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掩雪看了一眼坏笑着的杨持,心脏好像被这样生动的表情轻轻叩了一下。
这样的杨持……令他越来越喜欢。
他刚想说点什么,却又看到那洁白如玉的油膏,微一迟疑,然后视死如归地闭上眼:“你帮我。”
杨持被傅掩雪难得露出的表情逗笑了,但他憋着没出声,将凝固的油脂一点点地往傅掩雪的手上涂抹,对方光洁的手掌立刻变得亮晶晶,漂亮又滑稽。
就在杨持想要抽回手之际,他的手却被傅掩雪紧紧包住了。
“我觉得这一刻很幸福,小持哥哥。”傅掩雪低下头,亲了一下杨持的手背,他好像听到了杨持乍响的心跳声,双眸带笑,“你觉得呢?”
杨持怔然许久,傅掩雪单臂环住了他的腰:“让我多抱一下吧,我真的很想念这种感觉。”
杨持僵立在原地许久,闭上眼睛,他能闻到傅掩雪身上的熟悉的香气。
“开心吗?”杨持问。
傅掩雪沉默着点点头。
杨持心情复杂,从前为了博得傅掩雪的开心,他做出过许多努力,但依然永远比不上杨舒景一分一毫。
可现在,傅掩雪就在他身边,用尽全力地要把他揉进身体里……
杨持的鼻子也发酸,他求之不得的感情就在眼前,可为什么他依然觉得内心还没有被填满?
“其实今天早上,我大概能猜到你老师为什么来找你,”傅掩雪的唇碰了碰杨持的耳廓,点明了杨持纠结了半天的思绪,“你去吧,杨持,其实没那么困难。”
杨持愣了半秒。
傅掩雪道:“你要是想去学校,我每天接送你,家里我给你打点好,不必有后顾之忧。”
杨持没有回答,因为傅掩雪说的都是他想的。
没有立刻答应武老师的请求,一来是没有信心,二来也是因为他害怕自顾不暇。傅掩雪冰雪聪明,一瞬之间就猜到他所思所想,杨持不免心中一动,可嘴上还是说的是:“学校里有宿舍。”
“你就非得拒绝我吗?”傅掩雪用指腹摸着杨持的眼尾,“如果你去学校住,那我也跟着你去。”
玉茗小学大多数人都认识傅掩雪,傅掩雪只要稍微想想办法就能达到目的。
杨持叹息道:“你公司里没有事情做吗?”
傅掩雪撇撇嘴:“有事,但我现在可是病号啊,”他举起手给杨持看包扎好的伤口,“我一年到头休息不了几次,现在休个病假不过分吧?”
有理有据。
杨持语塞。
“好了,不要再乱想了,虽然我很不愿意,但是那里需要你。”傅掩雪掐了掐杨持的脸,“这段时间我就在山上养伤,在你身边哪儿也不去。”
“我倒是希望你能下山养伤,”杨持说,“山上的条件不怎么样,寒冬腊月风雪交加的,不宜养伤。”
“哪里适合养伤,还是得病人说了算。”傅掩雪的眼神里闪烁着不安和期待,“杨持,离开你,我真的会死的。你就当是做善事,让我留下来吧,我保证不会再和以前一样逼迫你做不愿意的事情,我只有这一个恳求。”
“……”
杨持忽然悲哀地发现,他竟然没有立刻拒绝的勇气。
傅掩雪低下头,在杨持唇角落下一个快速而柔软的吻:“谢谢你。”
杨持浑身一震,可傅掩雪立刻识趣地后退一步,对他弯起眉眼,像极了少年对上心爱之人的狡黠和纯真。
杨持在恍惚间,竟然想到这样一句话:那个笑容好似在将我和他缺失的十七年慢慢补全,至少那一刻,傅掩雪理应是他心中的十七岁。
家里只有两间卧室,杨持将自己的那一间卧室又收拾了一遍,顺便把医药箱也提了上来,让傅掩雪就在他房间里先住着。他不知道傅掩雪什么时候离开,但他心里每一次动摇时,都会勒令自己千万不可沉溺其中。
傅掩雪一开始很是不满意,他希望和杨持睡在一起,杨持撩起眼皮看他:“谁说的要听我的话的?”
