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掩雪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闭上眼,可眼泪依然不断掉落,这或许也是惩罚之一,似乎永远也为杨持流不完的泪水,但他却想,这些痛楚怎样也无法和杨持那失落的十七年相提并论。
“我和他错过了好多年的岁月,在他孤零零的十七年里,我却不知道回头多看一眼……”他自言自语,但都知道,那话是对杨持说的,“我对不起的不仅是杨持,还有……五岁的我自己……”
傅家人都缄口不言,等待傅掩雪把体力耗尽。
过了一刻钟,医生过来检查,确认傅掩雪不会再呕血、没有性命之虞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傅掩诤留下来陪床,却看到石杏还站在门外,望着漫无边际的夜空。
“小少爷他好点了吗?”听到开门的声音,石杏没有回头。
“‘迟来的青春期’。”傅掩诤难得笑了一声,“我和我爸一致给他的相同评断。”
“其实……其实小少爷他没遇到杨持先生之前,从不这样的。”石杏望着傅掩诤的眉眼,也弯了弯唇,“就算是他自以为自己喜欢杨舒景的时候,也从未如此失态。”
傅掩诤看着乌云后的月亮,问道:“你觉得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石杏没有立刻回答,他顺着傅掩诤的目光,看到那乌云逐渐把月亮吞没,风声呼啸,快要入冬了,而他知道,或许在高山之上已经下起了大雪。
“站在小少爷助理的角度上,我当然觉得这是一件坏事。”他轻声笑了笑,想起自己的大学岁月,“但是如果站在‘石杏’的角度上,我却觉得,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第91章 寻常一个雪夜
“雪花飞,鸟儿藏,我和奶奶洗火灶;梅花开,做腊肠,转眼春节就来到……”
门前的乡道上传来孩子们踢毽子的笑声,杨持搓了搓手,寒气凝在骨头里,他思考着要不要下县城去买个新的取暖器。
一到晚秋,天冷得就像是坐滑梯,刚过寒露第二天就迎来初雪,杨持一时不察,被冻醒了好几回。
杨斯轩是个眼尖的,一抬头就看到杨持,他扬起小脑袋大喊:“杨持哥哥,下来玩儿!”
“杨持哥哥还有事儿呢,你们自己玩吧。”杨持微笑着应了一声,“你们几个注意安全,路面结霜了,别摔了!”
几个孩子穿着冬衣走远了,五颜六色的,肉乎乎的,像彩色的皮球。
杨持见孩子们离开,脸上的笑意散去了。
他下楼随意给自己做了点早饭,穿好衣服就想着去图书馆复职。
谁知道一出门就碰上张医生。女人一看见他,就挥手招呼道:“小持,正好找你有事儿呢。”
张医生向来热心,杨持从前生病都是由她看的,杨持把她当个半个家人看待。
“张姨,怎么了?”杨持带着手套,但依然觉得有些冷,尤其是初雪后化雪的清晨,那冷意直冲天灵盖。
“你这几天没什么安排吧?”张医生问。
杨持立刻意识到对方意有所指:“张姨,我刚回来没多久,也没什么事做,正打算去图书馆。”
张姨笑眯眯地:“嗨,图书馆什么时候都能去,你陪我去县里一趟吧。”
这里说的县就是玉茗县,这几年交通便利不少,从前几天的下山路现在只需要花半天时间。
“张姨,怎么突然……”
“当然是有事儿啊,我早就想给你说了。我有个远房亲戚家的姑娘想见见你,人家今年刚大学毕业,回县里工作了,这不你刚好回来了,张姨就想介绍你俩认识认识,交个朋友。”
杨持一愣,这话饶是他也明白了,张姨是给他热心肠介绍相亲。
“我……”
张姨盯着杨持的表情,意味深长道:“小持,给张姨说实话,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杨持心里一紧,就连呼吸也慢了下来。
十月中旬的大山上,飘着今年冬天第一场细雪,雪水很快在他呼吸之间融化。
“我……”
否认啊,杨持,快否认啊!
杨持心里疯狂呐喊,嘴上却像是被拉上锁链。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小年轻心里就是藏不住事儿。”张姨慧眼如炬,只消一眼就看得出杨持内心的纠结,“算了,我虽然舍不得看我们小持孤苦伶仃一个人,但小持心里啊,还是藏着一个人,那我也不强人所难了。”
杨持面带歉意地笑了:“张姨,我这条件大家也知道,就不耽误人家姑娘了。”
“你这条件怎么了?”张姨反问道,“小持,张姨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有钱的没钱的,聪明的愚钝的,勤奋的懒惰的,什么样儿的人你张姨没见过,到底是好孩子还是坏孩子,多多少少心里有点数。你是孤儿不假,但长得俊俏为人踏实肯担事,放在哪儿都招人喜欢。再说家庭条件这档子事实属不可抗力,谁也改变不了,那还不是老天爷考验你呐?”
