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持不明白这笑的含义,傅掩雪却淡定地问傅掩诤要不要留下吃午饭。
傅掩诤叫上了石杏,四个人头一次把四方桌坐得满满当当。
一顿饭下来,傅掩诤神态自若,石杏神态自若,傅掩雪神态自若,紧张的只有杨持。可归根究底,杨持自己也谈不上自己为何紧张,倒是傅掩雪盯着傅掩诤和石杏离开的背影,环抱住了杨持,轻笑着问他:“你是不是害怕我哥把我带走?”
杨持没有回答。
他不发一言,只是看着傅掩雪。手指轻柔地触摸傅掩雪的脸庞,从眉到唇,每一秒都是沉默,每一秒沉默里都有情人之间的暧昧呢喃。
日子就这样在寒冬里过着,各家各户都在忙活着过年前的细碎琐事。
傅掩雪仿佛在杨持家里扎了根,杨持每天上下课都由傅掩雪亲自接送,每天固定要和杨持发消息,聊一些生活琐事,甚至是一张照片,他觉得好看也要拍给杨持。除此之外还要必须杨持抱着自己煮好的红豆汤,下了课没事就打开尝一口,美其名曰暖暖胃。
一来二去,孩子们也对傅掩雪熟悉起来。
傅掩雪从前对他们来说只是仿佛一颗遥不可及的明亮星辰,灿烂,神秘。但现在他们知道了,这个外表冷漠的漂亮青年也有冰雪消融的时候,那就是在见到杨老师出现的瞬间,如春风拂过,百花盛开。
杨持的生日靠近春节,放了寒假跟着也便到了,杨持还未想好怎么过这个生日,考试周之前,周思飞却不来上课了。
杨持从杨叔那里得知,周思飞周思扬两兄弟的妈妈这段时间病重,爸爸正在从外地回家的路上,周思飞不敢让弟弟和妈妈在家,便自己留在家里照料。
杨持这天课少,心里惦念着下午正好早点下班去周思飞家里家访。恰逢邱临给他打了电话说楼濯影的情况好了不少,杨持为他感到高兴——也就是这时,杨持才惊讶地发现,傅掩雪没给他发消息。
放在从前,这事不稀奇,杨持习惯了,可最近除了在家,但凡杨持要去上课,傅掩雪就没有一天不缠人的。
杨持上完一节课,手机依然还是没有动静,杨持思来想去还是打过去电话,却只能听到机械的关机提示。
额头开始突突狂跳,杨持呼吸加速……他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没等他多想,手机震动起来,杨持颤抖着手,却发现打来电话的是杨叔。
“杨持,你赶紧回村里,小傅出事了!”
杨持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一阵猛烈的冲击将他狠狠击倒!
可他没有晕厥,像是麻木了一般,死死扣住桌沿,他清楚地听见五脏六腑在一瞬间碎得干净,他的身体好像变得很轻,轻得仿佛能听到仅剩一点血液的流动,但似乎身体又变得沉重,就连呼吸也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
“小杨!你怎么了!”
武校长听到一声巨响,抬起头却看到杨持已经摔坐在地面,但似乎又艰难地想要将自己撑起来,然而这一切因为脱力宣告失败。
杨持脸色苍白,双唇发紫,他浑身因为恐慌而剧烈颤抖。
“又来了……”杨持竭力呼吸却又像被无形的手掐住咽喉,声音嘶哑而痛楚,仿佛一片片小刀在倒刮他的喉间。
武校长没听清,问道:“什么?”
“又来了……”杨持冷得牙齿打颤,说话变得模糊而破碎,他不断摇头,眼泪涌出,好似在苍白的大地上裂开的两道冰河,“掩雪……掩雪……”
十一岁时的杨持,经历过的遮天蔽日的恐惧,如今再一次袭来。
第105章 救赎
“……下面插播一条本台刚刚收到的消息,今天上午十点十七分,本市玉茗县玉茗山突发山洪灾害,致五人死亡,三人重伤,十九人轻伤……村民们的财产受损……积极开展救援……假日出行,加强安全意识……”
“小持……”
“小持?”
“……杨持,没关系的,一切都会过去……”
摇摇晃晃的世界似乎崩裂了一角,昏天暗地,黑云沉沉,风声代表着大自然的暴怒,在山林之间呼啸……
万物俱寂。
呼吸被攫住,就连抬起手指都觉得困难。
落魄的黄昏向大地报复性地倾轧,昏沉的光罩在静默的人群,将凡尘的嚎啕和上天的悲悯阻绝。
男孩没哭,他只是跪坐在紧闭双眼的父母身边,出神地看着他们,缓慢地触碰他们满是污泥的脸颊。
杨持心想,我应该哭,应该流泪,应该把生命中第一道深刻而强烈的不公牢记在心中。可最后他只是长跪不起,他无能为力,只能以渺小的身躯,送父母最后一程。
“杨持!!!你不能去!!!”
