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兰因道:“没事,我给你买个新的,会影响你挥剑吗?”
“怎么会。”
老婆婆也笑道:“这个木头块很轻的。”
谢兰因买了,上面是刻了两朵小小的花朵,依偎在一起。他递给寒无见,“就当赔你上次的坠子。本来想给你上次那块王室玉佩,但是它不知道哪里去了,也许是埋尸的人拿走了吧。”
他心里倒很明净。
寒无见笑,“这算什么赔,浮屠木也还在我手上呢。”他拿过来,系剑上,“就不跟你说谢谢了。我下次佩把好一点的剑。这把太轻了,也不够韧。也许等我们有钱……也许可以去做生意,你觉得怎么样?去乡下庄子也行。”
“都可以。”谢兰因笑,“比做官好,自由。”
他们继续往前走,有说有笑,商量了一下可以挣钱的细节,好像未来近在眼前,他们确实是要走向那样的人生一样。
他们又谈了下晚上吃什么,住哪里,话题又扯向喜欢朝向什么方向的房子,在哪里开窗子,要种花,种什么样的花。
寒无见喜欢很多花,不沾染上几乎是刻意的人文情愫,是花都美。
但稍微有点出乎意料,谢兰因说他喜欢荷花。他在漠北之前几乎没看到过,回京后看见了,觉得很美,又大又簇,长在烂泥里,开满大片水塘。倒不是觉得多清幽。
两个人很亲近,兰因稳重,寒无见不老成,像是有一辈子说不完的话。
突然,谢兰因停了,在不远处的菜市入口的架子上,高悬了十几颗已经面目模糊的头颅,断口干净,但已漆黑,在暴雨和日晒的蹉跎下变得无法辨认。
“父王!”
谢兰因径直就要往前冲,寒无见迅速抱住他,“兰因,别,兰因,别去,肯定有人看着。”
谢兰因瞪着高架,双目猩红,不管不顾。寒无见好容易拉住,东西洒了一地。
他知道不能再呆下去,不能放任兰因在这里,迟早引起官兵注意。周围已经纷纷侧目,不太明白状况,但都警惕地保持了距离。
寒无见把谢兰因拽走,拉了很远,带进一家稍远闹市的四合院,主人正好在打包东西,看了他们一眼,问他们是找人还是要租住。
寒无见丢给他一锭银子,“住。赶紧离开,你没见过我们。”
“好嘞,小的乡下去了,那边都是没人住过的房间,床什么的都没收,二位愉快。”他走了,门都没锁。
屋里没什么贵重东西,都是寻常朴素布局,不大不小,刚好适合一到三人居住。
寒无见把谢兰因推进门,把门锁了,还没转身,谢兰因冲过来抱住了他,俯身把头用力埋进他的脖颈。
寒无见转过身抱他,抚摸他的后脖子,腰被迫挺直,微微后仰,抵住门。
“兰因没事,”寒无见轻轻拍他,内心也非常感伤,没事,我在这里。”
第80章 成亲
这不可能没事。他觉得自己很笨口拙舌,除了没事,什么也不会再说了。但他知道兰因一定需要自己说点什么的。
谢兰因紧紧抱住他,抱得很紧,似乎在忍受什么,寒无见几乎喘不过气来。
过了好一会儿,谢兰因捧住他的脸开始吻他,血脉喷张,闭着眼,唇都在颤动。
他需要他,很需要,是某种继续生存的必需品,在这方面他几乎软弱到非他不可。
寒无见抱住他,和他热烈地接吻,吮吸,环抱着,上下抚摸,努力展示一些还是很生涩的技巧。为了帮兰因减轻一些折磨和痛苦,他什么都愿意承受。
他们相拥着旋转倒向床榻,把缠人的衣饰全部褪下,踢开,没有多言,只有缠绵悱恻的湿吻和不停歇的高喘。