说罢又笑道:“妄自菲薄可不是好事啊,小持。”
“我知道,谢谢张姨。我就是……就是……现在一个人也挺好的。”
杨持把心里翻涌而起的酸涩墙压下去。傅掩雪那日离开已有好几天,没人找上门来同杨持算账,那便是说明了傅掩雪现在安然无恙。他耳旁又响起傅掩雪当日的承诺,自嘲自己那一刻愚蠢的动摇。
算什么呢?你也知道傅掩雪是个什么性格,还真能指望他为杨持跌下凡尘吗?
想到傅掩雪的一刹那,实在是令杨持羞愧难当。
张姨却误以为杨持是为了婉拒她的好意,便安慰道:“小持,去不去见面都无所谓,我就是这么一提,你心中也不必有负担,缘分天注定,强求也强求不来的。不过这眼看入冬了,我们正好要下山去采买办事,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下山?”
杨持想了想,自己的确是要好好准备过一个新年的,点头道:“我正想置办点东西,那我就厚着脸皮搭一截顺风车吧!”
“这有什么的,都是邻里三四,我们又是长辈,何必这样客气,生分了啊!”
杨持搔了搔脸颊,不好意思地笑了。
虽然是临时碰到的张姨,但杨持心中也早有准备,除了购入一些过冬的东西,他还想给给向家兄妹、孟堪易寻笙等人准备一些当地特产寄过去,聊表心意。
一路上,杨持望着一层薄薄的小雪盖在红白相间的茶花上,心中一时间分不清这究竟是究竟是何年何月。玉茗山,种满了山茶花,小时候不懂为何山茶落花时为何如此决绝,连带着花萼也要一同落下,父母便同他解释道:茶花这样的姿态,就得了“断头花”的名头,是有一份气节在的。
只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杨持望着那一夜白了头的山峦,心中无比怅惘。
下午时,便到了县城,杨持去电器店内买了取暖用的小太阳。
小县城里的小太阳,款式也要革新。老板说杨持手上这款可比从前的旧样式好多啦,不仅能取暖还能烧烤,逢年过节团圆之时,一家人一边吃着烤橘子,一边看着电视,称得上是一件美事。
阖家团圆这样的事,杨持是不敢妄想了,今年的冬天想必还是他一个人过,心里闪过谁的面容他也不敢去琢磨,只是感慨他们之间竟然连一个春节不曾过,但又否认道,哪怕他们之间还一如往常,春节大概也是他一个人在公寓里,没什么两样。
但到底,杨持还是掏钱购入了这新式取暖器,一路上买了些土特产就地给几人寄了过去。
他把东西都放在店家,许久没来县城里逛逛,忽然发现这里早已换了模样,几条标志性的旧街还在,又修缮、新添了不少基础设施,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杨持去了玉茗中学门口,卖炒粉的阿姨和杨持记忆中的模样相差无几,只是脸上多了几道皱纹头上多了几道银丝,笑容还是张扬而和气的,大老远冲着杨持打招呼:“小杨?是小杨吧?”
杨持一时间为这么多年自己的“一事无成”有些窘迫,但还是走了上去:“阿姨,是我。”
“就说是你呢,这么多年没见到你,阿姨还是一眼就看到你。”老板娘笑起来,“我就说你当时是玉茗中学最好看的男孩,我家那个还不信,现在一看,小杨你比读书时候更帅了。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怎么不常来看看阿姨和叔叔?”
“阿姨,我这些年挺好的……”杨持也不算说谎,刨除开那要了命似的爱情,其实他过得和千千万万普通人一样,“你们呢?”
“我们也还是那样儿。小杨,你成家了吗?”老板娘一问,看到杨持为难神情,心中大概也有数了,笑道,“不管成没成家,咱过得开心自在就行!来,你就在这儿坐着,阿姨给你炒碗粉。”
杨持坐在有无数道划痕的小凳子上,望着对面的校园,他曾经在那里度过了六年的读书时光,但好在孤独岁月并没有令他陷入孤单的怪圈,他可能是个乐天派,一个人怎么过不是过?