杨持狠狠抹了一把脸,但依然汗如雨下,一月,狭窄无人经过的山道旁,只余下一道杂乱的痕迹。
武校长驱车将杨持送回村里,此时距离傅掩雪摔下山坡已经半个小时,救援队快马加鞭还在路上。
“思扬说了,掩雪就是从这个位置摔下去的!”杨持却等不下去了,“我现在、我不能在原地坐以待毙!”
“昨天虽然没下雪,但是天寒地冻的,你就是再熟悉这片山,但到底还是在林子里,你下去要是出事了怎么办?!”杨叔痛心道,“小傅为了救思扬摔了下去,我们和你一样心痛一样着急,可是着急并不代表要鲁莽行事!”
杨叔拽着杨持,张姨也上来给杨持做心理工作:“小持,你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保持镇定,你要实在不放心,等救援队到了,你和他们一起去找小傅!”
“不……我不能再等了!”杨持喃喃自语,他并不需要得到谁的认同谁的允许,当他得知傅掩雪摔下去的一刹那,他的人生再次回到了那个绝望的黄昏。
他在二十年前失去了至亲,难道上天真的对他如此不公,还要令他再失去一次掩雪?
他哪怕这一次粉身碎骨,也要将掩雪救出来!
他救的不仅仅是掩雪,还有……曾经的自己。
杨持左右一看,把安全绳从村里组织起来的救援人员手中夺走,杨叔一把将其拦下,厉声道:“小持!你要是真出什么事了,我和你张姨百年归山之后怎么给你爸爸妈妈交代!”
杨持僵立在原地。
张姨温声规劝:“小持,你的心情我们理解,但是,但是你现在单枪匹马,怎么去找他,就算找到他了,你们怎么回来?”
杨叔将安全绳从杨持手上取走,也就在这个瞬间,杨持却猛地退开了一步。
“小持?”张姨惊诧地看着杨持。
杨持机械似地摇着头,像是在拒绝,更像是在低语,他只是站在原地,面色苍白神情麻木,却被悲痛和仓皇环绕……
“杨叔,张姨……”杨持双唇被冻得开裂,声音嘶哑得像是在沙石上打磨,“如果你们真的心疼我,就让我去找他……”他双眼空洞地看着那残留划痕的山坡,他知道,傅掩雪就是从那里摔下,“二十年前我没办法……但是我现在,我可以。我一定可以找到他。我知道,我听到了,他在等我……”他的双眼布满血丝,那触手可及的可怕念头正如二十年前那将他淹没的黑云,就要再次降临了。
“掩雪他没在山里生活过!他什么都不懂!这山上有多恐怖你们都比我清楚!杨叔,张姨,你们不要拦着我!我不能明知道掩雪掉下山坡却束手旁观!他怕冷,怕疼,他的病还没有康复,我只能在这里等着……不可以,我不能——你们就算把我绑住,把我手脚打断,我哪怕是跪着、爬着——我都要下去找他!!”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杨持的大脑疼得几乎令他麻木,可身体机能又不断令他清醒。
他已经动摇了,他几乎快要得出一个答案给傅掩雪,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为什么?
