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儿时的家庭,到婚后的家庭,他一直像一个不停运转的机器,只是从一个牢笼换到了另一个牢笼。
他暗无天日的人生,终于在这一刻迎来了光。
他带着路昭回家去,收拾自己为数不多的东西。
路松年就紧紧跟在他们背后,本以为他们要把他的东西收拾出来丢到外面,把他扫地出门,却见易叔青只把自己的衣物和鞋子捡出来装进帆布袋。
“你在干什么?”他警惕地问。
“我要向厂里辞职,然后跟着阿昭去首都。”易叔青头也不抬,“你也自己收收吧,辞职后,这个宿舍厂里就会收回。”
路松年的瞳孔骤然紧缩。
作者有话要说:
方先生快要上线咯
他一把抓住了易叔青的手臂:“你们去首都,那我怎么办?!”
易叔青挥开了他,冷淡道:“离婚了,你想去哪就去哪。”
他抬眼看了看路松年:“难道你以为我会继续待在这里,忍受你接下来不停的骚扰吗?”
路松年被戳中心思,立刻又骂起来。
易叔青根本不搭理他,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就和路昭一块儿坐着公交车,去厂里辞职。
由于家里突发变故,他大半个月没来上班。经理从其他职工那里听闻他家的事,本来还给他保留着这个岗位,但听到他要和儿子一起去首都,便也表示理解,给他结算了工资。
拿着这笔不算多的钱,易叔青第二天一大早去市场买了一只母鸡,又到县城东边的蛋糕店买了一个生日蛋糕,准备给儿子好好庆祝成年生日。
他找旅馆老板借了个大盆,烧了一大壶热水倒在盆里,将宰杀好的母鸡丢进热水里拔毛清洗。
旅馆老板是个挺和善的中年雌虫,这一两个星期从偶尔的聊天中得知了这对母子的遭遇,他们颇为照顾。这会儿看易叔青一个人忙活,就走过去帮他,两个人一块儿坐在小旅店门口,一边聊天一边料理盆里的母鸡。
“这一大早就起来杀鸡,中午要吃顿好的?”老板问他。
易叔青笑了笑:“今天是我儿子二十岁生日。”
“哦哟,那是该庆祝一下。”老板笑道,“你家这个小朋友,又听话又孝顺,你腿脚不方便的时候,他天天背着你跑上跑下的,从来不抱怨一句。今天怎么没看见他?”
“他去买火车票了,我们打算明天坐火车去首都。”易叔青说。
“恭喜恭喜,马上就要开始新生活了。”老板帮他把母鸡处理干净,“离开这里也好,外面虽然没有什么亲人朋友,但烦心事也少了很多嘛。”
易叔青点点头:“反正有儿子在身边就好。我年纪也不算很大,到了首都,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两人把处理干净的母鸡端到旅店一楼的厨房,这儿是平时老板自己做饭用的,工具比他们住的一居室的小厨房要多,老板大方地借给他用。
易叔青切好鸡肉、生姜和香菇,将油锅烧热,下鸡肉和姜片炒香,再加香菇过油,然后把烧热的清水倒进锅里,转小火慢慢熬汤。
厨房里虽然也有高压锅,但用菜锅慢慢炖出来的鸡汤更香更浓,为了让儿子吃得开心,易叔青并不嫌麻烦。
他在厨房守着,盯着锅里的鸡汤,水少了便再添一些热水进锅,这样一直等了一个半小时,这只老母鸡才终于炖得软嫩香浓。
易叔青尝了尝味道,十分满意地盖上锅盖,关了火,先给旅馆老板盛了一大碗鸡肉鸡汤,然后自己上楼去把生日蛋糕拆开,插上蜡烛时,才发现蛋糕店给的东西里面落了火柴。
他看看挂钟,时间快到中午十一点了,阿昭买火车票应该也快回来了,便赶紧下楼。
“老板,你这儿有没有打火机?”他到前台问,“我给儿子买了生日蛋糕,里面没有火柴。”
老板正喝着鸡汤呢,闻言赶紧把碗放下,在前台的抽屉里翻了翻:“啊呀,上次好像借给哪个客人,他没还回来。”
他把抽屉一锁:“没事,外面有个小超市,我去买一个借给你用。”
说着,他就起身带着易叔青一块儿出门。
他的这家旅馆离医院比较远,客人不算多,平时一直比较安静,这么敞着大门离开一时半会儿,也不担心有人来。
两人一块儿走到医院大门隔壁的小超市,买了一个打火机,刚走出超市,正巧碰见路昭买车票回来。
