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很有视觉冲击力。
哪怕不是亲眼看见,赢舟依然本能地感觉到不适。
四毛虽然是亲眼看见,但并不受影响。或许是因为它并没有掌握自己身体的主动权。
赢舟穿过了走廊,来到转角处。
然后,他看见了前方的“诊疗室”。
两段走廊的中间,多出来了一块空地,四四方方的。地面铺的是石砖,带花纹。大厅最左边,能看见一扇半合上的磨砂玻璃门。门上用红色的颜料涂着“诊疗室”三个字。
门口摆放着几盆枯萎的绿植,还没死透,泛着一点黄色。
玻璃门无风自动,“唰”地朝着另一边推开。
屋子里,是一张红木做成的书桌,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坐在了书桌前。
他有一头金色的卷发,看起来最多十七八岁,很标准的冷白皮,五官浓艳,碧蓝眼。他的身体后倾,不断地轻微摇晃着,以至于椅子只有一条腿踩在了地上,
书桌前的铭牌上,有他的名字。
也不知道是真名还是假名。
考虑到外国人都早熟,他的实际年龄兴许会更小。
摩西笑着朝着赢舟招了招手:“可以睁眼了喔。”
赢舟不为所动,并且举起了手里的猎枪,枪口对准着摩西的位置。
摩西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改变:“开枪杀了我。我的本体,也就是你们叫红眼的那个东西就会出来。也许你能杀了它,但它其实很难对付。而且可能会让你想起一些很糟糕的回忆……趁我们都还有理智,为什么不能好好谈谈?”
赢舟没有回答,但身后的谢东壁却忍不住开口:“人和祸害没什么好谈的。”
“祸害……嗯,外界是这么叫我们的。”摩西站了起来,还不忘挤了一泵酒精凝胶,抹在了手套上,“这让我想起了一些有意思的故事。是医生告诉我的。”
“他说,他以前行医。见过一个天生患有阿斯伯格综合征的青年,放在医院里,任何一个医生都会开出自闭症的诊断,但那是一个很原始的村庄,大家只是觉得那个人不怎么爱说话,干活也不利索。但没有人会把他当做病人看待,反而因为干活慢,经常得到同村好心人的帮助。”
“你们说,先有精神病,还是先有精神病人?”
“一般人的想法,肯定是觉得先有精神病人,对吧。就像是一个新物种,需要被发现、被命名。然后才知道它是什么东西。但实际上呢,精神病是现代才有的产物。”
“正常人定义着‘不正常’,多数人定义着少数人。他们把和自己有差别的人,定义成了‘精神病人’。肉体出了问题,能看见伤口,能看见病变的器官。而精神出了问题,没有人会说看见了谁的灵魂缺胳膊少腿,但他们被迫矮化到和病人相等的地位。因为不正常的人,会给正常的人和社会带来麻烦。”
“所以说,精神疾病是文化塑造出来的产物。我没病,你也没,他也没有!我们都没病!”
摩西说这段话的时候,看上去很是兴奋,手舞足蹈。
他用的是英语,语速极快,夹杂着一些专业词汇。
赢舟学的是应试英语,他足足反应了十几秒,才回答道:“我觉得,这种事倒也不用急着否认。”
有时候否定也是一种承认。
赢舟没有病耻感,或者说,他完全没确诊过。
唯一的诊断是谢东壁拍了片,说他脑子有问题。和一些反社会人格障碍人群的大脑一样。
摩西平静了下来,一只手挡住了自己的脸,笑起来像个神经病:“我说这段话的意思就是,祸害,是人类的定义。但我们是比人类更高级的生命体,为什么要在意弱者给的标签?”
