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持闭上双眼,他知道这段感情中他们彼此都伤痕累累。
他没有钢筋铁骨,每一次受了伤,等待血肉和骨头再长出来。
可总有那么一次,它们都在说:我不要再生长了。
我不要再生长了。
因为这里残酷、荒芜,寸草不生。
在无知无觉中,他泪如雨下。
这座城市里,或许有被爱的人,或许有与爱人长相厮守的人,但那永远不会是他。
他原来以为哭泣是脆弱的象征,可现在才知道眼泪只是一种无可奈何。
当一个人无路可退之时,就是无可奈何之时。
他们的争吵又一次戛然而止。
只有窗外的蝉鸣在象征着时间的流动。
杨持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被抱到了床上,傅掩雪替他打理了身体,然后亲昵地贴了上来。
“杨持……我们不闹了好不好?”傅掩雪也无比疲倦,“我们就这样,其实也很好。”
杨持今天哭了好几次,他生气,也不忍心。
杨持闭着眼睛,一声不吭。
傅掩雪的双臂环抱着杨持的身体,这温热的身躯可以令他安心。
他原以为自己会一直喜欢杨舒景到老,但奇怪的是,今天在订婚宴上,杨舒景和向嫆的登对,并未让他心中像从前那般不适。他或许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放下了杨舒景。甚至对杨舒景针对杨持的话,感觉到无比厌恶?
杨舒景已经和他记忆中那抹温柔的月光相去甚远。
这是无可争议的现实。
可真的会有这种事吗?一个人的性格底色竟然这样容易被篡改?
如果当初救他的人不是杨舒景……
不会的。
当初是父亲的秘书亲自将杨舒景带到他面前,这一点他不会记错。
“我早就说过,只要你听话,我能给你的都给你。”杨持的沉默令傅掩雪逐渐不安,他将手臂收得更紧,“杨持,说说话。”
激烈争执后,两个人的精神都被消耗殆尽。
傅掩雪现在急需杨持和往日一样对他的予取予求,才能安抚他逐渐空虚的内心。
“杨持,说话。”
“……”
杨持睁开双眼,在黑暗中,瞳孔麻木无神。
“我把手机还给你。”傅掩雪低下声音。这对他而言已经算是一种极大的让步。“你觉得呢?”
杨持总算有了点反应。
傅掩雪心情平和了一些,杨持却忽然张口:“敏敏什么时候动手术?”
傅掩雪恍惚了一霎,语气有些低落:“下个月。”
“具体什么时候。”
“……我生日前一天。”傅掩雪心情复杂,杨持没有继续和他保持冷战,这是好事,但一张口问的却是别人的事情,他很不爽,“你就没有别的想说的吗?”
“别的?”杨持自嘲似的,沙哑的嗓音像在黑夜的画布上缓慢地摩擦,“如果我说,想听你说‘喜欢我’,你能做到吗?”
房间内再度安静下来。
“你看,那你问我这些做什么?”
杨持,你早就知道答案,何必继续自取其辱。
“我……”傅掩雪望着杨持柔软的发丝,喉咙却像是被无形的绳索紧紧束缚。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杨持,他只知道杨持已经像空气、像水源,融入他的生命里,为他带来无穷无尽的欢喜和生命力。
“……算了。”杨持的声音里尽是疲惫,“我不想听了。”
他合上眼。
心中已经做了决定。
从前每一场荒唐事都像是为这个决定提供燃料,等待他被这场令人绝望的爱情焚毁殆尽,如果不想死在爱里面,他只能重新活一遍。
这一次,他想当逃兵。
第73章 倒计时
傅掩雪没有软禁杨持,但这半个月的时间,傅掩雪一直在家办公,时刻紧盯着杨持,生怕他从眼前消失了一样。
杨持的精神状态每况愈下,傅掩雪都看在眼里。
有好几次,傅掩雪尝试和杨持沟通,得到的只有杨持冷淡的回应。
在订婚宴之后的杨持,像换了一个人,对什么都不太感兴趣,也没有了从前的活力的生气。
他认为杨持不过是在和自己赌气,虽然他并不明白杨持为什么死盯着杨舒景那个画展不放,但他能给杨持安排更好的,规模更大的画展,只要杨持想要办多少场,他就给杨持办多少场。
“敏敏说最近想要见见你。”一次睡前,傅掩雪尝试用杨敏敏作为突破口,之前这招百试百灵。
可杨持只是回了一句:“最近先不去打扰她了。”
说完,背对着傅掩雪闭上眼睛。
傅掩雪抱着杨持,心里却像被挖空了一块。
他从来没有这样手足无措过。
看着杨持沉默的背影,他恍然间才发觉,自己已经有很久没把杨持当成杨舒景的替代品看待了。
杨舒景在他心里形象越来越模糊,而逐渐清晰起来的那个人……是他怀里这个人。
“小雪,你最近还是多回去一下吧?”这一天,柳姨提了一大堆食材过来,见到杨持坐在阳台发呆,对傅掩雪道,“你哥这几天看着心情很不好,你和小持的事儿,他知道了?”