“妈妈!”他高高兴兴跑过来,“我买好票了,明天上午十点。”
易叔青牵着他的手往回走:“正好,还能吃个早饭,收拾一下再去赶车。”
两个人回到旅馆,易叔青把厨房的鸡汤倒进大碗里,端上楼,然后一一点燃了生日蛋糕上的蜡烛。
虽然生日蛋糕并不大,可是路昭坐在桌前,脸上的笑止都止不住。
他说:“本来我还以为,二十岁的生日就要在学校里过了,没想到能和妈妈在一起。”
“而且,我们马上就要一起去首都了,这是我二十年来,最开心的一天!”他双手合十,在母亲唱的生日快乐歌中,对着蛋糕许愿。
第一个愿望,希望妈妈可以健健康康、长命百岁,他可以一直和妈妈在一起。
第二个愿望,希望他和宋悦的生意越来越好,两个人可以一直做合伙人。
第三个愿望,希望以后还能见到方先生。
许完愿望,路昭睁开眼睛,吹灭了蜡烛。
他拿出塑料小刀,要把蛋糕切块,易叔青便说:“这才多大一个蛋糕,你全吃了吧,妈妈不喜欢吃甜的。”
路昭说:“我们一人一半,然后再一起吃鸡肉嘛。”
易叔青摸摸他的脑袋:“你先吃,吃不完再给妈妈。”
路昭嘿嘿一笑,自己先切了一块,拿塑料小勺挖着奶油吃。
易叔青倒了一碗鸡汤,端起来慢慢喝。
路昭一边吃蛋糕,一边说:“待会儿吃完饭,我们好好收拾一下行李,要买几个结实的蛇皮袋把东西全装上,不然大包小包太多,在火车上不方便。”
“还得买些吃的,从这里到首都要坐三天三夜火车呢。”
“我第一次坐火车过去的时候,人特别特别多,把我挤得双脚悬空。不过我这次买的是硬卧,我们可以躺着休息……”
当啷——
易叔青端着的小钢碗掉在地上,里头剩的鸡汤洒了一地。
路昭吓了一跳,抬起头来:“妈妈?”
易叔青猛地栽倒在了地上。
“妈妈!”路昭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扑过去把他拉起来,发现他已经开始四肢抽搐,翻起了白眼。
路昭不知道母亲为什么会突然这样,但旁边就是医院,他赶紧背起母亲,冲出房间。
楼下,旅馆老板正坐在前台吃鸡肉喝鸡汤,看见他满脸焦急背着易叔青冲下楼来,吓了一跳:“怎么了?”
路昭来不及说话,一阵风一样地飞奔出去。
老板看着他们像是出事了,连忙也放下碗,把大门拉上,跟着他跑出去。
路昭几乎使出了这辈子最大的劲,背着母亲疯狂地跑,冲进医院大厅就拼命大喊:“救救我妈妈!救救我妈妈!”
大厅值班的护士连忙过来,一看他背上的人,四肢抽搐、口吐白沫,当即大叫:“中毒了!快去隔壁楼!去洗胃!”
他带着路昭一路狂奔,冲进隔壁楼,跑到三楼,将易书青送进了手术室。
旅馆老板也跟了过来,跑得气喘吁吁:“怎么会中毒呢?”
那名护士擦擦额上的汗,说:“夏天来了,到处投放老鼠药,不小心吃了什么东西吧。”
“要是烈性老鼠药,吃完要不了一会儿就死人了,可他一上午都没事。”旅馆老板说,“就刚刚吃午饭,他和他儿子一块儿,你看这小朋友都好端端的。”
他提起这个,路昭心中咯噔一下:“妈妈喝了鸡汤,我没喝。”
旅馆老板一愣:“他还给我盛了一大碗,我吃着一点事都没有。”
路昭的脑子转得快,说:“你和妈妈一起出来过,是不是有人那时候进店里了?”
旅馆老板皱起了眉,思索片刻,说:“我去派出所报警,你在这儿守着你妈妈。”
他拍拍路昭的肩膀:“没事的,每年都有人误食老鼠药,只要及时洗胃,都能救过来的。”
可就在这时,手术室的红灯熄灭了。
所有人都望了过去。
一名护士从手术室走出来:“谁是家属?”
路昭愣愣的:“我是。”
护士看他年纪还小,有些不忍心,但还是说出了口:“很抱歉,你妈妈他……没有抢救过来。”
宛如晴天霹雳,路昭脑子嗡的一声,双脚一软,一下子跌在了地上。
妈妈?妈妈死了?
妈妈死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妈妈刚刚还好端端的,就在他背他来的一路上,他都好好地呼吸着。他跑得那么快,那么快就把妈妈送进手术室了,怎么会有事呢?
