棕熊捂住了自己的脸,震惊地看着赢舟,张嘴,吐出半截碎掉的牙,血沫子从嘴角流出,眼神里充满震惊和慌乱。
如果一个东西,你天天吃,天天杀,想怎么虐待就怎么虐待,是很难对它的同类生起敬畏之心的。
养了这些类人的畜生太久,棕熊早就习惯了蔑视这些人类。
直到它发现,现实里,猎物和猎人的处境随时都可能互换。它不一定总能活着。
白兔小姐跟着愣住了。
它磕磕绊绊地说:“好了,爱丽丝……我们走吧。”
语气却是弱了不少。
赢舟没有说话,而是来到草坪,拧开了水管,清洗着自己沾上动物油脂的手。
清澈的水从指缝里流出,打湿下面的草坪,赢舟一共洗了三次。
“所以,这些动物,之后去了哪?”他问。
白兔回答:“就,和你们人类养畜生差不多。好看的拿去配种,争取生更多好看的宝宝;有些会拿去做人物表演,展览。品相一般般地的卖掉嘛……经过科学饲养、育种的牲口,会比野生的有营养。农场在满足内需后,都是靠出口赚钱的。”
棕熊闷闷不乐地爬起来,一声不吭,继续履行着自己的工作。
赢舟回忆起荀玉执行任务的时间,问:“一周前,有人来过农场吗?”
白兔不假思索地回答:“没有。”
赢舟看着空荡荡的猪圈,还有棕熊脸上明显新鲜的、还没愈合的伤口,轻轻笑了一下:“知道了,走吧。”
白兔小姐看了眼怀表上的时间:“早该走啦,你终于……诶诶!等等!爱丽丝,方向错了。不是那个树洞——”
红皇后在会议室里大发雷霆。
会议室是皇宫里最大的房间,挑高接近十五米。四周的墙壁上铺满红绒似的墙纸,圆弧形的落地窗提供了良好的采光,天花板吊顶纯白,工匠细细描摹出了繁琐精致的金色纹路。塔状的水晶灯就吊在天花板的最中央。
非壮丽无以重威。
红皇后坐在镶嵌满宝石的王座之上,她的位置比其他人都高几个台阶,这让它显得更加盛气凌人。
红皇后的裙摆是一层一层的玫瑰花瓣,用金线和银线绣上了珍珠、水晶与宝石;衣领是繁琐的飞边皱领;戴着亮闪闪的钻石皇冠,手握女王权杖。
权杖一下一下点在地上,让坐在两旁的大臣们心惊胆战。
红皇后的暴戾深入人心。
它有一个花园,里面种满了不听话的臣子的头,能开出花来。玫瑰、月季、矢车菊、百合……皇后的花园姹紫嫣红。
任谁也看不出,一年前的红皇后还是个唯唯诺诺的收银员。
坐在女王左下侧的狸猫摘下礼帽,起身行礼:“陛下,请放心,荀……那只孽畜在之前的进攻里伤势严重,城堡很安全,一时半会,它威胁不到您的安全。”
兔子女王的声音逐渐尖锐:“那我难道要一直待在城堡里不出去吗??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连一条狗都对付不了!”
红皇后极具人性化的兔子脸上浮现出了恐惧。
和饲养园里的棕熊一样,红皇后成为诡异生物后,早就对生命和死亡失去了敬畏。
它拥有超凡的力量,可以轻而易举地决定普通人的生死。它依然是兔子,却不用再惧怕藏在人群里的老虎与豺狼。
动物农场急速扩张着,吞噬着每一个误入的生命体,作为运行的燃料。
直到整个农场被异能局盯上,并且开始行动的时刻,红皇后才发现,自己并不是新世界里无所不能的神,也会受伤和感觉到疼痛。痛起来和当年被家暴时一模一样。
狸猫安抚道:“没事的,爱丽丝来了就好,这不是您说的吗?爱丽丝是您的孩子,他一定会听话的。”
红皇后似乎想起了什么,怔在原地,一动不动,许久后,才疲惫地抬起手:“你们下去吧。”
小动物们对视了一眼,明白了一件事:现在是白皇后出来了。
兔子女王孤独地侧坐在王座之上,它不再那么尖锐易怒,而是显得有些疲惫和悲伤。
它开始自言自语起来。
偏偏每句话,表情和语气都会变化,完全是不同的人格在对话。
“一定要继续经营农场吗?我根本不需要这么多东西。”
“你不需要?那食物是会从土地里长出来吗?还是要继续躲躲藏藏?你以为躲起来!人类就会放过你吗!你是研究材料!是带来灾难的祸害!是需要消灭的毒瘤!
