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守柱带着全家出动,李有福也被拉来,虽不指望他干什么体力活,帮着捡捡树枝也能在雨前多囤些柴。
雨天进山实在是个苦人的差事。
裴乔飘在一边冷眼旁观,让个五六岁的孩子跟着进山打柴,这是何等智慧。
他不想帮忙,一旦去捡树枝,就有种给李守柱干活的感觉,捡回去的柴火用来烧水做饭,可热水好饭又进不了李小六嘴里。
但不帮忙,就看着李小六深一脚浅一脚的漫山遍野跑...
看在那被他一竿子敲掉的两颗门牙上,裴乔还是挽起了袖子。
进山砍柴的人有十多个,彼此间离的并不太远,属于喊一嗓子就能听到的距离。
裴乔也需要留意,不能被人瞧见树枝在天上飞。好在秋天树枯枝脆倒也不费力气,他一边留心周遭,一边捡,也能给李小六留出偷懒的时间。
小六还想利用这个空闲数数,被裴乔制止了,这是山里,脚下全不平整,这孩子也不怕自己从山上滚下去。
又一遭,裴乔把捡来的枯枝交给小六,小六就抱着过去放到集中点。
那是处较为平整的空地,几个人打了柴就放到一起,待会集中运回去。
小六走到半路,乱跑着玩的李有福不知从哪钻了出来,他双手各拿了一根树枝,嘴里嗷嗷嗷的就冲了过来,跑到近前他双手挥舞,两条树枝劈头盖脸就朝小六打过去,边打还边喊:
“放下树枝,嗷嗷嗷,放下树枝!”
早在李有福起冲的时候,裴乔就让小六放下树枝快跑。
李小六却在这时候泛起倔,树枝是乔哥哥给的,是他的!
乔哥哥可以打李守柱,他为什么不可以打狗蛋。
小孩子下手没个轻重,小六身上很疼,眼睛却在长长的刘海下直勾勾的瞪着李有福,那种凶狠几乎要透过刘海溢出来。
裴乔从下方推散了李小六怀里的树枝,趁李有福注意力被树枝引开,他加大声音喊李小六赶紧离开。
李小六垂眼听从了。
身后李有福没有再追,他以胜利者的姿态抱起地上的树枝,嘴里大呼小叫的朝吴桂花跑:“妈!妈!你看,我捡了好多树枝!”
另一边,李小六站在树下,他手背上被抽到的地方,这会明显红肿起来,疼痛正在逐渐扩散。
小六却像是察觉不到,他抿着嘴,整个人都灰暗下来,只剩下目光透过厚重的刘海找寻着什么。
“怎么,我不让你动手,生气了?”
“我不能打他吗?”
小六不解,狗蛋打他,他却不能打回去,这让小六很迷茫。
他模模糊糊中有个念头,如果不能打回去,就好像这些日子里的努力都白费了一样。
“你当然可以打回去,谁欺负你就得打回去。”
裴乔也不是个字面意义上的乖孩子,他教李小六:“但不能在这里打,你打李有福一下,他爸爸妈妈会打你十下、二十下,你已经会数数了,你能分辨出那个更多是不是,划算吗?”
当然不划算,李小六咬着嘴唇:“可是,可是...”
他说不出个道理,就是直觉不对。
“所以你不能在这里打他,也不能让他知道你打了他,你需要做到更难一点的事情,小六。”
“更难一点的事是什么?”李小六忽然期待了。
“当然是打了他,还要把自己完全摘出来。”
裴乔给他示范:“看着。”
李小六看不着裴乔,只能疑惑的去盯狗蛋。
李有福被吴桂花狠狠夸了一通后,掌握了诀窍,到处跑着捡树枝多累啊,他只要盯着李小六,等他捡到,抢过来就好了。
这样子打柴,也蛮有趣的!
