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闭眼,天似乎就慢慢塌下来了,一切都开始混沌不清,等到市医院的时候他几乎听不清人话了,就听见医生说了一句因为不知道是被什么蛇咬伤的,不能百分百下对症的血清,然后就被一群人带着似乎做了很多检查。
恍惚间他听见有人提张邈远的名字,但他嘱咐不动了,眼皮一塌,彻底晕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宋涵眼睛还没睁全乎,就听见王幡激动的声音:“涵哥涵哥!”
宋涵又把眼睛闭上了,喉咙干,说话时有点哑:“嗯......”
他刚嗯完,就听王幡又喊了一声:“张董!涵哥醒了!”
心猛然一缩,宋涵头再昏沉也下意识地用力把睡僵硬的脖子转到了王幡的方向,就见那病房的门被骤然推开,张邈远穿着一件深咖色的双排扣风衣大步走了进来,他手里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即使宋涵还看不太清,这风尘仆仆的模样也让他确定张邈远应该并没到多久。
他明明前晚才回去的,今天又来了。
“张,张,诶,张喵喵......”
喉咙除了干涩还有点呕吐感,就这一个名字,宋涵都卡了好几次才说出来,他还想说点别的,但他意识到这有点困难。
张邈远快速走近,拉近的距离让宋涵的视线清晰了一些,他看清张邈远虽然脸色阴沉,但并不烦躁,他似乎永远是一个镇定从容的人,这倒让宋涵松了口气,想要抬手拉张邈远的大衣扣子。
但在他伸手前,张邈远已经先抬起手要摸他的脸。
然而那指尖距离他皮肤还有一厘米的时候停住了,距离太近宋涵没看到那指尖在颤抖,他疑惑地又喊了一声张邈远之后,张邈远才如梦初醒一般地把手掌覆了上去。
“饿吗?”张邈远一开口竟然是这两个字。
这两个字把一切缘由,解释,安慰都堵了回去,宋涵的心落回胸腔,闭着眼吐了口气,才又睁眼说:“没感觉......不是很想......水吧......”
“喝水是吗?”
“嗯。”
床头的保温杯里有王幡准备的热水,他也细心,还准备了吸管,张邈远倒了水,坐在床边把宋涵整个拖进怀里,慢慢喂他。
热水滋润起干涩的咽喉,但宋涵却觉得味道有点苦,让他觉得难受,喝了两口便算了,把脸往张邈远怀里一埋,用力吸起他身上那股香水味。
王幡一群人都出去了,张邈远把宋涵圈进怀里亲了下他的头发,没说话,就紧紧抱着任他闻。
但宋涵闻了好久都没闻到那股熟悉的味道,他昏沉的脑子想,要不是张邈远今天没用香水,要不就他的鼻子也失灵了。
他只能感觉到张邈远手臂的用力,他本来就呼吸不畅,这下更急促了,纵然这个怀抱很温暖,也让他不舒服,伸手推了推张邈远,轻声说困。
张邈远开始没动,宋涵又推了推,他的身体才动了一下,然后低头看宋涵的眼睛,摸了摸他的脸,才真的把人放开了。
宋涵的呼吸顺畅了些,他这才有机会去看自己的腿。
他的左小腿裸露着,比起他昏倒前整个小腿肿得胖了一倍,患处的纱布有些黄色液体的渗透痕迹,不知道是药物还是溃烂的体.液。
这会儿醒了,倒又不如晕倒前害怕了,他也不觉得身上有多疼,最主要的感觉还是头晕想吐,四肢无力,而且他出车祸住院时这条腿比起现在那得叫五花大绑,他有些免疫。
反正看样子是不会死了,宋涵低头说:“放我躺......”