“我们能做的只有抗争,一直抗争下去……这个世界从来不会善待你,也不会善待我。
“别以为忍耐就能让那些人感觉到抱歉。他们只会嘲笑你是个贱骨头。我们只有凶狠起来,才能得到应有的尊敬!”
白皇后的眼角流出了眼泪:“把小舟叫来就会好吗?难道没有别的办法吗?”
“当然,相信我。只要爱丽丝在手,那条死狗就不敢对我们发起进攻。他会害怕,害怕我们对爱丽丝动手,也会害怕爱丽丝讨厌他。还有,他是‘太岁’……有太岁,我们就能更快更好地进化。”
“是吗?”白皇后歪了一下头。
红皇后捂住胸口,笑了起来:“呵呵呵,你怎么就看不清一件事呢。我们可是他的妈妈,无论如何,这都是不可能改变的事实——没有我,哪来的他?”
“爱丽丝,爱丽丝!”兔子玩偶气喘吁吁地跟在赢舟的身后,“不会有结果的,跟我回去的。”
赢舟置若罔闻,在树洞里穿梭着。
并不是每条路都能找到出口,有些路走到一半,就会被牢固的藤蔓堵住。还有一些地方,看起来正在生长中,像是孕育中的胚胎。
赢舟猜测,生活在里面的动物,是靠着气味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分辨方向的。
他握着手机,屏幕上有指南针,APP显示的灵顿数值已经从280涨到300。
时间过去了两个多小时,但赢舟还没有找到下一个入口。
这只能代表着一件事,许文玲诡域的范围,比他想象中还要大。
而诡域的扩张是需要原料的。
赢舟逼自己不要细想,但那些白皮的牲口们一遍遍浮现在他的眼前,鼻尖缭绕着一股恶心的腥味,想吐。
那不是牲口。他们都心知肚明。
“农场修在什么地方?”
兔子不太乐意地回答:“山里。西南山多,无人区也多。”
赢舟扒开面前垂落的藤条:“牲口是从哪来的?”
“农场的位置很偏僻,但老有人喜欢什么露营、徒步……新鲜的五花肉就在眼前扭动,不捡是不是对五花肉的不尊重?”
赢舟觉得这句话不太对劲,因为五花肉是不会自己扭动的,这是对五花肉的人类凝视。
前方出现了光亮。
赢舟加快步伐,来到了树洞出口的位置。
他往外,打量了一眼。
外面是一片草坪,草坪上开着各色的小野花。最中间的位置有一座木屋,旁边是一个水湖。水面波光粼粼,看起来格外温馨。
一只雪白的大鹅戴着眼镜,正在湖边洗着布巾。
“喔,兔小姐。”大鹅挥动翅膀,打起了招呼,“是来送新的育种吗?”
