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无见也被他说得感怀伤情,站起来,在寒祁之面前跪下了:“您不要说这种话,这一切都是我自己选的,和您没有任何关系,你在无见心里,始终是最令人崇敬的父亲……但是,我意已决,父亲,如果我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那么我希望,至少我可以不去做我不愿做的事。”
“你不愿做什么?”寒祁之问,“你不愿去领兵?你走出去你就还是十万义军头领,你还能回到你的位置上,无论是功勋,还是家族荣誉都会集你一体,你有什么不愿?难道你是害怕我们会拖累你吗?你在担心我是不是,这个你放心,为父也深感自己一把年纪,会为自己打算好出路,你尽管去做,不用顾虑我,你是我最看好的儿子,你不会令我和你母亲失望的对不对,对不对?”
“可是……父亲,我恐怕不行……”
寒无见支吾着说出这句话,寒祁之变得有些不可置信:“为什么不行?你心里还喜欢这个暴君,甘愿做他的拥趸,你有想过你的家族,有想过为受苦的百姓请命吗?”
“可是如果挑起新的纷争,天下百姓才是真的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至于您,您究竟是想要回到从前,还是制立新的秩序呢?无论如何,氏族没落已成趋势,一人难挽大厦之将倾,无论如何,无见也都不可能做得到——”
寒祁之抬手,寒无见闭上眼睛,等着他的手掌落下来,迟迟没有。
寒无见睁开眼,眼中已然浸红:“父亲,退出去吧,带着母亲离开。无见真的答应不了你,因为我,因为我,”他抬起手,把袖子上卷,露出疤痕交错右手,“我如今已经不能骑射了。我连一柄剑也抬不起来了。一手字也废了,恐怕也再不能弹琴。”而且也无几日可活了。
寒祁之手掌缓缓落下,握住他的手,半跪在他跟前,声音一下子仿佛苍老许多,变得无力起来:“谢兰因做的?”
“是谢辞做的。”寒无见道,“所以我不会,也不能去同他起义。”
寒祁之浑浊的瞳孔看着他,突然抓住他的衣领,激动起来:“不可能。你在说谎?肯定是谢兰因因为忌惮你,害怕你逃出去压制他,所以干脆把你废了,囚禁在他身边……”
“父亲,父亲,他从来没有囚困过我,他一直在尽力保我,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变成这样了,但是父亲,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没有禁锢过我,只要我想走,我随时可以离开。”
“那你怎么不离开?你不想走?我知道了,你心里还爱着他,所以这么为他着想。你还爱着他是不是,你根本不听我的话,你还要继续为了他反抗我?你就是为了他,为了谢兰因对不对?”
寒无见用力摇头,无力地辩解道:“不是这样,您好好听我说的吧,我说这些是因为我自己。父亲,我真的不可能做到了,您就当我懦弱无能吧,我做不到,也不想做到,如果真的为我着想,放过我吧,求求你们了。”
第232章 不成体统
“你说什么?放过你?你把我当成什么了?难道我比那个暴君还要让你无力?放过你,难道你当我和谢辞真的是一路人?还是跟谢池,他们皇室哪个人,啊?”