傅掩雪这才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又想到,杨持果然是天生坏心眼,现在总算展现出这一面来了。
意识到这点的傅掩雪心中像是一把火在烧,他期待看到杨持的这一面,看到杨持的更多面……杨持的人格魅力像一幅尘封的画卷,在他面前徐徐展开,他被深深地吸引,就像发现了一座无人问津的、独属于他的华美宝藏。
到了半夜,杨持刚关灯十分钟,又因为想着学校和傅掩雪的事情略有些失眠,正在辗转反侧,他听到傅掩雪关上了房门后朝他而来。
杨持半梦半醒之间,被抱进了傅掩雪的怀里。
“杨持……”傅掩雪细密地亲着他的耳朵和脖子,十分依赖和亲昵,杨持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出声,只知道自己的心脏怦怦乱跳,简直可恶。
出乎杨持预料,傅掩雪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仿佛只是梦游的小孩,只需要一个安抚他的玩偶就足够。
很快,杨持听到了傅掩雪有规律的呼吸声,对方似乎终于获得了一场久违的好眠。
杨持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他转身,月光洒在傅掩雪的眉宇间,他看到对方完美的睡脸。
这一刻,和他们之前在公寓的卧室里时一模一样,但各自心境却已经大为不同。
杨持轻轻地描摹着傅掩雪的眉目,他原本想要怜惜,却又忍不住、泄愤似的掐了掐傅掩雪的脸蛋。
我怎么这么拿你没办法呢?
杨持在心里骂自己“没出息”。
傅掩雪一服软,他就忍不住心软。
——掩雪,上一次,我已经输得一无所有;这一次,真的还能再相信你吗?
我输不起了。
……家里进贼了?
杨持瞬间惊醒,披上外套就冲了下去,却见朦胧天色之下的后院里,傅掩雪正在修理他的那辆老式自行车。
杨持把铁锹扔了,如释重负。
傅掩雪循声扭过头来,看了一眼杨持,以及被杨持无情抛弃的“作案工具”。
“笨,想谋杀亲夫啊?”
“胡说八道什么……”杨持脑子清醒了些,目光都被眼前这辆锃光瓦亮的自行车吸引过去,站在原地好半天,总算憋出一句话,“……你大早上不睡觉,修它干嘛?”
“有用啊。”傅掩雪把修理好的自行车架在一旁,“你别管了,我自己有主意。”
杨持算是看出来了,傅掩雪的脸确实细皮嫩肉的,很不经得起风吹日晒,就这么在后院里折腾一会,脸上都被吹得红红的,还真有点像年画里的福娃娃。
杨持揉了两把脸,觉是睡不成了,醒了就得做事,他今天还要去帮邻居种菜呢。
他家原本是有一两亩地,但爹妈走了之后,杨持尚在读书,根本没时间打理,村委会给想了个办法:杨持把土地出租给乡亲们耕种,按年收取租赁费。
这个主意不错,一来杨持有一笔额外的经济收入,二来耕田也没浪费,三来乡亲们照顾杨持,种出来的东西一年到头也给孩子分点。
“……别用冷水。”杨持刚把水龙头拧开,傅掩雪就提着红色热水瓶走过来,瓶身上印着褪了色的龙凤呈祥图案,和傅掩雪这一身矜贵的气质略有不符,这一幕说不上的好笑。
傅掩雪拔起软木塞,往脸盆——脸盆底部也有祥云图案——咕噜咕噜倒出滚水,在白雾蒸腾中抱怨:“这水这么冷,你不爱惜自己,我还心疼呢。”
一边说一边搅和了一下水的冷热,把新买的纯棉毛巾拧巴拧巴,细心地给杨持擦了擦脸。
杨持脑子还处在开机的状态,这才反应过来,一些日用品都被傅掩雪换下来了,不仅仅是毛巾,牙刷杯子之类的都被换成了成对成对的样式。一看就出自傅掩雪的手笔。
“我之前的东西呢?”杨持在毛巾下闷声问。
“我看你好多东西都不能用了,给你收起来了,没扔。”傅掩雪撅起嘴,像是被杨持误解了似的,又免不了郁闷地掐了掐杨持的脸,“我在你心里就那么十恶不赦吗?”