摩西说着,把玻璃门往里重重一推。
七八米长的玻璃门划走,露出了诊疗室后半截的场景。
那里有一个全封闭玻璃岗,或者说培养皿。
缸里装着透明的液体,八分满。
一颗人头漂浮在水上,眼睛紧闭。自脖子以下,看不见一点血肉,骨头暴露在水中,神经网络和经络在水中浸泡着,连接着骨头。白色的骨头上长出了一茬新鲜的血肉,是嫩嫩的粉红色。
除此外,还有几根不知道什么作用的输液管,从培养皿的小孔上穿过,连接在脊椎上。
这一场景,足以让任何心智不变态的人感觉到生理性不适。
起码谢东壁就转过头,干呕了一声。
这是一张赢舟基本没见过,但完全不陌生的脸。
是靳白羽。
摩西转头,用亮晶晶的眼眸盯着赢舟:“看。医生送给我的实验废品。无论怎么样都死不了,伤势再重也能慢慢恢复。”
“而且,他的记忆……非常有意思。我看见了很多有趣的东西。很多都跟你有关。”
“医生跟我说,不可以玩死了,他的身体养好了还要拿回去继续用。”
摩西提到了好几次“医生”,语气里有些许的崇拜。
多半是同一个人。
赢舟猜,这个医生指的是白面。摩西完全可以叫医院里的另一个祸害为“院长”。
“但只有一种情况例外。”摩西直勾勾地望向赢舟,“你有兴趣当我们医院的医生吗?你要是愿意,可以把他送给你。”
赢舟的人生里,往往能收到很多莫名其妙的邀请。
比如在小学一年级,大两岁的女同学邀请他以后一起结婚。
小学五年级,老师一定要他在文艺汇演时,上台当主唱,哪怕他只会对口型。
中学,总有不认识的同学邀请他去参加生日聚会,或者放学后一起回家。
至于诡异复苏后,祸害们发来的邀请就更多了。
有邀请他去阈限空间直播平台当主播的。
有邀请他去地下赌场博彩的。
有邀请他去愚人船上度假的。
因此,现在多一个邀请他当赤脚医生的,好像也不怎么奇怪了。
赢舟的目光只在靳白羽的身上,或者说骨头上停留了半秒。
他婉拒:“我不是医学生。”
摩西笑容的弧度并没有太大变化:“没关系。并不需要你给人看病,你在就好了。你小时候不会唱歌,不也上台当了主唱?”
这段经历并没有写在任何简历上。
当时还是上世纪的尾巴,自然也不会有任何影像资料。
唯一可能的正规获取渠道,是找到赢舟小学的合唱团老师进行调研。但那位老师在赢舟读大学时,就肺癌去世了。
赢舟微微眯起眼。
思维读取,还是记忆读取呢?他猜是前者。
他刚想到这件小事,摩西就准确地说了出来。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摩西开始鼓掌:“猜对了~宾果!”
他表面上很是镇定平静,心底却略微有些茫然。
摩西的视野,和其他人不一样。他的世界一片漆黑,配合有很多辅助线,像什么3D建模软件。
但他在黑暗中,能看见一个个发光的思绪团。
这些光团有不同的味道,没有一个会是雷同的。因此摩西不会认错。
根据主人情绪的起伏,这些思绪团会有不同的颜色。
恐惧是血色,平静是白色。绝望是灰色,开心是绿色。忧郁是蓝色,幸福是粉色……
在场除了他,加上靳白羽,只有三个人。
但摩西捕获到了四个思绪团。
赢舟的是白色,闻起来是一种复杂的花香。很吸引人的气味,会让人想起很多愉悦的东西。
靳白羽是灰色的,掺杂一点红色。因为还在昏迷中,思绪团里什么也没有。
谢东壁的思绪团白里带红,看得出还是有些紧张的。毕竟作为医疗兵,第一次下这种高难度的副本。但让摩西有些诧异的是,他竟然听不见谢东壁的心音?
摩西仔细检查了一番,发现谢东壁竟然处于一种脑死亡的状态??鬼知道他是怎么动起来的。
至于第四个思绪团,那就更诡异了。是沸腾的粉色,还不停冒泡泡。
摩西伸出一条精神触手,去听了一下。
只见里面传来一段重复的语音:“舟、舟~舟舟~舟~~~嘿嘿~舟~”
恋爱脑,真晦气。
但摩西仔细一想,恋爱脑只对旁观者晦气。对于被爱那个人,大概是福气。
然后摩西又想到了靳白羽。
他捉摸着。恋爱脑对于被爱的那个人,大概也能是晦气的。
谢东壁询问的视线看向了赢舟。
赢舟:“他的能力之一是思维读取。”
人们可以隐藏表情,隐藏态度,隐藏情绪,但很难隐藏思绪。
大脑或许是人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自由的东西。
谢东壁的脑海里闪过了一个短暂的念头,那就是必要时也许能靠着假的思绪骗过红眼。只是对于没有特意训练过的人来说,会有一些难度。
谢东壁如临大敌,开始在脑海里单曲循环“我们一起学猫叫”。
对准摩西的枪口依然没有放下。
摩西举起了手:“条件这么好,你竟然都不心动吗?”
