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成了一具冰雕。
隐隐约约的哭声响起。这些哭声,其实一直存在。叶启木幻听很久了,早就习惯了这些噪音。
但这一刻,哭声变得格外刺耳。
此刻,有谁在世上某处哭。
在哭我。
叶启木艰难至极地扭过头。
好多人啊。
男女老少站在一起,排成长队,塞满了楼道。每个人的死相都惨不忍睹。
阴兵们无缘无故地笑了起来,眼角流出两行血泪,像是一幅恐怖的油画。
叶启木眨了一下眼睛,本该静止不动的死者扭曲着朝前走来。
他们的物理距离只有不到一米,但叶启木却看见了一条长长的黑色通道。
它们从地底涌出,手臂朝前,挣扎着走向他。动作夸张又扭曲,像是铺天盖地的海潮。
叶启木明白,当这些人走完这段旅程,就是他死亡的时刻。
“叶队?叶队——”
四周一片漆黑,生者的声音突然变得遥远又空灵,像是山谷的回声。
叶启木咬住了自己的舌尖。
他知道,自己该逃跑,或者离开。
但他好像是长在地上的一棵树,被风干成了木头,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又或者,他已经不想再控制了。
这些年,不停地,有认识的人,从他的身边消失,又以另一种姿态回来。
叶启木越来越孤僻,也越来越沉默。
这是他不能回避的责任,可他活得太累。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还要活着。
要不然放弃吧……
叶启木跟腿灌了铅似的,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复苏的厉鬼离自己越来越近。
然后,他被人打醒了。
叶启木觉得,自己的心窝子应该是被踹了一口,闷闷地发疼。
他抬头,看见赢舟正冷冷地盯着他,脚就踩在他胸口。
赢舟一句话也没说,但那眼神分明是在骂他废物。
叶启木盯着天花板,表情还有些茫然。
吴晨脸上、胳膊上全是血,刚割的,害怕地哇哇大哭:“叶队,我们还以为你回不来了。你刚才好吓人——”
叶启木站在门口,突然一动不动。随后脸上呈现出了一股死气。
一股极其浓烈的寒气从他身体里飘散出来,完全是诡异复苏的先兆。
这股气息甚至直接逼退了准备乘胜追击的房东。
像叶启木这种强大的进化者,死后一定会是格外强大的怪物。
就算是它,也不想直面没有理智的诡异生物,然后在第一时间里,被不分敌我的叶启木撕成碎片。
此时,最合理的办法,应该是赶在进化源彻底失控前,杀死叶启木。
这样能直接中断复苏,得到几个小时的缓冲时间。
只要在这期间,把进化源关进收容盒内,就能解决这次危机。
但吴晨和王权都做不到。
吴晨在手臂上划出这么多口子,流了这么多血,也仅仅是让那些黑气不会侵入身体,把她们同化成阴兵。
赢舟就是这个时候赶来的。
他察觉到了那股恐怖的气息,本以为是房东和叶启木带来的……甚至可能是更糟的情况,比如说靳白羽。
好在,情况比他预想中好一些。
赢舟冷静接近冷酷的目光在黑雾中一扫,瞬间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
他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一管玻璃药剂。
药剂瓶里的液体淡绿色,瓶颈很长,拨开后自带注射针,所以不需要额外的注射器。
这是研究所刚出品的“绿草药”,还在试用阶段,调节进化源失控的。据说还有副作用,因此只用于应急。
荀玉走的时候申请了10管,一共10ml,其中一管没有走审批,他直接塞到了赢舟的行李箱里。
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在剩下两名同事的协助下,赢舟把这管药直接扎进了叶启木的血管里。针管在脖子上,流了一些血,但问题不大。
药效发挥的很快。躁动的进化源像是打了麻醉剂一样,温顺下来。叶启木身上的死气缓缓收敛,就连若隐若现的阴兵也消散在空气中。
唯一的问题是,叶启木并没有第一时间醒来。似乎还沉浸在梦里。
赢舟看了眼时间,凌晨五点。时间依然相当紧迫,没有给人休息的余地。
所以赢舟直接把叶启木揍醒了。
这小子还怪抗揍的,他踹了好几脚。
“我……”叶启木艰涩地开口,喉咙里全是铁锈味,“抱歉,给大家添麻烦了。”
这的确是很大的麻烦。
