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再要了。
傅掩雪凝视着杨持的侧脸,男人的面容被时浅时暗的光线勾勒,好似一座陈列在老旧美术馆里无人问津的雕像。
岁月令这座雕像伤痕累累。
而他忽然之间,感觉到了伤痕诞生时的猛烈阵痛。
就在他的心上。
作者有话说:
修了一遍,剧情要加速咯,请各位乘客系好安全带
而这一次,车上还坐着傅掩雪。
比起上一次杨持的茫然无措,这一次杨持和傅掩雪的争吵里充满了趋于麻木的恐惧——但石杏只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杨持和傅掩雪的情孽如丝,越缠越紧,最后只有一方被折断,或者两个人都被焚毁,这份情债才终会被还清。
到了琛钢,杨持依然脸色苍白,他浑身沉入无形的寒气中,四肢宛如冻僵了一般。
石杏打开后座车门的一瞬间,傅掩雪的声音也如冰雪落地:“杨持,如果你不想下车,那我抱你下去。”
这并不是傅掩雪第一次释放威压。
但是石杏很清楚,傅掩雪从不在琛钢因私人感情释放威压,这是第一次。
石杏不由收紧了呼吸。
他视线中的杨持将眼睛转过来——以一种极慢的速度,像是嵌入木偶里的、极不吻合灵敏的眼珠。
杨持就这样直直地看着傅掩雪,片刻后,他打开了另一侧的车门。
“杨持哥!”
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杨持下车的时候一阵失力,幸而扣住了车门才没有摔倒在地,石杏余光看向傅掩雪,对方已经快步冲了过去,想要将杨持拉进怀里。
“我自己会走!”杨持惊弓之鸟一般推开了傅掩雪,他双手扶住膝盖,慢慢地直起身来,像是一个机器人在静默地完成自我修复,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只是肉体凡胎,痛了会难受,难受会泪流。
但现在他却连泪流也不敢了。
从来没有任何一场博弈,会有人为一个筹码停留。他们在变幻无常的战局里你来我往,把他当作利剑,当作长矛,当作可以燃尽的石料,或者是聊以慰藉的粮草。从来没把他当成一个人。
这多可笑?
杨持,你应该庆幸你还有利用价值,你应该高声欢呼你从此可以平步青云!
做“杨持”有什么好?在一场为主角们欢呼庆贺的故事里,一个镶边的npc凭什么有自己的命运和爱恨?爱也好,恨也罢,最后都是他人谈论时的一场笑话!
他早就应该本分,做杨舒景的替身,做傅掩雪的附庸。
npc在产生意识的瞬间数据就会被无情粉碎。
他早就该明了。
早就该……认命。
傅掩雪没有像上一次一样,将杨持丢给张经理,而是直接给杨持安排了离他办公室最近的工位。
桌面上已经摆好了工牌:总助,杨持。
工牌上杨持的照片,正是在画廊里拍摄的那一张。
傅掩雪早就准备好了,向繁……早就出卖了他。
杨持想笑,他甚至有些愉悦:“傅总,这照片要不换了吧?”他何德何能,能劳两位总裁的大架?恐怕杨舒景本尊也没这个本领吧。“这张照片太难看了,配不上您助理的身份。”
傅掩雪从前很喜欢看杨持笑,如沐春风,令他心情也畅快平静。
可现在杨持的笑却像一把刀子,把他的五脏六腑扎得千疮百孔。
“……好。”傅掩雪艰涩地开口,“石杏,带杨持重新拍一张。”
沉重的气氛里,石杏也快被压抑得无法呼吸。
他放低了声音看向杨持:“杨持哥,我们走吧?”
石杏说着就要去拉杨持的胳膊。
“让他自己走!”傅掩雪突然拔高了声音,“石杏,把手放开。”
石杏咽下口水,他快步走在杨持面前引路,办公室内所有的员工皆是一声不吭,瞬间鸦雀无声。
杨持垂着眼睛从傅掩雪身边擦身而过。
傅掩雪能闻到杨持身上淡淡的山茶花香。
那是他给杨持买的香水,也是他亲手给杨持浇灌在身上的香气。
那一夜杨持带着恨意的眼神又突然出现。
为什么……
他只是想要杨持陪着他而已。
为什么杨持不明白?
他一开始根本不应该允许杨持出去,他一开始就应该如岳扬所言将杨持捆在家里一步也不准出——
“傅总!”
一阵猛烈乍起的惊呼声后,杨持只觉得手臂一痛!
