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昭看着他,不由感慨:“看到你,好像看到当年的我。”
张平康瞅着他,有些不解。
路昭说:“我也是小县城出来的,考上了首都的大学。那时候我还犹豫要不要出远门读书,是我妈妈、我的班主任老师,全力支持我,我才走了出来。”
不过,他的妈妈已经去世了,不像张平康,母亲虽然有眼疾,却还健在。
他在这儿陪张平康说了好一会儿话,直到工厂换班的工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老张还没有忙完下班。
摊子上的包子馒头都卖得差不多了,路昭就叫张平康推着小车先回家,最近工厂附近不太平,他担心少年一个人在门口会碰上麻烦。
张平康听话地收起了小摊,推着小车往回走。
可就在这时,不远处响起了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
“哎,还有包子吗?”一个看上去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插着兜走过来,嘴里叼着烟,身上穿着最时兴的花衬衫和大喇叭裤,裤腿拖在地上简直能当扫把。
而他身后,还跟着郑大虎,还有五六个小混混。
路昭皱起了眉。
张平康一看这些人的打扮,就知道不好惹,他家被收了多年保护费,看到这些小混混,他下意识就害怕。
“包子都卖完了。”他小声说。
这流里流气的少年不耐地皱了皱眉,朝身后一吼:“老子大老远跑来,连个晚饭都吃不上?!”
路昭一愣。
这少年吼的是他身后的郑大虎等人。
而被个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吼,郑大虎居然满脸堆笑,伏低做小:“哎呀,贺少,是我们考虑不周到。不过,前面就是咱们这儿最有名的煤矿工厂了,里头的机器据说都是进口的……”
“这有什么可看的,我来这儿玩,又不是来看破机器。”这个被称为“贺少”的少年十分不耐,“我饿了,我要吃饭!”
郑大虎看着一旁推着车就要走的路昭和张平康,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贺少,这个卖包子的,家里就开着小餐馆呢,就在这附近。他家的刀削面,在咱们县城很有名的,您好不容易来一回,得尝尝特色嘛。”
贺杰一听,是这么个道理,就看了张平康和路昭一眼。
这一看,倒让他愣了愣。
路昭的长相明显不是本地人,个儿高,皮肤白,虽然看着有年龄阅历的沉淀感,但水灵得很,放在谁眼里看,都是个美人。
但他气势太足,看上去很不好惹,贺杰便又去看他旁边的张平康。
这个小雌虫跟他差不多的年纪,可能也才刚刚高考完,蜜色皮肤,眉眼英气,又有些青涩,一看就是班里的好学生。
贺杰别的不好,就是十分好色,一看就有些心痒,说:“那就去他家吃刀削面。”
路昭听着他们在旁嘀嘀咕咕,赶紧送张平康回了家,在后头的几个混混还没走进店里时,他就转身一挡:“今天打烊了。”
贺杰顿时皱起了眉。
郑大虎在旁看见,连忙说:“路副县长,你什么时候当起店老板来了?”
路昭一边叫张平康来关店门,一边说:“我什么作风,你还不清楚吗?我这个人三天两头不就是给老百姓干点杂活嘛。”
听到郑大虎这样称呼路昭,贺杰才知道,面前这个打扮朴素的年长美人,居然还是个小领导。
不过,区区一个副县长,他并不放在眼里。
他说:“我就想吃碗刀削面,他们说这家店很正宗。”
路昭听他的口音,是首都人,便也换上首都口音:“他们逗小孩玩呢,这店里就一个高中生,能做出什么正宗的刀削面。”
贺杰一愣,瞪向郑大虎。
郑大虎登时急了,说:“贺少,我哪敢逗您哪,我……”
“闭嘴。”贺杰一把甩开他,又看向路昭,“不正宗也行,我就吃他做的刀削面。”
路昭眉头一皱。
贺杰越过他就走进店里,正好张平康放好小推车要出来关门,和走进来的贺杰打了个照面,吓得眼睛都瞪圆了。
贺杰登时就心痒了,一伸手就抓住了他的手臂:“看见我那么怕干嘛?”
下一刻,他被拎住了后衣领,一把扯了过来。
贺杰才十八岁,个头也不高,路昭拎他跟拎小鸡仔似的,一把就把他丢给了郑大虎。
“毛都没长齐,就学人家耍流氓。”路昭皱着眉,“快滚!”
贺杰哪里被人这么骂过,登时就涨得脸红脖子粗,恼羞成怒指着路昭:“你、你!”