大概是低头的原因,他这一张嘴,口水竟然直接滴了下来,正砸在张邈远手背上。
“操......”宋涵轻咳一声。
张邈远却没觉得有什么,他抽了一旁的纸巾先擦了擦宋涵的嘴角,再就着那纸巾擦了擦手,然后把宋涵整个人慢慢放平回床上。
他的手掌贴着宋涵的额头上,安慰道:“这是正常的,你现在身体在麻痹状态,会吞咽困难。”
头顶的手掌不似平时温热,凉得宋涵缩了缩手脚,他看着张邈远的眼睛,那双黑瞳像是一个无底的深渊,没有尽头,没有光亮,没有波澜。
平静得让宋涵心悸。
“张邈远,”宋涵忍不住喊他,用力说了句囫囵话,“我生命体征都平稳对吧。”
张邈远的食指拨了一下他的头发,没张嘴地“嗯”了一声。
“那别担心......”宋涵勉强笑了下,“会好的......”
“嗯。”张邈远直接弯下腰,亲了一下他的眼睛,那唇瓣冰凉,刺得宋涵闭上了眼。
“我知道。”张邈远又直起身,“医生说没事了,你睡吧,两个小时后我带你去查血。”
于是宋涵没再睁眼了。他不知道他醒着还能和张邈远说什么。
两个小时后的查血是张邈远拿轮椅推宋涵去的,他现在的腿肿得根本没办法走路。
宋涵迷迷糊糊地挽着张邈远的脖子坐进轮椅,张邈远确认他能坐稳,然后蹲在他脚边为他挽起裤腿。
宋涵迷离着眼睛看着张邈远黑黝黝的头顶,有一瞬间感觉自己像是老了,到了弯不下腰的年纪,而张邈远是在蹲着给他系鞋带。
即使手没有什么力气,宋涵还是忍不住抬手把手指按在了张邈远头旋的位置。
张邈远迷茫地抬头看他,宋涵就笑了一下。
大概是他的笑有一定的感染力,张邈远的肩膀微微下垂了一点,有些轻松地说:“走吧。”
查血是什么结果宋涵不知道,他回来就又昏睡了。医生说他中的是神经类的蛇毒,四肢麻痹,呼吸困难,头晕目眩这样的症状会持续几天,具体多久就因人而异了。
昏昏沉沉就只能让一群人伺候,当然就关系而言,张邈远是最适合伺候他的,喂饭上洗手间,那都是张邈远的事。
人一旦动不了尊严好像也就随之消失了,干什么都要人辅助的时候,宋涵也生出煎熬。
头一天他的口水就滴在了张邈远身上好几次,第二天上厕所又弄湿了张邈远的手。
在自家卧室床上的毫无保留和在医院病床上的毫无保留那简直是两回事,这感觉比宋涵干呕出胃酸还让他崩溃,他甚至开始庆幸自己的意识不清醒。
但第三天他的意识开始恢复了,有些事装都装不过去,这就算了,更让他不舒服的是他能更清楚地感觉到张邈远的疲惫。
夜里,宋涵半梦半醒,睁开眼看到张邈远还坐在他的床边,床头的灯光把他眼下投出一片阴影,他眉头微蹙,眼神阴郁,细看下他看着手机的眼睛里还有些血丝。
宋涵咬了下嘴唇,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小声问:“你不睡吗?”
这些天张邈远也不是没睡,人也不能一直熬着,但他是睡的最少的那个。而守夜都是他,张邈远不愿意别人在旁边待着,因为即使是他白天补觉,他都得醒很多次,不看着床上的人,心总是落不下。
张邈远放下手里的手机握住宋涵的手:“我下午睡了,要水还是要上洗手间?”
宋涵摇头:“别开口就问我这个,我的尊严都折腾没了。”
张邈远不以为意,只说:“你好了比什么都要紧。”
宋涵的手指摩挲着张邈远的手背,轻声说:“你可比李淇风疼我。”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宋涵总觉得他说完这句话张邈远的手背绷了一下,但张邈远语气没变,问他:“你腿受伤住院的时候,他不照顾你吗?”