谢兰因重重吻他的脖颈,又不至于真的把他弄伤。泪水和汗渍蹭着寒无见的脖颈下滑,汇聚到锁骨,再流下斑驳粉红的身体。
寒无见被折腾了半夜,累睡过去。但他并未睡死。谢兰因出去时候,他感到身体一阵收缩,但他太累了,仍然睡了一会儿。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窗边的圆月还挂着。
他穿了一件勉强遮挡身躯的薄衣走出来,手上挽了一件。
谢兰因坐在院子里,正在木桩上削剪什么。
寒无见踩着去岁的叶片走到他身后,把衣服披到他身上,然后从背后抱住了他。
谢兰因停了手上动作,道:“起这么早,不再多睡会儿?昨夜不辛苦吗。”
寒无见贴着他的背摇摇头:“你不在,睡不踏实。”
谢兰因的背已经很宽厚了,寒无见望着他,似乎总难把他和昔年那个沉默寡言的小小少年联系在一起,但又总能从他坚硬的轮廓上找到当年那个男孩儿柔软的影子。
谢兰因放下东西,擦了擦手上的木屑,把寒无见拥在怀里,伸手把他垂下的一截衣摆撩起,握住他光裸的小腿,轻轻抚摸上面还存留的欢爱痕迹,把衣服拿下来反披到他身上。
“我一直记着大夫说你身体底子不好,不要受凉,太容易得风寒,练多少武功都没有用。”
“净听他们瞎说,不过夸大其词,想多得些好处罢了。”寒无见捉下谢兰因垂下的如瀑发间的一小片木屑,问,“在做什么。”
谢兰因把木牌拿起来给他看,一块写了父谢庭的名字,一块是好友林琅。
“我在那边起了火烧水,想着早上等你醒了再抱你去沐浴清理,应该快好了,你自己去?换身干净衣服。”谢兰因拉着他的手亲了亲,“我还得忙一会儿。”
寒无见说“好”,俯身亲了一下谢兰因的额头,谢兰因捞了捞他的腰,两个人黏糊一阵,寒无见才走去洗澡。
兰因有了点变化。又好像没有。他还是他心中那个孩子,但他更成熟了,肩膀更宽阔了,能够承担起责任。
寒无见洗完澡,换了一身月白色衣裳,半湿漉的长发用竹枝松松挽起,显得清风朗月,玉山临前。
他没找到谢兰因,天际已经发白,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满地木屑提醒着他刚才的一切并不是梦境。
兰因,兰因去哪里了?他心中一紧,他刚刚还在觉着他成长了,转眼他就不见了,难道他觉得自己拖累了他,所以擅自做主逃开了?
寒无见心中焦急伴随着疼痛腾起,苦味涌上他的喉头,他在房间里也没有看见,床上还是昨夜两个人颠鸾倒凤的痕迹,不及收拾。兰因没有来过。
寒无见大叫起谢兰因的名字,跑出门,不管路上行人目光如何,嘶声力竭叫着兰因的名字。
某种强烈的直觉,他绕过院子的后门,穿过一条小径,在土坡前看见了谢兰因。
谢兰因刚好拢了两个土坟,把写好的灵牌插在前面,“暂时只能先这样了。”他道。
他听见了动静,是寒无见来了。
谢兰因跪在坟前,把两杯酒往地上洒了,再斟满,预备给自己喝。
寒无见在他身边跪下,谢兰因磕头,他也跟着一起磕了,他们一起磕了三个,谢兰因拿起一杯酒,对着陇下死魂,再对向对面活人,幽明难分。
寒无见也举起另一杯酒,与他干了。一饮而尽。
谢兰因听见自己问他:“高堂好友孽镜台,我们这算不算成亲了?”
寒无见道:“算。”
他们拍掉泥土走回去,两个人默默地走,走到街上,再往家里走。“家”,这个温暖又有点刺痛的字眼。
寒无见尽量随意一点:“想吃点什么?”