它松开手,从几百米的湖边,飞到了赢舟跟前。
除了巴掌大的玩偶兔,这里的其他动物,体型都格外巨大。
譬如面前的鹅妈妈。
它前胸系着一个粉红色的围裙,光是身体都有两米高,更别提那根长长的脖子。每根羽毛都白到发光。
“让我看看。喔,长得真好看,我生前一定很喜欢。是人类雄性,但也没关系,来宝贝,走了这么久,饿不饿?吃颗红石榴……”
它从羽毛底下掏出了一枚烂熟的果子,声音里全是不怀好意的蛊惑。
果子散发出一缕缕甜味,赢舟检测到了能量波动,这显然是一件诡异物品。
兔子连忙道:“不是,不是。这是红皇后点名要的。”
鹅妈妈顿时兴致怏怏,但还是把果子塞到了赢舟手里:“喔,好吧。送你。”
说完,它扑棱着翅膀,飞回池塘边。
赢舟低头,把玩着手里这枚石榴,果子熟透了,表面的果皮裂开,淡红色的汁水淌到了他的掌心。
“这颗石榴是干嘛的?”
四毛从地里钻了出来,抓着赢舟的衣服往上爬,一直爬到了赢舟的手腕处。
它抱起石榴,用力嗅了嗅,看起来有些许的疑惑。
兔子老老实实地回答:“繁育果实。人类妊娠周期太长,还分男女,生宝宝不方便,这个吃了可以生蛋……”
四毛正张大嘴,看起来是打算尝一尝。毕竟它不是生命体,不会闹肚子、也很难被毒死。
赢舟眼疾手快地把它手里的果子拍飞出去。
石榴“啪”一声,落在地上。流出鲜红的汁水,像血。
赢舟拿出餐巾纸,擦了擦四毛黢黑的小手:“都跟你说了,不要什么垃圾都吃!”
差点就要有五毛六毛七毛了。
鹅妈妈洗完布巾,抱起了塑料盆,哼着歌,往木屋走去。
赢舟悄悄跟在了鹅妈妈的身后。
大鹅站在门前,停下了步伐。在短暂的停滞后,它的脖子如同钢丝一样,扭了下来,倒着看向赢舟:“怎么了?爱丽丝,想来妈妈的保育室参观吗?”
它的一只眼睛,就有赢舟半个脑袋那么大;里面清澈地映出了赢舟的影子。
大鹅的嘴里是一圈锯齿形的尖牙,像铡刀,看起来随时都能咬断人的脖子。
赢舟并没有被恐吓到,他回答:“不行吗?”
“当然,可以。”鹅妈妈把脖子立了回去,“前几天,我想想……有只讨厌的大黑狗来过。把我的保育室搞得一团糟,还砸碎了好多蛋。房间里可能稍微有些乱,希望不会吓着我们可怜的爱丽丝了。”
说着,鹅妈妈推开了木门。
木屋没有窗户,所以,房间里只有灯光。
赢舟小时候在乡下外婆家里长大,见过村里人养鸡。鸡窝在房间的两侧,被关在长排的笼子里,家禽们的活动范围很小,头顶是维持温度的照射灯,唯一的用处,就是蹲在窝里生蛋。
如今,木屋里,也有这样的两排鸡窝。不过,大多数窝都是空着的。地上铺满了稻草,草堆里沾着奇怪的碎肉,腐烂生蛆。
墙壁上能看见一些砸碎的蛋壳。蛋壳碎裂,鸡蛋里竟然是海马状未成形的胚胎。
鹅妈妈抬起手,指向鸡窝角落,不带一丝感情地说着:“这是现在保育室里,唯一一只母鸡了。”
被称作母鸡的动物看不出原本的形状,更像是一团注水后膨胀的肉块。一根脐带连着它的身体,输送营养。
肉块随着呼吸颤抖着,时不时就会有一枚白色的卵顺着竹筒状的通道落入最下方的篮子里。
鹅妈妈弯腰,数了数篮子里的鸡蛋,把它们用布包了起来:“今天收成不错~有三个~”
兔子拉着赢舟的裤腿,小声道:“爱丽丝,我们走吧。”
鹅妈妈嘴里的母鸡还算是有机物,有生命;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它的灵魂已经死亡,只留下了这具还算有用的身体,作为孵化的容器……
观察到赢舟的表情并没有多大变化,鹅妈妈有些不开心地嚷嚷着:“都说了,没什么好看的。好了,赶紧走吧,我要工作了。”
它扇了一下翅膀,迎面而来的风很强劲,赢舟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他感觉自己踩到了什么硬的东西。
是一本证件,异能局的。
赢舟弯腰,把这本证件捡了起来,翻开。
西南分局的一位职工,赢舟不太熟,开会的时候见过两次。性别男。
鹅妈妈转头,好奇地询问:“怎么看这么久?你认识?好像是这只母鸡落下的东西。你要喜欢的话,直接拿走吧,正好我也懒得收拾。”
赢舟沉默几秒,把证件揣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他肯定是带不走这位同事的尸体了。
赢舟的声音平静又柔和:“屋子里这么乱,看来当时的情况的确很严峻。那您知道,那条黑狗去哪了吗?”
