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们需要实验耗材。而实验耗材不会乖乖束手就擒,所以,只能自己来拿。
元问心想着:“也不知道儿科的主治医生是谁?资料还是太少了一点。”
又往前走了1741步,在元问心感觉自己耐心快耗尽的时候,散发着红光的门诊室出现在了走廊的尽头。
门是敞开的,里面冒着红光,前方已经没路了。元问心抬头,看见了挂在墙上的门牌:儿科门诊(3)。
浓郁的尸体腐烂的气味,从门诊室里传来。
任何动物对同类尸体的气味,都是很敏感的。这种气味让几百万年前在野外生存的人类,学会了趋利避害,寻找更安全的地点。
无需多言,多次训练出的默契,让元问心和何文自动进入了战斗状态。
何文背后的弟弟往上蹿了一截,转身,用胳膊搂住了何文的脖子,身体像是一只干瘦的猴子。
元问心的身体里飞出了大量的红色蝴蝶。每只蝴蝶都不大,黑压压一片。
蝴蝶在瞬间涌入门诊室,元问心跟着闯了进来。
门诊的医生是一个塑料质感的洋娃娃,大概七八岁小孩那么高,穿着不太合身的白大褂,梳着双麻花辫;胸口挂着金属的铭牌,写着她的名字:安娜贝尔。
安娜贝尔的脸上是油漆涂出来的僵硬微笑,她站在房间的最中央,手里紧紧牵着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穿着鹅黄色的连衣裙,皮肤是泛着死气的青灰色,遍布着紫色的血管。眼眶里的眼珠子纯黑,看不见眼白。她一只手的手腕被安娜贝尔握着,另一只手则是搂着一只脏兮兮的玩具小熊。
在看见元问心的瞬间,小女孩的脸上竟然露出了十分人性化的笑容。
元问心一直没思考过一件事,那就是为什么他和何文会被分配到儿科门诊。
直到现在,他看见了这张熟悉的脸。
元问心曾无数次梦到过她的模样——
“爸爸!”元吉挣开安娜贝尔的手,伸出胳膊,朝着元问心跑去。
“看吧,我说过的,你爸爸会来接你的。”安娜贝尔的唇没有动,胸腔里却发出了尖锐的笑声,“喔,这里还有另一个小病人,是跟着哥哥一起来的吗?”
它的话音刚落下,何文哀嚎着倒在地上。
弟弟突然抱着何文的脑袋开始啃,像是在啃没有切开的西瓜,它长长的唇裂到耳根,发出令人牙酸的咀嚼声。
儿科,医生,病人。
很显然,何文的进化源失控了。
但元问心对此毫无反应,只是怔然地看着朝着自己飞奔过来的小孩。瞳孔不断缩紧。
元问心有个养女,在上一世。
后来他把她送到了地下避难所,元问心是这么宽慰自己的:是为了拯救更多的人。
元吉不喜欢避难所,甚至有些畏惧。
但元问心骗她说:“别怕,爸爸会接你回家的。”
于是元吉乖乖松开了手。
元吉的妈妈在诡异复苏时,死在了家里。
三岁大的元吉承担起照顾妈妈的使命,妈妈成了诡异生物,但元吉还是人类,被她母亲保护得很好。
但在母亲的侵蚀下,元吉依然成为了伥鬼,只是保留了人类的意识。
元问心要杀她的时候犹豫了一下,结果,他在诡域里被元吉救了。
于是他力排众议,收养了这个女儿。
那时候,元问心就明白,权力是个好东西。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诡异复苏的形式越来越严峻。而这时候,避难所提出了一项研究计划,需要用到元吉,作为实验的耗材。
元问心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思考了整整一天。他不爱抽烟,脚边却堆满了提神用的烟头。
元吉,是诡异生物。不是人类。
他,是人类。而且,一直在干着救世主一样的勾当。
元吉是他职业生涯里不该存在的污点。
更何况还有好多人等着救援——他们同样是别人的儿子女儿或者父亲妈妈。
所以,元问心答应了。
结果呢,他的女儿消失在了实验室,就像一块被丢进热锅的黄油;而研究所什么也没研究出来。
元问心一直记得避难所高层冠冕堂皇的腔调:“并不是每次实验都可能成功。诡异力量是完全未知的领域,但令爱的牺牲并非毫无意义,我们排除了一个错误答案。”
牺牲是有意义的。
元问心捧着元吉的遗物,一只陪着她入睡的玩具熊,低着头,脸颊抽搐,控制不住地冒出一个念头:“……真的有意义吗?”