靳白羽是可以无限增生的。橙子香精味有点熏人,但用于刺激进化源却很方便。用他调配出来的圣心牌进化香精,在祸害里销量可不低。一年带来百万收入不是梦。
愿意把靳白羽交给赢舟处置,已经是医生做出的极大让步。赢舟最好不要不识抬举。
嗯,他嘴里的医生,一直指的是白面。
赢舟平静地回答:“你们已经做的很好了。”
赢舟不喜欢靳白羽。
但让他亲自动手片烤鸦,还是有些心理障碍的。
赢舟人生前十几年都生活在一个还算合理、安定的社会中。他不排斥以暴制暴,也不反对报复,但还没有恨一个人恨到想虐杀的地步。
赢舟自认为不算道德感很强的人,但也有原则和底线,没有任何人值得他弄脏自己的手。
“那你是在拒绝吗?”摩西的笑容很快收敛起来,嘴角向下撇了起来,“你知道你拒绝了什么吗?”
谁知道呢,总归不是天神的爱。
赢舟扣下扳机。
特制的子弹接触到摩西的脑袋,像是撞上了一堵墙。子弹发红、发烫。
摩西的头像是被烧到熔点的金属,彻底凹陷下去。
一条血红的、水管一样的肉条从他的眼眶里爬了出来,顶端还结着一枚小眼球。
摩西的声音变得粗粝,愤怒地指向了靳白羽:“你拒绝了活下去的可能,从医生降格成了和它一样的实验耗材!”
赢舟没有回答,只是朝谢东壁的方向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躲远一点。
这已经不是医疗兵能参与的战场。
谢东壁也很识相地跑得远远的,一直到了走廊里,坚决不往大厅看一眼。免得自己给赢舟增加不必要的难度。
又一条红色血管迫不及待地从摩西的嘴里挤出,原本的脑袋成了一团烂肉,但无人在意。
门诊大厅微微颤抖起来,培养皿的水平面晃动起来,出现了一阵阵涟漪。
被关在培养皿里的靳白羽眼睫微颤。
红眼的第一条眼睛长了出来,赢舟选择闭眼,躲开红眼的凝视。
它的第三条眼睛正在萌发,刚抽出来的肉条逐渐膨大,拉长,眼珠瞬间凝实,像是一把锤子,狠狠朝着赢舟的方向砸去。
几缕黑线细的像是发丝,从地上抽出,刺进了鼓起的眼球中。连接眼球的神经被限制了行动,但那只有着碧蓝眼珠的大眼球却仍然在不停转动,死死盯着赢舟。
赢舟还在往前,越往前,连接眼珠子的神经就越是纤细、脆弱。
他抽出短刀,在连接处狠狠一割。
缠绕着的粉红色经络断裂开,喷出来的血液是深黑的颜色。
赢舟斩下了一条神经。这是1/13。
摩西垂落在地上的眼珠子痛得流出了眼泪,人却放声大笑起来:“赢舟!我可是——能看见你在想什么!你以为我是真的躲不开吗——你有什么好的,值得医生这么费劲!”
赢舟闭着眼,但突然,他的眼前炸开了一片白光。
周围的颜色是暗淡的土黄色,如同老式旧照片里的颜色。
这是一段尘封的记忆。他漂浮在半空,然后在半空中,看见了从湖边缓缓走来的自己。
骤然一股吸力从下方传来,赢舟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但他也只是回到了这里,身体并不受他控制。
面前是一栋低矮的土房,门口趴着一只老狗,袅袅的炊烟升起。
赢舟推开木门,走了进去。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把手术刀,这是他之前在病房里顺的。
他想起来了,所以手指正在不受控制的发抖。
赢舟穿过了客厅、穿过了布满草垛和柴火的仓库,然后一路到了厨房。
他推开了门。
许文玲正在烧火做饭,和她死那天的场景差不多。只不过看起来更像人类一点,既没有兔子耳朵,也没有血红色的眼睛。
她听见了开门声,开心地笑了起来,擦了擦脸上的汗:“小舟,放学回来了?”