他打又打不过路昭,气得甩了旁边的郑大虎一巴掌:“还不给我打他!”
郑大虎连忙叫上手下几个弟兄,一拥而上。
他今天要带贺杰出来逛,挑的跟班都是打架厉害的,又有五六个人,一齐拥上来,路昭应对起来有些棘手。
他的手脚、小腹都挨了几脚,有些狼狈,但仍然撂倒了三个。
这时,张平康溜出去叫的邻居们冲过来了,大家拿着菜刀扁担,一齐上来帮忙,局势瞬间逆转,几个小混混被打得头破血流。
贺杰从来只有打别人、占上风的份,从来没挨过打、落过败,眼看自己的人被打得落花流水,这才意识到这里不是首都,不是他的地盘,也没有他的父亲、哥哥罩着他,身边只有郑大虎这帮窝囊废。
“废物!”他又甩了郑大虎一巴掌,“回去!回去找肖叔叔!让肖叔叔解决他!”
他气急败坏地带着郑大虎等人跑了。
路昭听到了他最后的那一句,便大概猜到了他是什么人。
首都来的,被宠坏的公子哥,年纪这么小,话里就对肖立群呼来喝去的,很可能是肖立群背后的靠山的儿子。
看他和张平康差不多的年纪,估计也刚刚高考完,说不准肖立群是许诺承包了他的暑假,要花大钱让这个公子哥四处游玩好好挥霍,以便巴结公子哥的父亲。
可左安县又没什么名胜古迹,肖立群把这个纨绔子弟骗到这儿来,肯定有图谋。
路昭皱起了眉。
旁边几个老百姓把小混混们吓跑了,才纷纷过来。
“路县长,您没事吧?”
几个中年雌虫还连忙拍拍他的衣服:“看着身上,都是灰。”
“没事。”路昭回过神,连忙说。
“哎,路县长,这是您的手表吗?”一个老百姓从地上捡起表盘,擦了擦灰,递到路昭跟前。
路昭一愣,这才觉得手腕空空的,手表已经在打斗中飞脱了。
而老百姓捡起的这个,只是一个光秃秃的表盘,表链没了。
路昭连忙接过来,又蹲在地上,才看见东一截、西一截四散的表链。
老百姓们连忙蹲下,帮他把表链一截一截捡起来,张平康也跟着捡。
路昭一边捡表链,一边擦着手里的表盘。
表盘已经被粗糙的地面划花了,里头的时针也不走了。
路昭轻轻叹了一口气。
七零八落的表链被捡齐了,搁在他手里,然而表盘已经摔坏了,接上链子也没法再用了。
张平康在旁瞅着他,小声说:“路县长,对不起。”
路昭收起手掌,把稀碎的手表握在了掌心,另一只手摸摸他的头:“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你的安危比它重要。”
第129章
路昭陪着张平康等到老张回家,叮嘱了他们最近要小心,尤其是让张平康不要独自出门,才离开。
他回到宿舍,上到三楼时,肖立群的屋子里爆发出一声大叫。
“什么副县长,他算个鸟!他敢让我难堪,我要叫我爸爸弄死他!”
是贺杰的声音。
屋里的肖立群又安慰了几句。
他会说什么话,路昭想也想得到,无非是明里宽慰、暗中拱火,激起这个毛头少年的火气,让他跟自己硬碰硬。
路昭皱起了眉头。
肖立群对他的那点忌惮,他心里很清楚,他正是利用这一点,和肖立群周旋平衡。
可是,这种周旋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他知道,肖立群也知道。
肖立群不敢自己和他硬碰硬,因为他明白,两个马前卒的硬碰硬,一个不好就会被主帅放弃。
路昭输不输得起,他不知道,反正他自己是输不起。
所以,这回他花了大力气,把贺杰骗来了。
贺杰什么都不懂,但偏偏他父亲有权有势,是肖立群最大的靠山,他宠这个小儿子宠上了天。
只要略施小计,让贺杰在路昭手里吃亏,他们再在旁煽动一下,这小子就会把路昭往死里弄。
路昭平时和肖立群作对,肖立群自知靠山大人不会尽力帮自己,可是到了贺杰这个亲儿子身上,他不能不帮了吧?