走的时候,杨持没说给钱,他知道老板娘不会收,只是把现金压在了筷筒下面。
老板娘拦住他的时候,杨持被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的小聪明被发现了,结果只是说:“小杨,谢谢你当年花时间给我们阿临补习功课,可他说你们毕业之后也没什么联系……他一直都想请你吃个饭。”
阿临就是这对夫妻的小孩,和杨持一般大。
杨持道:“都是同学,互相帮助也是应该的。”
“小杨你不知道,好几次同学聚会,他都想找你一起去,结果找不着你,那孩子还以为你讨厌他,难受了好久呢。”
“没有……”杨持无奈道,望着老板娘恳切的目光,心软道,“这样,我留个电话,之后常联系。”
杨持留下自己的新手机号,又在中学附近溜达了一圈,下午时分孩子们都没放学,杨持望着教学楼上“自强不息,厚德载物”的校训,久久无法回神。
临到快要和张姨见面的时候,杨持原路返回顺便提走了小太阳,老板在他临走时往怀里塞了一张元旦大酬宾的宣传单,杨持纳闷:现在商业宣传竟然前置到两个月前了吗?
傍晚,杨持和张姨一起回了玉茗山。行程过半时,张姨收到了消息,她先是一愣,继而看了一眼杨持,却发现年轻人又在盯着无边无际的山茶花海发呆,便把心中的疑惑压了下去。
刚进村,天就暗下来了,细雪斜飞,肃穆萧条,村子里格外安静。
张姨把车停到了一旁,有些试探性地问:“小持,你最近心情一直很低落,张姨虽然不是学心理的,但也知道,事情憋在心里容易把人憋坏。”
杨持怔然片刻,垂下眼,他不知被眼前这个阅历丰富的长辈看出什么,但他自己内心却很清楚。
“张姨,我知道,但是……我很多时候也无力自控。”
“如果是物质上的事情,你张姨好歹还能给你提供些帮助,但感情上的事……小持,张姨和你爸妈也算是老朋友了,我只能说,如果他们还在世,最希望的不是看到你位高权重,大富大贵,而是希望你能怡然自得,快乐平安。”
杨持鼻头一酸,张姨却止住了话头,她叹了一声,将杨持送到家门口:“去吧,年轻人的事情,还需要你们年轻人自己解决。”
杨持不解其意。
这份疑惑没持续多久,便被揭晓了答案。
或许多年之后,杨持每每回想起这个场景,总会被当时自己手提小太阳露出呆愣的表情所逗笑,当然也免不了想起把脸冻得通红的傅掩雪。
对方穿着一件浅色的大衣,戴着围巾,屋檐上悬挂的老旧小灯泡洒出浅橙色的光。仿佛不堪受冻似的,傅掩雪不断地对掌心哈着气,他皮肤很白,因而被冻红的地方格外显眼,长长的睫毛上栖息着极小的雪花,呼出来的热气把它们变成一滴滴眼泪……
这一幕成了多年之后杨持心中挥之不去的秘密。
但在这一刻,只是寻常一个雪夜。
傅掩雪站在他的门前,用从未出现过的紧张无措又渴望目光,和他遥遥相望。
作者有话说:
童谣是我瞎编的,大家脑补一下小娃娃们这样唱,还蛮可爱的不是吗?
最近感觉身体不太舒服,可能是季节变换,时夏时冬的,怪让人手足无措的。
从掉马开始是追妻第二阶段了,小雪要学着长大了。
花费巨量时间去钻研,又或者是放弃。
但杨持面对此刻骤然出现在眼前的傅掩雪,却连一个抉择都做不出来。
“……杨持。”
杨持垂眼:“傅总,请回吧。”
“杨持……”傅掩雪的声音似乎有些发抖,但这又和从前杨持听到的所有感情不同,像是掺杂了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可是傅掩雪到底在难过什么?
杨持没有应声,他们两人僵立在细雪纷飞中。
“你冷不冷?”最终还是傅掩雪开了口,他上前想要替杨持捂手,谁知冰凉的手指却令杨持一震。
“傅总,我说过了,你何苦呢?”杨持退开一步,却看到傅掩雪的手指指节被冻得发紫,他挪开目光,“各人有各人的际遇,你离开玉茗山之时其实就很清楚,这里并不属于你。”
“杨持,我那天离开是有原因的。”傅掩雪嘴唇颤抖,他紧紧盯着杨持,不敢错漏杨持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他看到杨持眼中的迷茫,又看到他的抗拒,而这一切都令傅掩雪心痛。
他曾经闪过“如果当初救他的人是杨持”这样的假设,却不曾想那时竟然一语道破。而在他发现真相的瞬间,他才恍然大悟,就算没有当初的恩情,他也会喜欢杨持。
他喜欢的是杨持本身,和任何外力无关。
眼下,他站在杨持面前,心中千言万语,他却开始踟躇,他害怕说出当初喜欢杨舒景的缘由会令杨持将他推得更远……他再也无法承担离开杨持的苦痛。
“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和我打报告,傅总,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瓜葛了。”杨持的声音落在夜色中,两人都听得分明,“如果没什么事,你让我进去吧。”
“杨持,不要走。”傅掩雪一把拽住了杨持的手臂,“杨持,你今天是不是……去县里了?”