赢舟安静地看了她一会,然后点头:“嗯。”
他朝着许文玲走了过去。
小时候,许文玲总是比他高很多,但现在,他已经能看见妈妈的发旋。也许是过于操劳,带着点斑白。
赢舟干脆利落地割开了她的喉咙。血液流淌在手上,感觉是热的。
赢舟低声道:“原来你不是死于地震啊。”
在红眼的视线中,代表赢舟的光团闪烁了一下。
一缕黑气缠绕了上来,很淡,又很快消散。
这让红眼有些困惑。
红眼的诡异能力已经在资料上介绍的很清楚了,PTSD触发。
它的能力触发的,是人们隐藏最深的创伤回忆。和恐惧、痛苦、绝望有关的回忆。
圣心医院的精神科不治疗精神病人,他们制造精神病人。
当代表灵魂的思绪光团变成纯粹的黑色,那就完成了灵魂的“恶堕”。
光团会丧失所有行动能力,成为红眼的伥鬼。
而红眼,就可以靠着操控这些光团,控制这个灵魂所寄居的那一副身体。
红眼确信,自己的能力是激发成功了的——甚至因为献祭了一枚眼球,效果会大大提升。
但缠绕在白色光团上的黑气,接近于无,甚至正在被缓缓净化着。
这是红眼从医生涯里,从未遇到过的医疗事故。
它目眦欲裂,甚至来不及过多的思考,当机立断地扯出了自己的第二枚眼球。
这一次,眼球是主动爆开的,没有血,爆出来的一团黑雾瞬间来到了赢舟身侧。
这一次,赢舟的脑海里出现了一段完全陌生的记忆。
非常陌生,他甚至都没能认出这是哪里。只能看出,这大概是谁的私家别墅。面前有一台大理石的楼梯,通向二楼。楼梯上还铺着手工织成的地毯,很是奢华。
如果不是私人物品过多,甚至随意的倒在地上,这里看起来都像是一个会所。
这栋房子,不像是元问心会喜欢的风格。
但除了元问心,赢舟好像也没接触过什么太有钱的朋友。
赢舟的手里还拖着一个行李箱,不大。
他虽然是第一人称的视角,却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赢舟抬头,看了眼二楼,然后又默然地转头,朝着门口走去。
他坐在玄关处,换上鞋,然后走到门口,开锁。
富贵人家进出就是要麻烦些,鞋凳离门都有五六米,出门也要输密码。
门边有一口西洋钟,显示的时间是10:47。
也不知道是白天还是黑夜。
“咔”的一声,六米高的金属门缓缓打开,赢舟费力地推开……费力?那现在这具身体似乎比他想象中孱弱一点。
他还没能迈出第一步,后面传来了“咚咚隆隆”的脚步声,很急。
下一秒,他被人从背后抱住了。
赢舟充满费解地转过身,然后低下了头。
他看见了一张……挺漂亮的脸蛋,哭的眼睛鼻子通红。碧绿眼,略长的头发,五官精致又不会显得女气。只是因为哭泣,表情有些许扭曲。湿漉漉的。
靳白羽跪在他跟前,死死拽住了赢舟的衣摆。
他的声音在发颤:“求你了……别走……不要抛弃……我……”
赢舟这辈子听到靳白羽这个名字的时候,对方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如果不是诡异复苏,尸体都该在土里烂成一捧农家肥。
所以,应该不存在某个时间点。他会和赢舟同住在一个屋檐下。
不出意外,这是世界重启之前的故事。
赢舟环顾四周,很快确定了一件事——这不是他的记忆。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主人,只是一个客体。被欣赏、观察、玩弄;或者在某个瞬间发挥什么作用。
他被困在这具身体的附近,像是近距离地观看一场电影。甚至没有办法操控身体的行动。
赢舟俯视着他,沉默了许久。
赢舟看不见自己的眼神,但那应该是平和的、冷静的。看人和看一件沙发没有区别:“你让我感觉到疑惑。为什么一定想要得到我的认可呢?或者说,如果渴望有人会接受全部的你的话,为什么会从人群里选中我?”
靳白羽环抱着他腰的双臂开始用力。
“因为……”他低下头,“你是完美的。”
赢舟回答:“不,我不是。也许你是在回避你潜意识里的羞耻感,希望找到一个完美的客体进行寄托,从而理想化了我。但靳白羽,我不是你幻想中那个能给予你无限爱意的神。”
他一节一节地掰开了靳白羽的手指。
外面下雨了,又吹风。雨斜着从门外飘了进来。
“下雨了,要不然天亮再走吧。”
赢舟回答:“不用。”
赢舟拖起行李箱,朝着门外走去。
下一秒,一股巨大的力从背后袭来,猛地砸向了他的头。
“咚——”
很重很沉的一声。
赢舟软趴趴地倒在地上。
如果让现在的赢舟来,是很容易轻松躲开的。但当时的赢舟还是一个普通人。而靳白羽已经是异能者。两者物理差距悬殊。赢舟甚至都没有察觉到杀气和危险。
靳白羽手里握着的放在鞋柜上的黄铜摆件,听说还是什么古董,很沉。黄铜雕刻出的天使像沾上了血迹,又很快被雨水稀释。
他低头,看着倒在自己面前的赢舟,表情冷得吓人:“嗬嗬……给脸不要脸的东西。真以为我舍不得杀你吗?”