这次除非路昭也有个位高权重的亲爹,换了别人,都没可能如此鼎力相助。
——可路昭没有。
肖立群看过他的履历了,他爹妈都死了。
就算他有别的什么伯乐,人家凭什么花大力气来捞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
路昭在楼梯口站了一会儿,继续往楼上走。
没关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从一无所有走到现在,最差,也不过是回到一无所有罢了。
肖立群怕丢官位,怕捞不到油水,他不怕。
贺杰叫嚷着要弄死他,可贺杰的父亲就算只手遮天,最多不过罢了他的官,或者虚构什么莫须有的罪名让他坐几年牢。
他也不是没有坐过牢。
只要他没死,一切都可以东山再起。
反正他是赤条条的一个人,没有父母、没有爱人、没有子女,也没有个人的欲望。
他没有任何软肋。
路昭回到自己的宿舍,坐在书桌前,将七零八落的手表一点一点拼好。
金属表链可以一截一截重新接上,拧紧,可是刮花的表盘却没法再复原。
路昭自己把表盘拆开,发现里头的零件已经摔裂了,除非换新的,不然用不了了。
而这只手表已经是十年前的款式,就算拿着去首都的专营店维修,很可能也没法找到原装的零件来复原了。
路昭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只手表,已经跟了他有十年了。
虽然手表走时还很准,款式也不算过时,但这十年间在它身上留下的磕碰和磨损已经太多,其实早就该换了。
路昭一直以为,自己会用到它实在没法再用,才会把它摘下来,当作纪念,好好收在盒子里。
可没想到,它是用这种方式,猝不及防地离开自己。
不过,在它离开的时候,他好像也没有太多波澜,只是觉得——
可惜了,东西还挺好用的。
他在书桌前坐了很久,才把它收起来,放进了抽屉里。
第二天他上班,还老习惯性地抬手看时间,他干脆趁着中午休息,去商店买了只电子表戴上。
等到下班后,他照旧去工厂附近转了一圈,工厂一切如常,没人闹事。
路昭心中松了一口气,往回走时,经过老张的小店,便顺路过去,准备吃碗面条当晚饭。
店里只有三两个食客,老张慢腾腾地忙活着,给他端上来一碗木耳肉丝面。
路昭一边吃,一边问:“康娃子呢?”
老张将两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在家呢,我叫他别出来了,好好在家待着。”
他们家的小房子在一片老住宅区,偏僻逼仄,当然开不起店来,老张这才在这街边租了个店面。
路昭说:“这样也好。”
他吃完了面,又和老张聊了好一会儿天,叫他这些日子早早打烊,回家陪着孩子,老张连连点头。
路昭便又走出小店,想了想,还是去工厂附近再转一圈,同工厂巡逻的保安们说了一路的话。
这会儿时间也不早了,将近晚上十点,县城的街道上几乎都没人了,路昭打算回去,保安队长说什么也要送他走。
“路县长,厂长说最近县里不太平,咱们几个送您到县委大院,反正也不远。”
“行吧,辛苦你们了。”路昭说。
他们四五个人一道往县委大院走。
产业园修在县城东边的空地上,挨着县城东西方向的主干道。
原先这里有些偏僻,每天只有乡下进城的人会经过,老张租的店面就在街边,只能做这些路人的生意。
而现在修起了产业园,附近人流量大了,这片区域才热闹起来。
顺着主干道往西走了三四里路,就是老居民区,路昭刚想说送到这里就够了,忽有一声尖锐的响声,划破夜空。
几个人都愣住了。
保安队长抓抓脑袋:“这、这是什么声音?怎么那么像电影里的枪声?”
不怪他没见识,这左安县地处平原,又不用进山打猎,大家连猎-枪都没见过,哪能认得什么枪声。
路昭皱起眉头,说:“像是枪声,去看看。”
建国后枪支严格管控,现在只有服役军队和武警部队配枪,连地方的警察都只有仓库里放着手-枪,平时没有审批不能带出来,这大半夜的,怎么会有枪声呢?
他们循着枪声跑进老居民区,越跑近,里头的吵闹怒骂声越来越清晰,还混杂着撕心裂肺的哭叫。
路昭的心越来越沉,直到越过一个拐角,看见面前的一条逼仄小巷,里面乌压压的挤满了人。
老百姓们群情激愤,拿着扁担、菜刀,高声怒叫。
“杀人偿命!”
“杀人偿命!”
路昭心头咯噔一声,赶紧往里头挤:“让一让,让一让……”
大家见他来了,给他让出道来,纷纷叫嚷着。
“路县长,你要为老张主持公道啊!”
“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孩子,就这么没了!没天理!”
