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是,但他不是。
四毛只知道自己叫四毛,名字是赢舟取的。
他不能理解身体里的力量从何而来,感觉像是打了激素,被强硬地催熟,向未来透支借了点东西到现在。
但如果能保护赢舟,他愿意透支掉自己的未来。
杀靳白羽用不到这两条胳膊。
四毛稍微换了一下姿势,这样能让赢舟在他怀里睡得更舒服。可能是失血过多,赢舟原本就偏淡的唇色如今没有一点血色。
时间很有限,四毛很清楚,自己的这个状态并不能维持太久。
裴天因缓缓腾空,站在了半空中。
没认能看清他的目光究竟落向何处,诡域里,成千上万只乌鸦安静极了,没有一丝声响。
一支火焰和黑影凝成的枪,出现在裴天因的头顶。
它的模样很像神话里的朗基努斯之枪。
在神话中,这把枪曾经刺伤了上帝。又被叫做命运之矛。
长枪缓缓旋转着,几乎所有的光亮都凝结到了这把枪上。周围显得更黑了,乌鸦们不安地低声哀嚎起来。
命运之矛锁定了猎杀的目标。
靳白羽在这瞬间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被看见的寒意。
就像是虚空中,有双冥冥的眼睛,一眼看破了他的伪装。
长枪像是蓄满力的箭镞,骤然飞射而出。方向正是靳白羽所在的方向!
耀眼的火光迸发,几乎染红了半边天空。
叶启木抬头,张大了嘴,呆呆地望着这一幕。感觉像是一颗流星在自己的头顶划过,然后爆炸。
诡域里,其他乌鸦骤然起飞,挡在了靳白羽的面前。
这些乌鸦都是靳白羽的伥鬼,每只黑色的乌鸦背后,都代表着一个鲜活的生命。
在大多数祸害手下的伥鬼都凑不出一桌麻将的情况下,靳白羽拥有的伥鬼数量,堪称恐怖。
这几年,靳白羽一直在世界各地游历,哪里有天灾,他就去哪里收割灵魂。
因为有天灾的掩盖,而且大多时候,他都在不那么受关注的境外之地,竟然一直没有人追查到这条线索。只是有些神神叨叨的网友,说自己看见了“死神的乌鸦”。
数不清的乌鸦铸成了一条血肉城墙,尖叫着挡在了靳白羽的面前。
火焰烧灼掉了它们身上黑色的羽毛,乌鸦像是冰块一样融化在虚空中。带着火光的长枪一寸寸往前没入,乌鸦们组成的墙也越来越薄。两者僵持着。
靳白羽咬牙,急速地飞向外界。
“可恶……”靳白羽的心里充满了不甘和愤怒,“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为什么裴天因会出现——”
靳白羽不愿承认,他的心里其实有了一丝懊悔。
收到房东消息后,他来的太急了,并没有准备好。
靳白羽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让赢舟重新回到自己羽翼下的机会。
另一个懊悔,靳白羽更不愿意承认。
他堤防着裴天因,又想试探挑衅对方,以至于没有第一时间离开。
上辈子,在他刚成为进化者时,裴天因在内部论坛就已经很出名了。
后来,随着靳白羽逐渐成长起来,甚至有“南裴北靳”的名头。
裴天因除了出任务的时候,一直关在研究所里。
靳白羽没见过他,本来是有些不服气的。
直到,有次异能局和研究所合作。当时参团的异能者有三百人之多。
那之后,再也没有人开玩笑似的提起“南裴北靳”这个称号。
因为靳白羽配不上……把两人相提并论,是对裴天因的侮辱;也是对靳白羽的残忍。
靳白羽重活一次,一直没发现裴天因,研究所里也没有这个人的名字。大概是被蝴蝶掉了。
他既有些庆幸,又有些遗憾。
直到现在,裴天因又一次把他的自信击得粉碎。
黑色的天空中,命运之矛消磨掉了最后一只乌鸦,它身上的火光依旧,只是稍微有些黯淡。
这让裴天因有些遗憾,因为他现在,只能投掷出这么一次。
命运之矛的面前再无阻碍。它开始加速,加速,火光照亮了天空,在天上划出一道明亮的光线!