他们走到门边,谢兰因停了,大梦初晓般问他:“你刚刚说什么。”
寒无见重复了一遍:“我们吃点什么?要不要……”
“不是这个。”谢兰因道,“你刚刚说我们成亲了。”
寒无见笑了,“嗯,是我说的。”
谢兰因突然冲过来箍住他的腰一把将他抱起,寒无见吓了一跳:“兰、兰因。”
路边走过两个人,有些古怪地看了他们一眼。
二人毫不理会他人目光,谢兰因抱着寒无见转了两圈,两个人撞开木门,进了院子,直到寒无见喊腰疼,谢兰因才放下他。
“我太高兴了,”谢兰因握着他的肩膀,害怕弄伤他一般,“我这辈子最无法想象的糟糕事和最高兴的事一起,我不知道怎么表达。”
寒无见道:“没事,你高兴我也高兴。你难过我跟你一起难过。”
谢兰因又抱住了他,然后松开他。
“接下来做什么?”寒无见望着他已经有了奕奕神采的眼睛,拍拍他的脸,“洞房吗?”
“昨天已经行过了,以后哪天都可以。”谢兰因抚摸他的腰,问,“还疼吗?”
“还行,”寒无见笑,“你要是在床上的时候也能顾虑到这点就好了。”
谢兰因低头跟他认错,抓着他的手碰了碰他的额头,仿佛一切又回到往昔的模样。
“所以,”寒无见问他,“我们吃什么?”
“都可以。”谢兰因道,“你爱吃什么?”
“我……我可以给你做试试看?”寒无见问他,“你会烧饭吗?”
“会一点,我也可以给你做饭。”
作者有话说:
是定时发布,不用担心作者精神状态
谢兰因比寒无见会做饭。但是谢兰因表示很喜欢吃寒无见煮的粥和面。
寒无见支着头在他身边,看他把汤也喝完,伸出手抹了抹他嘴边油渍。
“有那么好吃吗。”寒无见有些担忧,会不会又把盐什么之类的放多了。
“好吃。”谢兰因简单擦了嘴,手按着桌子偏身过来亲了亲寒无见侧脸,“你真好。”
寒无见压住想要上扬的嘴角,象征性擦了擦自己侧脸,侧了他一眼,“又黏又腻的。”
日子流水一般过去,平淡恬静,似乎危险都已不复存在,过去的事全部烟消云散,只剩下他们,而未来,近在眼前,一切触手可及。
有时候寒无见会想到给父母写信,也许他们会理解自己的举动——当然不能告诉他们自己同谢兰因如今的关系,也许暂时不能。但不管怎么说,最好还是报个平安回去,也不知道阿余是如何和他们说的。说到底寒无见还是害怕牵连到他们,知道二老至今安好,便是安心。
这天寒无见为了了解布料生意,买菜顺路去看了染坊和布场,回来颇有兴致想和谢兰因谈论,结果在厨房里没找到人。
往常这个时候兰因已经在做饭了。
他又去房间里找了一圈,有时候兰因就是会突然间找不到,刚开始他会觉得很正常,这没什么。但慢慢的,他心里生出一丝异样。
他迈出门槛,走过院子,再到了门口,背后什么东西掠过,一只苍鹰。
不,还有人,呼吸,尽管控制得很好。寒无见立刻警觉。
身后也有脚步,放得很轻,像一只猫。腰猛然间就被拦抱住了,寒无见惊觉自己无法判断对方同自己的距离,但绝对不是自己疏于练习,对方深藏不露。高手。
谢兰因在他耳畔轻笑,像一阵风拂过。
“怎么了,又在找我吗。”
是兰因,怪不得很熟悉。但自从几年前比试过后,寒无见就再未同谢兰因打过,印象里的谢兰因招式很稳,出手又狠又重,收又收得很快,叫人看不清来去痕迹。
也是,寒无见想,这大几年过去,他自然还是进步的,不比自己卸甲之后就无长益,大有荒疏之感。
寒无见用手肘轻撞了一下他:“去哪里了?”