这样想着,李有福放下树枝后,就又向李小六跑去。
李小六深呼吸,攥紧拳头,但还不等他咬牙,正在奔跑中的李有福就在吴桂花的眼皮底下,来了个平地摔。
噗通一声,李有福整个向前扑倒,他衣服穿的厚实,也没怎么摔疼,但猝不及防的惊吓,让他啊的就哭起来,坐在地上扑腾着不起来。
吴桂花连忙去哄,把他拉起来拍打着身上的泥土:“小心点,这山上石头树枝多,摔一下多疼啊!”
吴桂花嗓门大,大到李小六也能听到她在说什么。
狗蛋是不小心摔倒的?
离着有些距离,李小六看不真切,但很快李有福就擦了眼泪重新朝他跑过来,然后,他就第二次平地摔了。
李小六反应过来,他身上的灰暗驱散了些。
李有福第二次站起来的时候委屈死了,对着摔倒的地方就是一顿输出,狠命的踢踹着那地。
裴乔瞅准时机,放了块石头在他的落脚点,噗通一声,吴桂花眼睁睁看着儿子因为用力过猛摔了个屁股蹲。
“好了好了,妈替你打它,你可别折腾了!”
“那里刚才没有石头的!”李有福迷糊的爬起来,他屁股肉厚,这会儿也觉得疼。
“好好好,你坐一边去,不准再乱跑了。”
吴桂花没理什么石头不石头的,她担心儿子再摔了,就命令他不准乱跑。
李有福才不怕她呢,但一连摔了三下,他也没心情去找李小六了,就自个蹲在吴桂花旁边揪草玩。
李小六已经不知不觉松开了拳头。
“看到了吗?”
“我教训了他,他却没道理找我的麻烦,我还可以让其他人去管住他。”
“可是,他们能看到我...”
难道,难道自己也要变成鬼,然后再去打回来吗?他嘟囔。
裴乔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手掌立刻穿头而过,他收回手斥道:“乱想什么呢!”
“你不能变成鬼,但你可以观察和利用身边的东西。”
李小六若有所思,但因为缺少实践,裴乔的话对他来说始终像是隔着层朦胧的烟雾。
观察。李小六试着撩开刘海,他露出圆眼睛,开始仔细的观察这个世界。
在雨水落下前,李小六住的那间柴房,又被填充了许多枯枝干柴,空间顿时更小了。
李小六蜷缩在屋角的稻草上,想着白天发生的事,想着狗蛋摔了三次却只能哭闹和朝吴桂花发火。
观察。想着想着,他渐渐睡沉了。
裴乔自从先前在深山找到了果子,这几日晚些时候,他总会去转一圈,摘几个回来。
昨天摘的果子还剩了两个,今天降温,裴乔就没让李小六吃太多。
今天就不去了,水果这种东西还是越新鲜越好,反正他飘起来速度很快,现吃现摘也来得及。
再次在床上醒来,裴乔因为调整作息的缘故,头脑昏胀的情况好了许多,他坐起来,手握成拳撑住一侧脸颊,懒懒的闭目养神了一会,再睁开眼时就闲适清醒了。
惯例下楼吃了点东西,两个保安则在一楼临时搭建出的健身房里健身,听到动静,纷纷探头出来招呼。
薛涛还是那副沉稳的模样。
林青则是热情的邀请他一起健身。
裴乔答应了。
然后在林青惊讶的目光下,他走进健身房锻炼了半小时。
运动过后是酣畅淋漓的舒爽,冲了个澡,裴乔精神奕奕的靠在床头看书,漫漫长夜也就这样过去了。
天蒙蒙亮时,困意来袭。
裴乔在看的那页夹了个书签,就安静的睡下了,梦中又是芦花村。
芦花村村口。
裴乔出现在这里时有点惊讶,因为李小六几乎不往这边来,但看李守柱走在前面,之前的猜测就浮上心头。
这是要带小六去镇上换钱吧。
裴乔飘在一边,跟着往小镇而去,沿途他还会飘高记下路线。
