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茧—— by余酲

作者:余酲  录入:01-11

苏沁晗一拍桌子:“那也不能便宜了王妍好吧。”
黎棠:“……”
他在心里偷偷说,那你看便宜了我,行不行?
午休时间,高二(1)班教室,蒋楼在座位上趴了十来分钟,没睡着,坐起来摸出手机。
许是气温升高的关系,他没什么胃口,今天午饭都没吃。
也可能是等待令人心生焦躁。
长按开机,右上角信号格填满,先进来的是几条微信。
来自黎棠。即便蒋楼无数次告诉他,自己白天不会开机,他还是雷打不动地给他发,哪怕没有回应。
最新的消息是半个小时前发来,一张二荤一素的简餐照片,黎棠说:难得出校门吃饭,竟然没碰到你,So sad~
紧接着又说:吃完去逛学校东门新开的百货店,希望能看到Knock my socks off的商品
读完这几条消息,蒋楼的嘴角不由得上扬。
自从开始帮蒋楼补英语,黎棠就经常在微信对话中加入英语短句,与装逼无关,却透着几分滑稽。
此刻,这时不时蹦出来的英语,仿佛燥热中的一抹凉意,令心情舒缓些许。
然而紧接着,涌入的几条短信,在上方信息栏仓促闪过,便让蒋楼眉心拧起。
是张昭月发来的消息。
不知她从哪里弄到他的手机号码,自上次见面起就时不时联系他。先是打电话,蒋楼不接,便改成发短信,倒也不说什么废话,次次直奔主题,问他周末是否有空一起吃个饭,或者给他买了新衣服放在家门口,提醒他记得拿。
蒋楼一概没回复,却也没把她拉黑。
可能是因为这些短信有种想讨好却不得其法的拘谨感,让蒋楼有一种看戏的心理,好奇她还能做些什么。
想看看一位母亲,能为了保护心爱的孩子,做到什么地步。
横竖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权当是等待电影片尾的彩蛋,也蛮有乐趣。
这次和以往稍许不同,张昭月发来的是一段说明性质的文字内容——蒋红梅,也就是蒋楼的姑姑,已被张昭月以侵占他人财产罪起诉。
此处的财产,指的自然是当年蒋楼父亲死后,蒋红梅成为蒋楼的监护人,拿走的由当年张昭月和蒋楼父亲离婚时,留下的抚养费。
并且张昭月已经联系上福利机构了解当年的情况,收集证据,找律师进行估算,提前将这笔钱一次性打入蒋楼的银行账户。
短信界面往上翻,果然看到入账信息。
好大一笔钱,在当今社会也足以养大好几个孩子的数额。
蒋楼笑了一声。
他当然知道这一纸诉状得来有多难。当年他也不是没想过寻求帮助,把属于自己的那份要回来,可是分明正当的事,做起来却阻碍重重。
蒋红梅早就动了心思,那笔钱在她的撺掇下有很大一部分存在蒋楼爷爷的账户,蒋楼的父亲一死,她便心安理得将钱昧了去。这笔帐不是没办法追究,只是过程复杂繁琐,蒋楼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孩,没有什么可以拿出来等价交换,自然没人愿意付出时间金钱帮助他,他连把蒋红梅告上法庭都难。
事情一拖便是十来年,拖到蒋楼长大成人,过了极其需要这笔钱的阶段。因而现在面对一场迟来的审判,一笔“飞来横财”,蒋楼非但不觉得感动,反而啼笑皆非。
笑过之后,又有一种莫大的空虚感。
为什么不早一点来?哪怕只早两年,或者一年。
趁他心里还残存着一丝可耻的期待。
是不是人类的劣根性,注定总是会在大难临头的时候才后悔,才想方设法补救?
难道他们的字典里没有一个词,叫做“为时已晚”?