手术室的大门缓缓拉开,护士们推着病床出来,病床上的人蒙着白布。
路昭像被电了一样,腾的跳起来,疯狂地嘶吼:“不可能!不可能!”
他猛地扑过去,一把扯下了盖在床上的白布。
母亲乌青的脸露了出来。
路昭的心跳都停了一瞬。
刚刚他们还在一块儿开开心心地过生日,准备明天就离开这里,去首都开始新生活。
那些欢笑的画面犹在眼前,只是一瞬间,母亲就不在了。
像被一刀捅穿心脏,路昭猛地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妈妈死了。
这张脸再也不会温柔地看向他,这双手再也不能抚摸他的发顶。
永远永远,这道生死交界的门隔开了他们,无论他怎么用力、怎么发疯,都无法突破它,去牵母亲的手了。
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他们马上就要过上好日子了。
一辈子都活在黑暗里的母亲,还只享受了一天的光明。
他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的光明要献给他,为什么、为什么?
路昭跪在地上,伏在床边抓住母亲僵硬的手,一边歇斯底里地大哭,一边拼命地喊:“妈妈……妈妈……你醒醒啊……你醒醒……”
滚烫的眼泪不停涌出来,模糊了他的视线,周遭的人在拉他,在说话,可他什么都听不见,只一个劲地喊,仿佛再多叫几声,母亲就会醒来。
可是无论他怎么喊、怎么叫,那双熟悉的手还是一点一点冷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阿昭的路,是一个人走的路。
第68章
路昭像被抽干了魂魄的人偶,两只大眼睛哭得又红又肿,没有一丝光亮,木然坐在派出所的谈话室里。
对面坐着的两名民警,其中一个正是上回接待他认领弟弟尸身的那位,记录完旅馆老板的陈述,不禁也叹了一口气。
短短的半个月,这个小伙子已经失去了两位亲人。
“节哀顺变。小伙子,你这么年轻,人生还长着呢。”民警安慰着他。
“是啊。”旅馆老板拍拍路昭的肩,“你过得好了,有出息了,你妈妈在天上看着,也会高兴的。”
路昭一言不发,但是眼泪又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民警叹了一口气,转向旅馆老板:“我们和这个小伙子单独聊聊。”
“行。”旅馆老板站起身,“阿昭,我先回店里,给你留晚饭,你等下回来吃饭啊。”
他走出了谈话室,民警这才看向路昭。
“根据刚刚这位你们住宿旅店老板的陈述,你妈妈昨天才刚刚和你爸爸离婚。由于你爸爸不愿意离婚,你们采取的是诉讼离婚,是吗?昨天你爸爸有什么反应,你还记得吗?”
路昭呆呆坐着,像根本没听进去。
两位民警交换了一个眼神,另一人开口,语气温和:“小伙子,你妈妈这个,很可能是一起谋杀案。你可能不知道,百分之九十的凶杀案,都是熟人作案,所以,和你们有利益或者感情冲突的熟人,都有作案动机,都是嫌疑人。”
“你难道不想找出害死你妈妈的凶手吗?”
路昭目无焦距,视线散在虚无的空气中,木然地说:“妈妈死了。”
“死了。”
“什么都没有了。”
找到凶手又能怎么样呢?
就算把下毒的人千刀万剐,妈妈也不会回来了。
人回不来了,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问话的民警又叹了一口气:“目前你父亲有最大嫌疑,我们会发动警力搜捕他的,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啊。”
他站起身,到桌子对面把路昭扶起来,送他走出了派出所大门。
路昭像一具行尸走肉,木然地在街上一点一点挪动。
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欢声笑语,像与他隔了一层无形的薄膜。眼前只有影影绰绰的人影,耳边只有朦朦胧胧的声音,好像他已经脱离出去,不再属于这个世界。
这街上来来往往的人,都有归属,都有目的地,只有他是一个在此晃荡的孤魂野鬼。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他没有家了。
不知不觉,路昭走到了松明大桥上。
桥下是湍急的河水,奔腾着流向东方。
他木然看着那碧绿的水面,忽然想,为什么自己还要在这里游荡呢?
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头小百姓,一辈子唯一的奋斗目标就是让自己的母亲过上好日子。
可现在母亲已经不在了,他的奋斗、努力,已经没有意义了。
他还活在这世上干什么呢?
多活几年,不过是多受些人世间的苦罢了。
没有意义。
路昭木然地越过大桥护栏,纵身一跃。
在桥上行人们的惊呼声中,他直直掉进了河水中,扑通一声,扬起了不小的水花。
“有人跳河了!”