他搂着寒无见的腰,把他控在怀里,手放在他腹部,轻轻摩挲,“去那边买米了。你都不看米缸的吗?”他把脚边一袋米踢下去,拉住他的手,扣稳在自己手里,“不过先别管这些了,我带你去个地方,回来再收拾。”
谢兰因拉着寒无见跑开了。
一只苍鹰扑腾翅膀,顾影踮脚从屋檐上轻身落下。好险,寒无见也是高手,在判断气息和内力上确实不容小觑,要不是世子,自己差点就被他发现了。
苍鹰落到他肩上,梳理自己翅膀。顾影抚了抚它,久久看向兰见二人消失的地方。
谢兰因拉着寒无见跑入人群,两个人在人群里跌跌撞撞,谢兰因似乎终于恢复了些过去的神采,散发出他这个年纪应有的朝气。
寒无见笑着问他:“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还不是因为你。”
玄城灯会每月半一次,上次两人忧戚还重,并没有出去游玩,也怕被人盯上,这次自然得多。
他们在街上闲逛,很是悠闲,去翻弄书摊旧书,但由于大部分看过,而且纸质不够高,只得暂时放下买书的冲动。
兵器摊有严格的官府管制,他们也只是看一下,谢兰因单手掂了掂一把大砍刀,笑说这还没屠夫的杀猪刀锋利。
茶叶来了新品种丹露,对外宣称是南国供品,两个人闻了就知道是土特产,但确实是嫩的,成色很新。两个人相视一笑,买了一封,剩下的钱偷偷给了街尾刚死了父亲很可能要卖身葬父的孤女。
这也让寒无见意识到必须赶快挣钱,他郑重跟谢兰因说了此事,后者一个劲说“好”,拉着他去看戏。
民间高楼排了一场《霸王别姬》,颇有创新意味。
末路豪杰正挎着大刀唱:“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旁边有人嚼着瓜子谈论国事,说着底下起义和内战的事。
他们看完戏,立刻赶赴城边郊的烟火会,一簇簇的烟花在湖边盛放,夺目璀璨,台阶上放着盆栽的花,各种各样,看起来都很柔软。烟火的余烬落下来,在花朵里熄灭变冷。
寒无见觉得很高兴,谢兰因问他不是在宫中见过更盛大的吗。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那里的灯火都很阑珊。”寒无见道,“盛大但同样寂寞。”
谢兰因买了两个面具,自己戴上,再给寒无见戴上,然后又用另一只手把它取下。
寒无见歪头看他,有些好奇的模样,眼睛微弯,温情而坚定地望着他,笑意悉数堆叠在眼角。
“怎么给我取下来了?”
谢兰因举着面具,勾起唇,透过面具温柔地望着他,“不戴比戴看着好。”
“无见。”谢兰因亲昵地叫他,“我有些事情,要和你说。”
寒无见点点头,谢兰因只来得及说了一个“我”字,路边卖折扇的摊子猛的被人撞翻了。
一大群官兵冲出人群将他们团团围住,身着皇室甲胄的几个人走出,看了一眼谢兰因,又看向寒无见,向寒无见作揖:“我等来迟,请寒大人离开王府余孽,速与我等回宫。”
寒无见挡在谢兰因面前:“我不会跟你们回去的,你们也休想碰他一根手指。”
“这是陛下的命令。”那人拿出黄牌令,高声,“处死重犯谢兰因,带寒无见大人回宫!”