靳白羽的喉咙里挤出古怪又苍白的笑声,他捂着脸,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青筋暴起,手不停地发抖。
好几分钟后,靳白羽才冷静下来。
他松开手里的雕像,天使掉进了泥里。
靳白羽弯腰,拽住了赢舟的后衣领,把他往家里拖,随后就打算关上房门。
门外,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靳白羽回过头,瞥了一眼。赢舟的手机掉在了门外,来电是一个陌生号码。
他思考片刻,走过去,捡起了手机,选择接听。
“喂?你们这小区不让司机进来啊……”
靳白羽从善如流回答:“那算了。突然下雨了,雨太大了。师傅我取消订单,等会给你转个红包,不好意思。”
他关上了门。
精神科诊疗室突然变得极其安静。
摩西躺在大厅内,残缺不全的身体像是一层被抽空了血肉的皮。
皮下,一团粉红色的肉不停蠕动着。
这团血肉拉出了细丝,拴在了在场的两个人身上。
摩西动不了,它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力量压在了自己的身上。或许叫作因果。
培养皿不知何时已经摔在了地上。透明的培养液流了满地。靳白羽艰难地撑起眼皮子,视线一片模糊。
然后他看见了赢舟。
近乎本能地,他开始往赢舟的方向慢慢爬过去。
谢东壁躲在走廊里,正在极其小心地控制自己的好奇心。
感觉就像是动作电影,正拍到激烈的打斗戏,然后突然一瞬间按下了暂停。所有声音瞬间归于寂静。
赢舟没说可以之前,他是绝对不会探头的。
但是谢东壁突然听见了脚步声,是有人在上楼。
见鬼,这个无限循环的精神病门诊室里,竟然有人可以上楼。
谢东壁心头一惊,下意识地打开门,躲进了一旁的病房里。
病房很乱,看起来发生过医闹事件。地上有一道暗红的血痕,是穿刺伤。病床翻倒在地上。
狭小的病房里几乎没有容身之所,扫了眼,躲在了病床后,卧倒。努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一只脚踩在了靳白羽的头上。
地上那团肠子似的的东西扭动起来:“医生!您怎么来了。”
“你的效率太低了。摩西。”医生的白大褂下摆全是血,新鲜的,“不要让他离赢舟太近。太近了,同类进化源会相互吞噬。我们需要的是纯净状态下的太岁。”
外面传来了隐约的交谈声。
谢东壁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医生,我可以处理的!请相信我,我不是没用的人!”
这是摩西的声音。
看起来被PUA的很严重,还带着哭腔。
医生?白面吗?
谢东壁感觉自己的腿抖的更厉害了,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当然,我明白!您放心!我一定可以做到!我不会感情用事的!我一定能把太岁完整地带回来给您!”
外面的声音停下了。
谢东壁的腿已经蹲麻了。他想尝试一下使用异能,但转念一想,以他的战斗力水平,哪怕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也没能力解决问题。于是,也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等了很久,都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于是,谢东壁打算换个姿势。他缓缓坐了起来——
谢东壁在下一秒骤然尖叫出声。完全是控制不住的生理反应。
白面就坐在他面前的椅子上,很近。带着白手套的手里还握着三把畸形的手术刀。
一把像锯子。
一把像螺旋状的开瓶器。
一把像菜市场里挂猪肉的弯钩。
走廊的声控灯亮起,又迅速熄灭。像是黑夜里闪过的雷光。
“谢东壁,谢主任。”白面开口,声音很有机械质感,听不出任何情绪,“您也是我们医院人才库里很重要的一员,请跟我走一趟。”
赢舟睁开眼,不出意外地看见了脚上和手腕上的电子锁。手铐是连在一起的,脚铐拴在了床脚处,是单边。
头上的伤口简单处理过了,但还是有些眩晕。
靳白羽读的是临床医学。
赢舟觉得他应该去学学法。
他蹙眉,尝试解锁。错误的密码导致电子锁给出了一阵电流。
电流量类似于心脏复苏的尺度。赢舟半边身体都被电到麻痹。
靳白羽就坐在床边,微笑地看着他,也不阻止,手里还端着一蛊炖好的粥:“要吃点东西吗?汤底是吊的高汤,加了剁碎的虾仁、蟹肉,我比着食谱亲自做的,煮了好几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