杨持被反客为主,一时讷讷于原地,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是。
傅掩雪给他擦了脸又把牙膏给他挤上,杨持这下是立刻醒了,按下傅掩雪的手腕,讪笑道:“我自己刷。”
他都快三十了,还能让别人帮他刷牙啊?那传出去多可笑。
早餐依然还是傅掩雪做的,吃饭前,傅掩雪有模有样地拍了一张照片,杨持不解其意,等他吃完饭才发现好友动态里竟然刷新出来了傅掩雪的更新,文案很简单,就说了一句话:两个人的早餐。
点赞者颇多,却没一个人敢评论。
傅掩雪的社交账号从来不发动态,这是第一次。
杨持心想,那点赞的人里估计都在想傅掩雪到底吃错了什么药?
傅掩雪忽然从后面圈住了杨持,好笑地说:“这位帅哥,既然没删我好友那就留一条评论吧。”
杨持立刻把手机收起来,放在兜里:“我什么档次,可不敢随便给你留评。”
傅掩雪眼神黯淡下去,没逼着杨持,只是努力环紧了手臂,试图让杨持和他之间的隔阂消散一些:“没关系,杨持,你能看到就好。”他扯了扯唇角,掩饰自己的失落,“没分组可见,我哥刚才都来问我了。”
杨持沉默好一会,轻叹道:“那等下我要下地,你要不要跟着一起去?”
傅掩雪黯淡的眼神又亮起来,他蹭了蹭杨持的颈窝,好似在贪恋那淡淡的温暖:“我要去。”
杨持拍拍傅掩雪的手臂:“那你松开,我去给你拿东西。”
傅掩雪恋恋不舍地放开手,跟着杨持进了杂物间。
杨持翻出一双雨靴和一双手套:“我估计你这一辈子也没下过地,冬天又冷,这些东西是我爸曾经用过的,虽然很久但是很干净,你要是真想和我一起干活,先将就着。”
傅掩雪嗯了一声,又笑:“我是没下过地,你带着我去。”
杨持从农具堆里抬头,学着傅掩雪之前的表情,挑眉问:“我不让你去,你会听吗?”
“不会。”
“这不就得了。”
傅掩雪凑近了杨持,迫使其与他四目相对:“杨持,其实我现在才发现,幸福其实很简单。”
他的眼神口吻无比真挚,仿佛在宣誓着一场陈恳的告白,杨持承受不住似的立刻将脑袋转开,盯着地面,好一会才面红耳赤道:“人和人的标准不同,幸福当然也不一样。”
“嗯,我同意。”傅掩雪摸了摸杨持的耳垂,“我现在就觉得很幸福。”
所谓“帮忙”种的菜,其实是邱家婶婶租赁杨持家的土地,今年需要种一批冬日小土豆出来。杨持本就和武老师定好了入校时间在三天后,这三天来也是闲来无事,帮帮忙活动活动筋骨,也是常有的事,只不过这次唯一的意外是捎带着傅掩雪这么一个金尊玉贵的小少爷。
邱婶在九点过就送来了一筐发芽的土豆,瞧见了傅掩雪,一个劲夸傅掩雪好看,现在这年头山里人也慢慢地和时代潮流接壤,一些网络红人,邱婶也是看过的,但傅掩雪这样的漂亮得不似凡人的不说,气质好的也没几个,夸完了又问是不是还是单身?