话音未落,官兵冲向二人。
谢兰因脚尖踢起一把折扇,捏碎扇骨,分作利器掷了出去,精准刺入好几个官兵的眉心,后者当场毙命。
寒无见抬腿踹开两人,谢兰因捡起扇子,扔给寒无见一把,后者翻身接住,但打人只是致伤不致死。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官兵越来越多,武功再高二人也无法打疲劳战,两人隔着人群对视一眼,迅速靠近,携手往山头跑去,试图甩开追兵。
这里已经快出玄城,没有设门,就是因为出口通向一道悬崖,刀斧砍削而成的一般,只有体型巨大的苍鹰才敢往上盘旋。
两个人跑至悬崖跟前,此前寒无见还不知道玄城居然有这么高的地方,一块突兀巨石。
碎石从二人脚边滚落,何止是万丈高度,掉下去绝对是万劫不复。谢兰因抓紧寒无见,仿佛害怕他突然跌落。
他们回头,官兵追上,就连皇家专门的大内高手也被派遣而来,寒无见知道这样下去简直无法回头,他与谢兰因道:“我掩护你,你从下面跑开。”
“那你怎么办?”
“不用管我。”
“你会被他们抓住的!”
“没事,没事的,”他抓住谢兰因手臂,祈求般,“看着我兰因,相信我,不会有事的,他们不会拿我怎么样,你不同,他们会直接杀了你,我被抓回去还能想办法再逃出来的,我出来就一定会找到你我能找到你!相信我,真的,他们不敢拿我怎么样,但是你不能死你知道吗兰因你不能死。”
谢兰因看着他,不断摇头:“不,不要,你被抓住他们就会把你囚禁起来,你就没法自由了。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他看向潮水般冲上来的人群,狠道,“我去把他们都杀光了,没人敢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谢兰因冲下去,寒无见大叫:“兰因!”
谢兰因杀退一波官兵,另一波人盖上,前仆后继,铺天盖地。皇家暗卫出手,一共是九名,都是最好的兵器和身手,招招致人死地。
寒无见飞身下来,加入混战,两个人都落了伤,寒无见伤在手臂,谢兰因伤得重些,但他还在疯了一样抵御,把寒无见护在身后,半身是血,阴鸷的目光狠厉盯着对面黑压压的对手,丝毫不顾忌自己身上大大小小流血的伤口。
又撑了一炷香时间,寒无见大声叫着让谢兰因快走,他没有听。
寒无见被人从后踹中膝窝,疼痛地跪倒在地,立刻被制住,动弹不得。
谢兰因被逼得节节后退,制止到了悬崖最顶。寒无见意识到什么,他们根本就没有给谢兰因留生路的打算。
寒无见疯了一样挣开钳制他的人,跌跌撞撞跑上去,尖声:“兰因,谢兰因!”
谢兰因被人踹向崖边,他爬起来的时候似乎是看到了他,但下面的岩石松动了,他伸手想抓住什么稳住,手触到的地方也阵阵开裂,有个暗卫抬剑向他,他松开手,利剑割开断石,火星四溅。
“不——”寒无见扑过来想抓他的手,太晚了,谢兰因已经坠了下去,坠向浓稠涌动的黑暗深处,他连他的袖子都没能碰到。
寒无见下意识也想跟着跳下去,被看出企图的皇室暗卫死死按住,无法挣脱,也再没有力气。
他感觉自己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无法呼吸,他呕吐了出来,是一口鲜血,顺着他指缝滴落在暗色的土里。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是第五卷,开头是顾影的自白
第82章 卷五
母亲死后,我想把脸埋进父亲的怀里。他拗过我的脸,盯住母亲的尸体,他跟我说,你已经七岁了。不能做一个懦夫。
世子也失去了母亲,我听说他能独自守着他娘亲的尸体整整一夜,却什么也不说。那是一位很高贵的王妃,世子也是尊贵的王子,只是漠北的气候太过恶劣,她没法存活在这样生硬的土壤,我想。