傅掩雪垂着眼睛敲打键盘,他正在回复公司的邮件,眼皮抬也不抬:“他早就知道了,犯不着今天才生气。”
柳姨这下犯了愁,傅掩雪向来是整个傅家最宠爱的孩子,从小到大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的,无论长相能力,哪样不是卓尔不群,性格冷是冷了点,但比起那些调皮捣蛋的小孩儿,不知道多让人省心。她不知道傅掩雪闯了什么祸,但她也看得出来,这次绝不是小事。
“柳姨,我的事你就别操心了,我有分寸。”傅掩雪合上电脑,扭过头,杨持在晚霞里呆滞着,灵魂不知随着漂浮的红云去了哪里。“杨持最近身子弱,你等下给他熬点汤补补。”
说着,他走到杨持身边,俯身亲吻了杨持的侧脸。
男人身上有他的香气。
“杨持,你想喝点什么汤,还是吃点什么?”
杨持一动不动,眼神里有淡淡的倦怠。
傅掩雪并不在意,替杨持将脸颊边的头发顺到耳后:“杨持,你看看柳姨今天给你带什么花过来了?”
杨持睫毛微颤,总算给了点反应。
空气中弥漫起一阵淡淡的清芳。
茉莉花。
“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花,但是我也很喜欢。”傅掩雪闭上眼,在杨持的侧脸上又亲了亲,长而直的睫毛像两把小刷子。
杨持给他的感觉和这些花一样,并不鲜艳夺目,但很坚韧,也很干净。
杨持被傅掩雪亲吻恍了神,从前他多么渴望傅掩雪的垂怜,现在他仍然免不了悸动,可在悸动之后,又是一阵恐惧。
他望着这宽阔的房间,仿佛能看到无数根密密麻麻的网。
如果不能逃出去,那他就会像被傅掩雪捕获的猎物,被吞食下肚。
或许是求生反应被动触发,杨持找回了一些精神,他望着傅掩雪光洁美好的脸,缄默片刻,缓缓开口:“……你说的那个画展,什么时候给我办?”
傅掩雪心中一动,他的眼睛立刻亮了:“你想通了?”
这段时间,杨持对他一直十分抗拒,这是第一次主动提起画展的事情,他难免有些心花怒放,就连眉梢之间也染上了喜悦,看上去神采奕奕。
杨持将眼神转到客厅花瓶里那一束素雅的花朵上:“我反对有用吗?”反正傅掩雪这种说一不二的性格,他完全无法改变,“那我为什么要和你死扛,那太没意义了。”
他在赌,赌一个机会。
杨持现在的神思无比清楚明了,在傅掩雪的掌控之下,他想要跑出去绝无可能,傅掩雪要是平常人家,他或许还有一丝可能,但他和傅掩雪之间的力量博弈无异于蚍蜉撼树。他只能取巧,不能硬来。
离开傅掩雪,这个决定诞生的一刹那,他好像失去了呼吸的能力,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疼的,好像一座河床终于干涸,又好像一尊雕像终于坍塌。
但他现在必须自救,只有离开傅掩雪,离开这座城市,他才有“活”下去的可能。
“好,只要你想通了就好。”傅掩雪的心情也跟着欢畅起来,尽管他依然不喜欢杨持出去抛头露面,但杨持态度的软化令他不自觉又雀跃起来,他渴望和杨持回到最开始的模样,他渴望杨持和从前一样,对他嘘寒问暖,将他视若珍宝。
只要杨持肯松口,主动和他提出要求,别说一个易寻笙,只要还活着的、能喘气的,不论中外,不论距离,他也一定给杨持请过来。
杨持想要办到什么程度,他就给杨持办到什么程度。
“你打算定在什么时候?”傅掩雪用唇碰了一下杨持的,语气很轻快,“有没有想要请的人?还是我帮你定?”
换作从前,傅掩雪这个姿态,杨持可望却不可得。
可现在,他心中只剩下一股苍凉。
他和傅掩雪之间好像总是在错位,他们感情曲线的最高点,似乎永远很难相交。
“……你定吧。”杨持哑声道,“就定在这个月底。”
筹备画展并非轻而易举,尤其是大型画展,筹备时间半年一年的都有,但杨持必须将时间定在眼前,傅掩雪多忙一些,他就能找到多一些机会。
“这个月底……”傅掩雪皱眉,“你不陪我过生日吗?”