“这些杀人犯,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路昭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他走到最前面,到了老张家的小破院子门口,一看院中的景象,差点眼前一黑。
老张抱着孩子哭得撕心裂肺,而他怀里的少年,两眼惊恐地睁着,太阳穴被开了个血洞,鲜血汨汨流出,染红了全身。
而他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把菜刀。
贺杰和郑大虎等人都被砍伤了,在院子里被老百姓们逼到了墙角,贺杰手里还握着手-枪,四下挥舞。
“都别过来!都别过来!”
他一条手臂被砍断了,不停冒血,一条腿也有些折。
“是他先砍我的!我是正当防卫!”他大声喊着,“我是正当防卫!”
老张灰蒙蒙的眼睛充满了血,疯狂地大叫:“你带着人大半夜跑来家里强迫康儿!你赔我儿子!你赔我儿子!”
郑大虎也头破血流,一只眼睛都被雌虫尖利的指甲抠了出来,可见当时张平康的反抗有多激烈。
他大吼着:“我们没先动手,是他先动手的!”
老张撕心裂肺,捡起菜刀就往他们身上挥:“你们欺负康儿死了!说不出话了!在这里颠倒黑白!我要你们偿命!我要你们偿命!”
看他一副癫狂的样子拿着菜刀就往上扑,贺杰刚刚被砍断了一只手,吓得手一抖,扣动了扳机。
千钧一发之际,路昭一个飞扑,打偏了他的手。
子弹射进了一边的泥土地里。
这一枪犹如引线,霎时点燃了围观的老百姓的激愤情绪。
“他还敢开枪!”
“把他抓起来!”
“让他偿命!”
他们把这个小院子团团围住,不准贺杰等人离开。
可是贺杰手里握着枪,路昭担心这毛头小子被逼急了朝人群开枪,便让大家只围在院子外,不进门来。
两帮人僵持住了。
老张抱着儿子的尸体,哭得昏天黑地,那边贺杰的断臂还在不停流血,他的脸色越来越白,不停骂郑大虎:“给我冲出去!不然老子要死在这里了!”
郑大虎哪敢冲?他这会儿出去,得被外头的老百姓生吞活剥了。
而贺杰又不可能把手-枪给他,这枪可是他保命的家伙。
郑大虎只能硬着头皮冲路昭说:“路县长,再不让我们走,贺少失血过多要扛不住了!要是他出了什么意外,你担待不起!”
路昭宽慰着老张,转过头来,冷冷地盯住了他:“我担待?我凭什么担待。你带他来这里作恶,你让他手臂被砍,你害死了康娃,你怎么不问问自己担待得起吗!”
屋外的百姓又嚷起来。
“杀人偿命!杀人偿命!”
“他们作恶多端!他们都要死!”
贺杰拿着手-枪就对准了人群:“谁敢再喊一句!”
人群噤了声。
可老百姓们虽然不喊了,怒火却依然从眼神中喷发出来。
那恨不得把他撕碎的义愤神情,那扬起的菜刀和锄头,那乌压压挤满小巷子的人头,终于让天不怕地不怕的贺杰胆寒了。
失血已经让他的视线开始模糊,两腿都打起了摆子,他知道再不走、再不去医院,自己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他急促地喘了两口气,拿手-枪对准郑大虎的脑袋:“你,开路!”
郑大虎两腿打起了摆子,有苦难言,只能硬着头皮走向院门。
贺杰被几个小混混扶着,拿手-枪指着人群,跟在郑大虎身后往外走。
他的手已经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枪,可他还是咬紧牙关,死死握着。
因为他知道,一旦他握不住枪,一旦枪掉落在地,他今天就会死在这里。
他从小养尊处优,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逼近死亡。
他的两条腿已经抖得不像样,失血的眩晕让他连迈步都困难万分,可他还是一步一步朝外挪。
人被逼到绝境,这些求生潜能也就激发出来了。
老百姓们被他的手-枪威慑,不敢对他怎么样,可前面开路的郑大虎就惨了,被榔头棒子打得鼻青脸肿。
可仅仅是这样,怎么够偿还张平康这一条鲜活生命的血债?
老张发疯似的往上扑:“不准走!我要他死!我要他偿命!”
贺杰的手-枪立刻又瞄准了他。
路昭连忙按住老张:“冷静、冷静!”
“我怎么冷静!我的康儿!我的命根子!”老张嚎啕大哭,“我好不容易把他拉扯到十八岁,眼看他就要上大学了,我怎么冷静!”
