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忙,旁边两人聊了起来。
先说下个月的秋季运动会,这年头学生都埋头学习,根本不乐意参加什么运动会,更别提为班级争光,周东泽作为体育委员,为动员大家报名,差点愁秃了头。
李子初提议道:“不如给参加的同学准备一些奖品?”
“往年也不是没准备,矿泉水尽管喝,零食随便拿,还有班费聚餐。”周东泽苦恼道,“这种小恩小惠,他们根本不放在眼里。”
“那这次来波大的,给参与者组织一次团体活动,怎么样?”
“比如,什么样的活动?”
“唱K,看电影,听音乐剧,玩剧本杀什么的,人多可以买团体票,我跟刘老师申请从班费支出,问题应该不大。”
“这个想法不错。那你先去跟老班申请,后续我来安排。”
“OK。”
两人初步统一意见,不忘听听其他人的想法。
李子初用胳膊肘撞同桌:“你觉得怎么样?”
黎棠正为叙城甜品店少得可怜而烦恼,随口道:“挺好的。”
“那我们去唱K。”
“……”想起上次在KTV的混乱场面,黎棠下意识皱眉,“你们饶了我吧。”
周东泽哈哈大笑。
说完正事,还有讲八卦的时间。
“你们还记不记得前几天2班两个男生在器材室被砸的事?”
“记得啊,有后续?”
“有啊,我今天去办公室听到老师们在聊,说其中一个男生脑袋缝八针,另一个骨折了正在住院。”
“靠,这么严重。”
“嗯呢,家长都找到学校来了,要求赔偿的同时彻查。”
“查什么?设备老化而已,那边连个监控都没有,他俩也是倒霉。”
“谁说不是呢。”
两人感慨完,问黎棠对此怎么看。
一直埋头刷手机的黎棠根本没仔细听,举起手机给他们看:“这家看着还不错,你们谁吃过?”
一晃到周末,黎棠起了个大早,选衣服就花了半个小时。
平时在学校只能穿校服,如今天气凉了,又到了各种棒球服夹克衫出来秀的时候。
精心挑选一套来叙城前在首都潮牌店买的新款,黎棠下楼时,厨师已经到了,连同后请的甜品师傅。
一大早就有人敲门,黎棠先收到一只硕大的盒子,里面装着浮夸的三层卡通翻糖蛋糕,是远在首都的曹洋送来。
本想给去个电话,想到上回李美琪的警告,黎棠只给曹洋发了条微信表达谢意。
接着收到鲜花,硕大一捧弗洛伊德玫瑰,卡片上没留名,抬头是“我的英语小老师”。
近来只有一个人经常请教向他请教英语。
黎棠给周东泽打去电话道谢:“花很漂亮,不过玫瑰好像应该送给女生。”
“送礼物还分什么女生男生,你就说喜不喜欢吧。”
黎棠低头去看怀里的花,饱和度刚好的复古玫红色,蜷曲的花瓣让人联想到被火烧焦的书页。
“……喜欢。”
“那不就得了。”周东泽在电话那头道,“我家里临时有事走不开,今天没法来给你过生日了,下次补上。”
黎棠嘴上说着知道了,心里却想,倒也没有必要。
既然叫做生日,便是一年当中唯一的一天,换作其他任何日子都不行。
下午开始陆续有客上门,都是同班同学,黎棠让他们带上嘴就好,还是有几个同学带了礼物,都是书本文具之类的小东西,对送礼和收礼双方都不算负担。
开饭前,先把东西送上楼。
从房间出来,黎棠在张昭月紧闭的房门前几度犹豫,到底没敲门。
他提前两天问过她今天有没有空,她说到时候看。黎棠点到即止,没有具体说生日当天的安排,他觉得妈妈应该知道他的意思,他希望她也能参加。
虽然总说孩子的生日是母亲的受难日,但至少……能和其他人一样送上祝福吧?
祝我的孩子无病无灾,健康幸福,哪怕一句简单的生日快乐,也好。
千挑万选的大厨干活很利索,下午茶时间,已经有饭菜香从中厨飘出来。甜品师傅已经做了几盘甜点,同学们吃得好不开心。
李子初在晚餐前赶到,很老派地提着一篮水果。
“我看你发的朋友圈了,什么都有就只缺水果,路上顺便买了点。”李子初笑着说。
黎棠刚把人请进屋,后头又有客到。是霍熙辰,脸色有点臭,也拎着水果,干巴巴地祝黎棠寿比南山。
不知道的还以为过的是八十大寿。
黎棠并不计较,关注点也不在此。他接过果篮,往霍熙辰身后张望:“就你一个人?”
