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瞒什么。”向繁正襟危坐,对妹妹的质问岿然不动。
“你明知道傅掩雪他……”
向嫆止了言语,关于傅掩雪被带回傅家的事情,他们目前并没有收到确切的消息,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些猜测也多多少少在圈子里流传开。
有说傅掩雪是把琛钢搞砸了的,自然也有往傅掩雪和杨持的事情上猜的,毕竟之前封禁会展中心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让人不想想歪都难。
“向嫆,哥哥知道你心善,不喜欢撒谎。”向繁对向嫆的反应在预料之中,却只是云淡风轻,“但是既然杨持决定了回到玉茗山,你难道想让他知道真相,怀着对傅掩雪的愧疚再和傅掩雪续前缘吗?既然要断,不如断个干净。”他停顿了片刻,冷笑道,“再说,谁知道是不是傅掩雪自己编的消息,被他爹的人带走总比让人觉得薄情好听一些。”
向嫆一时如鲠在喉。
她第六感告诉她,傅掩雪既然能拉下脸面去排查去卡人,绝对不会是一时兴起。
但……向繁说的也对。
既然杨持已经决定开始新生活,他们何必再给杨持这些没必要的心理负担?
等时间一久,傅掩雪到了必须和其他家族联姻的时候,这段感情自然而然就会落下帷幕。
“嫆嫆。”向繁望着车窗外,“你说,怎样才算是喜欢一个人?”
向嫆顺着向繁的眼神看着连绵不断的山脉:“……我不知道。”
她的眼前蓦地浮现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总是怯懦地望着她,像是有千万话语要说……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会想起她?
“不知道就算了,这不重要。”向繁收敛了情绪,“总之,不管你有多喜欢杨舒景,爸妈都不会让他这种人进向家的门。嫆嫆,还有两个月是爸爸生日,希望在此之前,你能做出一个令大家满意的答复。”
向嫆垂着头,什么话也没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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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再吃点吧?你这一直和你爸爸怄气,最后能落下什么好?”
傅掩雪思绪游离:“妈,我饿不死。”
女人满脸忧心地盯着自己最小的孩子:“小雪,你说你这是何苦呢?非要气你爸爸和大哥。你每天就吃这么一点东西,要是把身体熬坏了,心疼的还是我们。”
“妈,我真的……”
“他爱吃不吃!你别惯着他!”一道威严的声音乍响,“你看看你和小诤,把他娇纵成什么样子了!”
傅父年过半百,却依然英俊,他原本是不怒自威的儒士,可谁成想,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竟然在他和妻子出国远游之际闯下这么大个祸来!他就算想要抑制火气,如今又被小儿子这顽固性子给气得心火直烧。
“弘渊,你这么凶做什么!”傅母杏眼一瞪,“好好说话不会吗,孩子本来就是需要沟通的,你这脾气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你还袒护他!”傅弘渊长叹一声,“惜筠,你的小儿子现在本事大了!头一次去主干道拦人还不够,现在竟然学会去围山卡人了!幸好没给当地造成损失,不然这事儿哪能轻易了结?!”
“我知道,小雪这事儿做得不厚道。”符惜筠心疼道,“但他是真金白银砸出去了,不过也就是想找找喜欢的人。现在他罚款也交了,骂也挨了,该弥补的地方都尽力弥补了,还被你关了快一个月……”她拍了拍傅掩雪的手,劝导道,“小雪,你就低头认个错吧,你给你爸爸和大哥承诺,说不会再为一个男人这么要死要活的,他们马上就放你出去。”
傅掩雪长睫低垂:“妈,他不是什么‘一个男人’,他有名字的,他叫杨持。”
傅母无奈地叹气道:“好,你就说,这件事哪怕是咱们家不在乎,琛钢不在乎,你让人家杨持知道之后怎么想?”
“这很重要吗?”傅掩雪抬起眼睛,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我只是想找到他!我喜欢他,你们知道吗,我喜欢杨持……爸,妈,如果杨持真的出了什么事,我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小雪,你这傻孩子,怎么就不信呢,杨持他根本不是被人带走了,他是……”
“惜筠,你别管他了!”傅弘渊拉着妻子就走,他从未如此头疼过,“这孩子冥顽不化,肆意妄为,就该让他吃吃苦头长长记性!”