他浑身都是儿子的鲜血,紧紧抓住了路昭的手臂,在他衣袖上留下几个血手印。
“我要他偿命!我要他偿命!”老张像疯了一样,歇斯底里地大喊。
路昭的心都被攥紧了。
他难受极了,他也想让这帮杀人凶手偿命。
可是,他知道贺杰的父亲大有来头,老张这样的平头百姓,无论去哪里告状,都告不死贺杰的,这件事很可能不了了之。
凭什么?
凭什么这些纨绔子弟的命就金贵,平头百姓的孩子就活该白白惨死?
他紧紧抱住老张,低声道:“老张,这个贺杰的父亲,是首都的高官,你惹不起的。”
他的喉咙像灌了铅,艰涩万分:“你还能活着,这最重要,人活着最重要,啊?”
老张看着他,那双灰蒙蒙的眼睛里流出了血一样的眼泪。
“我活着?”他那双盲眼透出绝望和凄凉,“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路昭看着他,又看看他怀里,惊恐地瞪着眼的张平康。
他的心像被油锅煎着,伸出手来,颤抖着,最后一次摸了摸张平康的头顶。
贺杰拿枪指着郑大虎,终于艰难地开出一条道,心惊胆战地一步一步挪出了小巷。
外头肖立群李波等人这才急急赶到,连忙叫着贺少,上来把他扶住。
这会儿贺杰早就没力气骂人了,两眼一翻,昏死过去,可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把手-枪。
肖立群连忙接住他,急急叫人背着他往医院送。
他虽然是人尽皆知的郑大虎的保护伞,可从来不在明面上接应郑大虎,这次是听说贺杰出事,吓破了胆,才匆匆跑来。
老百姓们看见他,哪还肯干,一拥而上,把这些年的愤怒全部发泄出来,把肖立群和李波打得头破血流,头发都生生扯下来半边,露出血淋淋的头皮。
肖立群带来的民警苦苦维持秩序,这才让他们勉强冲到了医院,把贺杰送进手术室。
肖立群和李波就在旁边的病房躲着不敢开门,愤怒的老百姓挤满了医院走廊,让医生不准救杀人凶手。
可肖立群把人送进去时就留了话,要是救不活贺杰,医生也不用活了。
他和李波让民警抵着病房门,狼狈地翻出窗户,顶着血淋淋的头皮,顺着下水道管子爬下楼,跑回县委大院给首都打电话求援。
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他已经没法控制了,心里把郑大虎骂出了血。
虽然现在打电话告诉首都那边,肯定会被骂个狗血淋头,甚至以后仕途无望。
可要是不说,他没法控制局势,最后贺杰真在左安县出事了,他的小命都不保。
肖立群一身狼狈冲进县委大院,把守门的保安都吓了一大跳。
他颤颤巍巍爬上办公楼三楼,冲进自己的办公室,抖着手拨通了首都那边的电话。
电话一通,他就哭丧起来:“不好了!贺委员,贺杰他出了意外,现在在医院抢救!”
电话那边一顿,勃然大怒,没等他说出接下来的话,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骂完了,那边恶狠狠道:“肖立群,要是我儿子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十条命都赔不起!”
肖立群连忙说:“贺委员,您不清楚这儿的情况,现在一群刁民还堵在医院,我也是没办法,才……”
话还没说完,那边就挂断了电话。
肖立群心里七上八下的,在外放风的李波又跑进来:“书记,那帮刁民冲到县委大院来了!咱们怎么办哪!”
肖立群搁下电话,转头给他甩了个大巴掌。
“怎么办?就知道说怎么办!”他火气没处发,指着李波的鼻子破口大骂,“叫你好好招呼贺公子,你当耳旁风!就知道让郑大虎这个不着调的带着他出去玩,现在好了,玩出人命了!”
李波捂着脸,顶着只剩半剌头发的秃顶,欲哭无泪:“书记,我第一回 接待贺公子,哪知道他这么虎,拿着把枪真敢打人哪!”
他把冒血的头皮擦了擦,说:“贺委员怎么说?赶紧派人来把这伙刁民压下去吧!不然医院那边贺公子有个三长两短,咱俩都跑不了!”
肖立群破口大骂:“我不知道要压住这伙刁民吗?!现在这群刁民被那个姓路的洗了脑,哪里都敢冲,什么人都敢打,咱们只能等贺委员派人来,咱们根本压不住!”
李波胆战心惊的:“那、那医院那边……”
“打电话给老王,叫他加派人手,只要守着贺公子的病房,别让那些刁民冲进去。”肖立群说,“还有,郑大虎手底下的人也叫来,都去医院帮忙。”
李波连忙点头,赶紧出去安排。