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美中不足,主体上的那只小鹿虽然灵动,鹿角却掉了一只。
赵先生一边抚摸着鹿角的缺处,一边无奈地说道:“都怪我家那个好吃懒做的小儿子,好不容易勤快一回,说要帮我打扫祠堂,结果就让他爬个梯子掸个灰,他就笨手笨脚地将这鹿角给我拽了下来!”
苏老先生笑道:“他要是没有拽住鹿角,许是人就从梯子上掉下来了,以你家祠堂的那个高度,摔一下可是不轻的。”
赵先生叹道:“也是亏了祖宗保佑,多了那一下缓冲,才让我有时间跑过去给他扶梯子,不然肯定是后脑勺着地,不是傻了也是残了。”
苏老先生道:“那你还求什么?人没事就好。如今碰到小许,先让他帮你瞧瞧还能不能修复吧。”
赵先生忙说:“是了是了,小许,你快来瞧瞧,看看这鹿角,还能不能修复。”
从赵先生打开盒子,许嘉言就一直从一旁看着。
如果单单只是掉了鹿角,粘上就好了,但眼下最重要的并非是鹿角的问题,而是鹿角还连着鹿脸,像是被人直接扯下一层皮似的,使得整张鹿脸的三分之二都处在一种非常严重的缺损状态。
而且木头不像其他东西,它被掰断或者是被损坏之后,毛刺与木质的肌理就会非常明显地暴露出来,想要重新打磨修复成原有的状态也不是不可能,但需要大量的胶水还有木屑进行填补。
看赵先生的意思,是不想使用太多胶水破坏木头原有的质感,更想将整尊鹿头重塑,再雕一个新的鹿头出来。
从整块牛腿的雕凿手法来看,确实是出自许嘉言祖师爷之手,但许嘉言和他祖师爷之间还隔着一个他爷爷,他也不能保证可以跟他祖师爷雕出来的东西一模一样。
赵先生说:“无妨,你大可大胆地去试一试,能够雕成最好,如果雕不成,也不强求。”
能看得出来,赵先生对于这块牛腿十分珍惜,虽然在别人眼里这只是一块房檐底下的承重部件,但在他的眼中可能存在着更深刻的意义,从他触摸鹿脸的时候所表现出的惋惜之情,就能探出一二。
许嘉言想了想说:“那我可能需要一周的时间.......”
“一周?”
“太久了吗?”许嘉言说:“如果您比较着急的话,我也可以……”
“不不不。”赵先生忙说:“我是说一周的时间会不会太短了?”
许嘉言说:“不短,一周的时间足够了。您给我留一个联系方式,等我雕好之后,给您打电话。”
从云山居回来,许嘉言便抱着木盒一头扎进了后院的车库。
他白天还要上班,只能通过晚上的时间来进行雕刻,由于复制别人的作品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哪怕这个人是他的祖师爷,他也不敢轻易在赵先生给他的原始木料上面进行雕刻,只能先在别的木材上面进行实验对比,确保万无一失以后,再进行雕凿。
这样的反复尝试,浪费了他大量的时间,他跟沈青釉请了一周的假,暂时把平日里打扫卫生的时间也挤了出来。
车库几经改造,早就变成了一个独属于许嘉言的工作室。
沈青釉为他装了空调,又怕原有的升降门不方便,将升降门换成了保暖度以及透光度更高的玻璃窗,玻璃旁边加了一道小门,钥匙直接交到许嘉言的手里,由他自行支配使用时间。
雕刻过程枯燥漫长,许嘉言埋头在木屑当中,一点一点地按照赵先生给他的图纸,复原鹿脸的原始模样。
从小,爷爷就告诉他,木雕虽然只是木头,但是当你将它雕刻成物的时候,就已经赋予了它新的生命,雕刻手法固然重要,但是物品本身的生命力在他们楼派的雕刻理念当中,却更为重要,无论是花是物,都需鲜活生动,它虽是死物,但当你将它雕刻出来,便不能让人觉得它是死物,你需得让它在朽木上绽放,又需得让它在朽木上重生。
祖师爷所雕凿的这只小鹿仿佛天降祥瑞,哪怕现在处于破损的状态,依旧可以看出它立在那里,充满了生机。
许嘉言对于祖师爷的雕刻手法并不陌生,毕竟他从小学的就是这套雕法,想要原封不动地将祖师爷的东西模仿出来,并不是一件特别困难的事情。
真正难的,是如何再次赋予这只小鹿新的生命,如何让它继续在赵家祠堂的屋檐下面昂头奔走。
许嘉言从第二个雕废的鹿首碎屑里面抬头,刚想叹一口气,就发现沈青釉不知何时坐在他的对面,他刚要开口,又发现沈青釉一改往日的着装,竟然带上了他以往打扫卫生时带的那顶碎花小帽,还系上了他常用的那条碎花围裙。
许嘉言第一次见他如此打扮,惊讶得嘴巴都变成了“O”形,平复了好一会儿才问:“你怎么……穿成这样?”