在尚未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被傅掩雪拖进了办公室。
“杨持!你到底在和我摆什么架子?!”不甘在胸膛里猛烈发酵,傅掩雪将杨持压在墙壁上,两个人距离只有分寸,杨持顾不上无法喘息的痛苦,他抬眼只能看到傅掩雪眼中隐隐的暴戾和痛楚,“你既然不愿意被我包养为什么要签下合约?你既然不愿意遵守约定为什么要跟我出山?!杨持,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你在我面前拿乔?!你看看你几斤几两真把自己当香饽饽了是吗?想要爬到我床上的人多如牛毛,杨持,你在我面前和摆脸子,你算个什么东西!是不是真以为我傅掩雪非你不可!”
质问如瓢泼大雨一般降落。
傅掩雪眼眶也红了,杨持心如刀绞。
他们在这场雨里都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我不算什么东西!”杨持的声音像是早就变得喑哑,疼痛仿佛渗入每条血管,“傅掩雪,我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你想践踏就践踏想侮辱就侮辱!是啊,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卑贱!你当我没自尊也好,你当我自轻自贱也罢,既然我就是个无足轻重的东西你就把我扔了吧!对你来说,一个赝品不是玩腻了扔了就好吗?你现在还留着我做什么!你看我笑话,还是供我给杨舒景当玩笑哄他开心?!你们之间的爱情多么伟大!我哪怕是给你们当添头,这么久了也该够了吧!!”
杨持死死地盯着傅掩雪,原本干涩的眼眶再度流下眼泪。
这场荒谬的感情战争里或许有赢家,但永远不会是他。
他的回击毫无力度,有的只是长久以来对于爱而不得的嫉恨。
他不恨杨舒景对他的刁难,但是他恨杨舒景抢走了傅掩雪。
他更恨自己。
恨自己没有和傅掩雪共度岁月的青春。
可是恨有什么用?又或者,爱有什么用?
爱恨在在这一瞬间融为了一体,都是能把人伤得遍体鳞伤的利刃。
在去爱一个人的一瞬间,就等于把刀刃对准了自己。
“杨持,你以为我真的……你以为我真的……”傅掩雪心脏猛烈地跳动,他狠狠地拽着杨持的衣领,可那双流泪的双眼像是那古老残像上流血的红宝石眼珠,正在被命运的鸟儿啄伤,正在被命运的鸟儿啄伤。
杨持不忍地闭上双眼。
耳边只有傅掩雪急促的呼吸声。
他杨持等待着审判的降临。
——咚咚。
……有人敲门。
凝结的空气被敲出裂痕。
“傅总,”是石杏的声音,格外小心和谨慎,“有人找您。”
傅掩雪没有回答。
门外又变得一片安静。
但是门内门外所有人都知道,这并非回归了寻常,而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短暂的宁静。
“……谁?”
杨持呼吸一松,傅掩雪松开了手。
“冯小姐。”
冯小姐……
能出现在琛钢的冯小姐还会有谁?!
除了那位传闻中要和傅家联姻的冯小姐,还能有谁?!
傅掩雪似乎也没想到这个时候冯忆柔会到来。
“把她带去会议室。”傅掩雪深呼吸,让自己情绪平稳一些,“我等会就过去。”
“好的傅总。”
石杏领命而去,急速升温又降温的空间里只留下一地尴尬狼藉。
“……你在这里等我。”傅掩雪没有看杨持,话却是对杨持说的,“我很快就回来了。”
杨持浑身气力好像在一次又一次的争执中随着眼泪而消逝了。
“为什么要告诉我?”他低声反问,像是问傅掩雪也像是问自己,“我只是个玩物,你没有和我解释的义务。”
办公室里没有开灯,杨持背对着窗户,因而便看不清他的表情。
傅掩雪心里难受异常,如果再多看一眼杨持,他怕自己会心软而动摇。
他扭过脸,快速走出了办公室。
关门声不大,杨持疲倦地瘫坐在沙发上。
他的胸膛被剖开,里面什么都没有。
他来这座城市六个月,找到了应该爱的人,却丢失了自己。
孰是孰非,似乎已经不再重要。
这场闹剧,很快就要随着傅掩雪和那位冯小姐的联姻而结束。
他们或许有短暂相交的时刻,或许傅掩雪也对他有短暂的垂爱和停留,但时光将他们朝着不同的方向推搡着,最后没入两条不同河流……
杨持在沙发上坐了好一会,他站起来,身体沉重而劳累。
打开办公室大门时,他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有善意的、也有恶意的,无论是看他笑话还是对他好奇,他都无暇顾及。
杨持失魂落魄地走到卫生间,无意间却撞到一名员工身上。
“……抱歉。”
“没事没事!”员工有些惶恐,摆着手快步离开了。
另外一名男人低声问:“这人什么来头啊?”