小六脚力弱,李守柱带着他也走不快,想尽早到镇上,只能赶早。
他身后竹篓里装着些吃食,腰里则别着把砍刀,芦花村附近没有大型野生动物,带着砍刀只是为了防范万一,实则脚滑掉进山沟比动物带来的危险大多了。
李小六腰上有条草绳,另一端则系在李守柱身上,他是李家目前最大额的财产,万不能有失。
出了芦花村,走在山间数代人踩出来的小道上,小六尽量加快脚步,可李守柱走出不远还是不耐烦,转身抓住李小六背上衣服,把他拎起来,几个大跨步,就走出好几米远。
李小六最多二十来斤,实在是过于瘦了,对于一个常年干惯农活的成年人来说,并不算什么分量。
这一赶路就是几个小时,当前方终于再次见到住家时,裴乔以为小镇到了。
李守柱却带着李小六匆匆而过,并不多看一眼。
这处的房子比芦花村的房子看着好一些,生活该是稍稍富足,而这里实则是临近小镇的一个村落,生活比不得镇上,还是艰苦。
等终于来到镇上时,李小六已经累的不行,他两条小短腿直发抖,站在那都打晃。
李守柱虽然嫌他慢,有时会拎着他赶路,但绝没有体谅心疼的意思,更多时候都是让李小六自己走,他也能缓口气休息休息。
而这次不用谁开口告诉裴乔,他也知道终于到地了。
因为在他前方不远处的土墙上,用白色的涂料,写着大大的一行标语。
“鼓足干劲、力争上游——青田镇人民公社”
叫芦花村的地能有十七个, 青田镇总不能也有十七个。
裴乔深觉曙光在前,现在这样总是睡梦中来去, 着实不方便, 等把小六带在身边,他大约就能结束这场悠长的梦了。
到了镇上,小六身上的草绳被解下, 重又放进了竹篓里,等回去的时候, 还得用。
李守柱紧紧拉着小六的手,带他走街串巷,最后停在一处砖房前。
这里的砖房也不是工整的红砖或是灰砖, 而是用黄土砸制成的土坯垒成的房子。
除了略规整些,一眼看去整个房子还是黄蒙蒙一片,透着过分的贫瘠。
裴乔飘高了一些, 四周都是差不多的土坯平顶房, 偶有一个小两层,就是鹤立鸡群般惹眼,简直通身上下写满了“我是有钱人”。
这个镇子就又和裴乔想象中不同。
经济发展的强弱各地区是有区别,但二十一世纪了,即使是再边陲的小镇, 也不该凑不齐一手可数的二层小楼。
李守柱对此却习以为常,连对着面前的土坯房都能露出艳羡,他攥住李小六,上前轻轻地敲了敲门。
里面的人也正在等他,房门很快被打开, 一个四十多岁的秃顶男人探出头来,他生就懦弱畏缩的模样, 小眼睛里却闪动着精明。
他低头看了李小六一眼,侧身让开:“进来吧。”
“是是,快走!”李守柱粗鲁的一扯李小六。
小六一个踉跄,跌跌撞撞两步才稳住,他眯着眼睛偷看屋里的人,这是他从前不敢做的事,他上次来,只管把头低着,随人摆布,好像只要他不看不听,就不会受到伤害。
裴乔不放心小六离开自己的视线,他也不纠结房子和经济条件的事,飘进屋守着。
屋内原来有两个人,除了秃顶的中年男人,还有个围着薄款围巾、留着板寸头的人,他面目被围巾掩去大半,但透过露在外面的眉眼能看出年岁不大,也就二十多岁。
王帅早已经等的不耐烦了,他早上八九点就过来这个破地方,生怕耽误了表哥的事,却生生等了快三个钟头才等到人。
他不耐烦的站起来,挥开秃顶男人殷勤凑过来的脸。
他王帅虽然在大人物面前不入流,但在这里,他就是脖子梗的最直的那个人。
“就是这小孩?”他吊儿郎当的走过去,却也小心地又核对了一遍。
“对,是他,就是他!”