关机前,蒋楼翻了一下和王妍的聊天记录。
最近的一次对话发生在前天,蒋楼问她还要多久,她回答:下周三。
紧接着她问:密码什么时候给我?
蒋楼:当天给你。
王妍:到底是什么啊,那么神秘
蒋楼没回复。
下周三,也就是后天。
后天,一切都将回到宇宙大爆炸诞生之前。
返回原点,也是最终了断。
蒋楼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就快要解脱,可是为什么,完全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
距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蒋楼撑着下巴,打了会儿盹。
意识混沌间,他看见一只蝴蝶,挥舞着撕裂破损的翅膀,起伏跌宕地从他眼前飞过,扑腾着飞远。
一股力量促使他上前去追,试图捕捉这只受伤的蝴蝶,可这蝴蝶明明飞得那样缓慢,他却怎么也追不上,甚至触碰不到它残破翅膀的边缘。
醒来是因为听到喧哗声。
似乎是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在教室的午休的同学都跑出去看热闹,连重点班的学霸们也跑到外面,趴在窗台上张望。
蒋楼被吵醒,无心继续睡,便也走出教室,站在走廊上,顺着众人的视线往东门方向看——只见校门外的马路上围着乌泱泱一堆人,一辆黑色私家车停在路中央,看样子是出了交通事故。
有隔壁班的学生开着免提通话,电话那头的同学正在人堆里近距离直击现场。
“你说是那帮常在我们学校附近晃悠的小混混?”
“是啊,我看见他们进了新开的那家百货店,把被撞的那个男生逼得逃出来,横穿马路一个劲往学校跑。”
“难道他们有过结?那男生谁啊,我们学校的吗?”
“是我们学校的,我跑操时见过他,好像是(5)班的……”
“那他还好吗,不会真被车撞了吧?”
“真被撞了啊,我在外围看不清,反正地上好多血,血流成河了都……”
没听完,也没等大脑做出理智的判断,蒋楼就扭头往楼下跑去。
三个台阶一跨,步子迈得极大,路上碰到相识的同学跟他打招呼,他也无暇搭理,硬生生在燥热宁谧的午后,跑出了擦身而过呼啸的风。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一口气从教学楼冲到了几百米外的事故现场,也顾不上礼貌,近乎蛮横地拨开人群,手脚并用地往中间挤。
好在他个子高,隔着三四个人头,便能看见里面的情况——被车撞的男生侧身倒在地上,头颅附近一滩血迹,并没有电话里“血流成河”那样夸张。
救护车已经赶到,医护人员在伤者头部周围做好避震措施,将人从地上抬起来。
也让蒋楼亲眼看到,伤者蓝白校服里穿的是格子衬衫。
不是白色卫衣。
今天黎棠是穿着白色卫衣进的学校。
随着耳畔的嗡鸣渐渐止息,蒋楼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蒋楼?”