霍熙辰莫名其妙:“我应该和谁一起来吗?”
“蒋楼呢?”
“他没跟我说要来啊。”
一直到开席,蒋楼都没出现。
黎棠本就郁郁的心情更添颓丧,饭桌上大家都忙着吃,他筷子都没动几下,桌底下摸出手机,在屏幕上来回划,终于还是给蒋楼发了条消息。
——我是黎棠,你是不是忘了今天要来我家?
号码是问霍熙辰要的。黎棠本想加蒋楼微信,搜这个号码没查找到用户,只好发短信。
可是这年头,短信都成了广告和诈骗专用,也不知道蒋楼能不能看到。
都是高中生,桌上只安排了度数低的果酒。
即便如此,喝多也会醉。
宴席过半,黎棠离席,脚步虚浮地往楼上去。撑着扶手上了几个台阶,有同学在楼下吆喝:“这儿有钢琴诶,寿星公快给我们露一手!”
黎棠自顾自往上走,慢吞吞地摇头:“小时候学的,早不会弹了。”
声音太小,并没有人听见。
二楼的走道幽深而静谧,黎棠背靠墙壁,舒一口气,听着楼下若隐若现的喧闹声,有一种终于脱离那与自己全无关联的世界的错觉。
似乎每次都是这样,付出代价换取热闹之后,还是觉得孤独更好。
也许这并不是他想要的那种热闹。
毫无预兆的,走道尽头的房间门打开,里头的光漏出来,将整条走道照亮。
黎棠几乎是惊喜地站直身体,迎上前:“妈妈……”
张昭月似是惊讶于黎棠出现在门口,冲他笑了笑:“怎么上楼了,不去招呼你那些朋友?”
“他们自己玩得挺好的。”黎棠说,“今天厨房做了好多菜,有您喜欢的……”
张昭月没等他说完:“那你们玩吧,我喝口水就睡了。”
说着,张昭月走向二楼的客厅,在水吧台接了水,就返回卧室。
门在眼前“砰”地关上,光线被吞没,像蜡烛插在蛋糕上骤然熄灭。
徒留一缕青烟,和黑暗中几近颤抖的呼吸。
黎棠枯站在那里,不知过去多久,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
首都号码,接通后,里面传来女孩的声音。
“我是李美琪,曹洋的女朋友。”
“……有事?”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离曹洋远一点?”电话里的李美琪语气愤怒,“你是怎么跟他说的,他这几天尽忙着给你选礼物了,订了那么贵的蛋糕……”
“我没跟他说。”
“你不说他上赶着给你准备礼物?他对我都没这么上心,你一个男的怎么这么不要脸?”
是啊,黎棠想,我就是这么不要脸,明知人家根本不记得,还是一遍一遍地往上贴。
夜色渐浓。
晚上九时许,蒋楼接到一个本地陌生号码的电话。
打到第三次他才接,接通了也不说话,等对方先开口。
那头环境嘈杂,但他这里足够安静,所以依然能听清。
“……是蒋楼吗?”
“嗯。”
“不是说好了吗,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来?”
连声音里的委屈,都听得分明。
蒋楼没有回答,对面等了一会儿,泄气般地不再追问。
电话里传来吸鼻子的声音:“那我去找你。”
一只蚂蚁自桌角爬上坑洼的桌面,蒋楼拿起窗台上的蜡烛,倾斜,让蜡油滴落。
“找我做什么?”
“你不来,我就去找你。”
“你确定吗?”蒋楼问,“要来找我?”
“嗯,我要来,现在就来找你。”
一滴,两滴……终于有一滴正中目标,将那陷在坑洞里的蚂蚁覆盖。那蚂蚁几乎没来得及挣扎,就在迅速凝固的蜡油中肢体僵硬,不再动弹。
“好啊,那你来吧。”
我已经无数次警告你,也给过你机会。
是你不珍惜。
半个钟后,黎棠穿过被踩出一条道路的灌木丛,走在上行的泥路,裤脚被蹭脏也浑然不觉。
反正那些伪造的淡然,假装的不在乎,还有精心营造热闹假象,都已经被摧毁了。
他变成了一个装有愤恨,不甘,嫉妒,还有求而不得的容器,等到满溢出来,所有人都会来看他的笑话。
在他十七岁生日这一天,灾难般的一天。
脚步快得如同逃窜,黎棠循着印象一口气跑进巷道,抬头,一道身影闯入视线。
蒋楼站在门口,仰面遥望夜空,听到声音后,不紧不慢地转过头。
四目相对让黎棠一霎屏息,邈远的霓虹映在蒋楼浓黑的眼底,扑朔得像是投入一片深海。
那是游离在整个世界之外的,独属于蒋楼的领域。
而黎棠徘徊在这片领域的边境,未知的前路让他迟滞地萌生怯意。
茫然中,他甚至不知道,蒋楼是怎样走到他面前,又是怎样抬起手,温热指腹自他眼下揩过。
一向沉冷的声音也变得温暖。
“怎么哭了?”