杨持每说出一个字,在场所有人都更安静一分。
话语之中的坚定和决绝无处隐藏,他们都很清楚,只要杨持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老杨……这……”张姨心疼地别开眼,她的眼眶也红了,可她作为长辈,此刻无疑是进退两难。
杨持站在山坡边缘,无数道枝丫像是无数道阻拦的关卡,横亘在他的面前。
但他知道,只要走下去,他就能找到傅掩雪。
只要他不犹疑,不害怕,只要他踏出这一步——
“张姨,杨叔,不要怪小持没有良心……”杨持的声音发颤,林间的风穿过他的身躯,他只觉得心脏空洞得无法呼吸,“我知道你们关心我,担心我,但是如果这一次我不去找他,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他转过头,头发随风而飞扬,他双眼含泪,笑得却很漂亮。
“其实你们都知道的,我喜欢他。”他停了一下,像是释怀,又像是迟来的告解,“相信我吧,我十一岁时能将他带出森林,现在依然可以。”
时间在风中沉寂。
最终,杨叔还是做出了让步。
“老张,把急救箱给小持。”他年过半百,头发花白,为这片土地操了一辈子的心,这一次他不知对错,可免不了为年轻人而动容。
“……小持,你从小跟着你爸妈在这山里走,是要比我们更熟悉,身手也更敏捷。但是你记住,骄傲自满会酿成大祸,你下去的每一步都必须万般小心。”张姨依然担心,将急救箱牢牢系在杨持身侧,“这里面有急救用品,基本的急救知识你知道的,张姨不赘述了,但是小持,你记住,如果五点之前你还没找到人,立刻上来。”
杨持垂着头,看着银箱红字。
杨叔将一块充电宝塞到他手里:“小持,这个你放在衣服内侧。”
村民们也给杨持打气。
“小持,小傅一定会没事的。”
“不要逞强,杨持,救援队很快就到。”
“谢谢……”
杨持将保护绳系好,自下而上,对着长辈们露出微笑,“我会带着他回来的。”他停了一下,“我保证。”
山道上一片安静,所有人都在注视着杨持的缓步而行。
为了保持安全,杨持放慢速度,但南方山林密集,土地湿润泥泞,杨持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弓着身体躲开枝丫的侵扰,一步步地踩在坚实的位置,再一点点朝下探路。
越往下,外界的杂音越小,危险也就越大。
杨持能听到的,除了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还有寒风穿过树林带来的冰冷响动。
保护绳长度有限,只有几十米,但好在几十米之后,山坡的倾斜角度变低,基本可以直立行走。
杨持靠在一棵大树上,稳定重心,然后解开了绳索,并将其固定在树干。
他朝着四周望着一圈,看着太阳的方向,基本能断定自己目前的方位。
太阳就要下山了,他一步也不能迟疑,一刻也不能停,必须在傍晚之前找到傅掩雪。如果傅掩雪受伤,山里昼夜温差大,可能会造成失温。
人体一旦进入失温状态……
杨持不敢继续想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杵着支撑身体的铁杖,一边观察着附近的落叶和泥土是否有被造成踩踏或者碾压的新痕迹,一边用余光和耳朵注意四周的动静,山林茂密,神秘莫测。危险的不仅是这幽深的山林本身,还有潜藏在暗处的野兽。
熊、虎、蛇虫鼠蚁……
杨持攥紧了拳头,屏住呼吸,极其谨慎地探路。
一阵狂风刮过,杨持立刻如惊弓之鸟般后退一步,低矮的树枝立刻割伤了他的脸侧!
杨持警惕地朝四周看去,没有察觉任何动物的声响。
他卖力地呼吸,跳到嗓子眼的心又放了回去。脸上的疼痛也无暇去管,天越来越暗,他不能再浪费时间!
顺着山坡往下,他听到了一阵水声。
山间常有小溪,但这个位置不太好,出于小溪下位,这也就意味着,如果一旦发生山洪或者泥石流,下游的人会率先受到冲击,但好在这是在冬天,降雨量减少,如果发生在春夏,事情将会更加糟糕。
以小溪为坐标,杨持在附近找了半个小时,却没有发现任何痕迹。
眼见太阳就快下沉,杨持越来越焦躁不安。
他立刻鞠了一捧水,冰凉入骨的河水令他立刻恢复了清醒的头脑。
杨持死死掐住胳膊,让紊乱的气息平静下来。
冷静。冷静。
如果我是傅掩雪……如果我是他,我会怎么做?
如果我从山坡摔下来时意识还很清醒,我会往哪里去?
上?还是下?
我会离开还是原地待命?
杨持闭上眼睛,在纷繁复杂的心绪中找到了方向。
他顺着傅掩雪坠下的路径,没有找到人,也没有发现大量血迹,那就说明傅掩雪没有遭遇野兽,且凭借傅掩雪的性格……他一定会去河流上游等待救援!
杨持打开手机,还有两分钟,五点。
信号却逐渐微弱。
而手机电量在低温之下不断做着减法。
杨持将手机放进怀中,沿着小溪,咬牙朝着上游走去。
冬天的寒夜正在降临,能见度愈发降低。
傍晚,山林里渐渐升起雾气,无数危机就藏在茂密的树影之后——
他仰望天空,却只能见到高大的树枝之后被分成一块一块的藏青色。
星月结伴,渐渐地从藏青色的海洋里冒头。
杨持庆幸地呼出一口气。
至少今夜无雨也无雪。
他靠在山坡上,浅浅地喘气,但即便疲倦一点点注入他的身体,他也依然没有打算停下。
杨持从急救箱里拿出笔形手电,扫过每一棵树木、每一块山石,扫过每一个傅掩雪可能经过的地方。
嗡嗡,嗡嗡。
自胸口传来两道震动。
杨持头皮跟着发麻。
他知道这是手机关机的提示。
他的心跳愈发加速,虽说他还有备用充电宝,但那是最后的准备。
而现在,他面对的是气温骤降令片森林里所有生物的存活率开始降低的局面。
“掩雪……你在哪里……”杨持双手扶住膝盖,秒针的每一次行走,都残忍地告诉杨持,傅掩雪的生命值正被一点一滴地抹去……
他的眼睛酸胀,脸上的伤痕还泛着疼。
杨持几乎疼得快要睁不开眼。
是一颗石子坠入河水的响声!