兔玩偶试图给鹅妈妈使眼色,但鹅妈妈连头都没回:“谁知道呢?说不定已经死在路上了。他早就受伤了,但在我们动物王国,一头人类,能逃到哪儿去?”
“咦……房间里怎么有些热?”
大鹅后知后觉地回过了头。
一条烧红的线刺进了它的头颅。
头都快被烧化了,大鹅却还没死,它扑棱着,想要发起进攻,然而阴沉的暗火却顺着它的伤口处一直往外蔓延。白色的羽毛乱飞,它怀里抱着的三个鸡蛋打碎在地上。
蛋壳里,是粉红色的胚胎,和透明的蛋清。
鹅熟了。
四毛来到第五阶段,出现了一些新的变化。在原有的基础上,多了一层火。
可控的影子数量,也从四条变成了五条。
但赢舟已经习惯叫四毛了,倒也不用改名。
烧灼的黑线被赢舟收回。他的指尖微微发烫,有些不舒服。大概是异能使用的一些后遗症。
听说大家都有。
但这还是赢舟第一次感觉到。
兔子玩偶沉默许久:“这只鹅也是新来的,还会有下一只鹅。它们,我,都只是受人指使的伥鬼罢了。唯一的解法是什么,你应该知道。你的愤怒用错地方了,爱丽丝。”
赢舟收回视线,打断了它:“我不叫爱丽丝,我的名字是赢舟。带我去见红皇后吧。”
听到赢舟这句话,兔子显得大喜过望,甚至有些感恩戴德:“呜呜呜,太好了,我还以为要赶不上了呢。”
尽管是在哭,但玩偶兔却没有眼泪,表情是一成不变的微笑。
赢舟在兔子玩偶的带领下,重新回到树洞中。
兔子玩偶一边带路,一边介绍着:“其实之前,农场各个庄园的交通没有这么麻烦。我们有公交车,也有修好的路……可惜都被炸了。真讨厌,之前花了好多劳动力,修了好久才修好的。”
赢舟不置可否。
在兔子的叙述里,他知道了他们的目的地是“皇后的城堡”,红皇后在那里开茶话会,随行的会有鼹鼠、狸猫、兔子等庄园主。皇后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就等他到场。
越往后,树洞就越是狭窄。赢舟甚至需要蹲下,才能往前走。
出于谨慎,他在前后都留了一条影子在地上,一个探路,一个殿后。就怕隧洞里突然涌出什么怪物,在这里来一场生死大逃杀。
好在,赢舟的担心并没有成真。尽管他宁愿自己的猜测是真的。
前方出现了一个光亮的隧道。
兔子大喜过望:“爱丽丝,我们要到了!”