他要是死在这,相当于又多了一个祸害。异能局原本就不大的胜算会无限接近于0。
更重要的是,叶启木心里很清楚,是他主动放弃了那一份生命和责任。
……这很可耻。相当于他把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同伴。
叶启木坐在地上,撑着胳膊,手悄然握成了拳。
“出去后把药赔给我。”赢舟面无表情地说着,“华南区应该有配给。”
叶启木拉开外套的拉链,在里衣口袋里摸了一下,拿出了一瓶一模一样的药剂,递给他。
档案上,他的进化源的稳定性是F。最低级。
第一批绿药,整个华南区分局的额度是5ml,叶启木分到了1瓶。他一向随身携带。
由此可见,进化源失控时,人是没有理智,也控制不了自己身体的。
赢舟没想到他还真有,沉默两秒,收下:“情况危急,我长话短说。这个小区有业主回来了。目前我看见的有两个,一个代号‘鸦’;另一个是塞萨里酒店的经营者,叫槐江。”
这两个名字,都是内部资料上的常客。
塞萨里酒店规模日益壮大,不少职工都反应,他们在不同的诡域里遇到过。酒店甚至会在不同地方的同一时刻出现。
如果不是槐江掌握了什么时空的能力,那多半就是手底下强大的伥鬼比较多,能到处开分店。
这个酒店目前的住客还是以诡异生物为主。酒店的主人通过食宿、赌场经营,获得进化所需资源。
因为还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杀人事件,局里还没有下定决心清理这个祸害。
说句不好听的,这当然算是姑息养奸。
只是需要处理的祸害太多了。槐江属于重要但不紧急那一类,优先级排在很后面。
而靳白羽的在异能局内部的击杀优先程度,能排到前三。
最近一年时间,靳白羽活动频繁,广泛活跃在西南、华南一带。不少特大危急事件的背后,总会冒出他的影子。偏偏这人又能制造分身,很少以真身在外界活动,逮捕难度极大,很晦气。
前段时间,元问心还专门组织过“捕鸟”行动。不能算一败涂地,但总归没有赢。
“我怀疑,随着时间推移,还会有更多业主回到小区。所以我希望最好能在今晚解决这件事。”赢舟结束了总结。
吴晨擦了擦眼泪,小声道:“来的时候六个,现在只剩四个。如果只是房东,我们还能拼一拼,可是……”
绝望的情绪出现在了她年轻的脸上。如果不是诡异复苏,吴晨大概率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厂白领,最大的烦恼无非是买不起房和车。
王权异能是鬼泣,一般不会轻易开口说话。
他在黑暗中,用手机打字:“为什么不离开小区?明明有门禁卡吧。”
赢舟平静道:“它们不会让我们走的。要不然,房东把业主叫回来干什么?不要心存侥幸。”
人类和诡异生物的关系,就是猎人和猎物。从来都没有中立的选项,只有不死不休。
黑暗中,叶启木轻声问:“你还有办法吗?”
他的语气带上了小心翼翼的希冀。
他比赢舟大十岁,还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按理说应该撑起一片天才是,但叶启木在此时,的确没有破局的方法。
叶启木心里有一股强烈的挫败感,也痛恨着自己的无能。
赢舟的唇微微张开,声音却停顿了片刻。
这是他刻意回避了很久的东西。
元问心、荀玉,心知肚明却三缄其口;谢东壁以权谋私,多次修改档案资料……都是为了帮他保守这个秘密。
面前仅仅相处了几天的同类,是可以信任的吗?
可如果不信任这些同伴,那他还能相信谁呢?同样觊觎着太岁的槐江吗?
夜色挡住了赢舟脸上一闪而过的犹豫。
赢舟把长长的刘海撩在了自己的耳后,开口:“我有办法刺激我的进化源进化,但在这个过程中我会变得很虚弱。我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独处。希望你们能守在门口,不要让别的东西进来。”
他选择了一个折中的说法。但事实上,赢舟并没有办法限制气味的流动,也不太清楚自己异能的原理。所以,就算其他人猜到什么,也是没办法的事。
赢舟把希望寄托在了四毛的身上。
毕竟,裴天因是上一世最强的异能者。
叶启木打开手机照明,他看着赢舟浅粉色的瞳孔,郑重开口:“那就拜托你了。”
赢舟不再犹豫,他推开门,走进了房间里,然后拔出了藏在袖口的刀。
“四毛。”赢舟把刀刃抵在了自己的手上。
四毛被叫了出来:“唧?”