世子不喜欢我。他讨厌看见我的脸,说我令他感到恶心。父亲大人让我用面具把脸遮起来,因为“晦气”。他们告诉我好好练习,以后我就是世子的剑了,没有面目,但是最为锋利。不是所有人都喜欢自己的兵器的,尤其是当它沾满腥血的时候。
他们说我很像世子,无论哪方面都一样。所以世子不喜欢我,他更喜欢拿不稳剑的林琅。但林琅做不了他最称手的兵器,过于柔韧。
世子喜欢林琅,我也喜欢他,他总是在笑,他告诉我他不想当阁主,他比剑总是会输,不像我有这个实力,但是人生不是只有刀光剑影的。他是对的,可是他死了。
世子很伤心,有人陪着他。
我曾经以为除了林琅,世子不会再喜欢任何人的。不然他为什么不喜欢我,如果他都能接受一面镜子的存在,他为什么不能承认我。除了王爷我几乎不能得到其他任何人武功身手以外的肯定。
林琅是对的,可除开刀光剑影我的人生里还能剩下什么呢。我不出任务不练剑的时候经常一个人坐在最高的地方思考,只有我的鹰陪着我。思考不为其他,只是单纯的无聊,有时候我会想起母亲。有时候会想到寒无见。
寒无见从一簇花丛后绕出来,他穿着青色竹枝暗纹的绸袍,头发垂下了腰,比世子还长,应该不呆军中很久了。
他身姿挺拔,但感觉没那么结实,用手顶住他的腰应该很容易将他撂倒在地,压住他的腿,再反扣他的手,将他压实在身下,小心他的手指触碰到我的手腕,容易被反制,他手指太长了。他应该打不过我。
但他比我长十岁,金阁第一次交手我还是落了下风。其实我第一次见他是在王府,我十七岁,他从篱笆花簇后面穿行过来,低头和下人说话,笑意都堆在眼角眉梢。他头发上沾了叶片,使得我盯了他好一会儿。突然他看过来,向我跑过来,再从我身边跑过去,叫了一声兰因。
世子很喜欢寒无见,我看出来了,比其他任何人都更甚,有时候我一度不是很能理解,像世子这样薄情寡义的人怎么能甘心放下戒备去爱一个没有血缘或利益关系的他人呢?
寒无见,我们甚至不能信任他。我能想到王爷大发雷霆的样子,虽然世子不怕他,当你不寄希望于一个人的爱,也自然不会再恐惧他。世子的心始终在寒无见身上,他的不择手段甚至可以用在爱人身上。
世子让我跟踪过他,注意他的行止,画他的小像回来给他看。我知道世子一度是为了支开我,不让在他眼前晃,也想知道寒无见平时都在做什么,而不是什么为了搜集讯息任务。
寒无见是个很漂亮的男人,看谁的眼神都有些柔和,很容易让人动容,不止女人,四王爷似乎也很喜欢他,但谢辞着实令人讨厌。
寒无见喜欢一个人漫步,一般没什么架子,但言行举止和普通人明显的不同些。有时候他跟我一样会戴面具,也总爱笑,但不闹。我不喜欢他蹙眉的样子,从来没画过。
但是现在,世子再三警告我离他远点。也许是不想把寒无见牵涉进我们的复仇计划之中,也许是因为别的。
他们一起在玄州小院厨房里忙活的时候我就站在树后面看着,苍鹰停在我肩上,也许他回头就能看到我,但他眼睛里一直是世子。
灯会上,他用灯笼砸过我的头。
教近身搏斗的师傅说别让人攻击你的心脏和头部,会伤很重。
卷五:灯花雨中结
“醒了?”
谢余把帘子撩起来,束好,伸手抚了抚榻上人的脸,温度退却了,反而变得越发冷了,像是一捧薄雪。“还难受吗?”
寒无见睁了睁眼,复阖上,呼吸不匀。从千里迢迢的玄州被强迫性押回京城,一连三日,一场高热几乎叫他失掉了所有力气。
痛苦之后就是如同浸在死水里的麻木,他连话都不想说,尤其是和谢余。
谢余道:“这一身伤弄的,让你遭罪了。你放心,我已经罚过他们了,真的是,对你这样粗鲁。这些日子,在外面玩得还开心吗?”
寒无见闻言,强撑着坐起来,谢余伸手扶他,寒无见握住了他的手臂,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