宋涵笑了笑:“反正在他那里我还是有尊严的。”
这话没让张邈远得意,而是让他凑过来低下头又问:“那你觉得你没尊严好,还是有尊严好?”
张邈远靠得很近,宋涵感觉自己眨眼的话睫毛都能戳到他的眼睛,慢慢道:“我在你这里什么都明明白白儿了,我开始觉得难堪......和你这么说话,我又觉得好像也没什么了。”
张邈远嗯了一声,撇开宋涵的头发在他额上一吻,然后他把宋涵的头搂在颈窝间,仿佛寒冬中抱着一堆火焰。
抱了好久好久,张邈远才温声道:“你在我这儿就该明明白白的。”
到了第四天上午,除了腿部的肿胀未有明显消退,医生来查房的时候宋涵已经能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情况了,医生说他身体素质还不错,换了两种液体后让他继续住着。
检查的纸质报告在主治医生那里收着,等医生走了宋涵就用葛烁的手机看报告,什么纤维蛋白原,凝血原酶时间宋涵也没懂,只能一一去对照后面给的参考值,他几乎把所有检查对了个遍,才终于松了口气:“还行,只是医生让我住着,我这得住多久的院?”
葛烁拿回自己的手机说:“大概七到十天。”
“啊?”宋涵吃惊,“这么久?剧组那边怎么办?”
这几天他闭着眼的时候嘴上是没问过,心里都有想这事,哪怕是昏睡,脑子里的自己都还在剧组拍戏,只是往往幻境里是他拍着拍着,一回头,就发现所有人都不见了,他抓住路人问剧组的人呢,人家回他一句什么剧组,哪有剧组。
如今他问了,却没有得到葛烁的回复。
张邈远坐在病床边削一个苹果,他很专注,苹果皮连贯且均匀,他也不说话,葛烁看着,带着王幡就出去了。
他们两人一走,宋涵心里也明了了,张邈远已经有了打算,一切都要看他的意思。
宋涵便看向张邈远:“张喵喵,剧组那边怎么办?我手机呢?夏导怎么说的?”
刀锋一斜,连贯的苹果皮断了,掉进了垃圾桶,但张邈远没抬眼,对着断裂的位置又下了一刀:“继续拍,调整拍摄顺序。”
宋涵松了口气,他可不愿意剧组为了等他浪费时间,但很明显,他至少七天不能回剧组,要说不耽误也不可能。
“也只有这样了。”宋涵在枕头上仰了下头,“那是不是我回剧组后他们就要陪我赶进度了?”
“不回去了。”张邈远回答。
宋涵一愣,身体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又像是条件反射,竟然直接拿手肘撑起了上半身看张邈远:“不回去了?”
最后一点苹果皮被削掉,张邈远停住刀,看着宋涵,平静地解释:“不拍了。”
“退组,跟我回家。”
宋涵眨了眨眼,又晃了一下脑袋,错愕起来:“退组?退多久?”
“多久?”张邈远顿了一下,手里的刀插进苹果里,试图把苹果切成小块,“你没听到我上一句话吗?我说不拍了。”
宋涵眼睛睁大了一点,他这下确定自己是听清了。
与此同时那个苹果也一分为二。但下手太重了,让张邈远微微皱眉,这么大块,不方便宋涵吃的。
还来不及再下一刀,宋涵在旁边马上说:“你别意气用事,我这不没事吗?等我伤好了不就......”
这下张邈远干脆放弃再切那个苹果了,这几天除了昨晚那句话有些温柔,他是一直没有笑的,此时他抬头看着宋涵,眼神淡漠,没有一丝波澜:“你觉得我在意气用事?”
宋涵道:“你这不是吗?我知道我受伤你心疼,但......”
“我想得很清楚。”但张邈远打断了宋涵的话。
张邈远说:“你退组后产生的所有后果我都清楚,对戏,拍摄作废,无法如期上映,对人,夏柯周屹和其他投资人的不满,包括对创达,内部资源也需要重整。但那又怎么样?这种事也不新鲜,吸个毒,嫖个娼,甚至有些艺人没脑子说几句话,有的是戏压着播不了。”
“我这情况又不一......”