动物?还是……人?
杨持凝住了呼吸,很快,另外一颗石头也跟着滚了出来,掉进小溪。
这声音距离他有几十米的距离,且在西北方向!
杨持将手电朝着西北扫去,果然看到了树上和草地上的血迹!
他几乎是想也不想就朝着前面奔去,可他每走一步,心就往下沉一些——因为他清楚地看到,那些血迹越来越多,越来……越深。
再往前,是一块避风的大石头。
杨持却停住了脚步。
他不敢往前,却又不得不往前——
杨持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世界在这一刻寂若死灰。
他面无血色,双腿不由自主地发颤,汗流不止,在地面上砸出一个个豆大的湿坑。
杨持仍然能记得那红豆汤的温度和滋味,能记得傅掩雪眼神中的期盼,甚至能回忆起他们分开时的早上八点,傅掩雪的身后,是无比壮阔的蓝天。
杨持拼命咬住嘴唇,想要克制因巨大恐惧引起的战栗。
他们仅有半天不曾见面,换来的却是天差地别的结局。
什么爱恨情仇,什么痴念纠葛,在这一刻,都显得那样可笑而愚蠢!
他看到的——
杨持不断吸气,他颤抖地蹲下身体,僵硬的手指快要接触到那骇人的伤口,他却惊醒似的将手收回!
他看到的是……他看到的是……
是他从未想过的……满身血迹的傅掩雪。
作者有话说:
2023年的最后一更,新的一年就快来到,携小雪小持祝大家2024健康快乐!
章节名的“救赎”不止指的是一个人一件事。
巨大的冲击攫取着杨持的所有知觉,万箭穿心不过如此。
身体几乎是下意识开启防御机制,杨持将自己手臂掐出淤青,疼痛令他获得短暂的理智,但杨持知道,这份理智并不长久,他必须在他仍然清醒的状态下争分夺秒。
杨持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危险后,将急救箱放在手边,手电立放,光亮立刻充盈整个凹仄的空间。
天幕已经沉沉地压下来,越靠近天空的地方越是先一步体会到大地的寂寥。
“掩雪,你能不能听到我说话?”杨持用颤抖的手探了探傅掩雪的脉搏,又伏下了身体,用面部感受傅掩雪的呼吸。
傅掩雪整张脸、整具身体都受到不同程度的伤害,头部受了撞击,显然已经处于意识模糊的状态,方才将石子扔出去只是身体的本能呼救。
杨持庆幸自己没有放弃,可如今这番场景却令他尝尽锥心之痛。
他强忍着战栗,将傅掩雪眼部和鼻腔清理了一遍,而就在他想要将傅掩雪湿润破损的外衣换下来之时,颈部突然冒出骇人的血珠!
浅色的毛衣领口顿时一片赤红!
杨持目眦尽裂,那个位置……那个位置……仅有毫厘之差就会伤及颈部动脉!
他颤巍巍地拿起镊子,将粘连在一起的毛衣与伤口缓慢地分开,可即便动作如此小心翼翼,还是因牵动伤口给傅掩雪带来了剧烈疼痛,他虚弱地闷哼一声,似乎慢慢地回转了些许神志。
杨持眼眶霎时红了:“对不起,对不起小雪,我轻点、我不知道……怎么伤得这么重……你疼不疼?乖,宝贝,马上就好,不疼了,马上就不疼了……”
杨持不知道傅掩雪是否能听清,可当脖颈处那一条狰狞的伤口完整出现在面前时,他几乎已经要被翻江倒海的悔意淹没。
如果不是因为他,傅掩雪或许根本不会受此折磨!