靳白羽甚至没有回头的勇气,无论他如何提速,身后的威压感都越来越重、越来越近。
他感觉到了背后灼热的高温,像是能吞噬一切。
靳白羽能扭曲诡域的时空,但他扭曲不了命运。
黑色的月亮突然从中间裂开,世界在这一刻寂静无声。
枪尖穿透了靳白羽的胸膛。
当外面的太阳光照射在人的身上,叶启木才意识到,原来天已经亮了。
他所在的3号楼已经成了危房,大半墙面坍塌,租户更是被火焰烧的一个都不剩下。
房东的棺材深深地陷在槐树下,就在那个功德箱的旁边。
棺材板上布满了凌乱的抓痕,木屑、纸屑还有血肉的碎屑,棺材上的钉子被硬生生地拔了出来,棺材里空空荡荡的,房东被吃的什么也不剩下。
裴天因落回地面,脚边到处都是诡异生物的尸骸,它们七横八竖地倒在地上,像是一块块炭。分不出原本的模样。
他现在很虚弱,太阳都能把他晒到融化。但四毛还强撑着一口气,没有倒下。
因为赢舟还在他怀里,轻的像是一张纸片。
他想,赢舟要是醒来,看见自己和这些东西躺在一起,可能会在洗澡的时候把自己的皮肤给搓烂。
裴天因抱着赢舟走上六楼。
角落里,叶启木护着重伤的两个职工,虎视眈眈地盯着他,这是一个防御又戒备的姿态。
在叶启木的眼中,裴天因依然是一片漆黑,像一个混乱又疯狂的黑洞。他站着的地方没有光,只有一片浓厚的阴翳,以他为核心,开始扩散、延伸。
他把这片空间分割成了白天和黑夜,而他站在黑暗之中。
“你……”裴天因开口,“看,他。”
他的声音像是山谷里的回音,从远处传来,又有些缥缈的回响。
只有三个字,但叶启木已经明白了他的含义。
裴天因小心翼翼地把赢舟放在了地上,然后往后退了一步,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在裴天因消失的最后一刻,叶启木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身上传达出来的情绪。
是不舍。
叶启木要照顾的伤员,从两个变成了三个。天色大亮,鹅毛大的雪花开始飘落。北风呼啸。
他伸出手,手指压在了王权脖子的大动脉上,对方已经没有了呼吸。
于是,叶启木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把王权放在了另一边,用毯子盖好,然后把赢舟挪到自己的跟前。
叶启木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在营里训练时候的事,来教他们的教官六十多岁了,上过好几次战场。
他说你们很幸福,现在是热武器时代了,不看单兵作战。他们永远不用体会大冬天给战友刨尸坑是什么感觉。
那个雪啊,可太冷啊。
叶启木用手拂掉了落在赢舟发梢和眉间上的雪,喃喃了一句:“教官。你只说了雪会冷,可没说心会痛啊。”
来的时候六个人,回去的时候,只剩一半还活着。
赢舟看起来伤势不太严重,除了衣服上沾着血迹外,并没有发现别的伤口。但体温偏高,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滚烫的热意,像是一个火炉。
叶启木翻了好几个口袋,才找到一台能用的手机,他给异能局的后勤部打了电话,让他们派最近的工作人员来接应一下。
他打开地图,看了眼。
阴间花园小区建在一个废弃的村子里,隶属于华北区。当年这个村子爱做一些拦路打劫的生意,在宅基地上修了好几栋楼,后来,村里青壮年要么背井离乡,去外地打拼;要么进了局子,吃牢饭,这个地方也就荒废了下来。
或许是受到诡异力量的影响,村子被房东占了几年,居然都没有一个人发现。
当雪把地上盖出了白白一层的时候,援兵到了。
第一个从飞机上跳下来的人是元问心。
他的唇紧抿着,看起来心情很差:“我来。”
元问心解开系在身上的降落伞安全锁,脱下身上的冲锋衣外套,有些粗暴地推开叶启木搭在赢舟身上的手。把衣服裹在了赢舟身上。
赢舟的手冰凉,唇淡到看不见颜色,有那么一瞬间,元问心还以为他死了。
然后,元问心才回过神,从缝上的口袋里取出了药,递给了叶启木:“先用着,医疗小组马上就到。有什么必须要现在汇报的消息吗?”