从前他不是很在乎生日这种特殊日子,但今年有杨持在身边,不知为何,傅掩雪很想让杨持陪着他度过这个特殊的日子。
杨持也失神了一刹。
他和傅掩雪,相遇的时间那么长,相伴的时间却那么短……
杨持双手紧紧攥着衣角,他不敢去看傅掩雪的表情,他害怕自己心软:“你不是说,只要我点头,你就会去做吗?”他扯了扯唇角,嘲讽似的说,“还是说,掩雪,你这句话也是骗我的?”
“我不会骗你。”傅掩雪收敛好心情,“我说过,只要我答应你的事情,我就一定会做到。”
杨持的心仿佛被这句承诺揉碎了。
一切都太迟了。
如果他们曾经有这样一段彼此交心的时刻,事情是否不会发展成现在这样的局面?
可追悔过去已经无用,他现在必须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从傅掩雪身边离开。
就像他最开始在心里想的那样,在漫长的时间里,没有谁忘不了谁。
他爱傅掩雪,并为这份爱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可他还想要继续以“杨持”的身份活下去,不再是谁的替代品。
哪怕这一次,是他率先终结了这场游戏。
傅掩雪或许会怨恨他,憎恶他。可他甚至感觉到奇妙的愉悦:他推翻了这场游戏惯常的规则体系,哪怕傅掩雪拥有掌控全局的能力,他又何必顺着傅掩雪的意愿缠斗。
从游戏里脱身的办法不只是“胜利”,还有……
直接掀翻这盘棋局。
必须狠下心来。
杨持,这一次,你必须狠下心来。
“我会把画展安排在我生日那天。”傅掩雪轻轻地抱了一下杨持,他心中有失望,但只要杨持在他身边,其他的情绪都可以被消解,“前一天是敏敏的手术,我们去陪陪她。第二天,那个画展,我就当成是你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杨持哑口无言,他不曾想到傅掩雪竟然真的愿意同意这“任性”的要求。
“开心吗?”傅掩雪期待地看着杨持,脸蛋年轻而漂亮,像是在等待杨持的一句赞赏。
杨持被这美貌摄住了魂魄,久久不发一言。
但最后,他依然没有伸出手,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开心。”
傅掩雪嘴角勾起来:“我就知道你会开心。”他用唇瓣蹭了蹭杨持的眼尾,很单纯的动作,不带任何的欲色,低声说,“那我现在替你安排,你乖乖的,不要乱跑。”
杨持克制双手,没有和从前一样回抱住傅掩雪。
他听得到傅掩雪的心跳声,恍惚之间,仿佛他们两人的心跳声也重合了。
傅掩雪进了书房,杨持坐了一会,心中想了很多,但是最后都化为一句长长的叹息。
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了厨房。
柳姨正在切菜,背影清瘦,但杨持很清楚,这是个心理强大的女人,不然也不可能独自抚养女儿成才。
在少年时期,他也想象过,如果自己的父母健在,他们的中年时期会是什么模样,他们老了呢?又是什么模样?
可想到末尾处,他只能擦擦泪水,让自己从悲伤中抽离。
柳姨和他的交集并不多,但杨持依然能从中柳姨坚毅的背影中,窥见自己向往的亲情。
“小持,怎么了?”柳姨转过身,才发现杨持眼眶红红的,“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什么,柳姨。”杨持轻笑着摆摆手,“我就是最近没休息好,所以看上去特别疲倦。”
“我说你们年轻人啊,就是不爱惜自己身体,仗着自己年轻就可劲儿作……”柳姨笑着摇摇头,“等你们到了我们这个年纪才知道,透支身体带来的苦头可大咯。”
“是,这不,我现在就尝到苦果了吗?”杨持顺着柳姨的话。
两个人寒暄了几句,杨持又帮柳姨择了菜,在水流声中,杨持状似随意地开口了:“柳姨,你把手机借我用一下,行吗?”他补充道,“我手机忘在掩雪书房了,他现在在忙,我不想进去打扰他。”
杨持很少撒谎,尤其是对身边之人。
“多大点事儿,拿去用吧。”柳姨不疑有他。
“杨持哥哥……”
杨持揉了揉额角,酸涩而疲惫的眼皮十分沉重,这段时间以来他总是在出神,发呆,即使现在身处医院,也总是觉得提不起劲来。
“他最近身体不大好。”傅掩雪给了杨敏敏母女俩一个合适的答复,“药劲可能上来了,有点犯困。”
傅掩雪说着将手搭在杨持腰上,把他带着坐在沙发上,神色自如,丝毫不在乎杨母的略微惊讶的目光。
杨持想要挣脱,但又想到现在不能惹傅掩雪不快,只能任由傅掩雪去了。至于其他人的目光,他也无暇在乎了。
“小持,傅总,真是辛苦你们了,百忙之中还要抽时间来陪着敏敏动手术。”杨母收敛好心绪,哪怕她没有出过山,见过什么大世面,但岁月铸成的阅历令她敏感地察觉到杨持和傅掩雪之间的暧昧关系。但站在她的立场上,并没有资格置喙,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只是,如果杨持的父母尚在,会不会同意杨持和傅掩雪之间的事情?