是黎棠,站在人群之外,目光错愕地看着他,似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露出这样狼狈的神情。
而蒋楼,仿佛五感失灵,看不见其他人的面孔,忽略掉那些无关紧要的噪音。刚才的奔跑已经抽干他所有的力气,剩下的一丁点,只够他走过去。
再伸出手臂,合拢,把黎棠拥入怀里。
嘴唇开合,近似叹息:“……不是白色卫衣。”
幸好不是白色卫衣。
幸好,不是你。
动荡的一天过去,蒋楼没让黎棠送到家里,两人在路边分别。
出租车来了,黎棠还是不放心,扶着打开的车门频频回头,像是怕一错眼,蒋楼就晕倒在地。
蒋楼只好冲他笑了笑:“到家给我电话。”
总算把人送走,还没走到家门口,黎棠就打来电话:“你回家赶紧睡一觉,我就不打扰你了。”
蒋楼说“好”。
“那……明天见?”黎棠的语气有种试探的小心。
“嗯。”蒋楼应道,“明天见。”
回到家里,蒋楼先返身,将门窗关紧。
然后坐在阴暗狭小的房间里,望向窗前悬挂的兔子灯,不做任何事,只是枯坐着。
直到太阳探出地平线,映在瞳孔里的微弱的光芒被熹微的晨光掩盖,蒋楼拿起手机,发出一条微信消息。
——不用播了,东西我今天去取。
无人窥见的寂静一隅,蒋楼做下一个决定。
一个用“艰难”或者“重要”都不足以形容的决定。
虽然无论怎么看,都好像是他不够坚定,一夕之间就推翻所有铺垫,剪断全部引线。
又是人类的劣根性——不亲身经历,便无法真正感同身受。
好比在今天之前,他都盲目地以为自己可以接受这种程度的失去。
时间退回到去年秋天的某个夜晚,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那段时间里,蒋楼闲来无事摆弄蜡烛,让蜡油滴落,封住正在腐木桌面上爬行的蚂蚁。
现在才惊觉,当时看着连挣扎都来不及就束手就擒的蚂蚁,其实是在照镜子,看自己。
寓言也只是人类一厢情愿编造的故事,放到现实里,蛇在农夫温暖的手心里苏醒,非但不会咬他一口,反而会去蹭蹭他,把他的出现当作春天来临。
再回想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蒋楼扯动嘴角,笑自己。
左耳失聪的半个聋子,有时候连近在咫尺的说话声都听不清,竟然会在以为将要失去一个人时,听到了整个世界轰然坍塌的声音。

第二天中午,蒋楼从王妍那里拿回录音笔。
王妍显得不大情愿:“是什么音频啊,你要通过广播站向谁表白吗?”
蒋楼说不是,王妍还是好奇:“那是什么呢,文件还加密……”
蒋楼没有回答,而是问:“有没有让其他人看到?”
王妍说:“当然没有,能进出广播室的人不超过五个。”
把录音笔揣进口袋,蒋楼转身就要走,王妍追上前:“那之前我们说好的,我帮你播,你就跟我约会……”
蒋楼一个冷淡的眼神瞥过来,王妍无端地打了个寒噤。
虽然确实对蒋楼有好感,但王妍自问并不是非他不可,只是和小姐妹们夸下海口,说这个月就能把蒋楼拿下。长得帅成绩又好还没有恋爱绯闻的男生,如果能成为他的初恋,哪怕只是约一次会,也足够炫耀很久了。
可是这些日子打过几次交道,王妍发现蒋楼并非同学们眼里那个亲和的,好说话的人。哪怕他总是面带笑容,多聊几句便能察觉到无形之中的距离。
他的世界似乎从不向外打开,更不允许别人窥探。
“音频不是不要你播了。”蒋楼平声说,“那还有什么可交换的?”
“……”王妍语塞,“可是……”
没等她想好怎么说,蒋楼已然大步离开。
距离晚自习下课还有二十分钟,黎棠就开始坐立不安。
偏偏今天数学老师讲试卷,下课还拖了十分钟堂,出教室的时候别的班人都走光了。
连奔带跑地来到学校南门外,老远看见蒋楼高瘦的身影,黎棠暂停脚步,撑着膝盖喘匀了气,再抬脚时速度才慢了下来。
上了公交车,黎棠放开胆子扮着蒋楼的脸看,确认他的脸色比昨天好很多,稍稍放下心。
然后从书包里摸出一瓶补铁软糖:“这个,一天两粒,饭前饭后吃都行。”
蒋楼垂眸看一眼,没做声,黎棠当他不想接受,解释道:“这是我妈给我买的,买了好多,堆在家里都快过期了……不如我们一起吃,消耗得快。”
蒋楼当然知道是谁买的,就在上周,家门口放的几盒包装精美的营养品里,就有这种补铁软糖。当天张昭月还给他发短信,给他讲了每样的用法用量,说高中学习辛苦,平时要多注意休息。
到底还是接了过来,蒋楼把药瓶放进书包,低声说:“谢谢。”
“啊……你不喜欢这个。”黎棠说。
蒋楼疑惑地偏过头,是在问,你怎么知道?