所以,在后来避难所通过“放弃地表以及地表难民;移民到卫星上”这个议案时,元问心把避难所炸了。
秩序崩塌的时代,有很多疯子。
元问心从来不觉得自己脑子有问题。
元吉的死亡必须要有意义,而且一定要达成一个完美的结果。
元问心不允许有别的答案,也不允许那些懦弱和妥协的声音……把过去所有人的牺牲,付诸东流。
元问心看着元吉朝他逼近。应该是很快的,但在元问心眼里又太慢了。
她跑起来的时候,浑身都是破绽。
有一瞬间元问心想不起来这里是哪,他又是谁。
他甚至微微弯腰,张开了双臂,脸上露出了柔和的微笑,就像是每一个来接孩子放学的家长。
一大一小两只手缓缓靠拢,马上就能碰到了。
然后,元问心想,白日梦做到这里就够了。
“对不起。”他说。
元问心在流泪,但他并没有多难过。难过的日子早就过了。
在房间内盘旋着的血红色蝴蝶像是蝗虫一样,扑在了元吉和安娜贝尔的身上。
“精神科。”谢东壁频繁地推着眼镜框,这是他缓解压力和焦虑时惯用的动作,“为什么是精神科?不是神经科?”
精神科和神经科,是有很大差别的。
神经指的是身体的神经系统,包括脑神经、脊髓神经和自主神经;而精神,是意识、认知、心理状况领域的问题,挂号多半是要去安定医院的。
赢舟平淡地回答:“很显然,在院方眼里,我们都是神经病。”
谢东壁震惊道:“你来我可以理解,为什么我也会在这里?”
他显然不能接受自己脑子有问题。
赢舟:“你给我的大脑拍CT的时候,就没有顺便给自己拍一张吗?”
谢东壁难以反驳:“好吧,精神科的主治医师是红眼。医院里的三大祸害之一,我们好像又到了怪物老巢。”
赢舟沉思片刻:“在这里会遇到叶启木吗?”
和赢舟这种把达沃斯认知偏差评定量表、Peter版妄想问卷、Hoddock精神症状评测量表等一系列精神状态测评表背下来、以至于从问卷结果看,从来检测不出精神病的人不同;叶启木是有官方档案的抑郁焦虑重症患者,还有重度精神分裂,而后者是叶启木异能的副作用之一。
据说,叶启木在华南办公时,身边随时跟着两个秘书,睡觉都会在旁边打地铺,目的是防止叶启木自杀。
谢东壁回答:“多半不会,应该是在什么外科。人家辛辛苦苦把叶启木绑回来,总不可能是为他治疗精神病的吧?这祸害人还怪好的呢。”
简单来说,外科就是会动刀子的科室。
赢舟略微点头,朝前走去。
他提醒道:“不要和红眼对视。”
谢东壁跟在了他身后,眉毛微微挑起:“又是那个酒店大堂经理告诉你的?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槐江之前联系过他,目的是要太岁花;但不止一次提出过想和谢东壁的研究小组合作。
谢东壁上辈子没听说过槐江这么一号人,但依然对所有祸害保持着充足的戒心。
赢舟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医院的走廊到了底部,然后朝左,出现了一个90度的直转角。
走廊是没有窗户的,光源来自头顶的白炽灯。地面上投射着一个蹲下的人影子,漆黑的人影被头顶的光拉得很长。
赢舟在转角处顿住,问:“你说墙后面有人吗?”