哪怕在其他人面前说地再信誓旦旦,也不过是为了稳定人心。
赢舟也不确定,自己的计划到底能不能成功。
他自嘲地勾起嘴角:“……别让我失望。我已经没有别的筹码可以下注了。”
锋利的刀刃划破皮肤,新鲜的血液滴在地上。
室内,传来一股浓郁的花香。
疼痛,并非总是坏事。痛觉能让人学会敬畏,并且随着基因代代相承。
人类从此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除了后背,一般情况下,大腿和腹部受伤,疼痛感会更剧烈。”赢舟自言自语道,“另外,比起利器伤,火焰灼伤带来的痛感,也会更明显……下次带个打火机。”
刀刃顺着肌肉的纹理切割开皮肤,血液汩汩流出,像是一口香甜的泉眼。
四毛扑了上来,伸出胳膊,用两只手捂住了这条伤口。只是血依然从它的指缝间涌出。
它的声音充满焦虑:“唧、唧?!”
四毛朦朦胧胧地明白赢舟为什么会这么做,只是依然控制不住地感到难过。
“舟、舟……”
血淋了它满身。
是甜的。
失血并不是赢舟的目的,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了身体的动脉,并且尽可能多地制造出伤口。
四周的花香浓郁得几乎有了实体,像是一层淡淡的白雾。
但离进化源最近的,不是四毛,是赢舟。
“太岁”这个异能,被赢舟刻意地忽略了太久,如今就像是终于淋到春雨的种子,不顾一切地开始抽芽。
伤口处,长出了细小的绿色藤蔓,生机勃勃。血滴在地上,血水里竟然有一粒粒细小的种子。
像黑芝麻,又像是寄生虫的卵。
周围开始有些冷了。赢舟的体温正在因失血过多而下降,脑袋也晕乎乎的。
他的手指在自己的大腿内侧摸索,摩擦到了上面用刀刃划出的伤口。然后把手指从伤口的缝隙中插了进去。
赢舟的身体因为疼痛而微微抽搐着。
“舟舟……”
黑色阴影不断在房间里扩散,非常吝啬的把所有味道都藏了起来。四毛用自己的身体裹住了他,像是一张披在他身上的毯子。
最先被花香吸引的,是楼层里的其他租客。
对面的几扇门悄然打开,租户们探出头,嘴角边滴落着涎水,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房门。
门口,异能局的三个同事围成一个半圆,最前方的是叶启木,他横着刀,目光充满警惕。
他们也闻到了花香。不过,这花香显然更刺激诡异生物。
叶启木只是觉得这气味很好闻,心旷神怡,他有些沉醉,像喝了点小酒,微微的燥热和兴奋,但远不至于丧失理智。
而诡异生物们看起来就像是磕了药,眼神迷离,大口大口地吞咽着空气。
在还能闻到气味的时候,这些怪物还能克制自己的行为;知道叶启木不好惹,也不太敢上前。
但当气味消失时,这些租户如同产生戒断反应的瘾君子,血丝弥漫在了腐烂的皮肤上,一个个哀嚎着冲向大门。
叶启木看着冲向自己的租户们,瞪大了眼:“我**——”
他本来想直接调令阴兵,但又觉得把阴兵浪费在这里未免有些过于奢侈。
叶启木深吸一口气,拔出长刀,冲向这些租户:“看好门!”
和那些半路出家的职工不一样,叶启木是实打实的上过战场,在国外跟毒贩子和诈骗集团拼过刺刀。
如果不是诡异力量加持,面前这些租客,在生前都挡不住他三秒。
凌冽的刀光一闪而过。
冲在最前方的租客头颅落地,但干瘪的尸体根本喷不出多少新鲜的血液,反而散发出一股恶臭。
“吼——”
头没了,它们的身体却依然在往前冲。只是因为没了脑袋,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看上去随时都能摔倒。
掉在地上的脑袋像是冰淇淋,化了。
“烦死这些怪物了。”叶启木喃喃了一句,“杀一次还杀不死,开挂啊。凭什么我就一条命?”