他和叶启木平级,但说话却不太客气。
放在平时,叶启木多少得阴阳怪气回去,但他现在真的太累了。失血过多,疲惫,异能过度使用的副作用一起涌了上来。
叶启木一边给吴晨注射着活性药剂,一边有气无力地回答:“有。我们在诡域里遇到了靳白羽。”
他熟练地把药液推入对方的体内,抬起手,指向北方:“然后出来了一个红头发的人,不认识,用火。分不出是异能者还是祸害,我倾向于后者。他用一把带火的枪,命中了靳白羽,在那个方向。”
叶启木只能看见火光在远处爆开,大概两到三公里外;却不太清楚靳白羽的死活。
“明白了。”
一只蝴蝶从元问心的背后腾空而起,朝着叶启木指着的地方飞去。
很显然,叶启木说的人是裴天因。
至于裴天因为什么会出现,大概只能等赢舟醒来再问了。
从内心深处,元问心是很希望靳白羽死掉。最好死的透透的,再也别出来蹦跶。
但在没见到靳白羽尸体前,一切都不能断定。
更多的急救直升机赶来。在之后,是武装车,会有人来清理现场,回收尸体和道具,搜集信息。
叶启木和吴晨都被分批装进了不同的机舱。轮到赢舟了,医护人员喊了几次,元问心才反应过来,如梦初醒地松开了手。
元问心说:“我要一起。”
“飞行医疗舱有很多精密仪器,空间有限,只能搭乘病人和医护。”医护人员礼貌地回答,“家属请稍后。”
他们隶属研究院,和异能局不是一个体系的,哪怕元问心是执行官也没能走到后门。
元问心松开手,看着昏迷不醒的赢舟被抬上了担架,喃喃道:“命运所有的馈赠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这一次,你又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呢?”
几公里外。
这里是一片森林,但森林的西南侧,却冒着滚滚的浓烟。
地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坑洞,像陨石坑。坑底,能看见一些还没消散的火光,像是岩浆一样流动着。
几根黑色的鸟羽陷在泥土中,坑洞最底部有人,身上一个明显的大窟窿,伤口边缘能看见不停烧灼的火光。
靳白羽奄奄一息,看起来随便拿块石头砸一下,增加1点伤害,就能送他归西。
一个戴着白色面具的人踩过地上的蕨草和浆果,来到坑洞的边缘。
他弯腰,看向坑底,啧啧道:“真惨。”
来人很高,应该有两米二三,他的体型颀长,手臂垂下的时候,手指尖几乎快到膝盖,有些微妙的比例失衡,但看上去却很是优雅。
他戴着面具,提着一个手提箱,穿着长到小腿处的白色外套,只是不知名的污渍已经把衣服弄得很脏,看起来主人并没有精心保养过。
白色的面具是金属的质感,一道竖起的黑线贯穿整张面具。
如果有异能局的人在这里,大概能叫出他的外号,“白面”。
具体身份未知。
具体能力未知,疑似与进化源匹配相关。
白面轻轻跃起,纵身一跃,来到坑底。
他弯下腰,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勾住了靳白羽的衣领子,像是提着一个不想碰到的垃圾袋。
靳白羽有一米八三,但白面比他高了整整四十六厘米。因此,倒也能直接提在手上。
“你……”
原以为昏迷的人发出了微弱的声音:“想要什么?”
靳白羽痛苦地咳嗽了两声,呕出了几口黑色的血,周围是一股浓郁的橙子香精味:“救我,我会……给你酬劳。”
他没有接触过这个人。
前一世,也没有这么一号角色。
不管对靳白羽还是异能局来说,“它”都是未知的。
被面具挡着的脸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不明所以地笑了一声。
白面捎着靳白羽,爬出了这个大土坑,上岸后难免一愣。
坑洞边缘,竟然又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槐江笑眯眯地说着:“您好,尊敬的客人。我记得您,酒店金卡贵宾。”
他的手指并拢,搭在了自己的肩上,然后微微鞠了一躬。看起来很有礼貌。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面前的人,留在酒店后台的名字叫……医生?
槐江开门见山地说着:“大人。您是来救他的吗?”