“弘渊,这件事你也应该……”
父母争执的声音渐渐远去,傅掩雪倒在床上。
围山的事情不胫而走,他其实早就有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这一次他直接把云游在外的父母给惊动回了国。
父亲直接将他关在傅宅内,全天候被人守着房门,一举一动都在被监控之下,声称是要给他个教训。不止如此,还切断了他一切都外界联络的通讯设备。
他和外界的联系,只能通过父母及大哥。
杨持的消息,是一点都没有。
大哥和母亲看不下去,争先来做思想工作,只要傅掩雪肯低头认错,承认不再和杨持来往,傅父那边的工作就由他们去做。
傅掩雪却不肯。
他太清楚,一旦他亲口将自己和杨持的关系切断,那这句话无论是真心实意还是缓兵之计,都会被傅父当成之后限制他行动的枷锁。
他宁愿被剥夺人身自由,也绝对不会承认放弃杨持……
他还没学会爱,但他已经领略了痛。
在被关禁闭的这一个月里——又或者说,在和杨持分开的这些日子里,他的人生好像都被放慢了,他和杨持相处的点点滴滴像是电影的慢镜头被不断上演。
傅掩雪总是从梦中惊醒,他没有一夜睡得安稳。
想念仿佛一把利刃,将他的五脏六腑全部划伤,血液和碎片在他身体里沸腾,他痛得几乎无法入睡。
他整宿整宿地失眠,却又迷恋这样的清醒。似乎只有清醒才能牢记和杨持的一切。
包括曾经互相的憎怨,争吵,以及无边无际的、饱含痛苦的痴缠。
傅掩雪起身,他站在窗前,望着不远处的花园发呆。
园林师傅们正在修剪树木花草的枝丫。
傅掩雪脑海中闪过他们的信息,他其实并不一定要从正门离开——
就在这时,大门被打开了。
石杏进了大宅。
“小少爷,这是最近的材料,麻烦您过目一下。”
石杏许久未见傅掩雪,这一见面吓了他一跳,从前矜贵傲慢的傅小少爷,现在似乎看上去已经瘦了一圈,美貌犹在,但这状态看上去……实在太过不正常了。
但同时,他也知道傅掩诤将这件事交给他办的缘由。
“各个部门核实过了就行。”傅掩雪大概扫了扫,没什么心情,“或者你交给我哥再看一遍。”
“就是大少爷让我交给你的。”石杏用余光扫了四周,低声道,“小少爷,你最好还是认认真真检查一次吧,以免错漏重要数据。”
傅掩雪一怔,随即合上了文件。
“我知道了。”
石杏心里的石头落地,刚要走,又听傅掩雪道:“转告我大哥,最近辛苦他了。”
石杏这个姿态,家里监控傅掩雪的人不清楚,但傅掩雪心里门清。
等待石杏从傅宅离开,傅掩雪回到房间,一张不起眼的字条从文件里飘落。
——杨持已经安全回到玉茗山,勿念。
这个字迹出自傅掩诤。
傅掩雪闭上眼睛,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杨持……杨持……
这消息无疑是定心剂,傅掩雪仿佛从混沌之中找到了重生的勇气。
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要见到杨持!
他要和杨持说明白,他已经喜欢上了他。
他们还能和之前一样,每天亲吻、拥抱;他会将杨持占有,无论身体还是灵魂——
他会不断告诉杨持,他喜欢上了他。
只要他能见到杨持。
傅掩雪冷静下来,他将字条撕碎后由盥洗池冲走。
晚上照例没人来送餐,他已经习惯了饥饿,就连监视他的人都习以为常。
傅掩雪静静地看着园林师傅的工作快要临近尾声,而他窗户下,正是已经修剪好的植被。
房间外的走廊上传来一阵接着一阵走路的声音,傅掩雪知道,他们是在换班。
这个时间他很清楚,这是他唯一能获得喘息的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拉开了窗户。
晚秋的风顿时猎猎袭来,他的发丝被往后吹拂,风声在不停地规劝他:回去吧!回去吧!
傅掩雪在心里说,这一次,我不会再离开。
他将手放在心脏的位置,杨持留在他胸膛里的眼泪,就在这呼啸的晚风里盛开了。
他曾经读不懂杨持带泪的眼眸,又偏似天幕的明月。
遥挂在他的心头。
他双手牢牢地把住窗户边缘——
远远看去,只能看到修长的身影坚定地翻越窗沿——彷如在翻越人生一道无名的坎。
傅掩雪从二楼跳了下去。
房间里窗户被不安的夜风敲打着,紧接着是零落的雨水。
杨持迷迷瞪瞪地醒来,水滴通人性一般在玻璃窗上跳着舞,而夜幕上没有的闪烁着光亮的星星,只剩下了一浪接着一浪的藏青色的连绵山影。
刚做了一场梦,杨持神志还有些恍惚,他坐在窗边,聆听了许久雨声,直到远处天空微微发亮,淡黄色的光重新勾勒起山的边缘,他才想起来,他已经真真实实回到了家乡。
秋夜的雨一直下到凌晨四五点,杨持醒了便再也睡不着。
晚秋来得极其猛烈,早间的山风能让骨头里渗出冷意。
老房子里没有恒温系统,杨持一时之间竟有些微的不适应,索性下了楼,想要村子里走走。
回来快一个月了,杨持第一次来父母的碑前。但他却萌生了怯意,不知该和父母说什么,在城市生活的一切都显得那样荒唐狼狈,他不敢将这样的自己完成地同父母坦诚,于是只能遥遥地站在那一株野生的茶花树旁,等待天边的亮光逐渐把灰蓝色的雨雾照亮。
人没变,只是地方换了,为什么会觉得如此恍如隔世?