若不是蒋楼提起,黎棠根本不知道自己哭了。
迟滞的羞赧,他胡乱地抹一把眼睛,泪水在脸上抹匀,随着蒸发速度加快,凉意迅速漫了上来。
“我,我……”
黎棠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他都觉得这一切荒谬至极——何至于这么难过?为什么在难过的时候,要来找蒋楼?
仅仅因为蒋楼也是造成他难过的原因之一吗?
好在,蒋楼并没有追根究底。
他拉过黎棠的手腕,那里还包着纱布:“快下雨了,进去吧。”
从未见过如此多雨的秋天。
屋里,黎棠捧一杯热水,望着雨点密密匝匝打在破碎的窗户上,开始回忆这个时候的首都该是什么模样。
落叶,尘沙,干燥的空气,干裂出血的嘴唇。
第二次进到这间屋子,黎棠有了些不同的感受,叙城的秋远比首都湿润,因此冷也是阴湿的冷,皮肤尚未察觉,寒气已经钻进毛孔,沁入骨髓。
打了个喷嚏,面前的烛火猛地晃动,映在墙面的火光也跟着扭曲。坐在折叠桌前的蒋楼望过来,黎棠歉意地吸了吸鼻子:“……打扰了。”
虽然,这话好像应该在进门时说。
蒋楼带黎棠进到里屋,那里朝南,窗户密封性也好一些。
却也更暗了,霓虹灯火自东北方向来,南边靠山,树影在浓稠夜色中参差招摆,让人有种身处深山丛林之感。
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这里经常停电。”蒋楼将外面的蜡烛拿进来,随手插进一只杯子里,“可能今晚都不会恢复。”
黎棠“嗯”了一声。
那杯子口宽,蜡烛歪斜,蜡油在桌面上滴出硬币大小的圆,蒋楼又将蜡烛抽出来,底部按在蜡油上固定。
黎棠聚精会神地看着,忽闻一声轻笑。
透过摇曳火光,蒋楼看着他:“没见过吧?”
没见过总是停电的房子,没见过如此原始的照明方法。
黎棠不想让别人觉得自己无知,抿了抿唇,正色道:“现在见过了”
即便如此,黎棠仍然觉得,待在这间小房子里的自己,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不用为了好人缘计划筹算,不必为了显得合群融入吵闹的环境。哪怕被打碎的面具之下,是一副庸俗而冷漠,贫乏且无趣的灵魂。
可还是太静了,静得让人不由自主想去窥探。
在多如牛毛的好奇中,黎棠选了一个意图不那么明显的:“你在这里,住很久了吗?”
房间里唯一一把椅子让给黎棠坐,蒋楼坐在床边:“是啊,自从出生就住在这里了。”
“出生”两个字,让黎棠理所当然地想到:“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这个话题转换并不自然,甚至有种迫切的激进。蒋楼或许察觉到了,又或许没有。
“十一月九号。”他说。
黎棠顿时惊讶:“你生日比我晚?”
然后忽然想到什么,“我比其他人早一年入学,那你比我大一岁。”
“不。”蒋楼语气平静地说,“我曾经休学一年,所以比你大两岁。”
两年,之于年过半百的长者来说,短到可以忽略不计。而之于正在过十七岁生日的黎棠,是比人生中的九分之一还要长的长度。
比他大两岁,意味着自己刚出生的时候,蒋楼就已经可以摆脱辅助自行走路,多半也已经学会说话。
而几乎所有小孩会说的第一个词,就是“妈妈”。
可是他的妈妈已经……
“为什么休学?”黎棠从来没有这样期盼了解一个人,“是不是因为……”
他看向蒋楼的左耳,那耳廓形状完整而漂亮,因此很容易让人忘记它不具备听音功能。
“耳朵”两个字正要脱口而出,兜里手机振动。
黎棠低头去看,是同班的一个男生打来。
“准备切蛋糕了,寿星你去哪儿了?”
“你们吃吧,我……我累了,先睡一会儿。”
“好吧好吧,话说你看到李子初和霍熙辰了没?”
“没有,怎么了?”
“他俩刚才差点打起来。”
“……怎么会?”