沈青釉手里还拿着扫地机器人的遥控器,挑了挑眉说道:“小沈帮工。”
许嘉言被他难得的幽默语气逗笑,看了一眼时间,竟然已经凌晨三点了。
他本以为沈青釉是过来催他睡觉的,却没想他竟然推来一个餐车。
这个餐车许嘉言在收拾家里的库房时见到过,也不知道在那里闲置了多久,此时被沈青釉推了出来,竟然在上面满满当当地摆放许多东西。
第一层放着咖啡机、热水壶、茶具,以及泡茶所用的各种茶类,和一份看似已经磨好的咖啡豆。
第二层放着各种零食小吃,碳酸饮料,果味饮品。
第三层放着两条毛毯,一个靠枕,以及一对耳塞和一个眼罩。
许嘉言看着这些东西迟迟不语,半晌才看向沈青釉,目光温柔且感动,“你是火车上的小贩吗?”
沈总裁略显茫然,“火车上还有小贩?”
就知道他没有坐过那种老式的绿皮火车。
许嘉言没有多做解释,问道:“你不去休息吗?”
沈青釉说:“你需要我去休息吗?如果你觉得我在这里会影响到你,那我现在就去休息。”
许嘉言说:“倒是不影响,但是现在已经三点钟了,你不困吗?”
沈青釉说:“不困,你呢?你准备什么时候去休息?”
许嘉言又拿起了一块新的木材,“我也不太清楚,我想再重新试试,看看刚刚失败的原因是出在哪里了。”
沈青釉没有催他,而是起身问道:“那你喝点什么?”
许嘉言想了想,“咖啡。”
沈青釉点头,拿起咖啡机走到工作台的另外一边,以一种全新的语气说道:“好的,现在为您制作——小沈现磨咖啡。”
研究了一夜,许嘉言终于在凌晨五点的时候找到了一些自己的问题。
但他不能再继续了,九点钟还要上班,而且沈青釉一直在这里陪他,也需要休息。
这一周的工作任务依旧是要将设计方案拿给瞿达西,最理想的结果就是让他从三个设计方案中选出一个,大家集中火力,在年前将设计方案定稿,省得年后再翻来覆去地为了这件事操心。
会议上,齐主管特意让许嘉言再加把劲儿,年前能否完成工作任务,全靠他了。
这件事说起来简单,但是瞿达西那人大家也都接触过,根本就不是一个愿意心平气和沟通的人。
同事小甲很不能理解他的心理,从会议室出来跟大家聊天,说道:“你们说他到底是为什么不愿意看呢?他既然花钱找了咱们,又不想配合咱们,那他干脆就别找咱们了呗,直接从根底下杜绝沟通不就完了?”
同事小乙说:“你不懂吧?有些人就是这样,花点钱就把自己当上帝了,不仅要买你的工作能力,还要践踏你的人格尊严。”
小甲说:“对于花钱当上帝这件事,我没意见,但是银货两讫,就事论事,他出钱是租用咱们的场地买咱们的设计,如果咱们场地出了问题,或是咱们不愿意按照他的要求给他提供设计方案,那确实是咱们的原因,但是现在咱们的设计方案已经做完了,他这推三阻四地不去看,是怎么个意思?”
小乙说:“谁知道呢?而且我觉得像瞿达西这样的人,也不是因为钱,他可能就是纯粹的闲得无聊,想耍着咱们玩,你忘了去年他在最后时刻否定咱们的设计方案时,看到咱们项目组所有人哗然的表情,有多得意吗?”
小甲气道:“这种人就是有病,就非要接他的展吗?”