李守柱把李小六推上前,一把撸开他的头发,把那张小脸完全露了出来。
王帅随意扫了眼,见干瘦干瘦的没啥看头,就撇开脸:“人我带走了,你就搁这等着,别乱跑。”
料这些乡巴佬也不敢骗他,王帅觉得这回真是得了个好差事,除了等的有点无聊外,全不用打打杀杀那么高风险,接送一趟就有大把的票子,堪称肥差。
李守柱被不客气的甩下,心里却一点意见都不敢有,他点头哈腰的把人送走,转身抄起手老实的蹲在屋子里。
“那啥,早上来得急,我还没吃饭呢...”李守柱想讹秃顶男人一顿饭,占个便宜。
秃顶男人早没了开门时老好人的模样,他光听那腔调就知道李守柱打的什么主意。
烂泥上不了墙,秃顶男人心里不屑,嘴上却乐呵呵的道:“好说,别的没有,饭还是管饱的。”
李小六坐过小汽车,可再见了还是陌生。
王帅拉开后座的门,把李小六往里面推搡,呵斥道:“快上去,看什么看!你瞅你脏的那样,拉完你,我还得去洗车!”
“我在呢。”看出李小六的不安,裴乔出声安慰。
小六爬到后座坐好,在车门被砸上的巨响中,听到了让他安心的声音。
可惜有人在,乔哥哥说过有别人在的时候,就不能和他说话。
小六听话的忍住,他手轻轻放在膝盖上,不敢乱动,眼睛落到自己打满补丁的袖口上。
那个人穿的衣服和村里人都不一样唉,小六偷瞄王帅。
他的衣服上都没有补丁,难道那件衣服从来没有破过吗?
“之前来接你的人是他吗?”
坐上车后,王帅嫌憋气,就把围巾扯开了,那张脸果然是年轻的,模样生的平平,眼角却有细微的戾气溢出。
裴乔先是记住了他的模样,转而询问小六。
小六皱起眉,轻轻眨了一下眼睛。这是他们早就说好的,眨一下是否认,眨两下是肯定,在有外人在场的时候,他们就用这种方法简单的交流。
一年前的记忆早就被山村中没有尽头的生活覆盖,小六不记得上一次那个人的脸,但那个人应该是没有说过他很脏这种话。
所以,不是一个人吧。
不是一个人啊,裴乔沉吟,那只能是要见小六的人手底下不止一个能用的人。
对方至少是个有钱人。
车子跑得飞快,路面修的不好,路不是很平整,坐起来有些颠簸,李小六很快就开始晕车,克制不住的干呕。
王帅猛地刹停车,一脸狰狞的把李小六拎下来扔在路边。
“敢吐在我车上,老子弄死你!”
李小六摔在路边,灰尘沾了他半个身子,王帅看了就来气,嫌弃的挥挥手:“真晦气,你吐吧,吐完上车!”
“洗车的钱不知道表哥给不给出。”坐在驾驶座上,王帅有点烦恼。
李小六呼吸到车外的新鲜空气,胃里好受了一点,他张嘴吐出两口酸水,不舒服的劲儿就慢慢退去了。
体质太差,裴乔皱眉,以后得好好补补。
要不是想弄明白李小六身后的秘密,他现在就下线带着保镖过来抢人。
揉着肚子,小六回到了车里,他小心地并拢双腿坐好,等待着。
“吐完了?”王帅疑惑,没听到动静啊。
他探头一看,地面上就一点湿湿的痕迹:“嘿,小崽子,让你吐你不吐,你等着,一会要真吐我车里,我打得你屁股开花!”