寒祁之听到他最后的话,他看寒无见的脸色,似乎笼着一团死气。他更加愤怒了,又刹那冷静下来,出乎意料道,“我真的了,你糊涂了,你是为我着想,你害怕我为你卷入是非,拖你下水,是不是?你心里其实就是这么想的,对不对,完全是为了我?其实大可不必,大可不必,”
面对寒祁之已然有些失控的癫狂之色,寒无见没法认可也没法摇头,只是眼中蓄满的泪水模糊了视线,他竭力忍着,他害怕一旦真的哭出来,就会忍不住把自己不久人世的真相同父亲和盘托出。
但是那会有什么改变吗?那会帮他赢回一些几乎从未有过的平民百姓父子之间才该有的和乐融融的关心吗。
寒祁之已经无法察觉寒无见脸色的变化,他长舒一口气,似乎总算结束了这场和儿子毫不交心的深谈,“好了,我知道了,无见,你终有一天也会知晓为父心里的苦衷的。不管怎样,你始终是我心中最引以为傲的儿子。我不想逼你,你自己心里好好想一想,你会想通的,会想通的。”
他说完这些,推了寒无见一把,转身踉跄着走开了。寒无见朝他的背影俯身下去,深深磕了三个头,地面冰冷,他的泪水随着他以头触地,顺着面庞滑落而下。
秋风萧瑟,落叶飘飘如同蝴蝶,被谢兰因一剑刺穿,钉在墙缝之中。
“叙古今存亡系才,成败由人。”谢兰因把剑拔出来,插回腰间剑鞘,讥诮道,“他真以为自己是什么贤臣能才,也配在我面前这样说话。”
“陛下何必因为他的话如此耿耿于怀,”李静放下玉盘,拈着糕块上前一步,悄声道,“说到底,他自己也是博弈失败的丧家之犬,您不过仗着先皇一点脸面,给他一点恩惠。他如今闹得不可开交,恐怕正是要为他人的争乱正名。陛下若不喜他,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抹去他。”
说完她快速抬眼看了谢兰因一眼,发觉谢兰因也正深深望着她,不禁心跳得漏了一拍,顿时为自己的话一阵羞愧,正打算说点什么为自己做开解,谢兰因却突兀地笑了。
“静儿,你真是越来越深得我心了。”
李静舒了一口气,谢兰因虽然这样说,但也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谈下去,李静也心照不宣地闭口,转而把手中的糕点拈给他:“多谢陛下夸奖。练剑累了吧,歇歇吧,尝尝我新做的栗子糕,兰因哥哥。”她冲他嫣然一笑。
李静心中明白,谢兰因心中肯定还有一个顾虑,那就是寒祁之是寒无见的父亲。想到这里,她心里隐着妒意。说不妒忌那个男人肯定是谎话,他明明已经是罪臣,陛下却迟迟不肯除掉他,放任他慢慢成为他们最大的威胁。
她要为陛下除掉这些威胁,陛下,不,兰因哥哥是不应当被束缚的,兰因哥哥是应该翱翔天际的雄鹰,是大英雄,是千古一帝,而那个人已经快死了,他的所作所为也根本不配站在兰因大哥身边。而且他就快死了!想到这里她心中奇异地升腾起快感和一阵不安,这样不好吗?悄无声息地死去,互相解决掉最大的麻烦,这样对所有人都好,对大家都好。这也不是我的错。她看着谢兰因一边吃点心一边毫不走心地夸耀她的时候想。那么就剩他父亲寒祁之了。
李静给自己父亲修了书,李容清不知道怎地从何处知道了这件事,设法同她见了一面,兄妹二人好容易相见,却以大吵一架收尾。
“你真是越来越胡闹了,”李容清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道,“你简直是被谢兰因带坏了。”
“不要以为隔墙无耳你就可以直呼陛下的名讳。”她咬牙切齿道,“哥哥,我才不懂你,你为何要处处与陛下作对,就因为父亲肯支持他吗?”
“少扯这些吧,”李容清道,“我只是提醒你记住,千万别得意忘形,你隐瞒寒无见的病情没有告诉他,如果他知道了,你猜他会不会杀了你?”