谢东壁打了个激灵:“没事不要说恐怖故事。”
赢舟脚下的影子同样行动起来,先一步转了个弯。
迎面撞上的,是一个蹲下的玩偶。这个玩偶四头身,风格很卡通,穿着白大褂,双手摊开,像是在迎接着什么。脸上挂着弧度夸张的微笑。玩偶的身上有些掉漆,材质应该是陶土。
谢东壁低头看着手机屏幕:“检测到诡异能量波动。看距离,应该是你前面这个玩意。”
赢舟走了过去,很手欠地摸了摸这个半人高玩偶的脑袋,语气温柔且有礼貌:“要闹鬼最好现在就动起来喔,我要把你打碎了。”
谢东壁的嘴角略微抽搐了一下。
赢舟的手握成拳,狠狠砸向了玩偶的脑袋。
玩偶是空心的,浸了颜色的陶土片碎落一地。赢舟打开手电筒往里照了一下,陶俑里是一具蜷缩着的尸体,看腐烂程度,已经死了一段时间。
这具尸体还穿着圣心神学医院的制服,脖子上挂着一块工作牌。
工作牌套着塑料外壳,但不知道在人油里浸泡了多久。黏糊糊的,味道也不怎么好闻。
赢舟一字一句地念着:“圣心神学医院,精神科,主任医师,查理。”
在游戏里,经过汉化后,查理的名字叫“李大富”。
这是一个喜欢用针管和电极管的死变态,因为早泄格外喜欢拿防暴棍捅病人的下体。
游戏里没有给出这些原医院工作人员的结局,但这具尸体的头部和局部区域都插着两根防暴棍,想来是没能死得很安详。
现在的精神科主任叫红眼。因为长得还不错,生前是这位查理主任最喜欢的病人。
“是张工作牌。”赢舟对谢东壁挥手,“你收着。”
谢东壁一愣,竟然有些感动:“给我吗?那你怎么办?医生的身份在医院里一看就比病人好用。”
赢舟很诚实地回答:“尸油恶心,不想碰。”
谢东壁默默地摘下工作牌,用一次性湿巾纸擦了擦,然后挂在了自己脖子上。
走廊是回形结构。
四毛像只巡回犬一样,在赢舟前方进行侦查。
赢舟走了一圈,转到第四个弯,眼前的景象骤然一变。
前方,走廊的光变成了惨淡的暗红,并且弥漫出了一股股雾气。
阴冷潮湿的气息往脸上扑来,像是来到隆冬时节的海边。
远处传来了门打开的声音,又“嘎吱——”一声,闭上。
光线太暗,赢舟的眼珠子左右快速挪动,却看不见是什么东西被放了出来。
如果说,赢舟只是略微有些不适,那谢东壁的感觉就是在数九天掉进了冰水里,牙齿都在打战。
这里是精神科,主任医生是红眼。多半采取的是精神攻击。
赢舟从口袋里掏出两瓶糖豆,把其中一瓶交给了谢东壁。
谢东壁是见过愚人爆出的欢乐豆的,但那些豆子已经被研究所再加工了。现在,研究所内部的欢乐豆都是按0.1g卖。但就算掏空研究所库存,也是找不到这么多豆子的。
谢东壁有些意外地询问:“你之前的没上交吗?”
祸害们爆出来的东西,当事人偷偷拿一些,其实是很常见的行为。
上交多少纯看良心。
虽然从职工条例看,这一行为是不被允许的。
但目前这一代异能者,都是自己养大自己。因此,不管是研究所还是异能局,都硬气不起来。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有执行官带头薅羊毛。
不过,到几十年后,环境就完全不同了。
那时候诡异复苏已经常态化,出门买个菜都能撞三次鬼。
离开两大垄断机构的培育,一个天赋不够的异能者,是很难有什么出息的。自然也唯组织是从。
赢舟面无表情地回答:“交了。这是你儿子刚种的。”
谢东壁反应了足足两秒,然后扭扭捏捏道:“我们不是那种关系。是单纯的研究员和作品的关系。”
赢舟走进了泛着红光的走廊。
走廊和上一轮的走廊差不多,只是多了一些装饰。墙上挂着精神科医生们的介绍,职级由低到高。
赢舟微微眯起眼,试图看清楚图上的文字。但反馈回来的却是一种想吐的感觉,这些文字正在缓缓旋转着。完全看不清上面的文字。甚至渐渐变成了图画的模样……
画面里,一个男人躺在铺着血红绸缎的餐桌上,几枚钉子狠狠砸进了他的四肢里。身体应该是被切开了一部分,露出里面鲜红水润的颜色。
他周围是一个个漆黑的人,手里正拿着刀叉。
除了这道主菜,餐桌上还有很多配菜。比如苹果、红酒、司康蛋糕、白色的鲜花。大家看起来其乐融融。
赢舟看不清那个男人的脸。但他看见了垂落下来的银白的发。
他拿出手机,打开摄像模式,拍了一张照片。手机拍出来的景象一片漆黑。
赢舟咬碎了一粒欢乐豆。
这一次,医生的介绍终于变得清楚起来。
“温斯顿,医学硕士。毕业于……算了,略过。”
很正常的医生介绍。
赢舟大步朝前走,扫过了卡尔、史蒂夫、苏珊、黛丝。终于,来到了原本应该属于“查理”的位置。
那里正挂着红眼的肖像,和传单上的照片一样。十三条水管一样的大红脖子,顶端粗壮,长着正常、但明显偏大的人类眼睛。十三只眼睛聚拢在一起,像是一束鲜花。真是丑得千奇百怪。