早上没吃饭,又走了老远的山路,李小六饿的肚子都在抽搐,根本没有东西往外吐。
王帅看李小六不说话,嘟囔了句哑巴,就合上车门继续走。
这次他一脚油门,不再歇气的冲进了县城。
在进入县里的时候,裴乔看到入口处立着一块高大的白石,上面写着北升县。
北升县青田镇芦花村的李小六。
车子开出不久,小六就又饿又困的睡了过去,等他被摇醒,记忆深处的大房子已经出现在眼前。
王帅带着李小六走进这座墙身被刷成灰色的平房,里面当先是一个小院子,种着枝繁叶茂的石榴树,石榴树上还留存有三两个石榴,沉甸甸的坠弯了枝丫。
院里空无一人,王帅目不斜视,径直走进正屋,他打开一扇门,把李小六推了进去:“在里面待着。”
李小六站在房间中央,门在他身后关上,一声清晰的门锁转动的声音传来,而后一切归于寂静。
房间里东西很少,只有一张三人座的沙发摆放在左侧靠墙的位置,进到这个房间的人如果不想站着,就只有坐在沙发上和坐在地上两个选择。
小六感觉有点头晕,裴乔也知道他状态不好,饿是一方面,小孩还有点脱水的迹象。
今天是个阴天,像这样的平顶房,地面更是潮湿阴冷,小六没怎么犹豫就坐到了沙发上。
他抬头,正对上对面墙壁上嵌着的大块玻璃。
那面玻璃几乎占据了整个墙壁,上面粗糙模糊,全然没有普通玻璃的透明质感。
看着那面硕大的玻璃,小六的记忆在慢慢复苏,他一个人待在大房子里,房子里没有人,只有一面大大的玻璃。
“小六,我在这里,如果困了就再睡一会。”
至少睡着了就不会饥饿和不安。
“好...”
李小六眨眨眼,话音却被裴乔立刻止住:“别和我说话,小六!”
从看到那面毛玻璃起,一股被窥视的感觉就萦绕不去,截住李小六的话头,看他懵懂的躺在沙发上打哈欠,裴乔则肃容飘向了那块玻璃后面。
身体刚刚穿过玻璃,就和后面藏着的两人对了个正着。
这两人,一个是刚刚离开的王帅,一个手里托举着摄像机,正对着裴乔的方向录制视频。
他们拍摄的自然不可能是非自然灵异现象,那只能是在拍摄李小六了。
拍了一会,李俊放下摄像机,他看着拍下来的一小段视频,点了回放。
“他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
视频上李小六的嘴张了张,那个好字声音不大,但在慢放中依然能看到他微微抬头,对着空气说了句话。
那种好像在跟看不到的人对话的感觉,让凑过来看视频的王帅直起鸡皮疙瘩,他伸手想去开灯,却被李俊把手打了下来。
“开什么灯!”他低声斥道,“我再拍一段,你也别闲着赶紧去把人给我弄醒了。”
王帅当然不能承认自己怕鬼,他舔舔嘴唇,仗着表哥还在这,两个大小伙阳气旺盛,哪有鬼怪敢来。
房间门重又打开,王帅站在门口,绝没有进去的意思,他对着李小六喊话:
“醒醒,醒醒!别睡了,给我起来看着那面镜子!”
李小六本来就是刚刚睡下,被这么一吼,身子条件反射的一缩一弹,整个就从沙发上翻坐起来。
折腾人是吧...裴乔飘出去在石榴树下捡了片叶子,又撕出一缕极细的叶脉,捏着就往王帅脖子后面挠。
王帅心本来就有点提着,忽感觉脖子后面刺痒,伸手一挠,随口道:“哥,你...”
结果话到一半,扭头瞧见身后没人,他立刻就僵了。
哈哈,刚才只是意外吧,人有时候就是会突然哪里痒一下,不稀奇不稀奇...