赢舟抬头,艰难地往前看去。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做近乡情怯。
外面能看见一座纯白色的城堡,修建在半山腰,树上、路上到处都点缀着红色的彩带。五颜六色的气球在天上飞舞,牵牛花一样的大喇叭正在播放着热情洋溢的歌谣。
迎面而来的风微凉,带着淡淡的、洗衣粉的香味。那是赢舟熟悉的味道。
许文玲喜欢拿超市的赠品洗衣粉回家用;长年累月,家里一切洗过的纺织物都是那一种味道。太阳晒过后格外好闻。
赢舟从树洞里钻了出去。
面前是修葺平整的泥土路。几只半人高的兔子穿着连体牛仔裤,开着小货车,往城堡的后厨运输着一筐筐的食物。城堡外,能看见一些搭好的小商铺。售卖的东西,主要是衣服和家具,还有一些演出门票。
灰白的墙上用红漆刷着标语:“动物好;人坏。”
“食草动物好;食肉动物坏。”
赢舟举目四望,这里居然只有他一个人类。
毛茸茸的小动物们一边维持着原本的工作;一边用警惕的目光看着他,充满提防。
正在摆摊的小猫注意到了赢舟的视线,顿时龇牙咧嘴,露出一口獠牙。
它完全就是一只放大版的猫猫,但用两脚站立,穿着围裙,挡住了自己的下半身,尾巴又粗又长。
这里就是动物庄园最核心的区域。出入的多是兔子、豚鼠、猫一类的中小型动物,攻击性不强。
赢舟猜测,那些隧洞就是参考这些小动物的身高制作的。所以他才会卡在半道,不上不下。
有少量的进化币在庄园里流通,但大多交易,还停留在最原始的以物易物上。
赢舟的目光落在一家服装店上。
一只穿西装的豚鼠站到了猫咪裁缝的面前,从手提箱里掏出了两张人票,瓮声瓮气地说着:“我要换三件衣服。”
动物农场的小动物们每从外界拉来一个新游客,就能从庄园管理者手里,领到一张这样的人票。
听说它们这届小动物,发的传单多为什么“大山露营”“森林徒步”之类的户外活动。价格也不高,找几个生前是程序员的小动物,就能把互联网上的信息弄得漂漂亮亮的。
单看广告,其实很有迷惑性。
如果不是因为失踪太频繁,异能局也不会这么早就盯上了动物农场。
一小部分成为农场的农民;一大部分成为农场的财富。
和那些遭到入侵的庄园不同,这片城堡看起来安静又平和,就像是一个真正的动物王国。
黄色的泥土路,旁边是茂密的绿色草坪,草坪上开着五颜六色的花。
但赢舟清楚,在这里,他是异类。
这个世界会对他展现美丽的那一面,只是因为他是诡域女主人的孩子。
“好啦,别看了。”兔子玩偶扯了扯赢舟的裤腿,“前面就是城堡了,目的地到啦。爱丽丝,妈妈就在里面。”
赢舟收回视线,跟在兔子的身后,朝着城堡走去。
城堡大门前是一片广场,中央的水晶喷泉一边旋转,一边放着歌。
厚重的大门朝着赢舟打开,女王就站在台阶上,一身红色精致的长裙,背对着他,面前的墙上挂着一副巨大的油画。
油画上的脸是许文玲。面带微笑,穿着长礼服,坐在贵妃椅上,一双手优雅地搭在大腿上。头顶桂冠,雍容华贵。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是富贵人家。
但赢舟很清楚,许文玲在活着的时候,甚至都买不起油画上的一枚嵌了金的指甲。
“……妈妈。”赢舟下意识地开口。
红皇后转过了头。
从背影看,它和人类没什么区别,黑色的秀发梳成发髻,点缀着珍珠和宝石做成的冠冕;但正脸,却是一张毛茸茸的兔脸。鼻头前倾,双眼血红,透露着一股子邪性。
赢舟却在这张脸上感觉到了许文玲的气息。
兔子女王朝着他走来。高跟鞋的响声踩在红毯上,一开始是“哒哒”的小雨,后来是急促的鼓点声。
它迫不及待地来到了赢舟的面前。
“小舟。”兔子流露出的开心和喜悦显而易见,“小舟来了。妈妈好想你。”
它给了赢舟一个拥抱,用那双在家洗碗、做饭、搓衣服的手,抚摸过了赢舟的长发。
兔子的语气充满怜惜:“小舟的头发怎么都白了?”