“他不会知道的。”她闪避眼神,“而且他不会杀我。”
“醒醒吧,看看贵妃柳氏的下场,女人在眼里跟男人一样,都是可供利用的棋子罢了。他生就是个无情人,更何况生在帝王。”
李静反唇相讥:“可你刚刚的意思难道不是,他很爱寒无见么。说实话,我真不那么觉得,我真愿意他更无情些。”
以李尚书为首的七名官员联名上奏寒祁之谋反一事,算是正式揭开了这场纷争的帘幕。
陛下始终没有什么反应,也许他并没有想到他们会把事情拱手到他跟前做决断,至少有四层人是坚信寒氏是无辜的,大部分人是翰林院出身,如果判决寒祁之,那么大部分人都会因此不满,其中很多人也会借题发挥,谢兰因倒不担心这个,他只是——
寒无见在他门口跪了四日了。
谢兰因每次都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跨过去,就连日日流连御书房的静美人也心照不宣般对他视而不见。
直至这日,两人相携着言笑晏晏从他身边而过,李静忍不住回首观望了一眼,寒无见终于体力不支倒在了地上。
李静下意识抱紧谢兰因的手,无意地催他快走。但谢兰因果然还是停了,他应当也是听见了倒地那一声重响,所以回头,看见寒无见倒在地上。
但他并没走回去,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漠不关心一般,好像根本不认识倒在地上的人一般,携着李静继续离开了。
寒无见脸上泼了一杯水,冰冷刺骨,他朦胧睁开眼,一双有力的手把他从地上扶起来,顾且的声音沉沉压来,带着不容置疑地关怀:“回去吧,跪在这里不成体统。”
寒无见听见是顾且,没有抬头,“多谢,我能自己回去。”
寒无见站起来,腿脚跪的软了,他又一踉跄差点跌倒,手堪堪撑住墙壁,止住了,顾且扶住他的手臂,捏了捏他手腕骨。
“您消瘦的厉害。”顾且道,“跪了这些天,还没对陛下死心吗。”
寒无见推开他,又道了一声:“谢谢,我自己能走。”
“他成熟了稳重了,也不再像之前那样依赖你,需要你了,你是过去,而陛下很需要未来。”顾且负手,“我们都很希望他的妃子尽快诞下继承人。寒大人,比起你父亲,我更担心你活不到同我比试的那一天,”
寒无见虚弱道:“放心,不会的。”
“那就好,我可是很期待当天的,一定很有意思。”
“希望不要叫您太失望。顾将军,能借我一把校场武库的沉木剑吗。”
“我不知道。”谢兰因道,他已经快忘掉她刚刚问的事是什么了。
李静善解人意地嗯了一声,示意宫人们跟得再远一些,陛下向来不喜欢这么浩大的人群。
李静用袖子抚过他腰间所系佩剑剑柄:“陛下真的会用它杀人吗?”
“为什么不会?”
“我以为只是吓唬别人。”
“光是剑并不能吓退别人,它得沾上血才行。”
李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只是不想您伤到自己。”
其实她心里想的并不是这些,两个人走在大道上,说是一同散步,其实都在异梦,各有所思。谢兰因一点也不想看见寒无见跪在外面的样子,索性出门来,但他心里始终还在想他;李静也在想寒无见的事,她更多地想寒祁之的事,寒家总会被彻底根除的,这样父亲的地位会被再次抬高,她未来的倚仗也会更牢实,她还会做国母,更好地站在兰因哥哥的身边,她要做皇后,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大魏最年轻的皇后。
寒无见总会死的,旧世家没落也是迟早的事,都是夕阳西下了,她略微担心的是如今各种形势骑虎难下,明眼人所见,再加上谢兰因对寒无见的私情,他可能很难处置寒氏。
时间一天天过去,一场夹杂着冰粒的雪雨打死花圃里的开得寡淡的白山茶,寒无见伤寒中,被噩梦惊醒,小李子进来看他,木头一样的脸,不与他说多余的话,只把捎来的话给他。
是父亲给他的,几时来的?小李子不说话,垂首候在一旁。寒无见借着灯把信读了,暗淡光线下,墨迹几乎晕作一团,扎的他眼睛疼。然后他意识过来是自己视力的问题。
“帮我把信读了。”寒无见道。
小李子道:“奴才不识字的,公子。”
寒无见心口跳起来,手也跟着颤抖起来,他看不见,一阵风来,信纸落进了刚起的火盆,小李子眼疾手快扶住他,担心他身子也跟着落下去。
“公子,当心,”他道,“奴才刚从那边领差事过来,听说了消息,陛下已经查清缘由把寒大人放了,否则大人也不能够给您写信,想应当是无事了,听说寒大人还去了朝堂上,这信便是他半道上叫传过来的,说是一定送到您手里。”
“父亲向来不肯再去朝堂了。”去就意味着承认谢兰因,这不像父亲会做的事情。寒无见掀开被子,摸索着下床,一边穿鞋,一边问,“现在几时了?”