小乙摊手:“我也不想接啊,但我一个打工的,说了也不算。”
关于瞿达西这个人,大家实在是没什么更好的办法应对,客户不是由他们自己定的,在没有发生任何违反合同条约的事情以前,他们都没有权利换掉这个人。
这可能就是作为乙方的卑微吧。
许嘉言跟着大家一起回到办公室,连坐都没坐,就拿着设计方案赶往酒店部。
他每次过去,都会提前给瞿达西打一个电话,但瞿达西不是挂断就是不接,这次也不例外,电话响了两声,直接戛然而止,甚至不给许嘉言一个说话的机会。
眼看假期越来越近,还有不到两周的时间。
如果这段时间瞿达西再不看方案,项目组想要在年前定稿的计划就彻底破灭了。
许嘉言没有其他办法,只好去酒店前台确认瞿达西没有出门之后,跑到他所居住的客房,敲响了他的门。
两分钟后,瞿达西过来开门,瞧见是许嘉言,直接拉下脸,“砰”地一声,又将门关上了。
许嘉言不是第一次吃他的闭门羹,只得继续敲,瞿达西被他烦得不行,气冲冲地将门扯开,吼道:“沈青釉的未婚妻了不起啊?我告诉你,我不管你是谁的未婚妻,天王老子的都不行!你手里的设计稿我不想看,就永远不会看!你如果再来烦我,小心我投诉你!”
他看起来心情十分不好,脑袋上面还沾了一点木屑,房间里面有一股许嘉言再熟悉不过的木头味,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确实在忙。
许嘉言不好意思地往后退了一步,说道:“十分抱歉打扰到你工作了。那你先忙,等你忙完了,我再过来。”
周六的那次见面属实有些尴尬,就那天来讲,瞿达西一直处于劣势,再加上他舅舅那个不分轻重的暴脾气,让他在许嘉言面前彻底丢了面子。他本以为再次见到许嘉言,会遭到冷嘲热讽,毕竟他有着像沈青釉那样的靠山,足够他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
瞿达西早就打好了草稿,如果许嘉言真的敢在他面前拿腔作调,他也不会怕他,反正他又不是商人,这辈子也没打算经商,沈青釉再一手遮天,也不可能遮到他们雕刻圈。所以许嘉言是谁,跟沈青釉到底是什么关系,对他来讲根本就没有任何影响。
如果真的因为他的关系影响了家里和沈家的生意,那沈青釉的格局也太小了,他从心眼里看不起他。
瞿达西有恃无恐,面对许嘉言更是趾高气扬。
只是没想到,许嘉言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同,好像他们并没有在沈氏见过,他舅舅不分青红皂白扯着嗓门吼他的画面,也没有被他拿出来当做笑柄。
许嘉言说了让他先忙,便转身就走,没有再强行让他看设计稿,也没有再像上次那样翻开方案逐字给他朗读。
瞿达西站在门口看着许嘉言离开的背影沉默了半晌,冷哼一声,转身关门,继续忙自己的事情。
瞿达西最近确实很忙,他似乎真的被什么难缠的工作绊住了脚,以往许嘉言找他,他都是穿着皮衣皮裤骑着摩托车出去疯跑,最近几次竟然没有离开酒店,而且状态一次比一次萎靡,每次过来开门,不是顶着一头乱蓬蓬的鸟窝头,就是瞪着一双布满了猩红血丝的红色眼珠。
其实许嘉言这一周的状态也不太好,由于要帮赵先生复刻牛腿上面的鹿角,他这一周每天的睡眠时间平均下来只有两三个小时,幸好有沈青釉一直在一旁陪着他、照顾他,才没有让他像瞿达西这样熬得披头散发像个鬼。
虽然熬了几个大夜,但收获却属实不少,他毕竟是楼老先生的传人,且不说雕刻手法,在雕刻理念上面就跟楼老先生一模一样。
他们想法相同,雕刻手法也是一样,渐渐地,许嘉言似乎可以理解祖师爷在雕刻这块牛腿时所怀有的心境,他在废弃的木材上试了又试,终于在周五晚上,郑重地拿起了赵先生给他的材料,正式地落下了第一刀。
时间很长,可是当你在专注地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又觉得很短。
漫长的一夜转瞬即逝,许嘉言眨了一下干涩的眼睛,看了看窗外照进来的阳光,看着手中那尊神态灵动五官完整的鹿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对这尊鹿首还算满意,简单地清理了一下桌面,想要趴在桌子上小憩一会儿,就感觉有人打开了工作室的门。
不用猜也知道那个人是谁,他想要睁开眼睛跟他打声招呼,但眼皮上面就像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怎么睁也睁不开。
他努力了半天,还没将眼睛睁开,就感觉身体一轻,整个人已经从硬邦邦的椅子上面挪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许嘉言主动地勾住了那个人的脖子,梦呓地说道:“沈青釉,我雕完了。”
沈青釉穿着一身居家服,看起来并没有去公司加班,他抱着许嘉言从工作室里出来,怕外面风凉,还在他身上搭了一条毯子,“我看到了。”
许嘉言喃喃问道:“你怎么看到的?你昨天晚上不是没来工作室吗?”
沈青釉说:“没来也能看到。”
许嘉言猜测:“难道你在工作室里面装了摄像头?”