城堡的大门悄然关上。
赢舟感受着皮肤接触的温度,兔子女王的手冰凉,像死人。
而他居然还在贪恋着这一点温度。
“异能的……副作用。”赢舟把自己的手从它手里挣脱出来,揣进了口袋中,然后握住了口袋里的刀。
兔子女王似乎并没有察觉,它亲昵地挽住了赢舟的胳膊:“妈妈给小舟做了饭,都是你爱吃的东西。最近农场在举办丰收庆典。晚上还会有舞会。来,先看看妈妈给你准备的房间……”
红皇后哼着歌,挽着赢舟朝一旁的回廊走去。
金碧辉煌的礼堂上方,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赢舟抬头,看见一只背着邮差包的鸽子,手里正拿着摄像机。
“那是农场的信鸽记者。”玩偶兔解释道,“女王找回了失散在外的孩子,这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大新闻。要送到每个庄园主的手里。”
赢舟的眉头微微蹙起。
但信鸽已经扇着翅膀,往二楼的窗台飞了出去。
红皇后拽了拽他的胳膊:“你的房间,就在妈妈房间的旁边。你小时候不是很羡慕别的小孩有书房吗,现在你的书房可大了。还有以前妈妈买不起的玩具……”
它的语气很温柔,说到后面,却有些哽咽:“这里不会再有人欺负我们了。”
赢舟游离的目光在瞬间有了焦距。
却是没有任何表态。
兔子女王带着他来到了城堡二楼的卧室。一路上,都有穿着女仆服装的小老鼠,朝着两人点头哈腰。
就像是许文玲说的那样,这个房间很大。进门是会客厅,左边是书房,右边才是起居室。
推开会客厅明亮的窗台,外面是弧形的大阳台,从高处往下看,能看见城堡内的温室花园,还有流动的喷泉。
赢舟突然想起,许文玲很喜欢看中央六套电影频道,尤其是每周六下午会播放的电影,像什么《茜茜公主》、《乱世佳人》、《绝代艳后》,都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
这里完全就是按照影视剧里布景建造的。
她应该是知道自己漂亮的。
她也曾以为美丽无所不能。
兔子女王的手搭在了赢舟肩上:“妈妈最后悔的,就是没有给你一个幸福的童年;舟舟值得被很多人喜欢,如果不是被妈妈拖累……喜欢现在这个卧室吗?”
赢舟还小的时候,也会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比如自己其实是抱错的孩子,会有真正的、想象中的父亲母亲,带着他脱离苦海。
但在他想象中的家里,也不需要这么奢华的房子,他只需要称职的父亲母亲……不用每次都在胆战心惊中睡觉。不用无时无刻都感觉到痛苦和歉疚。
是的,尽管赢舟不愿意承认,他对许文玲是有歉疚的。
哪怕他无数次都认为这人活该,自己糟蹋自己。
他没有回头看这只兔子,而是轻声回答:“喜欢。”
兔子女王笑了起来:“那你先收拾一下,妈妈给你准备了晚上要穿的衣服。是妈妈亲自挑选的,等会有佣人来送饭。”
“能看见你,妈妈很开心。这个世界,妈妈只在乎你。妈妈爱你。”
它哼着歌,悠然离去。
赢舟垂下眼眸,视线落在了花园那些花朵上。
花朵开的很鲜艳,但半掩着的泥土能看见一颗颗露出白骨的头颅。
赢舟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然后自嘲地笑了笑:“明知道都是骗人的。”
红皇后的的演技拙劣又敷衍,只能骗骗爱着她们的人。
赢舟低声道:“……我也爱你啊,妈妈。”
他只会爱那个死了的许文玲。
也只有许文玲死后,赢舟才敢承认,自己是爱着她的。
要不然每次,他都会被自己的不长记性恶心到。
许文玲知道赢舟爱她,甚至心疼她。这是她在和赢舟的博弈中,无往不胜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