他没有等来小李子回答,他已经把鞋穿好,就要夺门而出;小李子来不及去看钟,只扬声道:“外头在下雨,您打把伞,奴才去掌灯。”
寒无见果然被雨逼回檐下,捡起搭在阶上还在沥水的油纸伞,撑开去了。
雨不大不小,侵入伞下的都是些粉末,很快濡湿了他半张脸,他把长发揽到肩后,撑伞雨中踽踽独行。
他什么也不想,说不上是因为什么。他还在行走,只是撑着一口气,御书房不远处是一片几近干涸的池塘,兰因说不喜欢它太过雅致,不叫工匠再往里填水了。那是几年的事?现今里面都是残荷枯枝,隐在雨雾中,薄如剪影,如果有人跑过来把他撞下去,他就跟它们一起溺亡在沼泽中了。
寒祁之在大殿上慷慨陈词,上承天道,下叙民意,指责谢兰因篡位辱国,在帝位不仁,大兴干戈,弃无辜百姓于不顾;为人子不孝,弑亲杀父,嫉妒自己叔叔恨而杀之;对外嗜杀成性,屠城十二,尸骨遍野。对内更改祖制,长达四年不曾有过哪怕一次祭天,于公名不正,在私言无顺,不仁不义,无德无孝之徒,不能服众,不得民心,不配为天下之共主。
“……为人刻薄无礼,狂妄自大,又骄奢淫逸,竟还妄想无视宗法,勾引一个男人为妻。王世子殿下,我寒某今天站在这里坦言相告,无论您如何引诱、禁锢我儿子寒无见,您也永远不可能真的得到他。”
听到这么直白的话,谢兰因握紧了龙椅把手,眼神始终盯着墙角放置的火盆,放得太遥远了,几乎感觉不到它散发的丝毫暖意,哪里都寒意森森,跟在墓地里一般,群臣全都绷紧了身子,跪在冰冷的地上,大气不敢出,全同死人。只有寒祁之站着,一只手拿着手中宣纸,昂首眯起眼睛,裸出他眼角无数皱纹,叫谢兰因在他身上看不到一点他儿子寒无见的影子。
他也一定想在我身上看到我父亲。谢兰因想。不知道他找到了没有。
“我想您需要好好看看这篇谏文。”寒祁之向他走去,“臣还有一些别的话要跟您说。”
谢兰因也眯起眼睛,努力平复自己想拧断他脖子的心,听听他还想说什么,也许是寒无见,他真是喜欢把自己儿子放在不断加重的筹码盘上,真是个无赖。
寒祁之停了,弯了腰,抬起手把卷起的纸恭恭敬敬地递向他。谢兰因于是站起来,向他走近,一步,两步,伸出手去取,纸卷掉落,抬眼,一柄利刃抽出。
可惜动作太缓慢了。谢兰因翻身一脚把寒祁之踹了下去,顺势抽出自己的佩剑,抵着他,将他制在地上。
“寒老,这可未免有点,得不偿失。”谢兰因讥讽地吐出最后几个字,“你就真不怕,朕把你满门抄斩么。”
寒祁之牙龈都渗出血,他趴在地上,捂着胸口,突然高声笑起来。
侍卫高嚷着护驾,从早已慌乱不堪的群臣里挤进来,被谢兰因抬手止住,道:“我要听听你还有什么话说。”
“有。”寒祁之按着袖子,老态龙钟地扶着台阶一点点爬起来,声音不大不小,“关于您父王。”
谢兰因瞳孔微缩。
几个宫女飞快跑过去,叽叽喳喳,紧张又欢快,撞偏了寒无见的伞,寒无见只听得几个从她们嘴里迸溅出来的词句:“快去……好大的阵仗……御林军都出动了。”
伞跌在石板上,又被两个匆匆赶来的宫人踩住,伞骨折断了。
寒无见一个人站在雨地里,站了一会儿,才蹒跚着继续往前走。
他走到前廷,不知道凭着怎样的意志。那里都是人,看起来很无规矩,天已经快亮了,宫人手中的灯火苍白地跳动着,像一盏盏游魂冥灯。
“让一让。”
他推开人往里走。
“你父亲。”寒祁之好容易爬起来,站稳了,向他靠近,好像在这么万众瞩目的时刻,他却只能让他一个人知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谢兰因怀疑地盯着他,握紧了手中剑柄,格外谨慎地看着他凑近,让他继续说下去。