遥遥地,杨持听到那声微弱的回答:“……是傅总的……”
是傅总的什么?
是傅总的情人?还是傅总的玩具?
他都知道。
这些话,他早就听过无数次。
他早就知道,依靠傅掩雪的身份,他永远都只是存在于傅掩雪身边的一个赘饰。但他挣扎着想要和傅掩雪并肩而立,哪怕只有一瞬间。
但他失败了。
镜子中的青年,穿着昂贵精致的衣服,就连领带和袖扣都是由傅掩雪亲自挑选。更别说经久不散的醉人的花香——他傅掩雪精心打扮,是为了带在身边时不至于丢人,还是为了和傅掩雪喜欢的杨舒景有一丝相似?
杨持勾了勾唇角。
镜子里的男人也勾了勾唇角。
杨持压下眉眼,想起杨舒景的笑——
于是他也跟着学。
这个笑容充满了讥讽。
胃里忽然一阵恶心。
他牢牢扣住大理石盥洗池的边缘,却什么都吐不出来。眼角洇出浅显的泪水,但很快坠入冰冷的流水之中。
杨持不断地洗手,洗脸,这是一个笨拙的男人能想出来最快令自己清醒的办法。
效果卓然。
香气好像消退了。
杨持在这里获得了短暂的安静,但很快,一阵脚步声快速击碎了杨持的幻梦。
“杨持哥,你别乱跑了!”石杏惊恐又仓皇,将杨持拽回办公室,一边走一边快速嘟囔,“我的天,你们到底有多大的误会说不清楚的……”
杨持只觉得耳边嗡嗡响,听不清石杏的抱怨。
等他神志再清醒一些时,已经重新回到了傅掩雪的办公室。
“傅总,这位是……”
是一道女声。
和那晚在酒店大厅里的一模一样。
杨持没有抬起头,湿润的发丝正在淌水。
他还记得那一晚上,傅掩雪的决绝和否认。现在又是在做什么?让他被杨舒景取笑不够,还要被未来的少奶奶取笑么?
“杨持。”
奇怪……还以为会随便给我安个不熟的身份呢。
杨持依然垂着眼,看着自发丝滴落的水珠在地板上砸出一朵朵透明的水花。
“原来是杨持先生。”冯忆柔了然地笑道,“久闻大名。”
傅掩雪没有回答,转向杨持喊了声:“杨持?”说着就要去拉杨持的手。“你刚才去……”
“别碰我!”
杨持下意识地将手一挥。
杨持怔愣在原地。
冯忆柔和石杏亦是不可置信。
杨持竟然不小心给了傅掩雪一巴掌!
傅掩雪什么身份?从小到大哪里被人打过脸?
石杏赶紧低下头,他感觉到无法呼吸。
可出乎意料,傅掩雪没有生气。
他只是牢牢地扣住了杨持的手腕,脸上的红印并不清晰,但却足够令在场所有人触目惊心。
“……杨持,”傅掩雪的声音平稳得吓人,他的手指顺着杨持垂下的手腕慢慢往下,直至和杨持十指相扣。不顾在场他人的目光,傅掩雪一点点摩挲着杨持手指,像是在品鉴属于自己的珍宝,“我叫你来,是为了让你送别贵客。”
傅掩雪的触摸像是一道冰冷而黏腻的藤蔓,杨持浑身发冷。
而他无法挣脱。
下一秒,他的腰被搂住。
“冯小姐,杨持最近身体不适。”傅掩雪淡道,“我们就不送你了。”
诡异的氛围令冯忆柔感觉到一阵恐慌。
可刚才和她商谈合作的傅掩雪还不是这样……
“没事,杨先生就好好休息吧。”冯忆柔被镇住了,无意识点头,又连忙道,“我也有别的安排,两位就不用送了。”
她心中隐约有些不安,在离开办公室时,鬼使神差地回头望了一眼。
就在木门即将合上的一刹那,她骇然睁大了双眼。
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傅掩雪,那个清冷孤傲高高在上的傅掩雪,将那个沉默而狼狈的男人重重一拉,男人摔在了傅掩雪的身上。
杨持扭过头,眼神和冯忆柔相对。
是悲伤,还是……
门被猛地合上。
第68章 只想将杨持征服
“欢迎收听今天的晚间新闻……向氏集团陷入风波……目前……平稳度过……”
忽明忽暗的城市灯光从男人倦怠的侧脸上快速扫过,他微阖双目,脸上尽显疲惫之态。
傅掩雪伸出手,摸了摸男人挺翘的鼻梁:“章叔,把广播关了。”
手底下立刻感觉到一阵微颤。
“好的傅总。”
“杨持,就快要到医院了,休息够了吗?”傅掩雪的语气无波无澜,并不介意杨持的装睡,“如果你不想让敏敏为你担心,就醒过来。”
“敏敏”这两个字很奏效。
杨持应声睁开双眼,傅掩雪的美貌在晦暗的光线里也如此夺目,令他也有一瞬间的眩晕。
眼前静美得恍如神妃仙子的青年,在几天之前,却会在公司里——在传闻中的未婚妻面前,令他失态又难堪。
在办公室的门合上之前,杨持看到了冯忆柔惊讶的眼神。
傅掩雪为什么总是能这样轻描淡写地将两人的关系公之于众?