“换脸,重拍,什么样的挽救方式没有?”
张邈远似乎不愿听宋涵多说,娓娓地继续说话。
“这部戏投资两亿,昨晚林萌已经给我了所有数据的清算,我再投五千万,等半年,什么都一样。”
宋涵这下是真的被打断了,他被打断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而张邈远明明一动不动,却又步步紧逼:“你今天退组,过不了两天就有演员来接替你的位置,现在的戏照样拍,拍过的男二部分就全部重拍,其他演员的档期我可以等,我有这个耐心,我也顶得住这个压力。”
看着宋涵愈发震惊怀疑的目光他也依旧没有退步:“如果你觉得你让剧组蒙受了损失,你可以选择零片酬退组我不会说一个字,其他的亏损我自己付,我愿意为你买单,你现在给我回复,别的我不要,我只要你一声好,你答应得越快,剧组的损失就越少,你不应该犹豫。”
宋涵却依旧说不出一句话,只是手指深深地嵌进床单里,抠得指尖都发痛。
而心像坠入万丈深渊,失重感让他惊慌失色。
他想起之前的剧情里,金三五十万买断顾祖辉的人生,而现在,张邈远要用五千万买他的。
鼻尖下有一股皮肤溃烂的味道,让宋涵想要呕吐,过了良久,他声音颤抖地开口:“什么叫为我买单,我又凭什么零片酬退组,又不是我让蛇咬我的。”
“我五月就进组了,从M市到这里,六个多月,”宋涵彻底支撑着从床上坐起来,“你凭什么逼我退组?”
他从来没从张邈远身上感受到资本压迫性的力量,因为在他眼里张邈远是一个温柔的人,他的温柔正如他的糖,摸着很硬很硬,舔起来很甜很甜,但现在,宋涵只觉得那是一把铁锤,它只要稍稍用力,就能把一切化为齑粉。
几句话,一笔钱,他做过的一切都不复存在,消声觅迹。
“你不能这样。”宋涵喉咙泛酸,“我都到这里了,我还有二十多天就杀青了,我能行!”
“你行什么?”张邈远眼底闪过一丝尖锐,“我凭什么让你退组?”
他拿着苹果对着宋涵的左腿:“现在这种程度的理由不够吗?”
“这是意外!”床单瞬间被攥出无数褶皱,宋涵大声道,“你之前还对杨熠说过的,你不限制我!”
“但你命都要没了!”
张邈远突然站起身来,苹果从他手里滑落,他一把捏住宋涵的下巴把人脸掰得仰起来看他:“你命都没了做演员有什么用!”
原来之前的平静全是假象。现在那双眼睛凶狠起来,瞳孔里有火焰燃烧,烧得眼眶都红了。
“这次你别和我犟。”张邈远哑声说。
几日的温情,在这一刻终于被一刀斩断,宋涵的眼泪莫名就冒出来了,慢慢蓄满了眼眶。
他其实也不怎么哭的,但这两年冒的眼泪几乎比他近十年来的次数还多。
从和李淇风分手,到和张邈远相爱,他的心被揉得一会儿是扁的一会儿是圆的,这两年的感情变化太猛烈也太快,让他的情绪格外敏感起来。
现在他看着张邈远怒火中烧的眼睛,眼里对应出一片酸涩的汪洋,他几乎哽咽得说不出来话,只是手慢慢抬起来抓住张邈远的手腕,过了好久好久,才破了音地说:
“张邈远,你捏疼我了。”
更高的山峰,更好的他
单人病房很安静,只能听到走廊外的人声,似乎又有剧组的人来探视了,却被门外守着的人告诉说暂时不能进。
病房的对面是住院部的停车场,那里还有一个小小的篮球场,透过窗户能看到有几个大人带着小孩子玩耍。
但所有关切和嬉笑都与他们无关,没人懂他们的心潮澎湃。
张邈远最终松了手,除了在床上,他确实从来没把宋涵弄疼过,轻拿轻放,恨不得拿个匣子装着捧在手上。
但宋涵现在是实打实的疼,张邈远松开手后,他下颚的皮肤都有点泛红。
两个人无声对视后,宋涵撇过头吸了下鼻子:“我不想和你吵架。”
张邈远面无表情:“我不是要和你吵架,我也不会和你吵架。”
“但你现在根本不理智。”宋涵又仰起头,“你自己明明清楚,这事根本就没坏到这个地步,完全可以谈,你为什么非要一意孤行?”