“快救人啊!”
桥上和岸边哄闹起来,可这些都与他无关了。
混着泥沙的河水瞬间淹没他的口鼻,透过碧绿的河水能看见黄昏的天空。
死在这片他长大的天空下、死在这条孕育过他的河水里,和母亲弟弟永远在一起。
永远不要再受那些人世间的苦了。
河水汹涌地灌入他的鼻腔和嘴,他很快就感觉胸口窒息,眼前发黑。
可他没有动,任凭自己被湍急的水流卷走。
陷入黑暗的前一刻,一只雪白的手穿过浑浊的河沙,一把抓住了他的后衣领。
他的身子被人托着,一下子冲出了水面。
“路昭!路昭!”
“你醒醒啊路昭!”
隐隐约约的,好像是宋悦的声音,离他很远,像隔着一扇门。
路昭胸口一阵翻腾,吐出一口水。
隔着的那扇门好像猛然被推开,耳边的声音立刻清晰起来。
“水吐出来了,应该没事了。”是方先生的声音。
路昭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是浑身湿透的方先生,头发还在不停往下滴水,另一边则是满脸焦急的宋悦。
方先生救了他吗?
为什么要救他……
就让他死在这里吧,和妈妈、和弟弟死在一起。
路昭木然地半睁着眼睛,眼泪从眼角慢慢滑落。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宋悦把他扶坐起来,“发生什么事了?我们刚刚坐在公交车上路过十字路口,看见你在路上走着,赶紧下来追你,结果你一下子就往河里跳,真是吓得我魂都飞了。”
路昭只是木然地坐着,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宋悦心里焦急,看他这样,又不敢说重话,放轻声音道:“你说出来,看我们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啊?”
路昭仍然木木的,没有一丝反应。
后头的徐行知也跑过来,大包小包提着三个人的行李,见路昭这副样子,就拉住了还想再问的宋悦:“人没事就好,先找个地方落脚吧。”
宋悦只能收住话头,伸手想把路昭拉起来。
“我来背他。”方曜说,“我身上反正也湿了。”
宋悦便扶着路昭,让他趴在了方曜背上。
几人沿着河岸,往上游走去。
桥上围观的人群看见落水的人被救起来,不由感慨几句幸好幸好,纷纷散去。
方曜背着路昭,刚刚走上桥,远远就看见一名中年雌虫焦急地跑过来:“阿昭!阿昭!”
几人停住脚步看过去,这名中年雌虫显然不是路昭的母亲,但他的着急做不得假,一跑到跟前就说:“我刚刚在店里听见有人跳河,心里就咯噔一下,赶紧跑过来看。你这个孩子,怎么想不通啊!”
一旁的宋悦连忙说:“我们是路昭的朋友,他发生什么事了?”
中年雌虫叹了一口气:“他母亲今天去世了,就在中午,被人在饭菜里下了烈性老鼠药,没抢救过来。”
几人都惊得瞪大了眼睛。
宋悦失声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有人干这种事?”
雌虫欲言又止,最后说:“我只是他们母子俩落脚的旅馆的老板,不清楚全部的事情。他母亲人很和善,入住的这些天,我们偶尔聊天,才知道他家前不久刚刚淹死了一个小儿子。”
“为了这件事,阿昭他父母开始闹离婚,他们母子俩搬出来到我的旅馆落脚,昨天才刚刚打赢离婚官司。”
他叹了一口气:“他母亲也是个苦命人,受了几十年的罪,好不容易离了婚,本来还以为终于能过上好日子了。”
“你们来了,阿昭也总算有人看顾着,不然短短半个月连受两次打击,我真怕他扛不住。”旅馆老板看着方曜背上一动不动的路昭,“警察刚刚来封我的店,要盘查店里的客人,我把阿昭的行李拿出来了,你们跟我过去取吧。”
他带着几个人回到自己的旅馆,从旅馆前台的柜子里拿出路昭的旧书包。
宋悦打开看了看,里头除了路昭来时带的证件、存折、衣服,还有他母亲的证件、户口本,以及两张明天上午回首都的火车票。
一直趴在方曜肩头的路昭,看见那两张车票时,终于有了反应。
“明天就可以走了。”他嘶哑地喃喃,“只差一天……只差一天。”
他肿得不能看的眼睛又掉了几滴眼泪。
宋悦心中一酸,把车票收回包里,拿袖子给他擦擦脸:“不想了,不想了,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