杨持原以为傅掩雪会生气,谁知道对方只是意味深长瞥了他一眼,笑着回了邱婶:“婶婶,不好意思,我心有所属了。”
邱婶没看出两个人之间的弯弯绕绕,只是感慨道:“想必小傅先生的夫人也极为优秀。”
“很优秀。”傅掩雪笑意深了些,在阳光之下,如同冰雪初融,令千树万树花开,“好看,可靠,聪明,最重要的是……很有人格魅力,非常迷人。”
杨持脸颊一阵滚烫,却又不好当着邱婶的面反驳,只敢把目光挪开充当木头人。
邱婶热情道:“那小傅先生有空带着夫人来玉茗山玩,我们也做点特色美食招待招待你们!”
傅掩雪微笑着应了,又从邱婶手上接过那一大筐土豆,两个人交谈起来,倒是让杨持尴尬立在一旁,像是个局外人。
等待邱婶一走,傅掩雪把土豆放在案板边:“这玩意怎么弄?”
杨持略感无语:“刚才见你和邱婶相谈甚欢,我还以为你全都知道呢……”
傅掩雪斜睨杨持:“我这不是先和你的乡亲们打好关系吗,瞧你小心眼那样。”
“谁小心眼啊?”杨持好笑道,“我只是从没见过傅掩雪傅总这么亲民的样子,感到好奇也不行?”
这两天,傅掩雪像是总算卸下来身上的担子,在杨持面前展露出真正属于年轻人的朝气。而这份朝气,令杨持长久以来紧绷的身心也松快下来,他看到的不仅仅是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傅掩雪,还有更加灵动的、甚至堪称可爱的……傅掩雪。
只是这些,他打算藏在心里,像是埋在冬天的种子,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发芽。
种土豆这事,不能算难,但对于傅掩雪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来说也肯定不算简单,杨持让傅掩雪先去把发芽土豆切块,放在门口让太阳暴晒一会儿,自己倒是先下了地。
傅掩雪动作很快,不消半个小时就完成了任务,尽管切出来的土豆块稍显青涩,但好说歹说也算是首战告捷。
“我们这还算不上什么高山,土质也没那么硬……先松土,施底肥。”杨持挽着袖子,朝着田坎便的傅掩雪抬抬头,“我刚耧平,接下来要挖土,你等会戴上手套,把晒好的土豆以每株30厘米的间距,把芽儿朝上放进土里就行。”
傅掩雪这个时候已经穿上的雨靴,从杨持手里拿过铁锹:“我来。”
杨持笑着问:“你会吗?”
“……”
“行了,还是我来吧。”或许是站在大山上,离太阳也更近一些,杨持感觉自己的心也被烤得暖烘烘的,“种这些小玩意也需要技巧,两行一垄慢慢来,你要是闲的没事,就去把支撑杆和塑料布拿过来吧,种完了需要把它们架起来给农作物保温。”
傅掩雪倒也没说什么,依着杨持的安排做了,过了一会,把土豆搬了过来,认认真真地蹲在地里,把它们有规律地放进去。
杨持偶尔会用余光去偷看傅掩雪,对方的气色似乎真的好了一些,那长长的睫毛上坠着太阳光,即便只是侧脸,也美得不可方物。
他们没说话,闷头做着和广大农民们一样的事。
杨持却在这一刻感觉到了傅掩雪所说的“简单的幸福”。
傅掩雪脸上的沾染的尘土,好似是被拉下凡尘的有力证明。在这一刻,杨持无比清晰地感觉到,傅掩雪真真切切在他身边,一颦一笑都带着烟火气息。傅掩雪不再是离他千里万里遥不可及的月亮,而是他张开手掌,就能自然而然落在他掌心的光。
杨持许久没下过地,傅掩雪又是第一次,两个人做到下午才堪堪完成任务。
中途石杏过来了一次,举着个手机对着傅掩雪和杨持拍了一阵,傅掩雪没发现,倒是杨持眼尖,走过去低声问:“小石,干嘛呢?”
石杏呵呵一笑:“给领导汇报工作。”
傅掩雪在照片里像模像样的,杨持调侃似地问石杏:“我不会被傅家追杀吧?”又看着不远处的傅掩雪,盯着对方柔软的发丝,还有严肃的表情,心情不自觉地感受到微妙的满足。
“大少爷还挺满意的。”石杏笑眯眯地,“他说了,这也算下基层。毕竟‘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杨持和石杏盯了一会傅掩雪,对方很快察觉,抬起头,迎着光看着杨持。
杨持脸上的笑意随着声音淡下去:“你们准备什么时候把他带走?”