论起外在条件,傅掩雪简直算得上是完美,但是两个男人要真在一起,那面对的阻碍只会多不会少,她谈不上为两个人的感情操心,只是感慨杨持的命运和情路多舛。
“没什么,阿姨,我说了,敏敏的事情,我……”杨持抿了抿干涩的唇,“我和傅总一定会负责到底的。”
“小持,你真是个好孩子。”杨母感慨地看着杨持,“你和你爸爸妈妈,也真是越来越像了,勤奋踏实,有担当,不浮躁。要是你爸爸妈妈上天有灵,想必一定会为你感到开心。”
许久没人提起父母,杨持心神一震,他还想说点什么,傅掩雪却抬手帮他理了理衣领:“杨持的确很好,比起很多人急于功利的人,他更适合担当重任。”
杨持不可置信地看着傅掩雪,对方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但从一向高目光高标准的傅掩雪口中能得到一两分赞赏,实属不易。
杨持忍不住动摇。
眼前忽然又闪过订婚宴上的场景——像“及时雨”一样,将他隐隐复燃的火苗熄灭。
几个人聊了半个小时,话题围绕着杨敏敏的手术,少女很坚强,在进手术室前反而还安慰起杨持来,杨持什么也没说,看着杨敏敏的病床被推远。
敏敏的事情,目前应当能告一段落。
他心中的牵挂又能少一分。
“你在想什么?”
杨持站在灯光下,却又像是被勾勒出一道模糊的光圈,这个场景令傅掩雪心中有些惶惶。
“我……没想什么。”杨持转过目光,眼神复杂,他勒令自己平静下来,既然做出了决定,他就不能动摇。“我只是在想,要是这一切都没发生要是多好……”
他不后悔救下傅掩雪。
无论人生重来多少次,当他们在风雨交加的森林里相识的那一刹,他们的命运就会温柔相交。
但他或许不会再因为痴念而答应傅掩雪的要求,来这座辉煌的城市一趟,和心上人度过痛苦纠葛的时光……
如果他还是那个在玉茗山上的杨持,不曾见过傅掩雪爱人时的模样,或许他就不会生出贪心和遗憾,或许他们之间还能留下一个永不相见的体面。
他们都在这场爱里遍体鳞伤。
他或许输了,但傅掩雪也没有赢。
“杨持,不要去想‘如果’。”傅掩雪匆忙打断他,心中的不安逐渐攀登,他抓住杨持的胳膊走到无人的角落,将杨持按在墙上,亲吻焦急而绵密地落下,恍如一场无声春雨在浸润两个人的心脏。
“掩雪……”难得的温柔令杨持恍若身处云端,但脑海中又清晰地明白他们即将分别。杨持红着脸,但这一次他没有阻止,任由傅掩雪亲昵地掠夺,“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傅掩雪怔愣了片刻,不安地说:“记得。”
杨持点了点傅掩雪的嘴唇,语气异常轻柔:“我还记得第一次看到你,你的表情很惊讶,应该是对我的出现很惊讶吧……”
时间流逝得很快,如同河流一般无情地冲刷,但那些记忆却又巧妙地显露出原本清晰的模样,又在每一次他爱意汹涌时浮上,在不停地告诉杨持:你爱他,你爱他,你爱他。
“怎么忽然问这个问题?”傅掩雪眼眸里仿佛落了雪,一向掌控全局的他,现在竟然感觉到一丝难熬,他将杨持抱在怀中,像是动物之间笨拙地取暖,“我不是惊讶,只是忽然之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顿了顿,知道杨持不想听到杨舒景的名字,“心里有个声音让我必须抓住你。”
那个时候,灰头土脸的杨持,目如悬珠地回眸。
傅掩雪没有忘,甚至在每一次疲倦不堪时,又总能回想起来。
杨持的目光里有惊艳,还有怀念。
傅掩雪一直不懂得,每次看到这双眼睛时,为什么总是觉得难过。
“真的吗?”杨持笑了,但没等傅掩雪回答,他微微倾身上前,手臂慢慢地搂住傅掩雪的脖颈,回应了傅掩雪的吻。
这是最后一次了。
他眼睛酸得发疼,索性就闭上了。
只要闭上双眼,看不见你的脸,就能舍弃掉眷恋。