赢舟还记得槐江的嘱托,拿一张掉在地上的报纸糊住了红眼的肖像。
下面是红眼医生的文字介绍。
***,圣心神学医院神经科主任,外称红眼。
有多年患病经验。包括双相障碍、边缘人格障碍、非器质性睡眠障碍、进食障碍。
红眼医生擅长将心理咨询与药物治疗、医学治疗相结合。从医7年,已治死117人,备受业界好评。
擅长项目:PTSD唤起/催眠/精神震慑
赢舟一目十行地浏览完这堆文字,然后复述给了谢东壁。
谢东壁略微思索:“排在第一的是PTSD唤起吗?催眠……是催眠其他人行动,还是催眠意识陷入潜意识中?精神震慑倒是很好理解,大概就是看见后动不了。”
两人离开了气氛沉重的医生介绍走廊。在90度转角后,前方传来了一阵哀嚎,还有各种各样的撞击声。
哀嚎是从墙两边传来的。原本关闭着的大门,有一半的病房都敞开了。走廊没有灯,病房里的白炽灯一闪一闪。
第一间病房里,有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中年女性。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不断用头撞着自己的墙,一边哭一边哀嚎,嘴里念念有词:“让我死,让我死……”
这是精神崩溃的病人。让人看着心情沉重。
好在,赢舟同理心并没有那么强。
放在太平的时代,多半会被骂一句冷血无情。放在现在,却是生存的优良品质。
他面无表情地穿过一个个敞开的病房。这里没有外人,像是一个痛苦凝成的炼狱。
病人要么歇斯底里,不可理喻。要么一动不动,看起来像是死人。
再往前,转弯,前方出现了一团深黑色的浓雾。彻底遮蔽了他们的视线。
谢东壁拉住了赢舟的衣袖:“你等会,我用一下情景模拟。”
但在他自己的脑海里,他和赢舟正在朝前走去。
只不过,他并没有控制自己的身体,而是以一种上帝视角的状态,俯瞰着医院走廊里发生的一切。
谢东壁甚至还能再飘的高一些,那样的话,就会飘出医院的走廊,来到半空中。
院区有三栋楼。第一栋楼,是他和赢舟所在的门诊部。老旧的病墙上爬满断裂的手,像爬山虎和青苔。
第二栋楼,是隔壁的住院部。也是全院最高的一栋楼。
那里的清扫绝对不会太轻松,每扇窗户都冒着红光,墙壁从中裂开,密密麻麻的尸体被烧熔在了一起,然后从缝隙中挤了出来。
像是一块掰开面包,流出了暗红色草莓馅的夹心。
疫医院长就蹲在楼顶,它没有胳膊,取而代之的是一对类似鸟类的羽翼。脸上的鸟嘴面具已经和皮肤融为一体,散发出一股腐烂的臭气,身边围绕着许多只嗡嗡的苍蝇。
第三栋楼是太平间。是一片低矮的平房,大概会有地下室。谢东壁从成排的窗户里扫过,看见了一具具关在培养皿中的怪物。
这些培养皿规格一致,大多数怪物蜷缩在半透明的红色液体中,看起来正在沉睡。但也有一些培养皿,已经被悄悄打开了舱门。谢东壁看见了站在入口处的荀玉,这一队人并没有被分开。他们正在研究门口的医院导图,殊不知暗处的怪物们正在逼近。
谢东壁是想提醒的,但很快他意识到,这里只是模拟出来的虚拟。提醒并没有多大用处。又不会真的改变什么现实。更何况,他也没办法以这样的状态做出提醒。顶多拨弄一下电灯泡什么的……
他的意识有些分散,不由得想到了恐怖片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先兆”,说不定就是另一个物质层面的善意提醒。
谢东壁把目光投向了原本的位置。
赢舟和“他”已经进入了另一侧的走廊。走廊两侧不再是墙壁,而是一双双注视的眼睛。这些眼睛有的抽象,有的具体。有的如同卡通彩绘,有的又新鲜的像是刚从谁的眼眶里抠下来。
类似娃娃的玩偶之所以会成为备受喜爱、经久不衰的玩具,就是因为娃娃们会有类似人类的眼睛。会让小孩感觉到自己正被“注视”。
但人们并不是所有时候都需要“注视”,尤其是在这种精神高度紧绷的时候。
走廊上的“谢东壁”突然抬头,朝着谢东壁所在的位置,轻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很淡,又有一种恶意的嘲弄。
谢东壁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在情景模拟里,他已经很久没有发现“伪人”。并不是“伪人”消失了,而是他在模拟中,变成了那个暗中观察的“伪人”。
他们的身份互换了。
谢东壁心头骤然一跳。
赢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
他转头,看向谢东壁的方向,询问:“你没事吗?”