石杏面露惊讶:“我们没想把他带走。”
“为什么?”杨持问出了长久以来困在心中的疑惑,“他是傅家的小少爷,待在这里一两天是新鲜,难道你们还真的能让他一直留在这吗?”他停顿了几秒,心中那不安的感觉终于在困惑中化为实质,“……与其让他新鲜感磨没了自己走,我或许还是更想他心里带着一些遗憾……”他对石杏狡黠地扎眼,似乎是妄图用笑意来遮掩眼底的惶恐,“至少那样,他心里无论怎样都会记得我。”
石杏一直以来认为自己了解杨持,男人向来坦荡,可如今一看,也有不为人知的“坏”心思,一时间又是感慨,又是无奈:“杨持,你以为大少爷没拦着他?”他摇摇头,“要是能拦得住,小少爷现在就不会一身伤。”
杨持误以为石杏说的是心伤,讷讷不语,心里头百味陈杂。
一分钟后,一辆车来接石杏去县城,杨持回了傅掩雪身边,给青年递上一张湿巾纸,指指傅掩雪的侧脸:“小花猫似的,一脸泥,擦擦脸。”
傅掩雪瞄了一眼湿巾纸,又瞄了一眼杨持,闭上眼睛,把脸送到杨持面前:“你给我擦。”
杨持愣道:“多大个人了。”
傅掩雪一把拽住了杨持的手腕:“你是我的持哥啊,我双手都是泥,擦来擦去只会适得其反,你帮我。”
杨持无可奈何:“没有第二次了。”
傅掩雪没吭声,享受着杨持难得展现出来的心软。
“哎,小持,小傅……”邱婶在这个时候过来了,正巧瞧见这一幕,手里塑料袋摔在地上,连忙被去捡起来。
“邱婶,你忙完了?”杨持身形一僵,忙不迭把湿巾纸塞到傅掩雪手里,也不管对方失落的神情,他只觉得脖子耳朵都在发烫。刚才那一幕,莫说邱婶,就算是自己站在上帝视角一看都无比暧昧,他也是猪油蒙了心,傅掩雪语气一放软他就没法心硬。
可现在多说无益,只会显得欲盖弥彰。
邱婶的眼睛不知道往哪放,把手上的东西塞到杨持手上:“刚才我回家给你带了点菜,这么久没见,你们又忙了不少忙,这是谢礼,小持拿着吧啊。你们拿去吃。”
交代完了转身便走,杨持打开袋子一看,是一些时令蔬菜。
“……我又不磕碜,又不是坏蛋,你看你避嫌那样。”傅掩雪把最后一块砖压在塑料布上,走到杨持身边小声嘟哝,“我看你乡亲们也挺好的,不是那种说闲言碎语的人。”
“你还不坏?”杨持摇摇头,“我就没见过比你更坏心眼的。”
他说的是什么,两个人都很清楚。
傅掩雪眼神一黯:“你还记得那些事……其实也是好事。”他安慰自己似的说,“总比真的忘了我好。”
气氛就这样沉寂下来,两个人在沉下去的太阳光中静默无声站了一会,杨持也觉得自己反应是不是太大了,这几天相处下来他能感觉到傅掩雪的诚心,但他实在不敢再轻易踏出那一步。
“……好了,今晚吃火锅吧。”杨持止住了尴尬氛围,“你要吃吗?”