这个问题,能直接判断对面的立场。
医生回答:“不是,但这是珍贵的实验耗材,对我的研究课题有重要的作用。所以我需要他活着。”这样才能源源不断地提供材料。
他的研究课题有很多。
太岁,进化源匹配与移植,还有别的一些东西。
他顿了顿:“放心,我会看管好他的。”
医生的声音沙哑,看起来是刻意改造过。
槐江摘下了一直戴着的黑色手套:“但这位大人之前说要杀我,让他继续活着,我会害怕到睡不着觉的。请您也理解一下我呢。”
医生在此时,抬头,看向了从头顶斜飞过的直升机:“元问心来了。他很难缠。我知道你的担忧,但很遗憾,我没有时间在这里解释了,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他递过去了一张白色的名片。
身份是:“圣心神学医院/外科/主任医生”
下面是电话号码,还有一个社交软件的二维码。
人类的东西的确挺好用的,也没必要一定用诡异力量联系。
名片上没有名字,应该是刻意回避了这个话题。
医生打开了手提箱,把靳白羽折叠起来,塞进了箱子里。这个箱子看起来是要比靳白羽小的,但把人装进去后,完全没有撑开的痕迹。
他低下头,道:“如果在其他地方看到酒店,我也会入住然后找你的。再会。”
槐江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圣心神学医院的院长,似乎从来没离开过诡域。
谁说诡域的主人一定要是身份最高的那个角色呢?
赢舟睁开眼,又来到了熟悉的医院病房。
不知道研究所旗下的医院是不是统一设计装修,从西南区、研究所、一直住到了华北区的医院,医院的风格和装潢一成不变,熟得像是回到家一样。
病房挺大。
他的头上身上都连接着导管,有些是贴在皮肤上的,有些则是插入了深静脉。
他盖在被子下的身体接近□□。偏偏因为连着导管,还没办法穿衣服。
这让赢舟感觉到了些许的紧张。
或者说羞赧。
病床的旁边是几台赢舟没见过的仪器。
除此外,他的床头还有一个类似婴儿保育箱的东西,安装有过滤器,四毛就躺在里面打吊针。身体时不时喷出一团黑色的浓烟。
保育箱上还贴了一个危险的标志。玻璃的角落上写着负责人的姓名,谢东壁。
四毛哼哼唧唧的。因为看不出正反面,很难判断到底是躺着还是趴着。
赢舟醒来的时候,元问心正坐在靠窗的椅子前处理公务。他的眉头微微蹙起,旁边放着手磨黑咖啡,加浓版。喝起来像中药。难喝,但提神。
元问心今年19,但看他那张忧国忧民的脸,说29都是有人信的。
大多时候,病房里来陪护的是亲人、恋人。
但赢舟情况特殊,颇有点命犯孤辰的意思,竟然一个亲戚朋友也没有。
所以,都是元问心来干兼职。有时候是荀玉。但荀玉远在西南,不可能天天守着,顶多在赢舟醒后通知他一下。
而且,根据荀玉那边的心理医生的建议,让荀玉远离赢舟,独立生存,竟然是一件非常有必要的事。
元问心不由得回想了一下荀玉的个案——“需要让荀玉找到除了赢舟之外生存的意义。”
这已经是元问心第二次守着赢舟住院了。
他短暂地停下了工作。
然后开口,问:“醒了?”
赢舟小声的“嗯”了一声。
房间角落的智能机器人端来了温水:“检测到您身体电解质失衡,请尽快饮用纯净水。是否需要点餐服务?”
机器人的屏幕上出现了菜单,按照菜系分了好几类。
赢舟端起了水杯,开口:“这又是什么?我昏迷了多久?”
“家里投资的一个智能机器人养老服务项目,半成品先拿来用用。”元问心含糊了两句,“如果不是诡异复苏,三十年后这东西大概能制造万亿级的市场……没多久,六天。感觉怎么样?”
“……”赢舟握着水杯,目光落在了自己过分瘦削的手指上,像一节一节的竹子,很难想象,六天前,这双手被他割的鲜血淋漓。
他问:“我昏迷后发生了什么?”