“谢东壁”从善如流地摇头。
赢舟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轻飘飘地丢下了两个字:“跟上。”
他闭上了眼,用影子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周围的眼球们对赢舟的行为表达出了怒意,眼球变得一片血红。
“谢东壁”闭着眼,跟在赢舟身后,但在某一刻骤然转过了头,下意识地睁开眼。
背后的走廊上空无一物,他足足愣了三秒。
哪怕前面什么也没有,“谢东壁”却摆出了完全防御和敌对的姿势。
地上,属于他的影子扭曲着掐住了自己的脖子。“谢东壁”同样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大多时候,情景模拟中,谢东壁不会有任何感觉。他知道这是假象。
但现在,一股真实的窒息感笼罩了他。
他没有身体,却徒劳地想要掰开脖子上的手,喉管里不断挤出“咯咯”和“嗬嗬”的声音。
“谢东壁”的眼球逐渐往上翻白,赢舟的声音忽远又忽近。
他听见了什么……?
“醒醒”?
谢东壁猛地睁开眼,神情还有些恍惚,脸蛋子也痛痛的。
他捂住脸,缓缓从地上坐起:“好痛……”
在赢舟的视角里,谢东壁好好地站在原地,突然开始发疯,掐自己脖子。
他废了好大力气才掰开谢东壁的手。
这里没有医疗检测设备,赢舟也不是医生。
他死马当活马医,给谢东壁注射了镇定剂,又塞了几颗糖豆。
也多亏谢东壁醒了过来。
异能者在死后,没办法控制进化源,很容易诈尸,然后痛击队友。给本就复杂困难的诡域环境锦上添花。
赢舟还没有遇到过需要手刃队友的情况,但想来是不太好受的。
赢舟问:“你看见了什么?”
谢东壁老老实实地回答:“走廊里面有很多眼睛,会造成精神污染。我们只好闭上了眼睛,马上就要走过去了,但是我突然被什么东西蛊惑了,转头看了眼,然后开始掐自己的脖子。”
谢东壁的异能中止了。
他跟着下了这么多次副本,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赢舟思考了两秒:“是什么在影响你?没看清吗?”
谢东壁老实地回答:“我是上帝视角;蛊惑我的东西不存在于物质世界中。也有可能是我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被红眼催眠了,在某个地点触发了催眠状态。”
自从进入到循环走廊后,赢舟和谢东壁接触的东西都差不多。
在异能局上班这么久,大家对精神攻击也不陌生了。记忆篡改、认知紊乱都是很常见且专业的手法。
并不能排除是谢东壁精神世界没有赢舟强韧,所以率先受到攻击的可能。
但为了保险起见,赢舟还是道:“医生证先让四毛拿着,过了再给你。”
一只小黑手从地板上窜起。
谢东壁推了推眼镜,然后摘下了脖子上挂着的工作证。
他把工作牌递过去的时候,感觉像是在给未成年的儿子递零花钱。
四毛没有把工牌挂在脖子上,而是一口气吞进了肚子里。
它也不是第一次吃垃圾了,在场的人对此都见怪不怪。
赢舟还从它的随身黑洞里,掏出了一把崭新的□□。
研究所出品,三排管的,开一枪能射出三发猎魔子弹。材料费全免,但人工费和加急费依然不低。花了他差不多一半职工积分。
事实证明,在诡域里,无论做什么样的完全准备,都不一定能发挥作用。他们能做的,只是把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好;把风险的可能降到最低。
谢东壁没有能代替自己视物的异能。
赢舟本来想牵着他走的,但四毛眼疾手快,分出了一条黑线,挂在了谢东壁的手腕上。像是拴了头老黄牛。
线头的另一端在赢舟手里。
谢东壁的嘴角抽搐:“……”
赢舟突然想起四毛是没有上辈子的记忆的。
而谢东壁目前三十岁出头,远不到阳痿的年纪,还没有丧失择偶权。
赢舟微微拉了一下线,开口:“走吧。”
他闭上眼,一头撞进黑雾之中。
第一个感觉是阴冷,像刚下过雨。还有一股浓烈的鱼腥味。
四毛在地上游动,赢舟共享着它的视角。会稍微有些矮,但足够看清周围的景象。
走廊的地板是红色的,踩上去质感柔软,像牛舌。墙壁两边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眼珠子,大的有篮球那么大,小的就是一堆苍蝇的复眼攒在一起,又像是树上结出来的小葡萄。鼓鼓的。
赢舟还让四毛稍微立了起来,上半边墙壁的场景差不多;又扫了眼天花板,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