不到一年时间,杨持把心落在了繁华都市,他没有来得及拾起就已经离开。只能等日深月久,那颗心再长出来。
还能再长出来吗?
杨持得不出答案。
他叹了一口气,触摸了茶花湿润的叶片,像是朋友之间久别重逢的告慰。
一道鸡鸣骤然响起了,宣告一天正式开启。
杨持正欲离去,寂静山道上传来一阵熟悉的声响,这声音越来越大。
是汽车引擎。
这个时候,会有谁途径这座寂静的山村?又有谁会将车停在陌生的乡道?
杨持心脏突然狂跳。
一个猜想毫无征兆地出现,可他没时间、也不敢验证,转身就要走。
“杨持!”
不,不是他。
他怎么会出现?
杨持加快了脚步,他大脑空白,这声音仿佛某种魔咒,撕扯着他的灵魂!
“杨持,你不要走!”
不会是他,他从来不会用这种语气呼唤我!
杨持浑身好似过电一般,只剩下本能在驱使着他离开。他什么都想不了,脑子变成了石头,五感在被快速剥夺!
他多想这是一场幻觉,可身后那道沙哑的声音穷追不舍,无论杨持怎么样想要加快脚步,他却只能感受到身体的力量在一点点被抽空!
“杨持!!!不要装没听到!不要装没看到!”
家门就在眼前,杨持没有能进去,他的手臂被死死地拽住!
不要回头!
杨持僵硬在原地,他害怕自己成为传说中的回头就会失去挚爱的诗人。而他没有足够的歌声再去尝试唤醒一次失落的灵魂。他浑身好似开始阵痛,这种痛觉在他身体里蛰居了太久,以至于被傅掩雪的声音打碎时它们竟毫不留情地涌上!
杨持急促呼吸着,他被抱进一个熟悉的——他曾经奢望的怀抱中。
“杨持……杨持……你别走……”
傅掩雪从小到大几乎不曾哭过——哪怕是曾经无路可走的绝望之境,他也未曾掉过眼泪。
但在失去杨持的这些日子,他整夜整夜无眠,杨持的一切在他脑海中仿佛涌现,杨持的声音和面容如镜花水月一般离他越来越远!在认清“喜欢杨持”之后,他获得了来自命运延迟的惩罚。
他开始思念。
他思念杨持……每一刻、每一秒。
“杨持……真的是你吗?杨持……”
傅掩雪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但他知道并非出于自高楼纵身一跃带来的剧痛。他牢牢地将杨持扣在怀里,像是害怕这一切只是幻觉。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失去杨持是何等痛苦。
他不知道杨持为什么要离开,但他已经不在乎。被关禁闭的惩罚、驱车整整一夜的疲倦,都在拥抱到杨持这一瞬间烟消云散。
傅掩雪这才知道,这才后知后觉悲哀地发现,他什么都可以放弃,金钱、地位、身份——什么都可以。这一切不过是身外之物,浮云过眼竟是缥缈。他想要的只有自己的那颗心脏。
而那颗心脏被杨持带走了。
他灵魂的复苏,只在这一秒。
“……傅总,您还想玩什么花样?”
杨持闭上双眼,他眼角很快被泪水浸湿。他需要花费巨大的力气才能让自己的声线尽量保持平稳,但即便如此依然能从中窥见一丝压抑的颤抖。
为什么,还要来找他?为什么还要继续这场毫无意义的游戏?
他早就在傅掩雪面前认输,他们之间也早已经伤痕累累。
为什么?
为什么傅掩雪还要来羞辱他?