“如果你很喜欢的话,是不会说‘谢谢’的。”
就像情人节的录音笔,他会用握在手心里,用贴身携带来表达喜欢,而不是客气的感谢。
蒋楼微微一怔,像是没想到会有人比他自己还了解他每个行为背后的含义。
“不喜欢也要吃哦。”黎棠话锋一转,“我可不想看到你在我眼前晕过去。”
回想昨天在学校东门外的一幕,黎棠不免后怕。
伸手去拉蒋楼的手,骨骼清晰的手背上,每一处凸起的关节皮肤都覆着一层厚厚的茧,是常年打拳磨出的印记。
既是无数场比赛留下的功勋,也是这些年悲辛劳瘁的证明。
黎棠俯身,吻下去。
柔软的唇贴住手背时,蒋楼浑身一震,为眼前的少年无条件的爱和珍惜。
明明从前,面对那么多人的怜悯,他向来都嗤之以鼻。
蒋楼转头,望车窗外仿佛被雨水晕开的霓虹,心中离奇地生出一种负疚感。
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
他甚至都不知道,我差点就把他推进地狱。
春夏之交,叙城的雨水尤为丰沛,空气时刻都湿答答的。
山脚的老房子更是遭殃,衣物发霉都算寻常,今年还多了一桩墙体渗水,摸一下手心便湿漉漉的,黎棠又开始发愁,想给蒋楼家添置一台大功率抽湿机。
蟑螂老鼠也都活跃起来。黎棠一边在房间各个角落撒上防虫药,一边絮絮叨叨地说话:“昨天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抱我,吓死我了,好在我机灵,后来有人问我怎么回事,我说你晕血,我帮忙扶一把。”
“听说那个被车撞的男生没有大碍,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上学,希望不要影响会考。”
“学校很重视这次事故,这回那几个混混不能再逍遥法外了吧……说起来,我们俩也算跟他们有仇?”
蒋楼抖开新洗的床单:“算吧。”
“啊……”迟钝如黎棠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昨天,你以为是我被撞?”
蒋楼仿佛没听见,弯腰继续铺床。
“是不是啊?”
好不容易抓到被蒋楼在乎着的证明,黎棠跑过来捏他痒痒肉:“说嘛,到底是不是?”
结果蒋楼根本不怕痒,挠了半天嘴角都没动一下,倒是黎棠手里的防虫药,一个手抖,撒了满床。
黎棠摆出沉痛的表情:“看来今晚,只能委屈你睡在我怀里了。”
夜间雨势渐大,不宜下行,黎棠心安理得地留了下来。
又是夜不归宿的一天,熄了灯躺在床上,蒋楼问:“你妈妈不管你?”
黎棠往中间挤了挤,整个人往蒋楼怀里窝:“管的,这阵子总是问我晚上去哪里。”
“你就撒谎骗她?”
“我说和同学在一起学习……也不算撒谎吧。”
蒋楼凑到黎棠耳边:“学习怎么勾引哥哥?”
黎棠听了害臊,有一种真被妈妈知道了的羞耻:“……你又不是我的亲哥哥。”
“如果是呢?”蒋楼问,“如果,我是你的亲哥哥。”
黎棠不喜欢这个假设,觉得头皮发麻:“怎么会,我和你长得一点都不像。”
蒋楼是高鼻深目的浓颜系,只一眼就会被惊艳的那种标准帅哥。他则是偏女性化的柔和长相,整张脸上除了眼睛,其他五官都小巧秀气,不是没人夸他长得好看,但跟“帅”这个字完全不沾边。
他甚至和自己的母亲都不像。
要说像的话……黎棠把手伸出来,指尖抚过蒋楼唇角,鼻梁,还有比窗外雨丝还要细密的眼睫。
之前怎么没发现,蒋楼和妈妈长得那么像?尤其是鼻子和眼睛,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黎棠迫不及待地把这个新发现告诉蒋楼。
蒋楼问:“是觉得我可怜,想把妈妈让给我吗?”