为什么总是这样折辱他?
他和傅掩雪之间的差距不仅没有消失,两个人反而越来越远……
杨持感觉到无比的吃力。
这段关系让他身心俱疲。
“你刚才也听到了,向家这一次的危机平稳度过,你应该感到高兴才是。”杨持的安静十分罕见,傅掩雪浑身不自在,只能将怒意转化成一句不咸不淡的嘲讽。
被向繁当成筹码,这件事对于杨持是背叛。但对于傅掩雪却是胜利的战果。
他并不避讳在杨持面前反复提及,又或者说,他故意在杨持面前反复提及。
两个陌生人之间建立好感的程度比摧毁它困难一千倍。
他要杨持记住,他看重的友情也好,公司也罢,都是为了利益可以将他率先抛弃。一直站在杨持这边的人,只有他傅掩雪。
杨持第一次记不住,没关系,第二次,第三次,在未来无数的岁月里,他会让杨持牢牢记住这个结论,并作为横亘在头顶的利剑一样时刻警醒:不要再试图从傅掩雪身边离开。
“向家……”杨持淡淡开口,避开傅掩雪的目光,“向家现在怎么样,和我没什么关系,我已经不是向风画廊的员工。”
用兵之道,攻心为上。
傅掩雪的确是雷霆手段,不需要用过多赘述,一句话就能让他回想起这几天以来的痛苦和荒唐。
这样的手段用在商战上,无往不利。
用在他一个平凡无奇的男人身上,显得过于浪费。
“掩雪,你以为我还想着回去吗?”杨持的目光没着没落地落在窗外的建筑群上,他的目光飘散,不知道这座城市里到底哪里才有他的栖身之所,“我对向家,没你想象中那么‘忠诚’。同样的,我在向家眼中,也没你想的那么重要。”
“早这样想不就好了?”傅掩雪忍不住轻轻碰了碰杨持干涩的唇,“你早这么乖,不惹我生气,我们之间哪里会有那么多争吵?”
杨持没有心情再和傅掩雪辩论对错,他将脸朝旁边一侧,在傅掩雪生气之前,将话题转开:“敏敏的什么时候动手术?”
杨敏敏的手术相关交付到了傅掩雪手上,在另一种层面上,傅掩雪也算是拿捏着杨持的弱点。
就算是为了敏敏,杨持也不得不认命。
什么情啊爱啊,有那么重要吗?
什么工作事业,没了也就没了。
只要杨敏敏还躺在病床上一天,他就不可能不顾一切地逃跑。
杨持感觉到窒息,他被命运无形的双手掐锁着咽喉,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挣脱?