“傅掩雪,你还没玩够吗?”杨持奋力地挣脱,他四肢发软,眼神湿润,他转身,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青年。然而他却惊讶地发现,傅掩雪和他想象中的完美形象相去甚远,他的脸颊似乎因为缺氧而发红,侧脸和脖颈处有数道红痕……傅掩雪整个人瘦了一圈,眉宇之间有疲倦和颓唐,却又像长大了一些。
“……杨持,我好想你……我喜欢你,杨持,我喜欢你。”
在阒寂无声的山野之间,傅掩雪的嗓音低哑、微弱,带着尚未成熟的柑橘的苦涩。
杨持如一尊石像僵立在原地,他怔怔看着傅掩雪流下眼泪。
他从没见过傅掩雪的眼泪。
……他从来没想过傅掩雪这样的人,竟然也会掉眼泪。
那个从来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傅掩雪,现在竟然会站在他眼前流泪,竟然会说他喜欢他?
“不……”杨持下意识摇着头后退。
傅掩雪喜欢他?怎么可能?!
傅掩雪一直以来喜欢的人都只有杨舒景!现在来说喜欢他?是准备对他进行新一轮的侮辱,还是继续“未完待续”的荒唐!
“杨持……我想你了……”傅掩雪的眼泪没有停止,但他不在乎他狼狈的姿态,只是想要用力地将杨持抱在怀中,感受这久违的温度。
“傅掩雪!你别闹了!!!”杨持脑海里顿时剧烈疼痛,他一把推开傅掩雪,眼泪跟着滑落,“你到底还想要做什么?傅掩雪,你不是小孩子了,你说吧,我到底要做什么你才能放过我?!”
杨持甚至在想,是不是傅掩雪和其他人开设了一场赌注丰盛的牌局。不然那个从来不食人间烟火、只把杨舒景当成心头肉的傅掩雪,怎么舍得屈尊跑来和他上演这样一部苦情戏?
“杨持,我没有……”傅掩雪牢牢抓住杨持的手,他贪心地汲取这个他魂牵梦绕的男人身上的温热,这一切都让他感觉到安心,可杨持的眼神又狠狠地扎进他的心里,“对不起,杨持,我把你弄丢了,你跟我回去好不好?杨持,我喜欢你,我已经喜欢上你了……我太想你了,我知道,是他们把你从我身边带走了。我不怪你,杨持,我们回去,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你喜欢我?”杨持失神地摇着头,忽然笑了出来,但他们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泪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替对方拭去,“傅掩雪,你喜欢我?如果你喜欢我,我现在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声音里有不可名状的悲伤,那个为了杨舒景可以将他的真心一遍又一遍反复剖出、践踏的傅掩雪,现在居然说喜欢他?
眼前的世界因为眼泪变得难以分辨,而爱和恨的边缘如此模糊不清……妈妈。
“杨持,不是的,是他们将我们分开,是他们从我身边把你抢走了!杨持!我没有放弃你!我找到你了,我答应你,这一切都不会再发生了……”
“傅掩雪!”杨持深深吸气,他将傅掩雪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在这短短的几秒之中,他的意识也随着身体的酸胀剧痛而变得朦胧虚无,“傅掩雪……”他轻声说,声音在痛楚里断了又断,又像是撑着最后一口气续上,“……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好吗?”
杨持狠狠地攥紧双手,指尖刺入掌心——这疼痛令他清醒。
只有清醒才能带来安慰。
他要从那场名为“爱”的诅咒里挣脱,他宁愿要长久清晰的苦楚,再也不要掩耳盗铃般的施舍。
迎着傅掩雪被泪浸湿的眼睛……这双、他深深爱着的眼睛。
杨持启唇,唇瓣干涩开裂,他将他们最后一层窗户纸挑破。
“——是我自己要走。”他打碎了傅掩雪最后的幻想,“其实你心里早就知道,只不过不愿意承认罢了……傅掩雪,你回去吧。”他的身躯好似麻木了,浑身力气被猛烈抽空,却不知根源是来自爱还是恨,亦或者是,两者都有。
“不是的!杨持!”傅掩雪声音嘶哑,他的表情茫然无措,仿佛一个单纯的孩子迷失在森林的歧路,“杨持,是不是有人威胁你,你告诉我,我会帮你,我会保护你,没有人敢欺负你了杨持,你给我说实话,是不是向繁他们逼你的?你放心,我不会再让任何人——”
“掩雪!!!”杨持崩溃喝止道,眼泪决堤,他怎么也止不住这仓皇的为难,“没有人逼我,没有人害我……傅掩雪,在我打算从你身边离开的之后,我就决定……我就……”他抽着气,冷冰的山风绝情地扎在他的喉间,带着寂寥、喑哑的决绝。
“我就决定……不再喜欢你了。”
作者有话说:
最近入冬,回家想要先码字,结果打开电脑昏睡在桌前……
掉马会掉,顺着剧情走。总算见面了。感觉他们的眼泪都要流光了。
我是不介意男人流泪的,或者说,我很喜欢看男人流泪,无论攻受,正如前文所说,恨是爱的组成部分,同样泪也是。眼泪会让心脏长出来。
在杨持话音落地的刹那,傅掩雪的呼吸几乎被剥夺了。
大脑似乎为了自救在尝试过不停重启运转,但最后换来的只有傅掩雪难以抑制的钝痛。
他无法相信杨持的每一个字。杨持不喜欢他?怎么可能?