黎棠摇头:“妈妈不能随便让的,哪怕她再不好,也没人能取代她。”
蒋楼愣了一下,旋即笑了:“放心,我不会跟你抢。我早就当她死了。”
两人鲜少聊到关于父母的话题,黎棠忍不住问:“那如果她回来了呢?”
之前从他姑姑口中听说蒋楼的母亲没死,只是抛弃了他们父子俩,黎棠便总是会想,如果蒋楼的母亲回来了,蒋楼会怎么做?
蒋楼把问题抛了回来:“如果是你,会怎么做?”
黎棠沉吟片刻:“我可能和你一样,没办法接受她。”
“如果她有了另一个孩子,你会恨那个孩子吗?”
这个假设实在太具体,令黎棠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但黎棠还是认真想了想:“理智上我知道他无辜,可是感情上,会讨厌他吧。”
蒋楼笑一声。
是啊,不知者无罪,所有人都在提醒他,面前的人是无辜的。
可是如果,如果这个孩子还是造成我父亲死亡的“凶手”呢?
你是否还能分清理智和感情,毫无芥蒂和他牵着手,睡在同一张床上?
等黎棠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蒋楼看着他宁谧的睡颜,又一次想起“天真烂漫”这个词。
从第一次见面,就让他觉得非常适合黎棠的形容词。
天真本来无罪,可是全无所知的天真,总是那么残忍。
周末,黎棠去找苏沁晗补习文科,蒋楼去拳馆打比赛。
休息室里,同队的几个拳手在围观某位即将结婚的裁判给妻子买的项链。
蒋楼正坐在他们旁边换装备,听他们七嘴八舌,随意地瞟了一眼————淡金色的细链,吊坠是一朵盛放的金色玫瑰。
俱乐部大多是单身汉,没见过这么精致漂亮的玩意儿,都在问这个得多少钱。
裁判说了个数,大约是三年的基本工资,众人纷纷咋舌,说娶老婆也太费钱了,难怪你天天让老张给你排班。
“这都算少的,买房子车子办婚宴那些,才是大头。”裁判嘴上抱怨,却笑得一脸幸福,“不过想到她收到这个会开心,想到以后每天回家都能看到她,再苦再累也值了。”
众人又是一阵酸,说他有情饮水饱,又问他什么时候办酒席,记得邀请大伙儿一起热闹热闹。
蒋楼不参与起哄,而是摸出手机,打开搜索app,搜这条玫瑰吊坠。
出自某国际大牌,除了金色,还有珐琅镶嵌的红色款,图片上花瓣呈现丝绒质地,仿佛一朵刚从枝头摘下玫瑰花浓缩而成。
一旁突然传来嗤笑声,是上次对内比赛输给蒋楼的裴浩,瞥着蒋楼手机屏幕,笑说:“怎么,想给你的小男朋友买?”
蒋楼没理他,锁上手机,放回口袋。
裴浩似乎并不期待他的回应:“你有这么多钱吗?”
蒋楼站起来,双手交叉抓衣服下摆,然后高举,利落地把上衣脱了下来。
让人一眼便瞧见长期锻炼产生的坚韧肌肉,以及那总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的身躯。
裴浩想起之前问老张为什么不给自己多排班,老张说:“有些场次只有蒋楼能打,你们没他那股拼劲儿。”
虽然还是不服。
忽然想起什么,裴浩提醒道:“下周有和隔壁俱乐部的对战,你应该知道吧?其中有一场奖金很高,足够把那条项链买下来。”
“我刚经过老张办公室,他正在为派谁出场而犯愁,你要不要去为他排忧解难?”