沈青釉说:“我又不是变态。”
许嘉言说:“那你是怎么看到的?我刚雕完你就进来了,不会有这么凑巧吧?”
沈青釉说:“想看自然有办法看到,又不是隔着天涯海角。”
许嘉言知道,沈青釉昨天晚上没有过来,是怕影响他的雕刻进度,他给了他一个完全独立的空间,让他尽可能地全身心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可他又担心他太累了睡着了,所以一直偷偷地在某个地方守着他,等到他雕完的第一时间就出现在他的面前,避免他趴睡在硬邦邦的工作台上。
那他会躲在哪里呢?
是通向后院的门口?
还是房子里面的某扇窗户后面?
又或许他就在书房,许嘉言记得书房里面有一扇窗户可以看到后院的景象,或许在他忙着雕刻鹿首的时候,他也在加班,一边敲打着电脑,一边时不时看着他有没有睡着,如果他睡着了,就像现在这样将他抱起来,把他送回房间。
他关心他,却又不打扰他。
他照顾他,却又不勉强他。
许嘉言努力了一路,终于将眼皮上的那块巨石挪走。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看到了沈青釉的侧脸。
冬日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泼洒在后院,将整个后院照得暖洋洋的。
许嘉言躲在沈青釉的怀抱里,更是察觉不到一丝丝的寒冷。
他静静地不说话,只是一直看着沈青釉出神,看着看着,便微微地抬起头,不自觉地吻住了他的嘴角。
沈青釉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吻钉在原地,垂下眼睛,和许嘉言的视线相交。
许嘉言只轻轻地吻了他一下,便继续搂着他的脖子,靠在他的怀里。
沈青釉看着他,似乎在问他为什么吻他?
许嘉言的脸有点红,弯着眼睛回答他,“谢谢你支持我的工作。”
“谢谢你以这种方式,成为我最坚实的后盾。”
第50章
许嘉言上午十点将鹿首复刻完成,一觉睡到下午五点左右,本想给赵先生打电话约在明天将鹿首拿给他,赵先生却迫不及待地想要马上看到,于是两人便约在了今晚,见面的地点依旧是云山居的包间。
沈青釉将许嘉言送到的时候,赵先生和苏老先生都已经到了。
他们跟沈青釉不熟,但也知道是沈家的孩子,霍白瓷的朋友,便让他坐在一旁。
许嘉言将鹿首放在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里面,递给赵先生。
赵先生郑重地接过来,刚要打开盒盖儿,就听到门外传来一声略显粗犷的喊声,“老赵!老赵?老赵是不是在这屋?”
赵先生抬眼,连忙“诶”了一声,随手扣上许嘉言给他的盒子,走到门口拉开包间的房门,瞧清楚外面的人,先是一惊,又道:“老胡?你怎么来了?”
老胡的年龄看起来和赵先生差不多,应该比赵先生年长几岁,他长得宽额阔口,头大脸圆,挺着一个翩翩大肚,晃着一对招风大耳。
赵先生似乎并没有想到他会过来,站在门口先是愣了几愣,待他走到包间门口之后,又一次问道:“你怎么来了?”
老胡大咧咧说道:“我去你家找你,你儿子说你来这儿了。”
赵先生眉宇间微微一皱,似乎对他的到来并不欢迎,但如今人已经上门,又不好将他赶出去,只得将他请进门,带到苏老先生面前,说道:“苏老,这位是胡启胜,我的大姐夫。”
苏老先生似乎对这人也有耳闻,坐在包间的会客沙发上面,没有起身,只是客气地笑了笑。
胡启胜的到来让整个包间的氛围都变得不一样了,赵先生一直拿着许嘉言给他的木盒,想看,却又不想当着胡启胜的面打开。
胡启胜看了赵先生一眼,又看了看沈青釉还有许嘉言,随便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抬手为自己倒了杯茶,问道:“这两个小年轻不会就是你自己找的木工吧?”
赵先生见他坐下,也只好找了个地方坐下,说道:“不是木工,是雕刻师。”
胡启胜灌了口茶,似乎很瞧不上赵先生这种文绉绉的说话方式,“什么雕刻师,放在我们工程上面,那就是木工的活儿,我当时就跟你说了,我认识的人多,我给你找人,你偏偏不用,这找了得有小半年了吧?有什么成果吗?”