“嗯。”傅掩雪有些为难,但还是应了,“不要太辣的就行。”
傅掩雪不太吃辣,一旦吃辣脸上就会爆痘,很痒,不大舒服,杨持对辣味接受度良好,主要是山上常年温度低于平原,偶尔也需要吃辣排排寒气。
杨持翻箱倒柜找到了从前用的鸳鸯锅,洗刷干净以后,就开始炒料。
还好杨持上次买了一些香料,炒料不大费事,但老房子的厨房通风就靠着一个架在高窗上的塑料排气扇,一屋子的香辣味,外加青椒的麻味,一个劲往鼻子里窜,傅掩雪被呛了好几次,眼睛和秋水似的带了一圈泪。
杨持瞄着坐在灶边添柴的傅掩雪:“要不你出去透透气,我自己来就行。”
傅掩雪抬眸子看他,眼神里充满不舍:“嫌弃我笨手笨脚了。”
杨持失笑,也不打算继续劝了:“那行,不舒服就自己找个地儿待一阵啊,别到时候又去张姨那里扎针。”
“没那么麻烦……”
“对了,等会让小石他们过来一起吃呗。”杨持提议道,“这么些东西,我和你又吃不了,太铺张浪费了。”
傅掩雪一听到别人的名字,脸上挂上了不高兴:“我就想单独和你一起吃饭,不想有别人。”
杨持睨他一眼:“小孩子脾气,我不惯着你。你不喊我喊。”
傅掩雪不想让杨持生气,垂下眼,夹起一块长树枝放进灶台里,火光把他面容照得很亮:“……要是他能赶上,就让他吃,赶不上就算了。”
“哦……对,他下午去哪了?”杨持问,“去县城还是?”
“你等会就知道了。”
但凡常常下厨之人,自然知道最为麻烦是备菜环节,这次有傅掩雪帮忙洗菜摘菜,省了杨持不少力气,一个小时后,前厅的餐桌上有荤有素有河鲜,令人食欲大开。
天刚暗下去,石杏就回来了,附带一辆大货车,停在村委会门口。
杨持尚未来得及问,傅掩雪就领着杨持出门,一行人都在大货车前面排着队,邱婶抱着一个大箱子欢天喜地地走过,又发现杨持两人,便倒回来,脸上笑开了话:“小持,咱小傅先生真是够意思啊,入冬了还发水果呢。”
傅掩雪淡淡笑着:“是杨持提议的,他一直说这么多年承蒙你们关照,所以想送点什么,我也就是负责对接一下供应商,没出什么力。这事是杨持的意思。”
杨持诧异地看着傅掩雪,对方只是颔首笑了一下。
待到邱婶一走,杨持将傅掩雪拽到一旁,他左看右看没了人,这才认真道:“你自己送的,干嘛以我的名义?”
“你不高兴了?”傅掩雪一慌,“我只是……想让你开心点。”
“这些的确是好事,也的确不是我做的,说实话,掩雪,这个名头我要不起。”在夜色里,杨持的眉目也像沾染了霜雪,他幽幽地叹了口气,“更何况,你又是以什么身份来帮我行好事的呢?”
“我……”傅掩雪想要说出口,可在杨持的凝视下,他的确什么都只能咽下去。
傅掩雪心如刀绞,他原以为杨持的态度正在逐步缓和,也是真心实意想要为杨持做点什么,但没想到却事与愿违。
杨持的心被揪起来,他不忍地看着地面,缓声道:“你生病了,我不撵你,这是出于我对一个病人的谅解。但是掩雪……”他五脏六腑又像是疼起来,就连呼吸都带着刺痛,“但是掩雪,这里是在玉茗山,哪怕你想做什么,都要和我提前打个商量。如果你还是和以前那样……”杨持抽了口气,他不想揭开两个人的伤疤,但如果不正面面对疼痛,傅掩雪永远不会长大,“那还是请你先离开吧。”
“……你是在怪我的独断专行吗?”傅掩雪声音微涩,“杨持……我只是觉得这种小事,根本没必要——”
“事情虽小,性质都是一样的。”杨持压制着心中的酸涩,很多事今天不说明白,之后就说不明白,“人与人之间衡量事情大小的标准不同,你明白吗,掩雪,你觉得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我不觉得。”
“我……”傅掩雪被训斥了一顿,不止心里,浑身上下的新伤旧疾也跟着情绪卷土重来,尤其是受伤骨裂的脚踝,更是在冷风下刺得他险些有些站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