杨持默了一下,却没有回避:“我和张姨才从县城回来。”
“哦。”傅掩雪脸上有些失落。
杨持被这个表情震慑了一下,但同时有有些不明所以的火气,他恼火这个场景仿佛他是负心人,傅掩雪才是被他辜负的那朵白莲花。
“问完了吗?”杨持说着要开门,傅掩雪手上用了劲。
“杨持,别走,我想多看看你。”
话音一出,杨持也是一愣。
“我前几天回去了,去处理了一下……棘手的问题。”傅掩雪用那双明亮的眼睛,直直地、不含一丝杂念地看着杨持,这个眼神令杨持心口颤抖,那一年他们初遇之时,五岁的男孩就用这样的单纯的眼神望着他,他彼时也不过十一岁,却因这个眼神而心生怜爱悲悯,他只知道当时他们的手紧紧相握,却不知道命运也被暗中相缠。
“在和你分开的这些时间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杨持,我忙完马上就上了山,我想第一时间见到你。”
杨持很清楚傅掩雪是不善作伪的性格,就连当初,傅掩雪哪怕是骗他一句,他就能心甘情愿继续待在傅掩雪身边,傅掩雪也是不肯的。
“我知道,你一直在生我的气,也不会立刻原谅我。”傅掩雪低声说,“但是杨持,你给我一个机会补偿你,哪怕只是在你身边看着你,我就足够了。”他抿抿唇,“这个心愿,你也要剥夺吗?”
杨持张了张唇,却发现自己竟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从前那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傅掩雪,何曾有这样低声下气的时刻,他怕是想也不敢想,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太过不真实,但细雪在他们脸上融化时的寒冷又令他不得不面对现实。
“……那你还要封山吗?”许久后,杨持沙哑着问,“还是打算单独软禁我?”
傅掩雪垂下眼睫:“你当时消失了,我没办法,杨持,你知道吗,那段时间我总是做梦,梦里都是你被戕害的画面,我太害怕了,我必须要做点什么……”傅掩雪苦笑着,“现在我找到你了,我不会再封山了。只要你不再一声不吭地离开我身边。”
傅掩雪眼中有坚定,也有杨持不明了的柔情。
“……随便你。”杨持干巴巴地说,“反正我就算不愿意,你也有千百万种方法让我‘被愿意’。”
傅掩雪靠近了一些,两个人挨得很近,杨持能感觉到傅掩雪身上的寒气。
看来的确如傅掩雪所言,他守在这里的时间并不短。
“还有,你不要去和别人见面。”傅掩雪说,一眨眼就掉了一朵雪花。
杨持微愠:“我和谁见面都和你无关,你不要得寸进尺。”
“可是我不想你去相亲。”傅掩雪说,“我听说他们给你介绍了一门好亲事,对不对,我真不知道那些人有什么好……”
杨持霎时明白过来,傅掩雪是听了什么传言。也难怪,从前他在村里,被说亲的次数就没少过,今天是张姨,明天指不定就是王婶陈叔了。
“人家好不好,和你有什么关系。”杨持让自己心肠硬起来,“傅掩雪,你现在是出于什么身份要求我?”
“……男朋友。”傅掩雪的脸不自然地红了,有些别扭地扯了扯围巾,想把自己的脸遮上,“男朋友的身份,还不够吗?”
杨持瞪大了眼睛,脑子像是被这句话化成的雷劈了一下。
“开什么玩笑!”杨持哭笑不得,在这么一瞬间,他无法理解傅掩雪的思路,“傅掩雪,我们之间好像从来没确定过情侣关系吧?”他顿了顿,语气又染上一丝讽刺,“你傅掩雪还缺‘男朋友’吗,我怎么高攀得上你?”