张邈远说:“没什么好谈的,我不会拿你生命开玩笑。”
“我又没死!”宋涵有些急了,他感觉现在的张邈远像堵硬邦邦又冷冰冰的墙,刀枪不入,软硬不吃。
“张邈远我不是傻子,你也不是,就算我现在回不了组,但是最多等一个月我照旧能继续拍,这样的损失是最小的。”宋涵抓住床边的围栏,用力到手臂都在发抖,“但你要踢掉我,说什么五千万就能让一切都一样,你还不是开玩笑?”
五千万那只是明面上的账,实际的亏损可能都算不过来。
延迟上映后的票房成绩,再送报奖项是否会入围,资金挪用和资本回收之间的空白期用什么填补,以及所有人的期待,一切都如同齿轮错位,稍一用力就全局崩溃。
“我以前心里笑话你玩什么霸道总裁,怎么,你现在真要玩?”宋涵的眼里有些冷冽的笑意,“你要告诉我一切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都不是事情是吗?你要说为我一掷千金也理所当然是吗?”
“你说来我听听。”宋涵盯着张邈远的眼睛,“你大声说!让我看看你恋爱脑什么样的!”
他情绪已经上来了,声音愈发大了,揪着张邈远的视线不撒手,逼着人和他吵架似的。
然而张邈远是真的没打算要和他吵架,他的冷漠筑起万丈高墙,冷冷回应:“这不是你需要考虑的问题,我也不是要限制你,未来你还是可以拍戏,但现在,你必须听我的。”
拳头打在棉花上,宋涵憋着一口气声音都在抖:“凭什么听你的?”
他这句话说完自己也觉得别扭了,凭什么听张邈远的,就凭张邈远是出品人啊,他一个小演员算什么。
清醒的认知让无力感灌满全身,头似乎又开始痛起来,宋涵把手指插进头发里低着头重重呼吸,但即使如此,张邈远也依旧站在原地未曾向他靠近。
他们的安静反而引起了门外人的注意,王幡偷偷把门打开一个缝,室外的吵杂声从那个缝隙里窜了进来,张邈远似是觉得聒噪,眉头皱了一下子回头说:“关上。”
王幡大概是跟着宋涵久了,人也和他火锅店里的人一样大胆起来,小声说:“张董你们好好谈,别吵架......”
“关上。”张邈远声音大了一点,王幡手一抖,吓得忙把门关上了。
那门一开一关间放进了些冷空气,宋涵感觉手背冰凉,心更是冒出来了冰渣,抬起头时眼眶都冻红了,说话时牙齿都打颤:“张邈远我知道我进这个组是因为你,你让我滚我该麻溜滚,但我现在不想走,我就差一点,就一点!我可以不要片酬!不要奖项送报!我只是想拍这部戏!我想拍完!”
“我可以给你更好的。”似乎张邈远也被王幡的开门带出了情绪,放大的声音收不回去了,厉声道,“但现在,你让我就把你放在这里,我做不出来,也做不到。”
“你知不知道你命悬一线!”似是一把刀插在心里绞,疼得张邈远眉头都要抵在一起。
他横眉怒目:“问什么时候被咬的,不知道,问什么蛇咬的,不知道,从片场到医院,五个小时,前前后后从晚上耽误到天亮!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发现得更迟,如果你们拍摄的地点离医院更远,如果其他市才有血清,你会怎么样?你根本就缺乏这方面的常识,你知不知道就算命还在,器官受损,截肢,这都是有可能的事!”