赵先生的太太和胡启胜的老婆是亲姐妹,两人虽是连襟,但关系上面却处得十分微妙。
赵先生文雅,祖上是书画世家,说话做事、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浓重的文人气息。
而胡启胜则是底层劳工出身,本身没什么文化,但敢闯敢干,趁着风口搭上了建造行业的船,如今在A市有一家属于自己的建造公司,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单独拎出来,两人其实都没什么问题,但坏就坏在,他们逢年过节要凑在一张桌上。早些年,胡启胜条件不好,做什么都要矮赵先生一头,虽然赵先生并没有刻意地针对过他,但是家里亲戚众多,难免要将他们两个放在一起做个比较。
渐渐地,胡启胜就越发地觉得自己不如赵先生,这种强烈的自卑感,在他发达以后就演变成了一种更为强烈的自负,整天在赵先生面前指点江山,说他们赵家这个不行那个不行,写字画画能有什么出路?又不是出了名的书法大家,写那字画挂出去也卖不了几百块钱,还不如去他公司里面当个会计。
这些话翻来覆去,说了小有二十多年,赵先生与他话不投机,能避则避。
可越是不想与他有什么人情往来,他就越是要上赶着来你面前显摆他有多大本事。
祠堂鹿首这事儿不知怎么被他知道了,隔三岔五就要过来打听打听,得知赵先生一直没有修好,便整天说赵先生人脉不行,还是得交给他。
赵先生哪里乐意让他去管,不找他帮忙他还想整天踩在他脑袋上说话,若这忙真的找他帮了,他还不得直接把赵先生踩到泥里去?
唉,家里的糟心事就不在这里说了。
赵先生本想找个借口将胡启胜哄走,却没想胡启胜又倒了杯茶,一边打量着许嘉言和沈青釉,一边说道:“我想着这事儿你也办不成,你瞧瞧你找的这两个人,这是木工吗?一个二个长得跟电影明星似的,能拿得起刻刀吗?”
赵先生皱眉,再次强调,“人家是雕刻师。”
“行行行,雕刻师。”胡启胜说:“那你硬要说是雕刻师的话,我也给你找了一个。我告诉你,这个雕刻师可不得了,刚在国外回来不久,年轻有为,造诣颇深,听说去年才获了一个什么国际性的雕刻大奖,我上次不是从你们家把你那牛腿的图纸拿走了嘛,上个星期拿给他,人家今天就给雕好了。怎么着?瞧一瞧?”
赵先生本不想看,但是透过包间的窗户,隐隐约约地看到门外站着两个人影,犹豫片刻,问许嘉言,“小许,你觉得呢?”
许嘉言方才一直坐在椅子上面默默吃瓜,总觉得赵先生和胡启胜再继续聊下去就会吵起来,此时听到赵先生点他的名,忙说:“可以看一看,若是雕得好,也免得您再为这件事发愁了。”
他其实对自己雕的东西有信心,但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胡启胜找的这位雕刻师若是真的胜他一筹,他也能在别人身上取一取经。
不过怎么又是从国外回来的雕刻师?
许嘉言想到这周突然忙碌起来的瞿达西,上一秒还想着胡启胜找的这位雕刻师不会是瞿达西吧?
下一秒就见瞿达西和他的助理从包间门外走了进来。
还真的是他?!
许嘉言眨了眨眼,没想到世界上面竟然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瞿达西进门之后似乎也注意到了许嘉言,眉毛微微一皱,没有理他,而是第一时间走到苏老先生面前,极为礼貌地说道:“苏先生,没想到您也在这儿。”
苏老先生见到他也觉得有些惊喜,放下手里的茶杯说道:“我说呢,国外哪里有什么年轻有为的雕刻新秀,原来是你啊,那就说得通了。”
瞿达西见到苏老先生之后,整个人气质突变,简直像换了个人,“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您,真是意外之喜。”
苏老先生说道:“确实确实,我还想着年后去你那雕刻展看看,现在筹备得怎么样了?”
提到雕刻展,瞿达西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许嘉言,“正在设计场地呢。”
苏老先生说:“那可要抓点紧啊,眼瞅着就要过年了。”
瞿达西说:“好,耽误不了。”
两人又简单寒暄几句,终于拐到了正题。
苏老先生将始终放在桌子上面的那个装有牛腿的木盒打开,露出了那一只待修复的小鹿。
鹿首依旧是残缺的状态,须得确认复刻后的鹿首与原有的鹿首完全契合,才能将破损的部位去掉,将新的鹿首移到鹿颈上面。
苏老先生戴上眼镜,又一次仔细看了看鹿首上面的残缺,对瞿达西说:“让我看看你雕的东西。”
瞿达西立刻从助理手中拿过一个木盒,递到苏老先生的手里。
苏老先生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一枚原木色的鹿首。
这枚鹿首不大,算上两只鹿角,也只有巴掌大小。
越是小巧的东西,雕刻难度就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