站在门口的吴晨举起手里的枪,狭小的走廊里火光一闪而过,枪声打破了夜晚的寂静。
子弹是研究所特制,原材料里混合有鬼血。能对大多数诡异生物造成伤害。
租客们的身体炸开成了烟花。
叶启木有些厌恶地用袖子擦掉了脸上粘着的碎屑;再一次反手,挽起了刀。
他的表情十分严肃,甚至微微咬住了自己的舌尖,避免自己因为压力和焦虑而分神。
他们在六楼,顶楼。这是一个还算合理的位置。因为不用担心前后夹击——前提是楼不会塌。
刚才只是第一波。离的最近。
楼下也有“人”来了。
1单元,606。
靳白羽在窗边站了很久。6楼是一个好位置,能居高临下地把周围的环境尽收眼底。
他嘴里的血是劣质的橙子香精的味道,喝多了有些齁嗓子。
靳白羽来到小区后,并没有立刻行动。
看猎物挣扎,也是一种乐趣。
除此外,他还有些别的想法。譬如先让其他人去消耗一下……他来得很早,但靳白羽清楚,回来的业主不止他一个。
他们的利益并不一致。
1单元,靳白羽。
2单元,槐江。
3单元……是另一个人。
异能局给他的代号叫“白面”,因为对方出现时,总是戴着一张纯白色的面具。
靳白羽不清楚他会不会来,但他知道,三单元那位住户,之前就游荡在附近,正在守着某个祸害成型,或许会来凑这个热闹。
上一世,大祸害的阵营里,并没有“白面”这个角色。兴许是在成型前就死了,又或许是蝴蝶煽动了翅膀,带来了飙风。总之,这是一个靳白羽也完全不熟悉的角色,也不清楚是敌是友。但对方的异能很有用。
靳白羽曾经试图联系过它。可惜对方没有给出任何回应。看样子是想当一个独行侠。
4单元里,住着的人是房东。
房东未必能打赢它们,但这里是房东的诡域。房东主场作战,也许会有什么靳白羽不知道优势……比如强买强卖。
几乎是嗅到空气中淡淡的花香后,靳白羽就知道,赢舟在干什么了。
他太了解赢舟了,无论是重生前还是重生后,他的大脑总是不受控制地观察、揣测着赢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竟然还是,选择了这种方法。我还以为,你会有什么新招数。”
靳白羽的脸上扬起一个僵硬的笑容,又像是笑,又像是哭。
他本来应该长得很俊秀,只是少了一只眼睛,小半张脸上都布满了肉色的疤瘌;这让他笑起来显得很狰狞,还有些恶心。
靳白羽握着栏杆的手越来越用力,窗户边的铁栏被他捏得变型,像是揉皱的纸片。
“小舟啊。”靳白羽的眼睫在下眼睑的位置上扫出一片阴影,“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应该差不多了吧?该去现场看看了,总不能真的让……那个晦气的东西出来。”
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靳白羽一愣。
并不是因为有人敲门,而是他在之前,居然完全没有察觉到访客的靠近。
“您好,可以开一下门吗?”
黑色的乌鸦从小区半空中飞回到了靳白羽的肩上。
靳白羽面色阴沉,来到玄关处,把房门拉开了一条缝。
穿着马甲西装的槐江站在门口处,脸上是标准的笑容:“您好,塞萨里酒店双11促销活动。一次性储值50000进化点,可升级为酒店至尊VIP,在店内一律7折。请问您要办卡吗?”
“不办。”说着,靳白羽就想拉上门。
如果不是怕打起来,增加一些不必要的麻烦,靳白羽甚至想对他说一声“滚”。
但槐江的手指却抵住了门框。
门板夹住了他的手指,槐江就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依然微笑着:“请稍等,这位先生。我们还有白银VIP、黄金VIP、钻石VIP套餐。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我的推销业务不是很熟练,给我半个小时,让我为您介绍一下……好吗?”
槐江的目的显而易见。
靳白羽的眼神骤然凌厉起来。
4单元。304号房。
孔金枝蜷缩在衣柜里,双手紧紧握着一尊石佛像。
这个石像是她继父的骨灰烧制出来的。作用是镇邪。
当然,在父亲的眼里,她就是那个邪祟。
孔金枝被迫背了它很久。
后来,赢舟来了,帮她砸碎了客厅里的那尊石像。
所以,背上的这尊石像,也失去了镇邪的作用,成了一个摆设。
“你倒是有点用啊!活着的时候不是很威风吗?废物!死猪!”