黎棠眼中的李子初虽然耿直到有点低情商,但待人一向友好和善,很难想象他跟别人起冲突。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电话里的男生也很懵逼,“两人出去好一会儿了,一直没回来。”
“电话打了吗?”
“打了,没人接。”
“那我也联系看看。”
挂断电话,黎棠立马给李子初拨过去,打不通,又给李子初发微信消息,自然没有得到回复。
霍熙辰那边也一样,处于失联状态。
黎棠脑袋里一团乱,给家里司机打电话,让他帮忙去附近找找,又联系阿姨,请她代为招呼家里的客人,如果他们要回家就帮他们叫出租车。
这边安顿完,那边司机刚好回电话,说在小区的草坪上找到二人,一切平安。
总算能松一口气,黎棠放下手机,抬头往向床铺方向,蒋楼已经不在原处。
门口屋檐下,一条黄黑相间的小狗疯狂摇尾巴,肉乎乎的前肢一下一下地往前伸,是在乞食。
蒋楼蹲坐在门槛旁,手臂搭在膝盖上,手里的火腿肠掰得只剩一小段。
黎棠走过去,看着眼前的一幕颇为惊讶:“你不是不让喂吗?”
又掰一块火腿肠丢给小狗,蒋楼淡声道:“自从那天你喂过之后,它更爱缠着我了。”
黎棠顿时不好意思,“抱歉,我——”
“你抱什么歉?”蒋楼转过来看他,“今天你过生日。”
黎棠愣了下,半晌才弄明白他的意思——寿星有被赦免一切的特权。
不是没听说过这样的特权,却是第一次有人用行动告诉他,生日这天,你是最大的,所有一切都以你开心为前提,哪怕打破原则,不合情理。
笼罩在心头的阴云,在悄无声息地散去。
屋檐下还有块空地,黎棠一屁股蹲下,然后伸手去拿蒋楼手上的火腿肠。
蒋楼躲开了:“就剩一口。”
“我又不是自己吃。”
黎棠嘀咕完,还是固执地要来最后一截火腿肠,亲手喂给小狗。小狗吃完还不尽兴,伸出舌头舔他手指,湿漉漉的,有点痒。
“还有没有?”黎棠问。
蒋楼摊开双手,表示没有了,黎棠忽然想到自己离家前那满桌的佳肴珍馐,遗憾地叹了口气。
“今天做了二十八道菜。”黎棠伸出手到檐下接雨,“其中有一道酸辣汤,你一定喜欢。”
“是吗。”
蒋楼不置可否,看着雨水落在白皙的掌心,滑过不沾阳春水的纤长手指,再坠落。
那清脆的敲击,仿佛有泠泠的乐声响起,一支熟悉又陌生的钢琴曲。
仍旧听不清晰。
他的世界总是一半喧嚣,一半死寂。
一时无话。
黎棠用雨水洗手,小狗又凑过来要舔他,被他躲开去。
“别舔了。”他皱眉,“好痒。”
系在手腕的松垮纱布随着动作彻底散开,眉间褶皱更深,黎棠几分不耐烦地去拽那纱布,被伸过来的另一只手率先扯过。
蒋楼眉眼低垂,呼吸绵长而均匀,由于离得太近,启唇说话时,仿佛能感受到低音的共振。
“怎么还没好。”
是啊,怎么还没好?
黎棠也问自己,随后诚实的回答:“都怪你。”
喉咙里溢出一声轻笑,蒋楼将纱布缠好,系紧,顺势握住黎棠的手腕,站起身。
黎棠被他拉着站起来,蹲久了的腿一软,踉跄着险些摔倒。
本能地攀住身边的人,黎棠心说喝酒果然误事,今天的自己的丢脸行径到可以被发上同性论坛,标题他都想好了——死基佬装醉碰瓷直男帅哥,丑态毕露。
除此之外,黎棠再次意识到,蒋楼力气好大。黎棠是见过他揍人的,没想到这手抓人都能让人腕骨生疼。
虽然握得够紧,让人没有一丝摔倒的可能。
等黎棠站稳后,蒋楼便松开手,接着转身往屋里走。
“过来。”他说。
黎棠自问不是乖顺听话的人,平时就算是来自师长的命令,他也不会无条件服从,通常都会经过思考,确认合理后再执行,非常具有辩证统一的精神。
而来自蒋楼的命令,似乎可以跳过甄别的步骤。刚听到“过来”两个字,黎棠的身体就像被按下电源键般行动起来,跟着蒋楼往桌边走去。
然后,看见折叠桌正中放着的小蛋糕。
原来刚才蒋楼出去过,火腿肠是顺手买的。
黎棠不是很确定地指那蛋糕:“给我的?”