寒祁之离他够近了,已经可以低声说话,但他仍在靠近,手抓住了谢兰因的手,似乎想把他的剑推开,但后者纹丝不动,把剑收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你真的希望我说出来吗。其实你自己心里知道。你清楚的很,”寒祁之笑,“对你,他从来没有……”
外面传来什么响动,人慢慢让开了,寒祁之扭头看了一眼,停住,微微惊愕:“无见来了。”
谢兰因闻言心下漏掉一拍,侧目,只听见耳畔寒祁之突然扬声:“他根本不是皇族血脉。”
剑上一沉,寒祁之撞死在了他剑上。谢兰因还在人群里找寒无见,只感到眼底刹那一片血红,长剑彻底贯穿了那副躯体,格外锋利的剑尖刺出软泥一般的血肉之躯,狰狞地裸露在外,鲜血顺着它丝绸一般淌落。
寒无见跪在了地上。
他是看着把柄熟悉的剑如何刺穿他父亲身体的。
他只有一个想法,站起来。但是他已经腿软地站不起来了,好像有人卸掉了它们,顺便摘取了他的心脏,他按住胸口,几近窒息地喊到:“父亲!”
谢兰因看着寒无见走了两步,跪在地上,如梦初醒般吓了一跳,寒祁之死了手都还紧紧抓着他的手,把他吓坏了,他把剑抽出来,剑尖朝上,看着它,好像在打量剑身漂亮的细纹,看看它,又看看寒无见,这才发现血顺着剑刃流到了自己手上,他赶紧丢开了,迅速有好些人把它捡起来捧着。群臣都在后退,只有寒无见跪着爬过来,爬进血泊里,把寒祁之半个身子抱起来。
第234章 死了
寒无见爬进血泊里,把父亲抱起来,恳求他睁开眼睛,哀求旁边随便哪一个人去帮他请一个太医过来,但没有一个人应声。
谢兰因慌不择路地后退,被自己下摆绊了一跤,跌坐在台阶上,他这才发现自己衣服上也都是血。
他飞快去擦手上的血迹,自他身下蜿蜒而出的血痕和他脸上惊恐不住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重伤的人其实是他。有人来扶他,被他大力推开。
他看着寒无见抱着寒祁之的尸骨苦苦哀求,失声痛哭,佝偻着身子,一遍又一遍地求人去请太医,但寒祁之就是死了,鲜血迸流,明眼所见的无力回天,他把父亲抱在怀里,连头发都沾上血沫。
“您醒醒,您睁开眼睛,不要吓我,无见求求你了,”
寒无见的手指紧紧按着父亲身上被剑洞穿的骇人豁口,鲜血汩汩涌出,浸湿了他纤长的手指,寒无见整个人都不受抑制地颤抖起来,眼泪不间断地滚落,溅在已经开始凝固的血滩里,他仍然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那样,死死按着那个无可挽救的伤口,不敢移开一点,一面求人去请一位太医过来,一面求自己父亲醒过来。
“我求求您,醒过来,您醒过来我什么都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我听话,我不会再忤逆您了,永远不会了,”寒无见挥开不断上前试图拉扯开他的人,抓紧了父亲的手,泪流满面,“我错了,我不该不听您的话。是我错了,无见知错了,真的知错了,我求求你,只要您醒过来我做什么都可以,我认错,是我的错,我不该离开您,我是不孝子,我是罪人,我答应您我以后都不会再犯了,不会了,真的不会了……”
谢兰因是被一道惊雷惊醒的,他浑身震颤了一下,差点向后爬去,李静把他紧紧搂在怀里,安抚:“陛下,别怕,别怕,我在这里,静儿在这里,静儿在这里陪着你。”
谢兰因似乎才认出她来,他竟然一直睡在她怀里,他推开了她,发现自己已经换上了干净衣服,袖口龙爪的金线闪着细弱的微光,他把它摁在床沿,头昏脑胀地问:“我怎么睡着了?”