杨持回想起曾经和父母学到的急救知识,快速按住出血下段,右手单手拆开无菌纱布进行填塞,最后用止血带将受伤颈侧和对侧腋下进行环形缠绕。
这是他第一次将急救知识付诸于实践,他大脑一片空白,可现实已经不允许他浪费时间。
傅掩雪在这短短的几十秒内没有任何反抗,他半睁开了眼睛,看到了晦涩光影之下,满脸焦急的杨持。
杨持……
傅掩雪尝试说话,喉间却像是被冻僵了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掩雪,是我,我来找你了,你不要害怕,我马上就带你回家。”杨持扼制住嗓音中的颤意,将保温毯拆开自傅掩雪的后背放入并加固。
看到傅掩雪脸色立刻回暖了一些,杨持悬着的心略微放了一些下来。
保温毯至少能让傅掩雪不会处于失温状态,坚持到救援队的来临。
杨持将傅掩微微侧卧,保持呼吸顺畅,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杨持发现了傅掩雪身上似乎多处骨折,傅掩雪脸上渗出汗水,只是微微皱着眉头,一声不吭。
杨持的心被撕成了碎片,他不知道傅掩雪在摔下的那一刻心中经历着怎样的恐惧,身体上又遭受了多少折磨。
他快速地擦干眼泪,一面回想着从前父母上山时骨折后的处理办法,一边用最温柔的语气安慰傅掩雪,也是在安慰自己:“掩雪,我们马上就能回去,我们一起。”
傅掩雪半睁着眼睛,盯着杨持的方向,最后微弱地点点头,还有一丝意识在。
进行紧急救援,杨持不知道其中是否出现过纰漏,他满身汗水,既是恐慌也是紧张。站起来,眼前一阵眩晕,紧绷的精神压力令杨持下意识作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双手双腿都在不断发抖。
但他仍然不能停下。
时间就是生命,他现在必须想方设法对外发出求救讯号,让救援队以最快的时间找到他们。
可当他将手机和充电宝拿出来的时候,傅掩雪却拽住了他的衣角。
杨持动作停下来,傅掩雪指了指自己。
望着傅掩雪干裂的唇和苍白的脸,杨持揪心道:“掩雪,你是不是哪里疼?”
傅掩雪努力地呼吸,缓缓摇头。
不是不舒服?是什么?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杨持垂下眼眸,看着手上的手机……他恍然大悟。
“掩雪,你是说用你的手机,对不对?”
傅掩雪点头。
杨持从傅掩雪的大衣内侧将手机拿出来,快速接上电源,很快,屏幕亮了。
手机状态栏端信号全部消失,这提醒着他们现在仍然身处于深山老林之中。
但杨持明白傅掩雪的用意。
因为杨持之前的电梯事故,傅掩雪特意给杨持配备过同样款式的手机,并手把手地教会杨持如果遇到紧急事故,该如何利用手机求救。
“我出去寻找卫星信号,你在这里等我,好吗,宝贝?”杨持在傅掩雪额上落下一个吻,用哄小孩的声音,想要给足傅掩雪安全感。
他比谁都清楚被丢下的滋味,他不想让傅掩雪在此时感到一丝一毫的恐慌。
他会做到他的允诺,将傅掩雪和自己,都带出这片危机重重的森林。
从前,他能做到,现在,他也依然可以。
傅掩雪从混沌的感知中断断续续听到杨持的安抚,他闭了闭眼,表示自己听到了。
杨持攥紧了手机,打开手机中的卫星网络,绕着周围进行卫星搜寻,但在森林中,遮挡物障碍物太多,杨持越是心急,越是无法找到合适的位置。
晚风阵阵,杨持浑身的汗水被一遍遍吹干。
他开始感觉到了疲惫。
现在的位置无法搜寻到信号,杨持必须去到尽量开阔的方位。
可是,傅掩雪呢?
夜间,森林,落单受伤的人,最容易成为野兽们的目标。
杨持左右两难,心急如焚。
要怎么样才能尽量保持没有遮挡又不至于离傅掩雪太远?
杨持心脏咚咚狂跳。
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做到……究竟要怎么办……
越是焦急,眼前的场景越是扭曲。
极度紧张之下大脑神经也仿佛濒临崩溃,正在以突突狂跳的架势干扰一切思维的运转。
杨持扶住石壁,急促而猛烈地喘气。
冰凉的石壁让他重回理智。
对……石头。
还有石头。
杨持朝后一步卖力抬头。
他们暂且栖息的石头嵌在一块山坡上,山坡倾斜度很高,并且没有捷径可攀登。而距离这块大石头约莫十几米的位置所面对的天空,正巧没有树叶遮挡。
原来在这里。
杨持已经顾不上其他,咬住备用笔形手电,打算从石头之后陡峭的山坡往上爬。
但未经打磨的山石如此尖锐,杨持一个不慎踩滑,膝盖狠狠地磕在石头尖锐处!
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可他来不及给自己包扎——这无疑耗时耗力耗物资——他没有为自己考虑的余地,短暂尖利的疼痛只会让他更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