她嘶吼着,死死瞪着石像,眼白里全是血丝。
石像上的男人依然微笑着,肥头大耳,看起来有些慈祥。
孔金宝把这个石像朝着自己的头上砸去。
一道细细的裂纹浮现在了石像中央。
下一秒,石像碎在了她的手中。
孔金枝是不怕死的。而且,也很难说,她后来的状态到底算不算活着。
她觉得自己短暂的一生早该在大火里结束。
放火的时候,孔金枝就在想,她存的零花钱都捐给了离家最近的寺庙,下辈子应该可以投个好胎。
可惜没有投胎。有的只是死而复生的怪物。
她的肚子越来越疼,也越来越大。比装着妈妈的时候还大。
孔金枝明白,肚子里的胚胎快熟了。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在医院里,记忆的最后一刻,是院长给她做的手术。
手术盘里,端着一只肥硕的、蠕动的血红色虫子。像条虫。
院长和那个毁容的男人笑嘻嘻的,一个说“我培育了很久,不会有问题的”,一个说“成功后带过来给你研究”。
数不清的红色长虫在这一刻,从孔金枝的肚子里涌出。
不仅是肚子,还有嘴、鼻孔、耳洞……一切能出来的地方,都有成熟的红色虫子钻出。
它们已经迫不及待。
这一幕看上去诡异又恶心。
她不该回来的……可恢复清醒时,她已经回到了小区。是靳白羽把她送回来的。
她出不去,又死不了。
孔金枝因为疼痛,意识有些模糊。
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自己可能终于要死了。是作为被吸收的母体死去,一种毫无尊严又恶心的死法。
“呃……呃……唔!”
孔金枝伸出手,试图抓住那些往外爬的虫子。但这只是徒劳,那些虫子还是溜走了。
它们要去找赢舟的。或者说,要去找“太岁”。
意识的最后一刻,孔金枝想起了之前和赢舟的闲聊。
赢舟问:“如果房东死了,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当时的孔金枝没有吱声,闷闷不乐。
但现在,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天。被叫做四毛的小黑人在客厅用湿毛巾擦地;赢舟挽起袖子,在厨房烧菜。而她就坐在餐桌上,等着开饭。
她流着泪回答:“……我想当你的女儿。”
1-606。
槐江的手中夹着三张卡,银色,金色,和镭射闪钻色。分别是酒店的银卡,金卡和钻石卡。
他眉眼带笑,认真介绍着不同贵宾卡的价格和权益,看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酒店开业一周年店庆活动,入会门槛比平时低一半。这绝对是未来十年里最划算的价格。您不买一定会后悔的。”
靳白羽想走,但无论他走向哪个方向,槐江都能正正好地堵在路中央。像一团能拉丝的麦芽糖。
靳白羽的脸上有了怒意:“他给了你什么好处?还是你想和我作对?”
比较他的语气,似乎是前者更难以忍受。
房间里的温度降至冰点。
看不见的乌鸦在到处乱叫,一根根黑色的鸟羽飘落。
其中一根鸟羽擦着槐江头顶的角飘过,接触的地方烫出“滋滋滋”的声响,感觉像是被泼了硫酸。
槐江几乎瞬间就能判定,靳白羽,很强。比他强。
哪怕异能偏向于精神攻击,但对方的单体战斗力也绝对不会逊色……
这是自然的。毕竟得到肉灵芝后,靳白羽没有一天不在自虐。
劣质的橙精味儿已经让他的嗅觉变得很迟钝,除了自己身上的橙子味,他唯一还能辨别的,就是赢舟身上的花香。
“当然不是。尊敬的……贵宾。”槐江最后两个字拖的很长,像是在反复品味,然后哂笑道,“您想太多了,我真的只是来推销。如果您不想听,那就算了。”
说完,槐江往后退了一步,让出一条通路:“请。”
靳白羽转头,面容阴沉,态度格外冷淡地警告着:“你该庆幸时间不够救了你一命。下次见面,就是你的死期。”
这句台词很标准,也很反派。
槐江脸上的笑容敛起,他看着靳白羽的背影,时常半眯着的眼睛完全睁开,异色瞳孔里闪过淡淡的杀意。
他是想帮赢舟一把,但无非是还个人情,拖延一下时间。毕竟赢舟给了他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自由。
哪怕这只是为了赢下赌局附带的东西,不是赢舟的本意。
槐江,或者说,大多数尚有理智的祸害,都是绝对的利己主义者,没有任何道德和廉耻可言。
在死去又复苏的这段时间里。他们的意识在进化源的操控下,发生了一些不可逆转的改变。
比起死而复生,这些祸害更像是进化源模拟出来的“数据”,用于更好的扩张与猎杀。
促使这些祸害生存下去的唯一动力,是掠夺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