他荒芜的内心早就长出了新生的绿芽,只有一个人来过这里,并且将眼泪留下。而现在,那个人却说要将这一切收回,要拔除那即将成长而起的生命——
“……不会的。”傅掩雪缓慢地要摇着头,他的眼泪依然在无知无觉地坠下。海鸣取笑他,这双眼睛冷漠凌厉,过于美貌而只会伤人。而今它们却为杨持落泪,但他已经来不及去顾念,“……杨持,你骗我。”
他嗓音被冷风割断了,又仿佛在倔强地重新生起。
“杨持,”他抓住了杨持的衣袖,倔强地固执地看着眼前这个朝思暮想的男人,“你为什么要骗我?”
他曾经做错了很多事,把杨持的存在当作理所当然。但在失去杨持的日日夜夜,他在梦里和杨持见过无数次面,醒来之后又只剩下无法消散的惘然。
他是傅家最小的孩子,是琛钢的傅总,是太多人可望不可即的天之骄子。
只要他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但感情呢?
它们看不见摸不着,仿佛一夜璀璨繁星匆匆而过。杨持带给他的温柔和爱意如此深刻,以至于他骤然失去之后,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现在,杨持站在他面前,那双层诉说过无数爱语的双眼正在流泪,口中说的话却是不再相爱?傅掩雪不信,他不相信!
“……骗你?”杨持苦笑着反问,尽管他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傅掩雪,我为什么要骗你?”他忽地拔高了声调,那些过往如喷涌的泉水霎时之间展现在眼前,他被淋了一身寒冷刺骨的回忆,“当初我连说喜欢你,都不曾骗过你。我现在为什么要骗你?”
杨持只觉得自己如此可悲。
在玉茗山生活了二十八年之久,他没有任何恋爱经验,可这并不代表他是蠢货。他向往家庭,向往爱情,他甚至向往的只有傅掩雪对他多一秒的垂怜。
他早就知道自己这份感情的结局,所有他不敢奢求长久。但为什么就连那短暂的快乐时光也要常常被剥夺?他为傅掩雪付出了全部的真心,最后得到的只有傅掩雪对杨舒景无条件的偏袒,得到的只有一场众所周知的羞辱!
他不想在爱情里死去,于是只能当败军之将一样活着。
而如今,那个为了别人能一而再再而三羞辱他的傅掩雪,现在竟然说喜欢他?
这多可笑!
“杨持,我知道你恨我,但是我从来都没有想真正的伤害你……”身体的每个关节处都好像在发痛发酸,杨持的拒绝更是令他肝肠寸断,身心俱惫,傅掩雪只觉得呼吸也变得如此艰难,可他不能再让杨持离开,他承受不住第二次离别。
“我之前是做了很多错事,杨持,我们把过去忘了吧……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你给我机会,好吗?杨持。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忘了?”杨持眼睛充血,他仰视着傅掩雪,声音里也像是噙满了血丝,“傅掩雪,我真不知道该感慨你的任性,还是该佩服你们这种上位者可笑的天真!我不想赘述你曾经为了杨舒景有多么掏心掏肺,我一个蝼蚁和你们拼不过,比不过,我认了。傅掩雪,既然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如就此分开……我们就此分开,各自安好,不好吗?”
杨持的嘴唇颤抖,他的声音也跟着发颤。不甘的回忆在撕扯他的身躯,他好像每一次面对傅掩雪总是会被这样的情绪左右。
“你说你喜欢我……哈哈,你喜欢我?”杨持的笑声里也有泪,“那一天晚上,你送我香水的时候,你心里想的又是谁?你抱着我的时候,你上我的时候,你心里想的是谁?!傅掩雪,你和我装什么!谁不知道你傅小少爷对杨舒景一往情深!我不过是你们两个人深厚感情的垫脚石罢了!傅掩雪,你看向我的每时每刻想的都是如果在你身边的人是杨舒景该多好吧?对,比起杨舒景我要什么没什么,我也不想和他争什么,傅掩雪!傅少爷!你放过我吧!你去找你的杨舒景过快活日子,你放我一条生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