没等他自我安慰完,后颈的同一位置又传来刺痒,王帅僵直着不敢回头,他动着眼珠,看到沙发上李小六掩盖在厚重刘海下的眼睛。
无神、死寂、孤独,像是正盯着一个死人似的盯着他。
王帅被自己的脑补吓得够呛,他强自镇定的抖着手锁上门,同手同脚的回到了玻璃后的房间。
他还有点小聪明,知道要是敢跟表哥bb刚才的事,以后有活,李俊肯定不会再叫上他,因此只能尽量往李俊身边蹭,以寻求安全感。
李小六见门关上,不能睡他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于是扣扣手指,扣扣脚趾,看看镜子。
这个无所适从的露怯模样,就让李俊眉头舒展,他大概拍摄了半小时的时间,就说声好了,然后关掉摄像机,扭头对王帅道:“我出去一趟,你在这看着他,要是出了什么问题,可别说我这个当哥的不关照你,不仅钱没得拿,人还得受罪。”
“是是是,我看他个小毛孩还看不住吗?”王帅赔笑。
李俊没有嬉皮笑脸的心情,拿着摄像机就出了门。
没有理会又有点僵住的王帅,裴乔跟上了李俊,在他看来李俊等级明显要比王帅高,那他就是更有价值的那个。
离着院子一条街的地方,停着辆黑色不透光的小轿车。
裴乔之前就有疑问,现在车是普及状态,几乎家家都有,马路上更是随处可见,可在这个县里,除了楼房低矮,车也是不多见的,而且就裴乔见到的几辆车来说,车型也非常老旧,很多都是已经停产的车型。
李俊走到黑色的小轿车边,先是敲了敲窗户,而后才拉开后座的门钻了进去。
裴乔也立刻跟进。
他飘在前排的位子上,看到李俊把摄像机递给了一个同样带着围巾的男人。
大概出于和王帅围着围巾同样的原因,这个消沉的男人也是为了挡脸。
可前者坐进车里后,就把围巾扯开了,这个男人却在刚刚只有自己一个人待在车里的情况下,还是固执的带着围巾。
这张脸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裴乔凑近了些,才在男人靠近车窗的那边脸上,看到了一条细细长长,从太阳穴一路蔓延进围巾里的伤口。
那条伤口很难定义是怎么造成的,刮伤、擦伤、刀伤,都不应该留下那种有点坑洼的痕迹。
裴乔皱眉打量了一会,忽然伸出手比划了一下。
那个痕迹,就像是用细一点的手指,一点点抠出来的。
甚至在扣动的过程中,应该是有停顿的,那这个人为什么不躲呢?
男人打开摄像机沉默的看起来,李俊也没有说话,车里就那么沉默了有近二十分钟。
忽然男人合上摄像机,把它放到腿边。
“就这样吧,你做事我放心。”男人按按眉心,发出很疲惫的声音。
“棱哥。”
李俊却没有立刻走,他看着男人侧头看向窗外的动作,叹了口气,提议道:
“这样下去不行的,他是个隐患,是个定时炸弹,一旦炸了,咱们都活不了!”
“你想说什么?”男人依然看着窗外,这是个逃避的动作。
“能让一个人彻底消失的办法有很多,棱哥,你交给我,我保证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
“是我把他抱出来的,他当时只有这么大。”男人双手比划了一下,那个长度只能是个婴儿,“我想他死,我当时就可以做到,为什么还要等七年。”
“我不想他死。”男人往上拉了拉围巾,“我不想他死。”
“犹豫不决两边都讨不了好的!”
李俊从不会把话说的这么直白这么重:“你要么当初就别动手,一旦动手就只能让他去死,没有第二条路!不然死的就是你,是心姐!”
男人近乎凝固成了一座塑像,李俊的话他像是全没听进耳朵里。
李俊把摄像机留下,无奈的招呼表弟把李小六再送回去。
裴乔在车里听得背后发凉,他寸步不离的跟着李俊,手掌里包着一块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