他们就在附近找了另一家家庭旅馆住下,要了一个宽敞的二居室,宋悦和路昭一起住一间卧室,徐行知和方曜住另一间。
路昭落了水,浑身都湿透了,宋悦想让他洗个热水澡,但又不敢让他一个人待在浴室里,只能带着他进浴室,给他脱了衣服,拿淋浴头给他冲水。
路昭就像个脱了线的木偶,任他摆弄,一点反应都没有。
宋悦一边给他冲头发,一边小声说:“你别这样呀,你妈妈好不容易把你养到这么大,你不能辜负他的辛苦。”
路昭只是任由温热的水流从头顶冲下来,他的眼泪化在水里,很快就被冲掉。
宋悦给他洗完澡,擦干身子和头发,拿了一套自己的睡衣裤给他换上。
这时,卧室门被人敲响,徐行知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悦悦,我去楼下买了饭菜,你和小路收拾好就出来吃吧。”
宋悦便拉着路昭出去:“我们先吃点东西,待会儿你好好睡觉,睡一觉起来,就会好多了。”
路昭木然地被他拉到餐桌前坐下,方曜、宋悦和徐行知都望着他,可他眼神空洞,像丢了魂,根本看都不看桌上的饭菜一眼。
宋悦抿抿嘴,把他面前的盒饭打开,把筷子塞进他的手里:“来,吃点肉。”
他带着路昭的手,让他去夹肉,可一松手,路昭便像没了骨头一样,手掉了下来,连筷子也没握住,叮当当掉在了地上。
徐行知在桌子底下拉拉宋悦:“悦悦,你先吃吧。小路可能还不饿。”
宋悦咬住了嘴唇,摇摇头。
旁边坐着的方曜轻轻叹了一口气,本想开口说话,但一抬眼,看见对面墙上的老式挂钟,显示的时间是五月十日。
他愣住了,呆坐片刻,忽然站起身:“我出去一趟,你们在这儿守着他。”
木然坐着的路昭像根本察觉不到身边的动静,他的眼睛漫无焦距,面前搁着的饭菜从热气腾腾,变得又冷又硬。
一个小小的生日蛋糕忽然递到了他跟前。
温暖的大手摸了摸他的发顶。
“阿昭,二十岁了,要坚强一点。”
滚烫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啪嗒啪嗒落在了蛋糕上,路昭像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口,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他一把抱住了跟前的人,哭着大喊:“我要妈妈回来,我要妈妈回来……”
方曜摸了摸他的头,喉头发紧,说不出话。
“我只要妈妈,别的什么都不要,求求你、求求你……把他还给我吧……”路昭涕泪横流,不停地许着他的二十岁生日愿望。
他多希望生日愿望真的有魔力,多希望时间能倒回到中午许愿的那一刻,他再坚持一下,让妈妈先吃蛋糕,也许药性就不会发挥得那么快,也许妈妈就不会死了。
路昭哭得几近昏厥,方曜就这样一直抱着他,轻轻抚摸他的发顶。
等到他终于哭得筋疲力尽,方曜才喂他喝了水,给他切下来一小块蛋糕,一点一点喂给他吃。
这本来是路昭最喜欢吃的东西,可这些甜腻的奶油此刻化在嘴里,却苦涩得难以下咽。
方曜喂他吃完了一小块,轻声问:“还要不要再吃一点?”
路昭默默流着泪,哽咽着:“我再也不要吃奶油蛋糕了。”
方曜顿了顿,伸手轻轻拭去他脸上的泪:“吃点甜的,活得开心一些,没什么不好。”
他扶着路昭去沙发上休息,示意宋悦和徐行知两人先吃晚饭。
路昭这一天已经耗光了体力,蜷缩在沙发里,几近虚脱。
方曜将自己的外套盖在他身上,路昭迷迷蒙蒙的,嗅到几乎每晚都伴他入睡的清淡香气,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等他完全睡熟,方曜才轻轻把他抱起来,送到了宋悦和他的卧室,让他躺在柔软的床上,给他盖上薄被。
睡梦中的路昭依然微微皱着眉头,他的一双眼睛早就哭得又红又肿,鼻尖也红通通的,显得十分可怜。
方曜在床头看了他一会儿,伸手轻轻压住他的眉心,一点一点揉开他蹙着的眉头。
做完这些,他才走出卧室,坐到餐桌边,吃了几口冷掉的饭菜。
“今晚还是让阿昭一个人在那里睡着,不要关卧室门,我和行知轮流守夜吧。”他说。
徐行知点点头:“现在这个点还早,他这时候睡了,半夜很可能会醒,到时候指不定又想不通了。”
他看向宋悦:“悦悦,你今晚就睡我和方曜的屋子,我俩轮流守夜,困了在客厅沙发上眯一下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