今年的五一假期只放三天假,黎棠被黎远山“调度”回了首都,去参加爷爷的八十大寿。
他极其不愿意去,可又不能当不肖子孙,上飞机前还在给蒋楼发消息:只要三天,两个晚上,我就come back了,不要太想我
过了不到五分钟,又发来一条:还是想我吧,我已经开始想你了
微信上的黎棠比在现实里要外放一些,但依然言行一致,把爱都写在字里行间。
收到消息的时候,蒋楼正坐在前往郊区墓地的公交车上。
这片墓地比他住处离市区更远,或许因为便宜,只雇了一个老大爷看门。
蒋楼进去的时候,看门大爷瞥他一眼,公事公办地问他要不要买祭扫用的花,得到否定的回答,便扭头继续看电视。
墓园里人不多,很是冷清。
不过这种地方本来也没法热闹,蒋楼蹲下来,把周围长出的杂草拔掉。
他每年都会来几趟,不一定在忌日或者清明节。也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对着墓碑说话,私下里的蒋楼比平时还要沉默,和他的左耳一样,安静得仿佛陷入永眠。
而这次不同。
一些足以改变人生的决定,他总该告诉给父亲。
况且,他自知没有资格代替父亲原谅,毕竟不是他付出了生命。
所以,他是来向父亲道歉。
蒋楼看着墓碑上父亲年轻时的照片:“爸爸,对不起。”
对不起,擅作主张选择放弃。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怎样的报复,能让他们痛不欲生。
就当我自私吧,毕竟你当初一念之善,把我一个人留在世上,何尝不是一种自私。
我不怪你了。这十几年的伶仃,我不会再怪你。
如果你还恨的话,就恨我吧。
横竖于我来说,只是在睡了亲弟弟之后,再添一项子不为父报仇的新罪名。
假期的最后一天,蒋楼在轰鸣的欢呼声中,走上拳台。
对战的是来自隔壁城市的拳手,据说该拳手打法激进,从不试探只有进攻,曾将同俱乐部的拳手打进ICU。
原本不该是蒋楼上场,可是这场的奖金格外丰厚,几位候选拳手也因为忌惮对手不要命的打法萌生退意。虽说打黑拳就是拿命换钱,但没有人真想把命不明不白地丢在拳台上。
拳馆负责人老张,一直到上场前,都在不遗余力地劝:“要是缺钱,叔叔先拿给你,这场的危险系数和从前那些不在一个等级……”
这些年,尤其是蒋楼回到山脚下的家独居之后,老张一直陆续向蒋楼提供经济上的帮助。虽然蒋楼都给他打了欠条,“债”也在这两年的比赛中慢慢还清,按说已经没有需要花大钱的地方。
可蒋楼还是坚持要上场。
哨声响起,蒋楼因为听不清而慢了一拍,对面拳手一个直拳堪堪擦过他面颊。
比赛节奏极快,对面拳手不断进攻,蒋楼边防守边反击,勉强打个有来有回。
决定胜负的回合,两人的体力都濒临耗尽。蒋楼在前冲的过程中被一记摆拳命中,紧接着被对手对着面部和胸肋猛击,他后退几步,佯作退败,然后看准时机一个飞踹。
对方险些坐倒,蒋楼抓住时机进行猛烈的近距离出拳,对方应接不暇,被打得频频后退,防守也被打散。再悍不畏死的猛士,在拳台上,也要输给时刻清醒策略,和永不言败的拼劲。
比赛结束的哨声吹响,裁判拉着蒋楼的手高高举起。
而刚下台,欢呼声尚未停息,蒋楼就脚下一软,摔倒在地。
这样高强度不间断的打法实在伤身,经常有拳手在台上打红了眼,下台才发现内脏都已经破裂。
被抬回休息室之后,蒋楼被强制戴上了氧气罩。
今天拳馆请了医生待命,可碍于没有设备,无法进行影像学检查,医生只能用手去按压,探查肋骨是否断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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