厅女官已经倒好温水,端着盘子,向他屈膝敬上。
陆昂看也不看那杯水,尽管他知道自己的喉咙嘶哑干裂,几欲出血。
他抓着池皎的手腕,用力慢慢掐紧:“我问你,人在哪?”
”殿下……”池皎不疾不徐地开口,“他已经被越狱的星盗带走,恐怕现在,您是见不到他了。”
“那就派军队去抓回来,”陆昂道,“他们只是一帮星盗,难道帝国的军队,都会拿他们束手无策?”
池皎笑了笑,故意垂下眼帘,悠闲地摆弄自己的指甲:“我忘了,殿下刚醒,还不知道宗霆已经身受重伤,差点没能救回来的消息。”
陆昂默然片刻,随后咬牙切齿道:“废物,全是废物!”
“殿下所言极是,”池皎悠悠道,“所以殿下,还是别再冒险,想去把他们追回来了。不过是一个长得像朱利安·摩徳的孩子,殿下要是喜欢,我可以随时为殿下再找到成百上千个——”
陆昂无声地,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是暴君君临天下的威视,是无穷翻涌的阴云,和锋芒毕现的杀意。这一眼可以把人看得不自觉腿软跪在他面前,匍匐着上前亲吻他的鞋面,痛哭流涕地将他称王。
这是之前的陆昂,从未有过的眼神。
池皎闭上双唇,意味深长地看着陆昂,嘴角似笑非笑。
这时门外有女仆前来通报:“殿下,大人,有两名之前殿下传唤过的医师,想要觐见殿下。“
陆昂此刻已满心是怎么将兰沉抢回来的念头,根本不想理这些无关的闲杂人等,可又突然想到他确实之前有让两名医师给兰沉检查过身体,或许他们想要告诉他兰沉的检查结果,便道:“让他们滚进来。”
“是,殿下。”
女仆退身出去,让那两名医生快步低头入殿。
“殿、殿下……”那两名医生不敢看陆昂,低着头,声音压低,“您之前让我们给那位小少爷做的全面检查结果结果已经出来了,我们之前怕是误诊,所以再三用仪器核对过几遍,现在才能确定结果——”
陆昂不耐烦地说:“报告给我。”
“是,是……殿下,这是报告。”
一名医生颤颤巍巍地向陆昂递上报告。
陆昂一把抽过,拿在眼前,快速地翻过几张,直到视线停在了最后一栏的检查结果上。
他看到了那几个字。
他当然是认识字的,他知道这几个字代表着什么意思,可是、可是……这是什么!
陆昂猛然丢出报告,赤红双眼:“这是什么??这就是你们给我的结果?这就是你们核对过的结果!”
那两名医生已经抖若筛糠:“殿、殿下……我们确实已经反复核对过几十遍了,这才敢向您禀报……”
“我一个字都不会信!我不会信!!”
陆昂大吼道,他掀开床单,就要下床,自己亲自去看那仪器上的数值结果,可第一步踏出,他的身体就像失衡的玩具,往前栽倒下去——
“殿下!”“殿下!”“殿下小心!”
众人齐声喊着向他围拢。
陆昂摔倒在柔软厚实的梭织地毯上,睁大了眼睛,一点一点低下头,看着自己踩空的脚。
那不是他踩空了。
而是他的左腿从膝盖往下,都已经空了。
他的左小腿不见了。
可他明明……明明就感觉得到他的腿还在那里,他甚至还能感觉到骨头碎裂的痛楚,冰冰凉凉,就像是他的骨头还在里面。
他明明感觉得到他的腿还在啊!!
陆昂伸手去摸那截空掉的膝盖,他分明就在因为这条腿上碎裂的骨头而感觉到痛,他分明就还长着腿,怎么会没有呢?
他的手指摸上膝盖,指尖传来纱布绷带细腻的触感,他就像把手指伸在血肉里,而这些绷带只是嵌入了他的身体。
他的腿明明在的啊 。
他喜欢的人……明明也还在的啊。
这么好、这么漂亮的一个人,他这么爱着的一个人……他这么想,永永远远、长长久久地拥有的一个人,明明也还在的啊。
怎么会突然有一天,全都消失了呢?
陆昂看着他的膝盖,像看着什么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脸上的表情,慢慢从暴怒,变做不敢置信,最后又扭曲成,一张痛苦的、压抑的面庞。
他无声无息地张开了嘴,急促且快速地喘息着,视线中是绘有繁复彩绘的寝殿穹顶,但很快就被水波扭曲,变成了他看也看不懂的花纹——
他的胸膛大幅度地起伏,喉咙中发出“哈”的一声声气音,越来越快,音调越来越高——
时隔十三年,这个高贵而骄傲,生来就拥有着万千星辰、无尽星域的星空中最尊贵的皇子,终于再一次在他的寝殿中,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