元问心早有预料,他拿出了厚厚一沓文件,让机器人助手递给了赢舟:“你有空把自己那份报告也写了吧。”
赢舟接过,看了眼目录,直接翻到了自己最想知道答案的那一页。
【阴间花园小区租客处置】
答案是,除了那些在外面打工没有回来的租户外,没有一个租客还活着。
孔金枝当然也在这个租客范围内。
他们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很好的告别。赢舟以为等到天亮,还能有机会和她说说话。
根据信息部鉴定,孔金枝甚至不是被大火烧死的;而是在被焚烧前就已经死亡。血液和内脏器官都发现了少量不知名虫卵,这些虫卵已经失去了活性。研究所进行实验分析后,认为这种虫卵是未知诡异生物的幼体。
【阴间花园小区业主情况】
1.于[174,317]发现天坑,现场有两种不同的脚印,根据分析,分别为[白面]与[槐江]。坑内发现[鸦]掉落的羽毛,未发现尸体。初步判断,[鸦]重伤,且被同伴(待定)救走。
2.小区因大火、物理损坏,导致房屋受损严重。但我们依然采集到部分业主信息。公示如下:
槐江:塞萨里酒店负责人。真实姓名林徊江,C市人,家里从事酒店经营,于三年前在国外某□□业旅游城市失踪。家中发现几张酒店不记名贵宾卡。[普通]
白面:真实姓名不详,圣心神学医院外科主任医师。房间内发现少量未销毁研究所机密研究资料,疑似与内部人员有所联系,且一直在医院内进行人体实验。[紧急]
靳白羽:六年前车祸去世,死前有资金不正常流动,经地下钱庄流入境外。生父为港城著名实业家,4年前于家中意外横死,死相凄惨,凶手至今逍遥法外。疑似靳白羽所为。家中未发现可疑物品。[普通]
赢舟深呼吸了两次,把文件放在了床头柜上,躺下,用被子裹紧了自己,目光落在了旁边的保育箱内。
原本,四毛像是他身上一个多余的身体部件,赢舟能感知并且操控它。但现在,他失去了和四毛的连接。
元问心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解释:“它没事。谢东壁说,裴、四毛正在从阶段4向阶段5进化,这是好事。”
但赢舟难受的其实不是这个。
他低声道:“把窗帘拉上。”
机器人助手的身上连接着房间里所有电器的按钮,电动窗帘自动合上,挡住了窗外过于明亮的光线。
元问心沉默了片刻:“需要我帮你呼叫心理医生吗?”
“不需要。”
“那需要我留下吗?”
赢舟不说话了。
没有明确的拒绝,那大概是需要的。
元问心从书桌前起身,拉了个凳子,坐在了赢舟的病床旁。
赢舟完全背对着他。只露出了一个白色的发旋。
“虽然我们没有发现靳白羽的尸体,但我们在现场找到了它的进化源碎片,这证明靳白羽的伤势非常严重,哪怕侥幸存活也未必能恢复。起码很长一段时间不用再担心他会出现。”
“你的太岁异能,我和叶启木沟通过。不会让其他人知道的,叶启木也不知道。以为是特殊的刺激手段……”
当然,叶启木是否能猜到,那就不好说了。
但起码现在,他和元问心的立场是一致的,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太岁的能力充满诱惑,并且有很强的成瘾性。
他们都在害怕。害怕的不是太岁,而是被太岁引诱出来的鬼。这些鬼甚至可能披着人皮。
元问心完全是一种哄小孩的语气,尽管他不知道赢舟是否需要:“你现在很安全。等四毛醒来,进化源到阶段5,目前大部分诡异生物都伤不了你。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甚至可以暂时停职,去gap year,去读书,去恋爱,去养宠物,去认识更多的人。不要害怕。”
“不是害怕。”赢舟下意识地攥住了目前唯一能摸到的床单。
不是害怕,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其实想过救下孔金枝的,带去研究所,既然房东的诡域能让她清醒,也许梦之城也可以。到时候问问谢东壁,这老东西重生来的,当年又做的相关研究,多少会有点办法。
为什么会在意那个意外捡到的小鬼?因为同情,觉得她可怜?还是因为自己短暂地承担了抚养人的角色?
还是因为他在孔金枝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心结?一种代偿,试图对那个同样弱小的自己的保护?
赢舟骤然坐了起来,长发顺着肩膀滑落。
元问心猛地往后退了两步,差点从木椅上摔下去,心慌又心虚,低下头开始数地上的木纹砖。
“我只是觉得,从大半年以前到现在,经历的一切让我感觉很……虚假?”赢舟低头看向了自己的手,血液因为地心引力从手背上流了出来,倒流至导管中,“如果我不是太岁,你们会出现吗?我会走上之前的老路吗?就比如你,元问心,你是因为我是‘太岁’,或者说有太岁这个异能才会帮我的吧?其实我知道这个假设没什么意义,因为客观的条件不是我能决定的……就像我依然觉醒了太岁这个能力。”
“我身边一直在死人,刚认识的,有好感的,不喜欢的。你可能会突然暴毙,荀玉也会……周围所有人都会,可能是出任务死了;可能是进化源失控死了;或者我死了。假设我还活着,要怎么面对我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假设死的是我,对于记得我的、还活着的人来说,是不是也是一种痛苦?”
赢舟很少一次性说这么长的话。他看起来有些思考,但更多的是本能的倾诉,比起质问,更像是试图说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