“是没确认,但是我们该做的都做了。”傅掩雪咬了咬唇,“有了夫妻之实,就算没扯证,也算夫妻关系。”
杨持又被噎了一下,怒极反笑:“好,好,就算我们什么都做过了,傅掩雪,我前几天就说了,我们分开吧。”
“你说的是‘分开’不是‘分手’。”傅掩雪执拗地咬字眼,“没说分手就不算。”
“……”
杨持彻底不知道怎么回了,只看到傅掩雪亮晶晶的眼睛,柔软的发丝像是在往他的心尖上扫。
他有些不知所措,只能狠下心来,转了身进门,进门前留了一句:“你想待在这里就待在这里吧,我只说一遍,玉茗山的雪夜很冷,你要是不想被冻死,就早点离开。”
傅掩雪含糊地应了一声什么,杨持没有听清,他怕再多看一眼傅掩雪他就会动摇。
他在心中告诫自己,不能再为自己的天真买单了。
杨持进了屋,思绪依然游离,随意地把小太阳拆开后放在了客厅,他不敢上二楼,害怕从二楼走廊上看到傅掩雪,他对自己的“逃避”无比清楚,但这一刻除了逃避他不知道该做什么。
杨持心烦意乱地刷着好友们的动态,孟堪发了一张照片,他正笑眯眯地抱着一幅画,杨持一眼就看出来是易寻笙的《铜、童、瞳》。
当日他无暇多想孟堪和易寻笙的关系,现在看来那两人之间也别有一段渊源。
再往下翻是向嫆,她鲜少发表动态,今天发了几张音乐节的剪影。杨舒景依旧在下面亲昵地留言,说过段时间的画展希望向嫆能快点回去陪他。
杨舒景……
这个名字仿佛离他远去了,杨持如今感到了无比陌生。
那段在城市里的生活亦是如此,遥远、繁华、绚丽而复杂——但一戳就碎。他在那里如无根浮萍,而现在面对着来自大山的刺骨寒风,才能令他真实地活着。
杨持在院子里漫无目的地刷了一会手机,直到细雪变成了鹅毛大雪,他被冻得有些发疼,走上二楼时,他看到石杏带着人把傅掩雪带走了。
杨持心沉到谷底。
他不知这是什么心情,也不想去深究,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心里什么都没有想。
可睡到凌晨,杨持却被惊醒了。他梦到傅掩雪出了事,满脸都是伤口。
杨持坐在床上喘气,汗流浃背,心脏狂跳。
他开始庆幸石杏把傅掩雪带走,至少傅掩雪不会真的在这场雪夜里消殒。
但他心中依然有些不安,鬼使神差一般,杨持披上了外套,他走在风声呼啸里,等到视线挪到门口时,睡意全然消散了。
“掩雪……”
傅掩雪蹲在他家门口,身上只穿着那件看上去就很不抗冻的大衣,脸上浮现出不正常的绯红。
杨持飞奔下楼,刚打开门,迎面而来一阵雪风,吹得他满脸生疼。
“傅掩雪!”他拍了拍青年的脸颊,热得发烫,再摸一下对方的额头,烫得吓人,“傅掩雪,你醒醒!”
傅掩雪有些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杨持……你小声一点。”
“什么?”杨持既疑又气,“小声什么?你怎么了?你不是和石杏他们不是走了吗?你什么时候过来的?你发烧了,我……我带你去张姨那里。”
说着就要背傅掩雪去卫生室,却被一把按住,傅掩雪摇摇头:“我就是从卫生室出来的,你现在带我回去,石杏要给我哥告状的。”
杨持只觉得心脏被刺了一下。
“你一直都生着病?”
“……都是小事,”傅掩雪自下而上看着杨持,“他们小题大做而已。”
“发烧不是小事!”杨持没由来地生了气,他从来不知道傅掩雪这么会折腾自己,“傅掩雪,我郑重告诉你,我不吃‘苦肉计’这一套!”他不敢去想,如果他再迟来一点,如果这雪下得再大一些……
“不是苦肉计。”傅掩雪笑了笑,顶着绯红的脸,很是风轻云淡,“我刚才去卫生室吃了药,也挂了水,好得很,不会有事。而且……杨持,我一离开你就心慌,我刚才做了噩梦,又梦到你出了事,只有靠你近点我才能安心。我知道你已经不会对我宽容对我心软,我只是想对自己好一点。”
傅掩雪直直地看着杨持,他的表情很平静,没有一丝作秀的痕迹。
杨持呼吸凝滞了,他宁愿傅掩雪是在作秀,也不想看到傅掩雪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
“杨持,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你回去吧。”傅掩雪吸吸鼻子,“你让我自己待着吧。”
十分坚决的模样。
杨持看了看时间,凌晨五点过,山风依然吹得很烈,再过一会邻居们一个接着一个起床,看到傅掩雪这样守在他家门口也不是办法。
“起来,傅掩雪,”杨持叫了傅掩雪的全名,颇有种怒意,但表情却是无奈,“我带你进屋。”
话音未落,傅掩雪的眼睛亮起来,杨持挪开眼神,言辞放重了些:“别想多了,我只是不想你被冻出毛病,被你家人找上门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