蒋楼看他一眼:“这里还有第二个人过生日?”
得到确认,黎棠仔细看向桌子——很小的蛋糕,大概只有家里那只的十分之一大。平平无奇的圆形,兑了色素的奶油质地过分平滑,肉眼可见的廉价。
“只能买到这个。”蒋楼说,“不想吃就扔掉。”
黎棠立刻上前,护住那小蛋糕:“别扔。”
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黎棠闷声道:“……谁说我不想吃。”
蒋楼回房间,把里头没烧完的蜡烛也拿出来,三根蜡烛无论怎么摆都有种难言的古怪,索性排成一排,提议道:“许个愿?”
黎棠点点头,缓慢而郑重地闭上眼睛。
这是他的第十七个生日,也是最冷清,最简陋的一个生日。
却足够在这天的尾声让灾难峰回路转,也无限接近他对完美生日的妄想。
摇曳的橙红色火光透过眼皮照亮原本黑暗的空间,黎棠成了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在过生日,获得全部关注和偏爱的人。
这才是他想要的热闹。
哪怕蛋糕的味道实在一般——挖一勺奶油送进口中,黎棠撇了撇嘴,给已近满分的生日狠狠扣掉零点五分。
蒋楼不喜甜食,不吃蛋糕,他坐在椅子上,手掌撑下巴,眯起眼打瞌睡。
黎棠曾在听说过,人在快睡着的时候大脑运转缓慢,会卸下伪装。
况且今天是自己的生日,谁都不忍心对寿星说谎。
“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黎棠开口了。
蒋楼略显萎靡地“嗯”一声。
“为什么要让我换座位?”
这件事让黎棠耿耿于怀一月有余,每当看到蒋楼都会想起。他还不至于听信班主任口中的那套说辞,突然被换座位,一定有其他原因。
许是出乎意料,蒋楼掀起眼皮,好似清醒些许。
他原本以为,黎棠会继续问他“为什么不来”。
不过都一样。
“还有一年多就高考了。”蒋楼说。
黎棠没明白,神情流露出迷茫。
蒋楼唇角微勾,眸中映有象征虔诚的烛光。
他嗓音低哑,耐心地为黎棠解惑:“你坐在旁边,会让我分心啊。”
次日周一,黎棠下楼时,不意外地看见餐桌上摆着一个礼品盒。
阿姨擦着手从厨房出来:“这是老爷差人送回来的,说是给你的生日礼物。”
咬一口油条在嘴里慢慢地嚼,拆开盒子,是一块手表。
晨起一般都没什么胃口,黎棠喝了半杯豆浆,返回楼上,打开卧室斗柜的抽屉,连表带盒一起丢了进去。
这已经是这些年收到的不知道第几块手表。
走到房间门口,又定住脚步,折返回来,拉开最上层的抽屉,里面也躺着一块表。
不过并非黎远山所赠。记忆中从五岁起,妈妈就不再为他过生日,这支表是他刚上高中时,某次饭桌上,黎远山让张昭月去买的。
“有空出门走走,给黎棠挑块表。”当时黎远山如是说。
于是那天放学回到家,黎棠就在自己的书桌上看到这块手表。
所以准确来说,也不能算是张昭月送的。
盯着看了一会儿,黎棠终究没把手表拿起来。他用嘴咬着纱布的一头,将它在腕上一圈圈缠紧。
出门之前,黎棠本打算向往常一样叮嘱阿姨留意张昭月的动态,及时联系他,抬头看一眼紧闭的房门,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手机还是揣进书包带去学校。
今天班长兼同桌李子初罕见地迟到缺席,又是语文晨读,黎棠乐得没人管,在课桌下面摸鱼。
进的是二(2)班的同学群,没有老师在的那种。黎棠早就加进群里,一直默默围观。
点开群成员列表,算上他一共五十二个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说明蒋楼也在其中。
哪个是他呢?黎棠不想高调地在群里问,决定自己研究。
莫名有一种玩解谜游戏的快乐。
除却几个被黎棠备注过真实姓名的,群里的同学几乎都没有改名,想要知道是谁,只能靠猜。
采取的是排除法——卡通头像的不是,自拍照做头像的不是,奥特曼头像的不是,搞笑表情包不可能,萌宠也不对。
剩下几个老年风景画风格,还有看不懂的抽象派。黎棠挨个点进去看,又筛掉几个朋友圈对陌生人展示,且签名栏内容比较活泼的。
只剩三个。
挨个点进头像再观察一边,黎棠举棋不定。
要不直接问蒋楼吧,可是以什么由头,他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