宋涵是看不见他自己在病床上的样子,整条腿肿胀,脸色苍白没有意识,掰开眼皮,瞳孔大散,他整个人犹如死鱼一般,任人摆布没有回应,如同没了骨头,只剩一滩皮肉。
张邈远当时人都还在赶来的路上,他都没看见人,就透过王幡发给他的视频,他有一瞬间怀疑宋涵已经死了。
他那时候突然就想,明明他前天走的时候人还活蹦乱跳的,今天怎么就死了。
他都还没给他做一天经济人,宋涵也还欠他一句爱他。
那一刻似乎他整个人生的悲观都聚拢着压下来,让他的脑子胡思乱想。
此时那些回忆思绪顶得他喉咙都痛,他见宋涵张嘴想要反驳,又说:“你受伤,我有责任,我不应该因为你之前说再等等就没带你去医院看腿,剧组也有责任,安全措施没到位,包括他李淇风。”
张邈远深吸一口气:“你因为他差点死过一次,难说这不是第二次。”
他似乎要对每个人追责,甚至包括他自己,宋涵愣怔,反驳在这一刻有口难言,呆呆地说:“你没必要这样。”
张邈远说:“这就是事实。”
沉默汹涌澎湃,室外的人声渐渐没了,安静的这方天地难以呼吸,他们像是在各自寻求冷静,又像是依旧各自守着领地不愿出去。
突然间房门吱呀地开了,护士推着护理车进来了。
“30床你今天的液体。”护士没感觉到他们的怪异,拿出液体查看瓶身,“名字。”
宋涵还未张嘴,张邈远却开了口:“宋涵。”
“嗯,好。”确认无误,护士把液体挂了上去,“今天两组,快完了按铃。”
冰凉的液体顺着留置针管进入身体,宋涵觉得凉,他下意识翻转起手腕,却突然被张邈远按住:“弯了针头会变形。”
他一直不愿意靠近自己,这会儿却贴了上来。宋涵看着按在他手腕上的那只手,鼻子蓦然就酸了,眼泪又忍不住似的冒出来点,但两个人还是没说话。
直到张邈远的手移开抬了起来,宋涵才真切地感受到这一刻仿佛是风吹散蒲公英,只要眨眼的功夫,一切都天涯海角。
他几乎是在瞬间,不顾一切似的一把抓住了那只手。
皮肉一挤压,针管里的液体就流不动了,张邈远皱眉道:“松开。”
宋涵说:“不松。”
“你这会儿撒娇没用。”
“我没撒娇。”
“那你等着换针头吧。”
“那就换。”
“你不怕疼就行。”
“反正又没你捏得我疼。”
事已至此,宋涵干脆把额头抵到那条手臂上,带着破罐子破摔的孤勇,瓮声瓮气地说:“张邈远,你弄得我哪哪都疼。”
停住的点滴如同把时间也静止,他们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一个搂得紧,一个没抽手,一股消毒水的味道从窗外飘了进来,让药水的味道变淡,也不知过了多久,宋涵感觉张邈远的另一只手按在了他的头顶。
那只手宽大而有力,把他头发压得扁扁的,他能够感受到没入他头发里的食指磨了磨他的头皮,悉悉索索的声音透过骨传导让他听得格外清楚。
接着他又听张邈远说:“你讲讲道理吧,是你弄得我哪哪都疼。”
宋涵知道,现在张邈远肯听他说话了。
他试探着直起上半身,却没松开张邈远的手臂,甚至他的右手也慢慢握住了张邈远的手掌,见张邈远没排斥,便紧紧攥着:“你别装得冷漠又强势,从一开始,你的手就在抖,你抖什么?当我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