李静小心翼翼靠近他:“您忘记服药了。”
谢兰因缓慢地转动眼珠,思绪迟滞,他道:“好。”却又一时不知道究竟在答应什么。
“您是现在服药,还是晚上用了晚膳再……?”
谢兰因幡然想起来:“现在什么时辰了?”
他竟睡了这么久。他痛苦地按住自己的头,冷漠地问:“寒祁之死了吗?”
李静吓了一跳,看陛下这幅受惊的样子,她原以为他会把它当成一场噩梦,或者别的什么,总之是避而不谈的东西。她没想到陛下如此冷静,冷静地叫人害怕。
山雨欲来。
“死了。”李静斟酌着,“尸体抬回去了。寒公子带人抬回去的。”
“什么时候的事?”
“这个……臣妾说不准,午时吧,因为抬出去前还叫几位太医先看了。寒公子跪在门口哭了很久,听说。”她声音越来越小。
谢兰因扶住门框,“哦”了一声,接下来的长时间他都没有再说话,不知道在琢磨什么。不过李静很欣慰,他看上去至少没有先前那么失魂无措了,陛下还是很缜密的。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错了。几位大人听说他醒了,要同他商议这件事的后果。他杀了寒祁之,翰林院几个带头人还有国书院的学生都在宫门口跪着呢,这件事说大不大,但也绝对不小,“得把寒祁之谋反的事坐实,”一个人说,“这样陛下杀他就算无可厚非。”
谢兰因一脚把桌子踹翻了,炉灰倾了一地,“朕没有杀寒祁之,”他突然震怒了,“你们是瞎了狗眼了吗!”
他们面面相觑,赶快跪下去:“是,陛下没有杀寒祁之,臣等都亲眼所见。”
不仅是寒祁之的事,还有寒祁之死前高扬的,质疑谢兰因皇室血统的事也激起了不小的风波,都是亟待处理的事,但谢兰因的心思显然都不在这些上面。
简单会谈后,他也没有去吃饭,也没有去御书房,也没有说要回自己寝宫,更没有去寒无见那里——他知道寒无见还没回来,如果他回来,他会第一个知道。破天荒的,他去了皇后宫里。
看着疯子皇后一个人在角落里自言自语,他似乎平静了许多,他蹲到她面前,问:“你还认得朕吗?”
她眼睛突然瞪大,好像眼前是什么凶神恶煞的怪物一样,她大叫起来:“刽子手!刽子手!他来了,他来抓我了。不得好死啊,你。”她嘻笑着跑开了。
李静很担心他,又不敢贸然劝他,于是差人拐弯抹角地跟他传话:“……听说那边的消息了,尸体已经送回去了,寒二公子半道来接的,抬的棺材,一路都是纸钱,没让寒五公子进门,所以他就在门口跪着。寒家把棺材接进去了,但没要他的灵牌,所以这会儿他又抱回来了,恐怕已经在半道上了。”
谢兰因于是走回去,坐在必经宫道对面高高的台阶上,有一年他幼稚地想跟他成亲,他没来,他也在这里坐着,内心作了非常激烈的斗争,都在他穿着破破烂烂的喜服艰难向他跑来的刹那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