他已经放弃了思索。
当傅掩雪的附庸没什么不好,吃穿不愁,或许还能飞黄腾达,他在外人眼中不过是在矫情罢了。
“下个月。”傅掩雪道,“国内最好的资源已经给她准备好,她可以赶上九月份的新生开学。”
车辆平稳地停入车库,杨持在后座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傅掩雪也没有催促他。
“……谢谢。”杨持低声说,眼神不知看向何处,“敏敏的生活和治疗费用,我会想办法还给你的。”
“你就只对我说‘谢谢’吗?”傅掩雪语气中有些失落,“顶尖的医疗资源,也不是说落地就落地的。而且……”他的声量又微微升起来,夹杂一丝愠怒,“这笔钱,我并没有打算让你还给我。”
杨持的疏离渐渐让傅掩雪心生恐慌。
从前,他不在乎杨持的态度如何,毕竟一件器物的喜怒哀乐,和他有什么关系?杨持只需要做好被观赏把玩的本分,他不在乎杨持心里的想法。
但今时不同往日。
杨持这个态度,是摆明了和他客套。
这种陌生的礼貌,令傅掩雪郁闷而窝火。
两个人在沉默中对峙。
傅掩雪的好心情在一点点被磨灭,他不再看杨持一眼,狠狠关上了车门。
杨持在安静的黑暗中坐了一刻钟,他只听到手表上滴滴答答的转动声,命运的齿轮也在被一点点地拨动着。
杨持走到病房门口,听到熟悉的声音,他快步走进去一看,果然是杨敏敏的父母。
杨父杨母已经是哭过一次了,双眼都还红肿着。
杨持十分愧疚:“叔叔阿姨,你们来了。”
“小持,大半年没见你了,让阿姨看看,总感觉你又长高了。”杨敏敏的妈妈是个朴实无华的中年女性,长期在山上劳作,和同样年龄的城市妇女比起来,她的手更显得沧桑。
但杨持却觉得这样的双手很美。
美丽不仅在于华美的装饰和一尘不染,在于其背后传达出的力量。
而他的母亲,千千万万的农村妇女,都有一双这样的手。
“阿姨,我都快三十了,早就不长个了……”杨持鼻子一酸,他从玉茗山出来才半年,却恍若过了一个世纪,“你们一路奔波也辛苦了吧,敏敏这里有护工专门照顾,我给你们定酒店吧。”
杨持说着就打开手机,准备预定离医院最近的一家酒店。
“不用了,小持。”杨父道,“小傅已经给我们定好了。”
傅掩雪?
傅掩雪正站在窗边看着杨持。
杨母感激道:“小傅这孩子真是没的说,人长得好看,做事也周全。先是帮我们修路,帮孩子们修学校,现在又帮我们敏敏这么多……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才好了!”
“既然当初和玉茗村签了援建协议,这些事也算我分内的责任。”傅掩雪静静看着杨持,“敏敏这次完全是一次意外,杨持也没想到会这样,但是现在一切都准备就绪,你们也不必过多担心。”
这一番话令杨父杨母宽心不少,看向傅掩雪的目光既惊艳又欣赏。
杨持舔了舔干涩的唇,只能顺着傅掩雪的话:“叔叔阿姨,你们放心吧,敏敏的事情,我会负责到底的。”
“你这傻孩子,虽然敏敏受伤我们老两口心中难受,但是我们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和你无关。”杨母叹了一口气,“你能照顾敏敏这么久,我们已经很感谢了,难道我们真的和那不讲道理的人家一样,孩子出事了一定要找你算账吗?”
“小持啊,你就是爸爸妈妈去得太早了,心智成熟得也早,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杨父感慨道,“可怜天下父母心,要是你父母天上有灵,看到你这样子,心里也难免心疼。”
一提到父母,杨持喉间一阵哽咽。
“他们现在还好吧……”杨持问。
所有人都知道他问的是谁。
“你有空回去看看吧。”杨母道,“终究还得是自己的孩子去扫扫墓,说说心里话,他们才能放心。”
“我知道了。”杨持深吸一口气,湿润着眼眶,低声说,“我其实也很想回去看看。”
此言一出,傅掩雪心中一震。
杨持说他很想回去……
傅掩雪不愿意多想,可杨持那样的表情……不得不令他多想。
傅掩雪压下心中的疑虑,耐心地坐在一旁沙发上,等待杨持和杨敏敏父母聊到十点。
两个人这才从病房里出门,走进电梯。
时间就是情绪的催化剂,这几个小时的等待,不仅没有让傅掩雪的情绪平复下来,反而令他愈发烦躁。
“杨持,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杨持还沉浸在和杨敏敏父母的对话中,一时未能反应过来:“什么?”
傅掩雪已经竭力压制着心中焦躁,杨持这个爱答不理的态度令他瞬间火大:“你说什么?你心里应该很清楚吧,现在是打算做什么,装傻充楞吗?”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问什么。”杨持情绪也仿佛被浇灭了,连带着原本想要感谢傅掩雪的话也在这一瞬间被迫咽了下去,“掩雪,你有话直说行不行!”
“杨持,我让你见杨敏敏的父母,不是为了让你离开我的。”
“什么离开你?”杨持不明所以,他越来越不明白,他和傅掩雪之间怎么总是会有这样多的争执,他的情绪也在瞬间被引爆,连带着这几天隐忍不发的委屈和愤怒一同脱口而出,“傅掩雪,你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傅总,只要你不想让人一个人走,你觉得我有什么本事逃出你的掌控?”
在来时路上,杨持说话间夹枪带棒,傅掩雪忍了。他给杨持安排好了一切,让杨持和杨敏敏父母见面,难道换来的只有杨持这个冷冰冰的态度?
“掌控?!”傅掩雪被彻底激怒了,“杨持,你明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