第二天早上,杨持醒来得很早,秋夏之交时最为烦闷,他站在阳台上,望着太阳正在升起。红光浇在大地上,让起此彼伏的建筑也变得可爱,不远处有鸟儿飞过天空,留下一道模糊的哀鸣。
半个小时后,车流也多了起来,人们穿行在这座城市里,手上拿着冒着热气的早餐,穿梭在这座无情的钢筋森林里。他们有时候和人见面,有时候和人道别,每个微不足道的故事变成柏油路上的一个个黑点,有人回看,有人怀念。
早上六点,就连风也带着热意,杨持眯起眼睛,望向天空,尝试着用手去触摸遥不可及的太阳,最后只落得一手的空荡。
他在这里丢失了一切,他不知道离开会不会让他变回从前的杨持。
可如果不离开,他和傅掩雪,只会两败俱伤。
杨持望着远处发了很久的呆。
他回到了房间,傅掩雪的睡颜很是不安稳,杨持坐在床边听了一会儿,才勉强听到一个“杨”字。
杨持心脏猛地收紧,是叫“杨持”,还是“杨舒景”?
可傅掩雪却像察觉他的想法,一个字也是不肯多说。
杨持长长叹了口气,起身进了厨房。
在厨房忙活了半个小时后,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杨持,做早饭吗?”傅掩雪从杨持身后抱着对方,下巴搁在了杨持肩膀上。他刚睡醒,说话还带着一些鼻音,“我和你一起吧。”他做了个梦,梦到这房子里只剩他自己,然后猛地醒来了。
杨持愣了一下,手不自觉握紧了筷子:“不用了,你先去洗漱吧。”
“那我很快过来。”傅掩雪闭眼蹭了蹭杨持的脸,“别乱跑。”
“……嗯。”
听到脚步声走远,杨持摊开手掌,掌心已经被汗水打湿。
杨持难得有些精神,像从前一样给傅掩雪做了早餐,傅掩雪心中半是高兴,半是焦躁不安。最近的杨持的确温顺过了头……但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
“这算是生日礼物吗?”傅掩雪捧着碗,“长寿面?”
“我们那边的习俗。”杨持埋头吃饭,不敢看傅掩雪的眼睛,“不知道你们这里有没有。”
“好像有,但我们家很少这样做。”傅掩雪的表情里没有失落,傅家这样的家庭,聚少离多是常事,大多数时候就连傅掩雪自己也要忘记生日。
“……”
杨持心里微微一动,鬼使神差地问了句:“杨舒景也没做过?”
话音一落,两人俱是一怔。
“没有。”傅掩雪却出乎意料地冷静,像是在陈述一些久远的、与己无关的往事,“你和他,习惯差别还是很大。如果不是我知道你们都来自玉茗山,或许我会认为你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昨天顺着杨敏敏妈妈说的话,并不是惺惺作态。
当杨舒景在他心中的形象渐渐褪去光芒,他看到了那个一直被遮掩住的杨持。
男人身上没有故作姿态,也没有浮躁虚荣,像一轮皎月,不歌颂自己,不炫耀自己,在每个夜晚里,将旅人的路途照亮。
他想……他是时候放下杨舒景了。
“是吗?”杨持微微勾着唇,不知道是苦笑,还是自嘲。
他和杨舒景的“差别之大”,他早就清楚。
他们之间都到这样地步,傅掩雪依然对杨舒景充满憧憬。
他身心疲惫,却又觉得自己可悲。
杨持深呼吸,让自己看上去轻松一些,他舔舔唇,笑着对傅掩雪说:“小雪,生日快乐。”
傅掩雪微微一怔。
杨持走过来,在他额上落下一个主动的、虔诚的吻。
“走吧,小寿星。”杨持说,“画展马上就要开始了。”
这是傅掩雪送给他的画展。
这是第一次,傅掩雪顺从他的意志办的画展……
但或许,也是最后一次了。
第75章 离别是灵魂的死亡。
在去往会场的路上,杨持一直将眼神停在窗外,这城市的生机似乎也和太阳一样升起了,人流车流在交叉涌动着,仿佛永无宁日。
杨持将手放在车窗上,手指不自觉地画出几条杂乱透明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